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江南南丶
“妖女!”早已经按捺许久的朱然终于冷哼一声,手腕微微一震,长刀如寒冰吐露,带着冷冽的杀意向前斩去!
咯咯的笑声之中,女人骤然消散在夜色之中。
朱然眼前一片豁然开朗,车厢的上半部分已经被他一刀完全斩去,那握着刀在车厢外本想要偷袭的车夫已经变作两截,上半身还在一边哀嚎一边蠕动着。
轻轻落地的女人距离车厢有三十步的距离,此时她褪去了一身宦官的衣衫,披着一件宽大的袍子裸露出香肩,尽管衣裳上面点缀的姹紫嫣红却依旧被夺去了光彩,仿佛变成了衬托她美貌的绿叶。
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娇艳如牡丹。
而她的头上,似乎隐约有两个茸茸的轮廓,不知是装饰还是什么。
她动作妖媚地捂嘴轻笑:“果然是千军万马之中杀出来的猛将,这一刀挥得真是无情呢。”
朱然缓缓地站了起来,目光从那张不似人一般的脸颊上移开,落在了街头逐渐行来的那个身影上。
他的眼神微微一变,道:“宫武?”
一身朴素衣衫,腰间别着两把长刀的宫武露出微笑,走到朱然近处缓缓作揖:“将军,在下等候多时了。”
第七百七十二章 激战
虽然两人的身份差距甚大,朱然却很熟悉宫武这个人,只是凝望了片刻,他就明白了这些时日以来建邺城各种大事发生的由来。
“原来如此,秦珂说的那个厉害的刀客应该就是你吧?而那个伪装成薛洋刀术杀死货栈蛮人的,也应该是你。”朱然的目光凛冽,“以你的刀术,就算是薛洋和薛家那个供奉联手,恐怕也不能能逃走,你是故意放走的薛洋和那个蛮人,为的就是迷惑校事府……”
宫武一步步走到朱然身前,突然停下笑着说道:“不愧是朱将军,果然神目如电,仅仅只是看见我就能想清楚这么多事情。”
朱然也听见了街道两旁的屋顶上,那弩箭上弦的声音,黑夜里有乌鸦在嘎嘎地鸣叫,那个女人的身影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我还是太晚了。”朱然缓缓叹息,然后直直地盯着宫武道,“既然你把事情做得如此天衣无缝,今日这个局必然也是苦心孤诣,为何不蒙面就这般大摇大摆走出来?”
宫武再度拱手道:“在将军面前,我还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还能不全力以赴,既然如此,蒙面不蒙面又何区别?”
朱然点了点头,赞同道:“不错。你的刀法,全建邺城也仅此一家,我们以前交过手。”
“而在下输给了将军。”宫武并不沮丧,“将军乃是大将军麾下一员虎将,是尸山血海中杀出的修为,在下虽然输了,却心服口服。”
“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朱然冷冷地道,“既然今日你我再见,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单打独斗,再分一次高下?”
宫武不吃这一套,依旧笑道:“今日若是比试,在下必定欣然应允,不论输赢生死,只求痛快二字。但今日在下却是有使命在身,朱将军,请恕在下不敬了。”
意思很明显了,如今宫武携着无数死士而来,其目的自然不会只是来讨教这么简单,而那些上弦的弩机,更是一种宣告,今夜……他们就是要杀死这个禁军统领兼建邺城将军!
朱然闭上了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气后吐出无限遗憾与痛心道:“可惜。可惜老爷子一世英名,如今为了一个作乱的逆子,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将军说错了。”宫武咧嘴道,“老爷子从来就没有把自己搭进去。”
“什么意思?”朱然骤然瞪起双眼,周身似乎有无形气劲炸出,在黑暗里席卷成一阵呼号的狂风。
他不会得到回答了,因为就在这一刻,所有的弩机的弓弦在一瞬间同时被被松开了。
锐利的尖啸粗暴蛮横地在一瞬直接冲入耳膜,弩箭还没有到来,扑面而来的劲风就已经为杀戮与死亡铺设好了前路。
楼顶上的死士从未期望过仅仅只是靠一轮的齐射就能杀死朱然,因此在他们抠下扳机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开始了二次装填,速度之快,几乎不弱于军中最精锐的弩手。
对于朱然而言,这些人越是精锐,给与他的麻烦就越大,但他的身躯依旧挺拔,不曾动摇,手中的刀因为已经出鞘也不必再亮一次锋芒,只见一片泼洒出的星月。
才等死士刚刚装填好第二支箭,眼前已经失去了朱然的身影,只见到一道影子宛如鬼魅一般潜入民居。
宫武一言不发地跟了上去,却不急于把手中的太刀出鞘,只是紧紧地用右手按着刀锷,不断地用自己的影子压迫着朱然的影子。
朱然的速度很快,一个呼吸之间就直接撞碎了一道窗户,弩箭越过他的肩膀,落到他的身后,而他则顺势从腰下向后出了一刀,一片银光洒落之下,宫武的脚步顿时一滞,随后他再度陷入民居的一片黑暗之中。
但即便如此,宫武还是压着他影子!
好像孩子们踩影子的玩戏一般,宫武的每一步都踩在朱然的影子上,同时按着刀锷的手指越发用力,腰部和膝盖下沉得更深,好像要把自己埋入尘土之中。
朱然不必回头就知道,宫武的刀早已经指向自己的心脏。
宫武出身于一个海岛部落中,然而在多年前一场巨浪直接淹没了海岛,他们这些人无家可归,四处流浪,便自称浪人,刀术风格十分独特,且极其重视拔刀术。
朱然在当年曾经和宫武对决,虽然是一场大胜,但那犹如奔雷一般的拔刀术依旧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而在这样以一对多的战斗,最重要的便是气势,一旦他败退一步,便会步步被逼迫,被压制,被追杀。
于是朱然胸膛中气息一沉,胸口骤然瘪了下去,好像把所有的气都压如了腹腔之中,脚掌猛然踏足在地面,只听着轰然一声轰鸣,碎石崩飞之间地砖已经是处处龟裂。
但这样的手段也使得朱然稳住了身形,在他一口气息一直攀升道最高的位置时候,回手便是一记暴烈地横斩!
“居合!”银光点亮宫武的黑眸,在他一声低语之间,长刀终于出鞘,好似从夜色之中画出一道笔直的线,它掠过桌椅,飘过窗台,触过砖墙,刀尖轻柔如同挥笔洒落墨点。
朱然的目光之中却猛然一亮,随后两把刀在半空中相撞,炸开一声犹如撞钟一般的巨响,空气中的嗡鸣震动直接让一棵种植在院落中的桑树颤抖不已,叶子纷纷落下。
这一刀,远比上一次切磋的时候更快。
朱然借着这股力量直接撞碎了身后的砖墙,眼见那间民居在这一击拔刀术之下直接被劈成了半截,顶棚开始咔咔咔地垮塌,心中佩服。
还不及感受手臂中微微流动的酸楚,弩箭嗖嗖地再度来到他的身侧。
朱然不假思索,再度窜入另外一座民居之中,顺势挥出的刀直接拍在两支弩箭的箭头上,改变了弩箭的方向向着垮塌的民居窗内射去。
片刻后,两声铿锵的响声传来,宫武的身影同样窜出窗户,一身长袍在快速奔跑之中猎猎作响。
他一跃进入那座民居,在黑暗之中和朱然连续交换了三刀,火星四溅犹如打雷一般短暂地照亮彼此的眼眸,随后两个身影又一起深陷黑暗。
交错的影子不断地穿梭在民居之中,遇窗破窗,遇墙破墙,明明是充满了障碍的地方,两人却好似走在一马平川的平原上闲庭漫步,手中的刀时不时挥出的,随后就是哗啦啦地垮塌下一片。
即便是放在小宗师之中,两人所表现出来的修为也足够让人惊讶,那种随心所欲不越距风采,甚至已经有了几分宗师境界的风采。
不过对于那些旁观的死士们来说,两人之间交手的表现反而给人一种“本该如此”的感觉。
一个是高长恭的副手,千军万马中杀出来的大将,另外一个则可以说是建邺明面上的第一刀客,他们的战斗,必然会超脱凡俗。
死士们装填好了弩箭,却无法再抓到朱然的身影,隐约亮起的刀光和火星却让他们无法坐视,于是随着一名全身黑衣蒙面的首领发出一声低喝:“拔刀!”
所有人立刻就拔出了腰间的刀,开始顺着房顶向着两人的位置靠近。
但即便是如此,朱然的行动依旧是那般难以琢磨,即便是围上去,又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才能把这个小宗师境界中的顶级高手截住?
而另外一边,与朱然正面对阵的宫武同样十分难受,尽管他自认这几年他从未有过懈怠,但真正交手之后还是震惊地发现,朱然的进步居然完全不逊色他分毫!
早在当年,朱然就已经是小宗师中的佼佼者,如今却依旧还能保持这样可怕的成长速度,若是他日后还能以这样的速度修行十年,或许那宗师高手的行列之中,也有机会多上一人。
只是短暂的一次分神,宫武立刻就凝聚了回来,但心中却已经暗道不好。
高手对决,即便是一瞬的分神也足以致命,何况两人连续交手数次,彼此之间甚至连呼吸时间都没有,哪里还能抽空想些别的事情?
黑暗里,一抹刀光如雪洒落,好似天上的星辰坠落一般瑰丽又带着一种死亡的悲哀。
宫武望着那道迫近胸膛的利刃,耳畔听着那些正在不断靠近的死士们的脚步声,知道这些下属绝不可能阻止这一刀。
“剑。”他冷静地开口道。
第七百七十三章 围杀
他不是圣人,没有言出法随的能力,只是这么一句话自然不可能抵挡住朱然几乎必杀的一记重手。
然而就在这一刻,朱然的耳朵微微动了动,面色骤然一遍,手中的刀立刻就调转了一个方向,随着他的身形一动,无声之中就向后平移了三步的距离。
仅仅只是这三步,便有另外一把利刃从两人中间穿堂而过,带着尖锐的风声,青光骤然绽放,那柄小剑轰然刺破三颗顶梁柱,随后这座民居的房顶也跟着开始垮塌下来。
两人的身影先后被这座民居所掩埋,无数的砖瓦从高出落下,灰尘飘散之间,犹如掀起了一阵沙尘大潮,死士们纷纷用衣袖掩住口鼻,眯起眼睛却什么都看不清。
但很快,两个浑身尘土的身影就破开烟幕而出,兵器叮当碰撞之中,震起的劲力掀起无数烟尘,光芒向着四方激射,犹如利箭穿破彼此的衣甲。
朱然的刀法刚烈威猛,加以深厚的气血修为,一眼望去都足以激起人的一腔热血。
而相比较之下,宫武就要显得灵活许多,尽管他出刀同样凌厉,却不断地在后退,始终和朱然保持这一定距离,并不急于和朱然以命相搏。
砖石沙砾之中,响起轻微的破碎声,那柄刚刚穿破三根柱子的小剑再度飞出,带着嗡嗡的破空声逼近朱然的后心。
刚刚从坍塌民居之中冲出的朱然自然对于这把小剑的威力早有体会,眉头微微一扬,眼珠侧向右侧转动的同时双膝一沉一跺,小剑直接掠过他的肩头,顺着两人刀光侧着飞过。
“小宗师境界的精神修行者,看来你给我准备的惊喜还不少。”避开小剑后的朱然手掌收紧,双手握刀一刀竟然直接斩得宫武单膝跪地。
宫武听着两道接触的位置不断发出咯咯咯的响声,眼睛已经看见自己的刀上多了一个细小的崩口。
这本是他费尽心思打造的刀,光是刀身就花了铁匠半年时间,不断地锤炼直至去除杂质接近圆满。
如果不是高家赏赐了他大量钱财,恐怕他根本无法坚持不到打造完成的那一天。
但面对朱然手中那把御赐的宝刀“卫国”依旧逊色一筹,加上刀身过于轻薄,根据他的估计,只要再在同一个位置被朱然劈砍三次,这把刀就会断裂。
“面对将军这样的人物,在下自然不敢有丝毫怠慢。”宫武有些心痛,咬牙发出一声笑,随后猛然向前推出,两人再度分开。
朱然也丝毫没有得意的停留,趁势转动刀柄和那柄小剑直接一撞,身体只是摇晃了一瞬,又迈开脚步再度窜向一条巷子。
一步两步三步,尽管步数不多,每一步却都跨越三丈余,靴底和地面上同时裂开缝隙。
十余名挡在巷子口的黑甲死士瞳孔猛缩,面对着这个犹如猛虎一般的朱然,同时发出厉喝,握着刀向着朱然的身体斩落。
朱然的刀提在身后,在月光下微微吐露着冰凉的锋芒,伴随着他的脚步,同时化作一道流光,当先第一名死士先是被这一刀劈中,沉重的力量直接击破了那把坚固的钢刀。
刀锋继续向下,头颅犹如裂开的山谷一般深邃,大块大块红白向外喷吐出来。
眨眼之间,朱然再度向前猛攻,穿过那由人构筑出来的人墙!
骨骼的断裂声,血肉的切割声,戛然而止的惨嚎声骤然炸响在巷子之中。
站在后方的死士首领身躯颤抖着,多年的训练使得他胸膛中并未生出恐惧,只是愤怒。
十余名死士,哪怕其中还包含着一些三境内的修行者,居然都没能挡住他一个呼吸的时间!
阴影中,一身铁甲犹如天神一般的朱然逐渐隐没于黑暗,同时冷冷地嘲讽了一句:“军中的好盔甲,可惜给了一群烂人。”
“放箭!”死士首领听着朱然如此蔑视自己这些人,心中愤怒,却只能让下属不断地从那一处窗口不断地向内发射弩箭。
然而巷子狭窄幽深,弩箭又无法拐弯,最终大多数都只能镶嵌进墙体,即使有少数沾到朱然,也只能是从衣角旁边掠过,朱然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宫武倒是没有愤怒,只是揉了揉自己右臂,提着刀缓缓地走到巷子口,微微笑道:“不错,若要说起这些死士,比起将军亲自调教出来的禁军,那些从战场上归来的雷军可差得多了,毕竟建邺之地,有太多双眼睛盯着,即便是要练兵也不能大张旗鼓。”
“但话又说回来了。”宫武又道,“将军的那些人,如今一个都不在身边,将军孤掌难鸣,这些臭鱼烂虾也足够了。”
整座街区都已经被围成了死地,朱然虽然强,却还未入宗师境界,就好像一只鸟儿还没有长出双翼,终究无法冲破这里的封锁。
所以宫武并不着急,只是走入巷子里和阴影中的朱然面对面,双手抬起刀,一直到与眉毛平齐。
朱然半靠在墙壁上,闭着眼睛,耳朵却在一张一合。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朱然是什么精怪,只是气血修行到他这般地步早已经把全身的构造纳入掌控之中,即便是耳朵,在气血控制之下,也能变得如狼一般敏锐。
他在寻找。
小剑依旧在无声之中不断地飘动,静时如一片落叶,几乎让人无法察觉。
而就在四十丈之外的一间院子中,一名身穿宽大青衫,扎着道髻的中年文士一样闭着眼睛,盘坐在地上的样子,就好像一块已经被尘土掩埋了百年的树根。
精神是这世上最难修行的东西,要触及那个玄之又玄的世界,不但要有上苍赐予的天赋,更要有那持之以恒,十年如一日枯坐的恒心。
传说滔滔历史长河之中,就有一名修行者枯坐修行数十年,终成圣人,他的影子在墙壁刻成壁画,再也无法被抹除。
眼下这一名修行者虽然还不至于如此,但从身上那股气息来看,也已经有了大师风范。
“宋先生……”身旁的一名死士低声道。
宋先生摆了摆手,止住了死士的问题,虽然闭着眼睛,却正有一双心眼在无形之中睁开,附着在那盘旋的飞剑之上。
朱然听见了声音。
飞剑像是随风潜入的夜雨,簌簌然中落向朱然的胸膛,剑尖有些颤抖,但每一次颤抖,却都隐约指向朱然的各大要害。
同样闭着眼睛的朱然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尽管他看不见黑暗里的剑,却凭借着过人的听力和感应,向着某个方向猛然挥出一刀。
宽阔的刀面狠狠地与飞剑撞击在一起,顷刻间洒落出道道火焰般的雨点!
这是宋先生第一次全力出剑,飞剑不握在人手之中,但力量和速度却远比人能达到得更快,在夜色的黑暗之中,就连朱然也无法依靠眼力察觉。
但他也没有想到,朱然可以这样完美地抓住他的袭击,甚至还以更大的力量直接反击回来!
多年修行,飞剑就犹如他身体外的一部分,被朱然巨大的力量直接拍中,宋先生面色突然一白,嘴唇也开始颤抖起来。
倒飞出去的飞剑在空中打着旋儿,宫武则再次出刀,与朱然战在一起。
原本那些死士已经放弃了贴身为战的想法,只是不断地发射弩箭,试图控制着朱然的行动路线,逼迫他不得不回身与宫武搏斗。
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围杀。
朱然知道自己如今正像是一头落入陷阱里的野猪一般,因为目标太过明显,障壁又太过高大,以至于他无论如何都无法攀过。
嘴角露出一些苦笑,朱然想起他这多年从戎的时光,从来都是谨慎持重,但或许是因为这些日子以来有些心神不宁,一时不查就犯了这样一个错。
这会是他此生最后一个错误么?
他不知道,但作为高长恭曾经的副手,他有比任何人都要坚定的决心,即便是樊笼,他也要冲上一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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