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启者说 第74章

作者:江南南丶

而当他推着轮椅从屏风后出来的时候,老宦官已经不知去向,秦轲怔怔地看着面前那个手上托着一盏烛台的人,他身穿一袭白衣,身形瘦削却自有一股竹子般的清高之气,眼神平静深邃如古井,在他随意盘起的发髻上,插着一根纯白羊脂玉的玉簪。

诸葛宛陵看着秦轲,眼神显出几分温和,道:“衣服还合身么?”

秦轲点了点头,其实这套衣服还是显得大了一些,宽阔的袖子也让他觉得行动不便,但这种时候他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何况诸葛宛陵那双眼睛注视着他的时候,闪烁的光芒让他总是想起他的师父。

以前自己是不是也这般与师父对视过?

哦……对了,师父跟诸葛宛陵不同,虽然他们两人的眼神看起来都平静如水,少有翻起涟漪,但师父常有孩子气的一面,年少的时候,他们还一起玩过“大眼瞪小眼”的游戏,躺在山岗上看星星的时候,他总喜欢和自己讲一些稀奇古怪的笑话。

秦轲想到这里,声音也柔和了许多:“还行。”

诸葛宛陵点点头,微咳嗽了一声,秦轲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苍白,随着他的几声咳嗽,额头青筋暴起,显然这看似平常的轻咳却让他感觉十分吃力。

而老宦官则是突兀地从他的身后出现,把一件带着狐皮的斗篷披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不太舒服?”秦轲轻声问,他担心自己说话太响,会惊着这个看起来弱不经风的书生。

“老毛病了,这些天受了些寒,难免又出来作怪,不妨事。”诸葛宛陵说得轻松,就连秦轲都没法从他眼里找到一丝作伪,看来他真是已经习惯了自己的隐疾,“朱然他……做事是过火了些,不过也是在尽自己的职责,你别怪他。”

秦轲看向大门的方向,朱然那岿然不动的轮廓淡影映在门帘上,他单手握着刀柄,眼神半闭,好像一尊年画上的门神,只不过门神负责驱鬼,朱然则负责杀人。

“我不怪他……”秦轲回答。

或许他心里更多责怪的是自己,如果自己的实力更强一些,或许就能在朱然的刀下救下陈楚了吧?

虽然陈楚接近他是别有用心,可抓住他关押就罢了,何必杀死他?那样一个孩子,本该还有大把的时间,结果就此死在了这黑夜的宫廷之中,死得轻如鸿毛……

“培养一个穷苦的孩子做事甚至比培养一个门客要简单得多……”朱然的话又回荡在他脑海里,他回忆起那些饿肚子的时光,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噎在喉咙里,咽不下去,更吐不出来。

诸葛宛陵轻轻点头,自然看得出秦轲心中仍有几分怨气,但他也深知,有些事情不是单纯靠言语就能说得通的。

好在,秦轲多的就是时间,他可以成长,甚至蜕变。

“跟我来吧。”他微微叹息,领着秦轲缓缓地走到他常坐的桌案前。

砚台里的墨还未干,满是案卷的桌子上,烛火映照出了那支毛笔的阴影。

诸葛宛陵的眼神落到了手边的茶壶上,这里面装的是药茶,有着寻常人难以接受的苦味,以秦轲的身体当然也完全不需要喝这药茶,所以他抬头轻声对老宦官道:“王璨,去端些茶水来吧。”随后,他又补充了一句,“可以慢一些的,不着急。”

在秦轲的感觉里,这是一句诸葛宛陵关照老宦官的话语,毕竟这位他初次得知名字的老宦官,看起来至少有七十岁了,脸上的皱纹就像包子的褶皱一层又一层,但老宦官却立即明白了诸葛宛陵话中的深意,他淡笑着点了点头,知道这会儿诸葛宛陵和秦轲两人需要一些独处的时光,转身缓缓地退了出去。

秦轲看着诸葛宛陵,张了张嘴,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只能愣在那里。

诸葛宛陵抬眼看了看他的面庞,又看向他打着夹板的伤腿,语气平缓地问道:“腿伤怎么样?”

“没,没什么……应该很快就会好。”

诸葛宛陵点了点头:“虽然如此,平时也得注意一些,像是今天晚上这般强撑着与朱然打斗,对你的伤势有害。”

秦轲有些不太适应诸葛宛陵突如其来的关心,眼神飘忽,最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顺着诸葛宛陵的脸颊看向他的眼睛,那双眸子里仍然是一团深邃的黑色,就好像一个幽深的漩涡,只要注视着,就能令人深陷其中。

他慌忙移开目光,即使面对面对视,他也根本无法看透面前这个男人,他就好像一个被无数谜团包裹着的巨大谜团,从他以布衣之身在吴国建立第一大帮,再到如今建立荆吴,成为荆吴表面上的丞相,实际上的“主君”,他的一切事迹听起来都好像是三流的说书先生为了招揽客人,一边抠着耳屎一边临时写出来的话本故事一般。

但这是真实的。

百姓们认为诸葛宛陵是一个心怀天下,想要庇护一方平安的人;一些读书人则说诸葛宛陵做这些,是为了青史留名,光耀万世;士族们眼种,诸葛宛陵纯粹是一个权谋家,一举一动都怀揣目的,带着狡黠,他最终要追求的,是那万人之上的权威。

只是秦轲感觉,面前的这个人对这些事情根本不怎么在乎,不管是青史留名的荣耀,还是在荆吴说一不二的权威,在他眼前都像是路边的黄土,他甚至都无心上去踩一脚试试松软,他所追求的……

似乎在云端的彼岸,在更高更远的地方。

可到底是什么东西,能比实实在在握于手中的荣光和权威更高,更远?更值得人追寻?

秦轲想象不出来。

在他看来,能每天吃上饱饭,时不时还能有一顿肉包子,就已经是他最惬意的生活。

所以他表面上装作没什么感觉,但实际上他很享受太学堂里的一切。

有看不完的书、未必可口但绝对管饱的饭菜、方便修行对战的宽广的演武场,除了这些,他每个月还有些零花的例银,时不时还能跟那些要好的朋友们一起去戏院听书……

唯一让他有些难受的,只是每月一次由黄汉升主持的考试罢了。

第一百八十三章 师父的去向

“知道我为什么让你来么?”

诸葛宛陵清淡的话语让秦轲回过神来,他当然知道自己趁夜而来是为了什么,而他来荆吴本也是为了这件事情,虽然中途出现了各种意外的穿插,但如今他终究还是第二次出现在了诸葛宛陵的面前。

“我师父他……”秦轲咬了咬牙,心脏开始有些不可抑制地激烈跳动,“他的下落……”

诸葛宛陵点点头,却没有直接开口,而是侧过身,从桌上垒得满满当当的竹简之中,一点一点地翻弄着。

很快,他就从竹简堆中翻出一个不过巴掌大的锦盒来。

“打开看看。”诸葛宛陵把锦盒推到秦轲面前。

“是什么?”秦轲不明白诸葛宛陵的意思,微微弯腰,把锦盒抓到手里,看着那上面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牙齿做的扣子,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然后打开了它。

里面是一块玉玦,但相比较那外观精致的锦盒,这块玉玦却显得黯淡无光,暗绿色之中,有着斑驳的杂质,粗糙的花纹就好像一个顽童玩闹中乱刻下的印记,弯弯曲曲。

荆吴是富庶之国,宫廷之中,更不知道有多少好玉藏于阁楼之中,翡翠,软玉,绿松石,青金石,蛇纹石质玉石,芙蓉石,血珀,玛瑙……

若说这块玉玦是个人,只怕也是在高个子之中长得矮小丑陋的侏儒,拿给当铺,当铺老板也会嫌成色太差摆着手给它推出去。

但秦轲看着这块玉玦,却浑身颤抖起来。

“你记得它吧?”诸葛宛陵轻声道。

“是……”秦轲当然记得它,师父给自己留的东西不多,稻香村的破屋中存放着他珍爱的竹简,除此之外,一块玉佩被他存放在太学堂,一柄匕首则跟“菩萨”放在了一起。

玉佩是价值不菲的玉佩,匕首也是削铁如泥的匕首,师父无疑是把他最好的东西都留给了自己。

但秦轲却也记得,师父当初身上最常佩戴的不是那一块看起来晶莹剔透,美轮美奂的玉佩,而是这一枚看起来粗糙、丑陋的玉玦。

除了一些像是做农活等等不方便的场合,那枚玉玦从来没有离开过他的身边。

直到他“死去”,那枚玉玦跟着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是师父的东西。”秦轲颤抖着道:“他从不会让它离开身边的。”

秦轲蓦然抬头,双眼有些发红地看着诸葛宛陵道:“我师父……他……他到底还是死了?”

诸葛宛陵却摇头道:“不知道。”

“不知道?”秦轲怔怔地看着诸葛宛陵,突然大声喊了起来,“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诸葛宛陵看着秦轲有些失控的样子,眼神柔和,如一位慈父:“我确实不知道。三年前,我收到了这枚玉玦,这是我弟弟的信物,而跟这枚玉玦放在一起的,还有一封信。”

“信呢?”秦轲慌忙追问道。

“你打开盒子的夹层。”

秦轲顺着诸葛宛陵手指的方向,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伸手把锦盒用来垫着玉玦的软垫给扯开,有一方帛书安安静静地折在其中,字迹显得潦草,墨痕也因为多年时光晕染变得有些扩散和暗淡,但那一笔一划,他甚至都不需要做对比,他立刻确信这就是他师父——诸葛卧龙的亲笔书信。

“兄长在上,舍弟虽离家千里,然时刻挂念兄长,只盼一日能重逢旧家桃树下,饮酒下棋,长享天伦之乐。然事务缠身,终无此福分……”

显然这是给诸葛宛陵的信件,但秦轲看着帛书,一字一句地,却好像要把这封信件的每一个字都深深地镌刻进心底,“舍弟有徒一人,名曰秦轲,聪明伶俐,居墨家朴县大山之中,若兄长有暇,可请人照拂一二……唐国有酒肆,名曰嘉鱼居,若舍弟一年仍无音讯,掌柜老余可知舍弟之去向。”

“唐国酒肆?”秦轲抬头看着诸葛宛陵,有些明白了,“那,那后来你去唐国找了那个叫老余的掌柜么?”

诸葛宛陵叹息了一声,道:“老余已经死了,嘉鱼居也早已经换了主人。”

“死了?”秦轲吃惊地看着诸葛宛陵,“怎么会这样?”

“唐国内有一股势力,以我现在的精力,还无法查清楚他们到底是谁,有什么目的。但他们一直在追踪我弟弟的去向,最后查到了嘉鱼居。不过这位掌柜倒是有情有义,宁死也未吐露我弟弟的去向,而他早在被抓之前就自知性命不保,便让他的一位亲友带着一封书信逃了出来,辗转到了荆吴,我这才知道了卧龙的一些事情。”

“嘉鱼居来的书信我已经烧了,里面的事情太过重要,而我的处境,你也该清楚……”诸葛宛陵望向门外,朱然的身影依旧,秦轲也看了一眼,想到那个看似天真无邪的小宦官陈楚,两人都默然不语。

确实,诸葛宛陵就生活在这样一个充满了尔虞我诈的地方,他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是那些士族派来的探子,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看见那封信件?

“不过,我倒是可以给你讲讲更多有关卧龙的事情……”诸葛宛陵低头看着书案,抚摸着手上那支狼毫毛笔,微微皱眉道:“卧龙他……从小就想要游历天下,只不过那时候他还小,每日只能在老先生的教导下念书,可他的脑子里没有一刻不是装着那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比如说天到底有多高,地下到底有没有阴曹地府,鱼在水里为什么淹不死,穹隆之海的尽头到底是哪里……自己找不到答案,他就去问先生,先生当初虽是名满吴国的儒家名士,可对这些东西也没什么了解,只能是随口糊弄过去。没曾想,卧龙因此真以为先生什么都懂,问题一天比一天多,一天比一天奇怪,最后那先生只要见了他,就会跑得比谁都快。”

诸葛宛陵抿嘴轻笑,似乎回忆起了少年时光:“父亲当然是知道这件事情的,可卧龙的才学在先生所有学生里都是出类拔萃的,若是随意大骂,父亲也怕伤了卧龙的求学之心,便只得是每月拎着大包小包的糕点、烟叶去先生家道歉,一来二去,倒是把两家的关系弄得很好。卧龙十岁那年,父亲跟先生家定了亲事,女子则是先生的孙女,小他两岁。”

“对这桩娃娃亲,卧龙倒是没有反对,他年纪尚小,甚至不懂得十八岁成亲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是觉得多个妹妹整天跟在屁股后面也挺不错的,于是跟先生的孙女相处得也很不错……”

“两家人乐见其成,以卧龙的才学,将来闻达于诸侯也不是难事,就算做不成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业,当上一郡一县的父母官总不成问题。可偏偏就在卧龙十七岁那年,他失踪了。”

“失踪?”秦轲奇怪地看着诸葛宛陵,本来他急于知道师父的下落,现在听着诸葛宛陵说起他师父小时候的事情,也渐渐入神,忍不住顺着他的话问道。

诸葛宛陵表情古怪:“当然,说是失踪……家里却有一封书信,一共三封,第一封是给老先生的,说他修学至今,仍有不少疑惑,想要出门去游历一番,增长见识。第二封则是给父亲,大概说的就是孩儿不孝,暂不能听从父亲安排去参加乡试,更加无法早早地踏入婚堂……”

“而这第三封……却是给那跟他定亲多年的女子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 回家

“他……他不会是要退婚吧?”秦轲犹豫着问。

虽然故事听得入神,但听到自己师父始乱终弃的“光辉历史”,实在令他有些咂舌。

呸呸呸……这不能算作始乱终弃,人家不是娃娃亲么,小时候的事儿,作不得数。

不过这样的事情,说出去确实很难听就是了。

诸葛宛陵叹了一声,道:“你以为是说书先生话本里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可卧龙从小看得都是《天文考》、《列星》这样的书,他那时候就连睡觉做梦念的都是‘紫微星’、‘天枢星’、‘玄天八卦’什么的,父亲也没少为此发脾气,在父亲看来,整天摆弄仪器,观星占卜的人,只能在将来做个谄媚君王的小人,成不了大气候。只是卧龙学业从未拉下,他也不好阻拦。”

秦轲点了点头,师父的藏书里,有好几本就是说这些星星的,只是师父没怎么翻过,倒是常常会坐在院子里或是带他去往高高的山岗,看着天上的繁星怔怔出神。

有些时候,师父也会跟自己说一些星星的故事,都是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比如说,星星实际上是一颗颗大球,说到这里的时候,院子篱笆外的西瓜正茁壮成长,于是他笑着说,漫天的星星,就好像这西瓜田一样。

于是秦轲就望着漫天的星星,嘴角流下了晶莹的口水。

然后师父又说,星星非常大,比稻香村大,比稻香村这延绵百里的大山还大,甚至比整个墨家还大,结果秦轲的口水流得更多了。

当然,秦轲也知道,师父只是在比喻,只不过饿怕的他总是忍不住去想那个比墨家疆土还大的西瓜,心想如果这世上真有这么大一个西瓜,那他这一辈子都不用担心会饿着了。

师父敲了敲他的头,笑着说道:“你吃得完么?这么大个西瓜,真烂起来,不得把你臭晕过去?”

坐在轮椅上的秦轲莫名地笑了起来,曾经跟师父在一起,真的是很有趣的。

诸葛宛陵看着他的样子,眼神之中的柔和更多了几分,或许是因为烛火闪烁,他漆黑如墨的深邃眸子之中也跟着彻亮起来。

清了清嗓子,诸葛宛陵继续道:“他给那姑娘的信中写的是:待他日学成归来,必择吉日登门结亲。”

秦轲看着诸葛宛陵,问道:“那……后来呢?师父回去了没?”

“回去是回去了。”诸葛宛陵轻声叹息道:“但那已是五年之后的事情了。五年时间,人家一个姑娘,正值青春年华,就算当初确实喜欢卧龙,又怎么可能空守闺房,等他五年?自然,就在卧龙失踪后的第三年,她在家人的安排下跟另外一家人定了亲事,没过几日就敲锣打鼓地嫁了过去。”

秦轲不说话,心想这还真是惨淡收场,不过师父离家的这五年,不知是否有想过这个在闺中等他的女子?

“一开始老先生和父亲都还算耐住性子,心想卧龙不过是孩子心性,等他在外面吃了苦头,知道了‘在家百日好,出门日日难’的道理,自然也就回来了。但等来等去,却连他的影子都见不到。先生闹了脾气,觉得是父亲想要悔婚,故意把卧龙送走了,父亲百口莫辩,两家原本和睦的关系从那之后也就不复当初。”

“后来老先生那位新女婿被人看重,谋得了个京官差事,也就全家搬走,走之前还故意在我家门前吹着唢呐经过。父亲当天晚上就醉了酒,大骂卧龙是个不孝子,说就算他如今回来,也绝不让他进诸葛家的门。只不过我知道,他哪里狠得下这个心?每天晚上他都睡不好,只要大门口传出丁点像是敲门的声音,他就得赶紧从榻上起来,去看看是不是卧龙回来了……”

秦轲点了点头,他爹爹也是这样的人,他在外面贪玩的时候,爹爹会板着脸,说这么爱玩,以后干脆死在外面好了,但每一次,爹爹还是会沉着一张脸默默地让他进门。

说到底,这些父亲都不过是担心孩子罢了。

当年逃荒的路上,只要有一口吃的,他爹爹都会塞进他的嘴里,他不肯吃,他爹爹就笑着说,乖,吃下去才好长大,爹爹是大人了,不饿的。

或许只有他自己清楚,那干瘪的肚子抽痛起来的时候……有多难受。

“后来呢?师父回来之后怎样了?”

诸葛宛陵注视着烛火,如同在看着过去的时光。

那些曾经发生的事情似乎在他的眼前若隐若现:“五年之后,他确实回了家。可全家人几乎都认不得他了,当他敲开家门的时候,家里仆人还以为是来了个上门要饭的乞丐……也对,他一身脏兮兮的破衣烂衫,头发蓬蓬的就像个鸟窝,又黑又瘦,哪里还有半分从前意气风发的样子?不过他倒是一点都不在乎,哈哈一笑,一溜烟就窜进屋子里,轻车熟路地找到厨房,伸手就从蒸笼里抓馒头吃。也就是仆人们拿着扫帚想把他赶出去的时候,父亲出来了,卧龙看见父亲,就咧嘴笑了,喊了一声,‘爹。’”

“父亲一看他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当场老泪纵横……之前醉酒说不让他进家门的话也抛诸脑后,一把就抱起了他那瘦得皮包骨的身体,只念着‘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诸葛宛陵眼神迷离,忍不住双手也做出了动作,好像是穿越了时空,自己扮演着那久盼幼子归家的老父亲,转而他的眼神又暗淡下来,叹息道:“可卧龙人是回来了,却像是得了失心疯一般,整日说些旁人听不懂的胡话。”

“他说他已经得到了证明,说我们所有人都被骗了,我们住着的地方就像是个笼子,而笼子的外面有着更广阔的天地,延绵不尽,就算坐着马车,跑上一万年也望不到边,外面还有一群人,他们不会老,也不会死,他们咳嗽一声,大山便会因此震动,他们稍稍轻语,便连大海都会掀起滔天的风暴……”

听到这里,秦轲迷糊起来,忍不住打断诸葛宛陵道:“什……什么?外面的世界?那群人?咳嗽能震动大山……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

诸葛宛陵摇了摇头:“当时我也不太懂,也是这么些年,我才隐约觉得卧龙那时候说得未必是假话。”

秦轲瞪大眼睛,看着诸葛宛陵,什么叫隐约觉得未必是假话?难不成你还真信了这些胡言乱语?

“你……”秦轲不知道该如何发问。

诸葛宛陵笑了笑,摆手继续道:“卧龙这个样子,当然不会有人信他。父亲以为他是在外面受了苦,好不容易回了家,神志有些不清醒,然后就安排他洗浴用餐,让他好好地睡下了。随后,县里最有名的大夫被父亲请来照看卧龙,只是大夫左看右看,也没感觉出卧龙的身体有什么异样,只是多年在外流浪,身体有些虚弱,开了个调养方子,就走了。”

“可卧龙却终究没有变回以前的样子……那时他很兴奋,醒来之后就一个人霸占了书房,父亲一开始还以为他开窍了想要安心读书,高兴得让下人不要打扰他,但一直从白天到晚上,卧龙也没从书房里出来,他有些担心,就亲自端着饭食进去,结果看到的……是满桌满地的鬼画符,有的是一张模糊不清的人脸,有的是一颗颗小球,有的是兵器或甲胄,有的则是一片汪洋大海……而卧龙,依旧盘腿坐在案桌前,不知疲倦地画着,画着。”

“父亲吓得当场扔了饭食就跑,第二日便请来了道观里的‘真人’为他驱邪。真人搭起供奉台,点上蜡烛,念了一晚上咒,卧龙这才伸了个懒腰,没有再继续画下去。可是此后,这样的事情又出现过几次,那位真人到后来都有些发怵,他把父亲几次送给他的钱财还了,说卧龙是一定是被厉鬼附了身,得请那些真正的隐居高人才有可能解救。”

说到这里,诸葛宛陵看着秦轲,微微笑道:“不过这其中的缘由,你应该比我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