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启者说 第311章

作者:江南南丶

所以他不需要说话,因为他的举动就是最好的证明,比任何言语都要有力量。

第七百三十四章 囚徒

张明琦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耳畔是自己脚上镣铐的叮当声,眼前那道身影静静地站着,好像一座守望着田野的高山,几乎听不见一点呼吸声。

他略略地看了一眼,也没有太过在意,只是躺在稻草上伸了个懒腰,笑了笑:“偷看别人睡觉可不是什么好习惯,何况一个又脏又臭的死囚,没什么值得一看的吧。”

昨夜的厮杀,使得他如今身上满是暗红色的血迹,一头脏乱的头发间还夹杂了一些枯黄的稻草,额角同样板结了一块淤血,使得他看上去脏乱且狼狈。

站姿笔挺的孙青听到这样的话,眉头微微一扬,随后对着牢门外的狱卒轻轻道:“烧些热水,给他清洗一下。”

军中并没有临时的监狱,但这座亢洲的监狱却是建立已久,一应物什俱全。

只是平淡的一句话,那些急于讨好孙家大少爷的狱卒们很快就忙碌起来,随着呼哧呼哧的喘气声,几名狱卒抬着热水进了牢门,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张明琦这时才坐了起来,望着孙青,轻笑了一声,倒也不客气,直接拿起水瓢,接过雪白的毛巾,开始认真地清洗身上的血迹。

冰凉的井水和滚烫的热水混合着滑过皮肤,带走那些凝结的血块,同时也掠过背上被刀割裂而出的伤口,他这才感觉到些许疼痛。

但张明琦眼也没眨,只是一瓢接着一瓢,认真地清洗着身体,似乎将这两桶水当成生命中的最后一份珍贵的礼物。

换去了一身脏破的衣服,倍感干爽洁净的张明琦长出了一口气,顺手用水瓢喝了一口井水,满意地点了点头。

“出来吧,一起喝一杯。”看着张明琦料理好了自己,孙青转过身,任由牢笼的大门敞开,径直向着狱卒平日里用的桌子走去。

不做任何看守,也不派狱卒押送,自然是因为孙青有那样的自信,即使张明琦想要逃脱,他也能保证在一息之间把这个高长恭最为看重的学生手刃身前。

张明琦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昨夜的那场大战之中,他亲眼看见孙青一人对阵三名小宗师并且一一将之杀死,这个原本就是孙家天赋异禀的年轻人如今越发变得像个怪物。

或许,他真能打破高长恭破镜的速度,成为当世最年轻的宗师高手?

所以他大大方方地跟在孙青的身后,只是脚下拖着镣铐,走得有些缓慢,拉下了几个身位。

桌上的是烧鸡、肘子、加上几道碧绿的小菜,张明琦坐了下来,看见孙青正要给他倒酒,摇摇头:“不必了,我戒了。”

“戒了?”孙青停在半空中的手稳得没有半点颤抖。

“戒了。”张明琦肯定地点了点头,伸出双手去撕扯那只烧鸡,笑着道:“你知道的,我最近成亲了,内人总管着我不让我喝酒,怕我耽误正事。”

“我记得你以前最喜欢喝酒,尤其是雨霖居的杜康。”孙青还是缓缓地倒满了白瓷的酒杯,又给自己也倒满,端起了酒杯,“我敬你。”

既然提起了以前,就算是张明琦也不得不卖孙青这个面子了,于是他同样举杯,和孙青共进了这一杯,发现这杯中的酒水居然真就是雨霖居的杜康,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

雨霖居远在建邺,自然不可能在一夜之间运送到此,想必是孙青提前就备了一些在亢洲。

虽然当初张孙两家交好的时候,他也曾经来过亢洲游玩,孙青甚至和他同行在山中猎过野熊,烤过兔子,眼下虽时过境迁,孙青依然还记得那些存着的好酒,也算是有心了。

其实和孙青真正相处过的人都会知道,虽然这个人面上十分冷漠,却也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只不过他的性情太过骄傲,始终不愿意把温情软弱的那一面展现给人看,才给了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聚拢在他身边的,要么是为了结交这位代表着孙家未来的青年才俊,又或者是为了从孙家得到一些好处。

这些人或许可以在平日里为孙青摇旗呐喊,但真正到生死之时,恐怕没有一个会愿意为他两肋插刀。

张明琦想到这里,也是微微叹息一声,道:“我大概能猜到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还是想说一句,只为了和你父亲为敌,就要拉上整个荆吴,实在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孙青没有急于回答,只是继续给自己倒酒,这一次他是独酌,目光里似乎蕴含着一些思考。

张明琦眼见孙青似乎有几分松动,也继续道:“何况你劫持了大将军又如何?纸是包不住火的,迟早有一天这十万大军都会意识到问题。你那个叔叔孙同实在是个蠢货,他打出的‘清君侧’旗帜根本就是个笑话。整个荆吴都没有几人在乎那个年幼的小国主,他却要以这样的名头让自己人打自己人,最后失败的也只可能是他。”

虽然这样的话有些不敬,但确实是实话。

只要是真正了解荆吴朝堂的人都知道,诸葛宛陵当初之所以会选择那有叶王血脉的刘家孩子作为国主,其实是和士族之间相互退让的结果。

士族绝不可能接受诸葛宛陵自己称王,因为这就意味着诸葛宛陵是“君”,而他们变成了“臣”,两者之间的合作也就变成了不平等的合作,到时候诸葛宛陵以君父之名把他们列为叛逆,他们要如何自处?

抬出那个孩子,却可以作为缓冲,使得荆楚帮、士族两方互相制衡,以免任何一方轻易坐大。

虽然这样一来会牺牲一个有些无辜的孩子,但这些事情显然不在双方的考虑范围之内。

“说完了么,那我说说吧。”孙青听到最后,瞳孔中的眼神重新凝聚,带着几分嘲讽意味地道:“你知道你为什么昨夜会败在我手下么?因为从一开始,你就弄错了一件事情,我从来没有劫持大将军,也不需要劫持大将军,因为这本就是大将军自己愿意去做的。”

张明琦先是一怔,随后立刻断言道:“不可能,大将军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信不信由你。”孙青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情,一只手轻轻晃动着酒杯让里面泛起波澜,“我现在只想问你,你降还是不降?”

“降又如何,不降又如何?”张明琦露出惨淡的笑容,知道这就是孙青的来意,可他又能给出一个令人满意的答案么?

“降了,我们依旧可以是手足,甚至将来我还会帮你重新夺回你父亲失去的一切。”孙青的目光深邃,“我记得你曾经发过誓,一定会把自家失去的东西都夺回来,甚至要从那些背弃你父亲的人身上一个个讨回代价,如今机会就在你面前,不是正好合你心意么?”

失去的一切……张明琦一时间有些失神。

他还记得他当初父亲被关入大牢时候的无助,尽管他的手一下又一下机械地敲在那些厚重的朱漆大门上,可得到的回应不是沉默就是“无能为力”的劝说,甚至还有避之不及惊恐和满怀恶意的驱赶。

原先还十分和蔼可以谈笑风生的那些叔叔伯伯们,似乎在一夜之中换了一张面孔,显出了本来的青面獠牙,真真切切地让他感受到了世态炎凉,人心险恶。

就在那场大雨里,他对着紧闭不开的孙宅大门,终于愤怒地冲着天空发出控诉。

他说如果有朝一日能重新得势,一定要夺回张家的一切,并且让所有背弃张家的人都受到惩罚。

原本这只是他愤怒绝望之中发出的怒吼,却没想到孙青还能记得,并且在此情此景说了出来。

然而那时候孙青始终没有露面,更没有对他说过一句安慰的话,反而是高长恭重新收留了他,秦轲、阿布等人又放下成见接纳了他,那么这些话在今天说出,还能如在那场雨中说出一样么?

第七百三十五章 送我回建邺

张明琦低下头,略带几分苦涩地笑了笑,脑海则开始浮现出一张张年轻面孔,那些面孔里有的胖有的瘦,有得笑得豪放,有的则笑得腼腆,但无论哪一张,都是那样的亲切,真实,仿佛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温度。

两年之前,他以为自己已经失去了家,一无所有,但如今,他发现自己已经有了家,有了妻子,身边都是真心实意与他交往的伙伴。

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能背弃他们,背弃这重新给他归处的荆吴?

“不。”他缓缓地说道。

想来每个人做出重大决定都不容易,尤其是当这个决定关乎生死的时候,即便是平日里再洒脱的人都会变得踌躇不前,但张明琦回答得很坚定,甚至目光都没有丝毫颤动。

“为什么?”孙青皱起眉头,仔细地打量着张明琦,就好像在观察一个他完全陌生的人。

他不明白,难道只是因为失去了家产,失去了爵位,一个人就会堕落得如此彻底?难道他心里的骄傲一点都没有留下?

张明琦也不管孙青此时是如何看他,只是自嘲笑着,顺便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我不会为了自己的私欲,把整个荆吴拖入泥潭。孙同那头蠢猪自以为可以利用唐国,但一头闻着荤腥的饿狼是靠三言两语就能哄走的么?大战一起,荆吴大地再无一处祥和之地,又有多少人要化作田间枯骨?”

孙青眉头一扬,对张明琦的说法有些不以为然道:“这世上的功业,何时不需要死人?大将军当年带八千青州鬼骑横扫唐国境内,也埋了四千尸骨,而唐国人那一战又死了多少人?近三万人!从荆吴立国以来,至今不过七年余,可加起来死伤近三十万,投入河中足以断流。可即便如此,可又有谁记得那些死去的士卒?”

也正是因为提起这脍炙人口的一战,孙青的眼神里似乎也冒出了光芒:“他们当然只会记得大将军骑着赤火神驹走过街道,万众欢呼的景象。可这世道本就如此,强者可以提着刀站在所有人的顶端,享用一切好东西,而弱者被踩在脚下,面对刀枪只能乖乖献出自己的一切,事后还会自己找理由解释自己的无能,以此谋求一种虚假的安慰……呵,你为这些懦夫却要放弃自己的一条生路,难道你就不觉得可惜?”

说到这里,孙青望着眼帘低垂的张明琦,收敛了一些声音,平缓地道:“至于唐国的事情,并不需要过分担心,我们得到了一个人的承诺,唐国人并不会久留,只要我们掌控了荆吴,他们很快就会退兵,最多也不过是割让一些土地,日后再夺回来就是,算不得什么。”

“割让一些土地,算不得什么?”张明琦低声重复了孙青的话,嘴角却露出几分戏谑,“是啊,对你这个孙家未来的凤凰来说,死一万人只是个数字,死十万人也只是一个数字。或许你已经习以为常,很多人都习以为常,甚至早些年我也觉得这没什么不对,但……”

顿了顿,他一只手用力地握着桌子的边沿,语气沉重道:“我亲眼见过那些因为毁堤淹田一案里流离失所的百姓,明明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情,甚至每一日都很勤恳,从不敢有一丝懈怠,却只是因为一些人的私欲而家破人亡。难道你觉得这很正常?”

“不要忘记,这些人之所以会如此,是因为你父亲。”孙青冷笑道。

“是啊。这一切都因为我父亲。”张明琦轻声地回答,“所以我更觉得自己没资格去指责什么。两年前的那天,我看着他们的时候,就一直在对自己说,这些都是我父亲造的孽,是张家欠下的债,总有一天我必须偿还。”

“不过我说这些,并不是想说服你,因为我知道你不是个可以被三言两语就被说服的人。”张明琦淡淡地笑着,明明还在说着话,却已经伸手开始去撕扯那只烧鸡。

烧鸡的皮很脆,上面还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糖,看似没有热气,实则内里依旧温暖,而当被撕扯开的时候,那些嫩白的鸡肉立刻就喷薄出胡椒的浓烈香味,显然做这只烧鸡的人是个手艺不错的大厨。

张明琦刚刚已经尝过几口,但直到现在,他才真正放开一切架子,把半只鸡放到嘴边大快朵颐,直到这半只鸡全部下了肚,才继续道:“我只是想告诉你,这两年我知道了许多以前从来不知道的事情,比如我第一次住进那座又漏又旧的小破屋,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这么脏乱的地方。第一次下过田地插过秧苗,感受过烈日炽热,才知道百姓每日之辛苦。但即便是如此辛苦,他们也没有抱怨过,而是日复一日地耕耘,以此来养活一家数口。若说他们是懦夫,这世上哪里有比他们勇敢的人?”

孙青沉默着,眼神冷漠,腰杆子依旧笔挺。

“所以我并不认为你们会赢,哪怕我输在你们手上,也一样会有人站出来,成为你的对手。因为从一开始,民心就不在你们这一边。不要忘记了,奠定这座荆吴的是丞相,虽然我跟他确实有仇,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崇拜。一介书生,只身入江湖,以大智慧大谋略建立如今之荆吴,世上有几人有这样的气魄?”

接下来,两人也没有更多的言语,孙青也不再劝说,大概也是看出张明琦的心意已决,所以只是看着他一点点把盘子里的烧鸡、肘子全部吞入腹中。

一刻钟之后,张明琦在衣服上擦了擦油腻腻的双手,随后叮叮当当中站起身笑着道:“说吧,给我准备了什么东西?断头台?还是五匹马?”

但这一切都只是他以为的死法,在张明琦被带着走到城头下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什么断头台,也没看见什么刽子手,更没看见套在手脚脖子上的绳圈,倒是抬头可以看见一排墙垛上静默着,像是木头人一般的弓箭手。

“比我想得要仁慈得多,至少还给我留了全尸。”张明琦微笑着问道:“等我死之后,你们会把我埋在哪儿?”

“如果你想,我可以把你送回建邺,也算是全了我们的一段交往。”孙青依旧冷漠地道。

张明琦点了点头:“很好,你们孙家的地头躺的都不是同路人,我睡不惯。我还是回建邺的好,还能跟我爹葬在一起。”

说着,他又抬起头,看了一眼正午高挂在空中的艳阳,眯起眼睛。

城池的外墙太高,他当然是看不见更内部的情况的,但此时他突然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感觉到城头上似乎有一双熟悉的眼睛,正在看着他。

事实上,他的感觉没有错,因为此时的城头上不止有一双熟悉的眼睛看他,青州鬼骑的都尉黎柱此刻正站在多日未见的高长恭身边,面色十分苍白,右手紧紧地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大将军,张明琦虽然谋反,但也是出于一片忠心,记挂大将军的安危而已,罪不至死,还请大将军收回成命,饶他一命吧。”

然而无论黎柱如何求情,多日未见的高长恭却始终无动于衷,甚至还举起了一只手,轻飘飘的,却又承载着一条人命的重量。

随后他挥了下去,弓弦崩响的声音之中,一朵云团遮蔽了天日,天色暗淡下来……

第七百三十六章 友人归来

就在这春日的尾巴上,建邺城又迎来了一场大雨,没有电闪雷鸣,只有一片弥漫的水雾和满耳的雨声。

南方的百姓们对雨季习以为常,所以也乐得在这会儿放下事情歇息歇息,除了一些人家在冒着雨一边疏通着拥堵的排水渠,抱怨几声老天爷不给面子之外,一些孩子们反而是睁着大大的眼睛,被长辈们严令禁止的出去玩水的他们满是天真地望着天空,好奇地想为什么天上的神仙今天又哭得这么厉害。

“蔡琰。”秦轲站在房间里,怔怔地望着那个纤细的背影,她坐在门槛上,双手撑着下巴,静静地望着雨水落在水缸中。

睡莲开放了,洁白的颜色里晕染着一些粉,素净之中又带着几分妩媚。

秦轲打开了伞,垮过门槛的时候望了一眼阴沉的天空,心里却有些压抑。

听到秦轲的声音,蔡琰落落大方地站了起来,把自己的肩膀贴上秦轲的肩膀,就此并肩走上街头,动作并不急促,相比较满街匆忙躲雨的行人,两人就好像游玩的来客。

但蔡琰却知道秦轲此刻的心情沉重,之所以走得磨蹭,其实是在畏惧,畏惧着把一条残酷的消息交给那位十分年轻的未亡人。

她也不多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哪怕鞋子已经因为迸溅的雨水越来越湿,依旧没有半点怨言。

“黄老将军的大军已经和高长恭对峙近一个多月了吧?”秦轲突然开口,眼中闪着复杂的光,“那么算来,张明琦已经走了有一个月了。”

走,其实这个字眼并不十分准确,因为张明琦没有走,而是回到了建邺,只不过他这一次回来却不是骑着战马身穿盔甲,而是一具棺椁,尽管里面铺设了防腐的香料,可漫长的运送和连日的下雨依旧还是让尸体已经开始腐败。

站在棺椁旁,能看见张明琦穿着一件轻薄的丝绸衣衫,脸上盖着的一块金丝织造的巾帕遮住了一双满是释然的眼睛。

可秦轲现在闭上眼睛,那张脸依稀还在眼前,甚至好像街头巷尾,他会在某一刻突然出现,带着他那个深爱的姑娘,满怀笑意地对着两人打着招呼,又坐在一起喝酒到微醺,小声说着从军以来的事情,尽兴后又各自归去。

原来得到好朋友的死讯是这样的感觉,很难哭天抢地,也做不到嘶吼抓狂,只是胸口慌得厉害,好像里面藏着一只恐惧的小狼,在其中不安分地抓挠着。

你其实很清楚这种恐惧来自何处。

因为从此之后,你再也看不见那张熟悉的脸,听不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仿佛是一块本该完整的拼图就此缺了一块,并且再也找不回来。

雨水一滴滴地顺着伞沿滴落在青石铺设的街道上,滴答的声音被淹没在漫天大雨之中。

走到张家的时候,秦轲发现阿布已经先他一步在门外等待了。

在这些日子以来,阿布已经在军中事务的处理之中证明了自己的能力,以至于就连朱然都对他十分赏识,商量军务时都不忘把他带在身边,足见信任。

然而此刻的阿布却丝毫没有一点军中红人应有的英武,不但一身的黑色牛皮甲胄已经完全湿透,眉毛的末端也还挂着雨水,眼睛又红又肿,显然是在军营里已经哭过一场。

在他的身侧,被牵着缰绳的战马在身旁有些无趣地摇晃着脑袋,鬃毛上也正在滴落着雨水。

得到校事府传去的消息,他几乎是马不停蹄地赶来,但一直到张家的门口,他反而有些不敢去敲响那道门,哪怕他知道里面一定生着微微的炉火,甚至还会有热茶和巾帕,可心里的冷意,又哪里可以被这些所驱散?

但事情总归是要去做的,特别是当张明琦去世之后,作为建邺中他最好的几个朋友,秦轲和阿布只能是硬着头皮敲响了门扉。

几乎是在敲门声落下的瞬间,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大门就已经被打开,三人都看见了那位年轻的姑娘,盘着的发髻让她身上更显出几分新妇的温柔。

她咬着下嘴唇,一双眼睛满是哀伤,像是已经预料到什么一般,臂弯里的菜篮子被挤压得不成形状。

有时候事情就像是一层窗户纸,只是看谁敢于先捅破罢了。

校事府。

“看样子,黄老将军也是遇上了难缠的对手啊。”最新的军报呈上来的时候,周公瑾上下看看了整整三遍,直到把整篇军报都印入脑海才把竹简抛开,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其实这种情况也在预料之中。

高长恭用兵,擅长火中取栗,往往不动则已,动则如霹雳弦惊,哪怕是一点漏洞,他也会准确地抓住并且化作一支箭一般直接射入心窝。

即便黄汉升是纵横沙场多年,经验丰富到足以写成一部兵书的老将,然而面对高长恭这个后起之秀,依旧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应对。

况且这这一战对于黄汉升来说更难的是两边都是荆吴的军队,无论是哪一边损失实际上都是荆吴的损失,若是两军真打成浆糊,死伤惨重,那荆吴真就是精锐尽失,唐国日后南下也就不费吹灰之力了。

“难呐。”周公瑾看了一眼正因为连日公务劳累而闭目养神的申道,叹息了一声,“若是把我放在老将军的位置上,恐怕真不如两眼一翻直接睡死过去得了。”

申道听着周公瑾的话,突然笑了一声,道:“睡觉是死不了人的,反倒是我觉得大人你这么连日不睡觉,就算有那位女大夫的照顾,也迟早会死在校事府里。”

虽然不乏调笑的成分,但却也是肺腑之言,此刻的周公瑾简直是灰头土脸,双眼顶着深邃的黑眼圈,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养尊处优的校事府令。

不过被下属这么嘲笑,身为上司的周公瑾还是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瞪了一眼申道之后又自个儿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