作者:阳小戎
说完,又为自己能一双小手捂住这么多萤火虫而感到自豪,扬了扬小脑袋。
赵戎瞧着她一副讨赏的小模样,浅笑着伸手,越过二人之间流淌的星河,去捏她的脸蛋。
三指指尖仿佛触到一片白玉,稍一用力,玉软似绵,只觉得温腻柔软,一时间有些舍不得松开手。
小狐妖瞪大眼睛,拼命摇头,想摆脱他的欺负,可哪里逃得出经验老到的赵戎的魔掌。
只见她左甩右甩,细细品着她小脸蛋的手也随着她的节奏摆动,就是挣脱不掉。
苏小小皱着小脸,委屈道:“别捏别捏,再捏捏丑了,以后我就更没人要了……”
笑着看她的赵戎仔细一想,觉得说的也是,轻轻点头,松开了手,随即转身,在桌旁一手拎起一个圆凳,去往窗前。
屋内迷路的星辰纷纷为他让道。
苏小小摆脱魔爪后揉了揉脸蛋,在黑暗中冲赵戎做了个鬼脸,见他果然发现不了,仿佛占了天大的便宜似的,和只欢快的小鹿一样,开心的端起一只篮子,脚步轻盈的跟着赵戎去往能沐浴月光的窗前。
二人没去点灯,而是在窗前坐下。
“是不是没吃饭,也不知道你在外面干啥,唔,给你,我洗过了。”苏小小把装满果子的篮子递给赵戎。
赵戎接过,搁在腿上,拿起一只,尝了一口,“不错啦……你怎么摘这么多果子……怪好吃的。”
说完又多咬了几口。
“你不是说林文若是大地主,咱们走前要多薅一薅他吗……”苏小小歪着头道。
赵戎一愣,“哦,那没事了,你可以多摘点。”
小狐妖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
苏小小两手撑着小脑袋,眼睛明亮的端详着正在吃东西的赵戎。
“坏人,明天我去给你做点桂花糕吃。”
“嗯?你还有这手艺?你不是只会吃吗?”
见月光下,小狐妖绷起了俏脸,赵戎轻咳一声,“好吧,原来苏狐仙还是个手艺人,失敬失敬。”
“你别瞧不起人,我不笨。我今早上洗衣服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厨娘,她做糕点可厉害了,听她说林文若就是从小吃了她做的桂花糕才脑袋那么灵光,被选入书院的!”
“我求了她好久她才答应教我怎么做糕点,我可聪明啦,一学就会了,傍晚去花林就是为了摘桂花……”
小狐妖叽叽喳喳的说着,赵戎安静的听着,不时的点头附和几句,配合下她,对付这种小丫头,他很有经验了。
“赵戎,这终南山的桂花开的真早啊。”
赵戎点了点头,“是啊是啊,真早。”
“赵戎,你说吃桂花糕真的能长脑子吗?”
赵戎眉头一挑,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咬了一口果子,吃桂花糕长不长脑子我不知道,但你个笨狐妖肯定是没脑子的……
小狐妖认真道:“嗯,那就好,明天我做给你吃,让你脑子也灵光点。”
赵戎:“……”
“赵戎,你刚刚说当我是妹妹,是真的吗?”
赵戎闻言动作一停,抬头和她对视,点了点头。
苏小小想了想,小嘴一瘪,“可我不想当你妹妹。”
赵戎不去看她,低头咬着果子,沉默了一会,最后还是闷声道:
“那你想当什么?”
第五十八章 你真是个混蛋
在望阙洲一首流传甚广的古老童谣中,提到过在久远到连玄苍二帝也觉得遥远的年代,九天之上曾有一座月宫,月宫之内有一座琉璃井,明月的清辉皆是它的井水,月光所到之处,井水皆纤毫毕现,而每到人间月夜,总会有好奇的霓裳仙子,偷看井内的红尘俗事、人间悲欢。
此时,若是童谣中的月宫仍在,痴心红尘的仙子依旧,那么月中之人只需朝此处轻轻一瞥,便可瞧见一扇小小的支摘窗内,有一个璧人与一位俗生。
明眸善睐的美人眼睑微垂,眉眼端正的男子垂头不语。
月光如水,夜色静谧,窗前二人,一时无话。
苏小小凝视着低头嘴里忙活的赵戎,眯起一双狐狸眼,轻声开口:“我们现在就当一对好朋友好不好?你也别当我是小女孩了,我不小……”
赵戎暗中松了一口气,赶忙咽下食物,点头道:“好!一言为定!”
苏小小见赵戎窘迫模样,浅浅一笑。
仔细想来,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占到主动权,之前都一直被他欺负,原来这坏人也有怕的时候啦。
小狐妖轻咬着粉唇,对某些拿捏男子心态的事,突然无师自通起来,毕竟本身就是狐族女子,即使没有过情爱的经验,但在这方面天生就有种族天赋。
其实她也不是很清楚自己为何会这么在意二人之间,朋友与亲人的区别,心里只有一些朦朦胧胧的感觉,告诉她一定要选择前者。
她从小很听那位已经去了独幽城的祖奶奶的话,从不搭理主动靠近自己的男子,这么多年来,她只主动去贴近过两个书生而已。
一个是当初那个进京赶考在破观夜宿的俊秀书生,只是当时的她抱着浪漫邂逅的烂漫心思主动露面,还未来得及开口,就把对方吓得连滚带爬的跑了。
另一个就是身前这个在狐族审美中只是相貌平平无奇的书生了。虽然第一次在书肆见面时,只觉得他和其他管不住眼睛的男子一样,眼神很让她讨厌,之后在船上更是觉得他主动来惹自己是不怀好意的坏人,对他避之不及,不想和他有一点交集。
但是。
那天在云海之上,那艘清风阁渡船的甲板上,在众人冷眼围观,看热闹一般,无一人插手之时,在那个现在想起来都让她觉得可怕,让她时常做噩梦的元婴境大修士剑下,是他——也只有他了——从人群中缓缓走了出来,步伐因为渡船的左右摇晃和空中那个恐怖剑修的气息威压而趔趔趄趄,但依旧方向不变坚定不移的站在了她的面前。
她跪在地上仰着头,脸颊上亮晶晶地兀自挂着几滴泪珠,愣愣看着身前那道瘦弱并且不自禁颤栗的背影,他死死握着剑柄的右手,指尖发白,但凡人的腰杆却依旧挺直,她知道自己仍旧很可能会死,只是多了一个没有修为的傻书生给她陪葬,换来了片刻的安歇而已,她感到很愧疚,但却又很开心,她知道自己不该开心,但就是忍不住。
眼前的孱弱背影像一道浅棠山正午的暖阳敲碎了她心中最后一丝绝望的阴霾,又像一堵厚重的高墙为她挡住了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冷漠潮水。
自己偷偷跑出来找祖奶奶,不就是因为她曾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疼爱自己、对自己好的人吗?
自己喜欢看才子佳人的小说,主动在半夜破观“偶遇”书生,不就是因为想遇到一个可靠的男子,以一心换一心吗?
都是只求一个“被在乎”而已。
在渡船被他救下之后,她并没有要以身相许的想法,因为对她来说,她从没体会过的情爱应当是一种很庄重很认真的事情,而不是随意的赋之他人,作为一个报答的礼物,随手乱送。
自己都不珍惜的东西,如何让别人去珍惜呢。
下船后,她“偷偷”跟着赵戎,一是为了尽力报答恩情,二是她是个路痴,一点都不知道去独幽城的路。
即使这一路跟来,饱受眼前这坏人的欺负,但她却也不觉得有多难受,至多只是被刚欺负那会儿会有些讨厌他,但很快便会消气,就算他不来哄她,她过一会也会嘟囔着臭赵戎,在心里慢慢原谅他。
因为她知道,眼前这坏人应该是这方世界仅有的两个在乎她的人之一了。
她本以为她和赵戎会像好朋友一样,一路打打闹闹的去往独幽城,可是,不知为何,在前几日误以为他和那个叫林文若的男子有超越友谊的特殊关系后,她竟然心里突然有了一种被人抢走所爱之物的落空感,和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滋味,她顿时慌了,不知所措,下意识的隐藏自己,表面开心的说着祝福他们的话。
这是她第一次隐藏自己的情绪,以前的她脸上的表情就是一张准确的阴晴表,开心时笑,委屈时哭,不需要任何掩饰。这种戴面具的感觉很难受。
之后虽然误会解除了,但她还是一阵后怕,她告诉自己这是因为不想要失去好朋友,如果对方有了喜欢的人,便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在意她了。
于是她赶忙去给好朋友摘果子,为他学做桂花糕,在花林捉萤火虫,想要讨好、取悦他,只是没想到,今夜,在漆黑的屋内,听到他说一直把她当做妹妹后,那股奇怪的滋味与空落落的感觉又一齐涌心塞眼了。
你个臭赵戎,说好了做一起打闹的好朋友的,你怎么尽给我整出些奇奇怪怪的幺蛾子,真是不让我省心,你就不能像我一样乖吗?一心一意的对待好朋友……
赵戎没想到,月光下的小狐妖心思这么多,见她直愣愣的盯着自己脸不说话,赵戎伸手在她眼前挥了挥,见她没反应,嘴里嘟囔着,手又覆在了她洁白的额头上。
“你,你在干嘛?”一个声音弱弱道。
赵戎收回手,看着她幽怨的目光,也不觉尴尬,理直气壮道:“你怎么又在发痴?说了多少遍,本公子的容颜,你小姑娘家家的别多看,会承受不住的。”
苏小小没有接话,她抬起双手,并拢在一起,向窗前伸了伸,月辉如水,她宛若捧起了一把月光,歪着头仔细瞧着。
“赵戎,你有没有错过什么重要的人或重要的事?”
赵戎瞧了眼她手里的月光,举头望向明月,眯了眯眼,沉默了会,轻轻道:“有啊。”
苏小小好奇的抬头。
“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我和几个同学,嗯,同窗,一起去爬山,走到一半,她突然蹲在地上,拉着我的手,说累了要我背她,我以为她是开玩笑,因为我们之前只是爱拌嘴打闹的朋友,于是我拉着她的手,要她赶紧起来,可她就是不起来,仰头希冀的看着我,那时我有些懵懵懂懂,但年纪还小,哪里知道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周围的同窗又都在看着……”
“后来呢?”她问。
“后来?后来……我跑了,丢下她,不顾一切的跑下山。”
“然后呢?”她咬着嘴唇。
“然后?没有然后了,她转学走了。”
“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会蹲下去背她吗?”她凝视赵戎。
赵戎抿嘴,仰望明月,“不会。”
“为什么。”
“那时候的我给不了她任何承诺。”
苏小小轻声道:“赵戎,你真是个混蛋。”
赵戎一愣,收回目光,低头看着沐浴在月光之中,歪头将脸庞贴在一只手背上,平静注视着自己的小狐妖。
眼前女子,眼如横波,气如湘烟,面如白玉,人如月矣,月复似人。
第五十九章 计出万全
依旧三更时分,赵戎动身出发,赶到洛京南门旁租下的客栈,换好衣服,带了份干粮,在寅时一刻之前赶到太白山的冲虚观,随后一整天都在灵官殿抄经,及至日落,等众道士做完晚课,便上交经文,带着一天的疲倦而归。
夜里回到住处,一边吃着苏小小为他做的桂花糕,一边执笔在白纸上记下当日所记忆的细节与觉得有可乘之机的漏洞,仔细推敲。
这几日,赵戎都是这样的作息时间,虽然枯燥难熬,但却是不得已而为之,听林文若说清净子是金丹修为,自己若是也有一颗金丹,那直接明抢即可。
但目前自己还没有这么强大的实力,那便只能智取,在已有条件下,费尽心思的一步一步谋划。
通过这几日潜伏抄经的观察,大致弄清楚了灵官殿道士们的作息时间。
寅时一刻,道观鸣钟开静,道士起床,吃斋饭,寅时三刻之前,赶到大殿。
寅时四刻到卯时四刻,一个时辰的时间,灵官殿内进行早课,闭目诵经。
早课之后,众道士散去,灵官殿内只剩下三个蓝衣的核心道士,四个黑衣的普通道士,另外还有四个小道童,十一人几乎整日待在殿内,或打坐修炼,或接待香客。
午时去往斋堂吃饭,大概耗时两刻钟时间,但殿内道士并不是一起前去,而是三个蓝衣道士留下,剩下道士从斋堂带饭回来,让他们在大殿后门旁食用。
申时四刻到酉时四刻,早晨做早课的那伙道士再次回到灵官殿进行晚课。
酉时四刻之后,外观关门,赵戎不得不停止抄经,和众人一起出观。
不过赵戎所料不差,灵观殿夜里确实有蓝衣道士留守,某日他故意拖延一会,被催促的出殿之前,瞥到了前来换防的蓝衣道士。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守夜的蓝衣道士早晨换防的时间虽然是在卯时一刻,但包括灵官殿在内的众多大殿的守夜道士在寅时四刻,也就是白日的留守道士赶来大殿开始早课之时,便会提前出殿,只在殿内留下一个蓝衣道士带头早课,其他人都去往了外观东南角的观星楼,等待山下道童带来的早餐。
这也就是自己第一日所见的情况。
赵戎细细思索,手中毛笔在砚台蘸墨,继续写写停停。
寅时四刻到卯时一刻,纵观全天的殿内防卫,这是一段看守最薄弱的空窗期。
此时虽然灵官殿内道士极多,但对自己有威胁的存在却极少。
殿内仅剩的一个蓝衣老道在带头闭目诵经,身后的早课道士同样如此,而除了来往香客与低头抄经的善士之外,灵官殿内真正对自己有威胁的,只有殿内左右两侧的四个小道童,和接待香客的白发老道士。
哦,对了,还有打扫卫生的杂役。
这些杂役自己第一日来得晚没有看见,但随后几天早早进殿抄经时,就发现每日早课时都有一个杂役趁着早晨香客不多,打扫殿内卫生……
书桌前的赵戎,执笔的手骤然一停。
等等,之前好像见过有杂役擦拭神像前摆放贡品礼器的桌案时,触碰过霆霓紫金炉。
赵戎搁笔,缓步走到窗前,轻皱着眉,目光没有焦距的投向天边那座隐藏在黑暗中的摩崖石刻。
此前的大致想法是白日混在香客中,乘他们的漏洞,巧妙的随手取走霆霓紫金炉,但如此一来就要面临被众多香客发现的危险,自己并非道观人士,却去动桌案上的贡品礼器,确实引人注意,更别说把它带出大殿后的难度了。
这个方法确实太危险……但如果利用这个杂役呢?
赵戎眉头舒展,心中大致有些思量,转身回桌,整理好东西后,直接出门,此时并没有到三更时分,他劳累一天也未休息,但此时心中已有可行方案,精神颇为亢奋,便也睡不着觉了,早早赶去冲虚观。
赵戎来到太白山下的集市时,大约丑时一刻,距离道士敲钟起床还早,他循着昨日的记忆,穿过一栋栋屋舍来到了集市东北角的一处普通四合院,这周围一片屋舍都是冲虚观道童居住的地方。
赵戎昨日傍晚下山就一路尾随那四个在灵官殿值班的小道童,得知了他们的住处。
此刻夜深人静,但赵戎见四合院内有一间屋子竟然还在点灯,不由得挑了挑眉,轻手轻脚的来到窗前,用食指捅破纸窗,朝内一瞅,赫然见到屋内有两个小孩正光着膀子,坐在床头,点着油灯,低头看书。
正是白日在灵官殿值班的那个胖道童和他身旁的圆脸同伴。
赵戎观察了会,发现他们表情奇怪,时而傻笑,时而紧锁眉头,时而表情急切,时而瞪眼喘气。
大约过了一刻钟,二人突然长吐一口气,面色解脱,收拾了一番,便吹灯睡觉。
黑暗中,二人安静了会,突然一人开口,“唉,太少了,咋就看完了呢……南清,我以后也要青衣仗剑,骑一头小毛驴,行走江湖!做个快意恩仇的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