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启者说 第230章

作者:江南南丶

对于气血修行者而言,他们所拥有的是远超常人的“感觉”,眼睛、鼻子、耳朵,甚至是一种对于危险隐约的直觉,某种程度上,这已经使得他们近乎无敌。

银色长枪和黑色大戟相互往来,带着刺骨的杀意和疯狂的暴戾,两人之间的对决严格来说并不具备太多美感,一拳一脚,一进一退,就像是两头猛兽在山林之中为了捍卫自己的领地和尊严而展开的搏杀。

很快,项楚的肩膀受了伤,长枪斜斜地掠过他的身体,刺破皮肤的同时翻起了一大块血肉,顿时血涌如柱。

但让他有些震惊的是,几次交手,高长恭都敏捷地避开了他的攻势,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这两人可都是大宗师境界的高手,虽说高长恭以逸待劳在气血储备上超过他不少,可他刚刚击败王玄微,无论是精神还是意志皆达到了一个巅峰的状态,即使气血稍显亏损,却反要比最初开战的时候更加强大!

“这个人……难道修为已经超过了……我吗?”项楚心中有些震惊,逐渐开始意识到这个事实。

到了他们这个境界,每一步都犹如登天般困难,毕竟他们的体魄都达到了身为人类的最顶端,接下来无论怎样刻苦修行,气血也只能如此,难以有什么重大突破。

好比一口水缸,里面已经盛满了水,即使再往其中注水,也只是会汩汩地溢出来而已。

当然,史书上也确实有那种跨越大宗师境界到达一个新极限的气血修行者,譬如当年上古圣王麾下的九位将军。

但那之后,能跨过那道门槛的人,寥寥无几,况且都是一些不再愿意涉入红尘的隐士,因此他们踏出那一步的经历究竟几何,大多是湮灭在了茫茫世间。

“圣人”,人们通常会带着一脸憧憬和神往的表情如此称呼他们。

“你竟比王玄微走得还要远……”项楚肩膀的伤口在他强横的气血修复之下,逐渐开始合拢,翻起的血肉像有了生命一般,一颤一颤地和周边的血肉重新“咬合”到了一起,流血骤然停止,唯独外表看起来仍显得惨烈。

高长恭又一次避开大戟,握着长枪的末端一抬,击打在大戟的尖端上,一个旋转,锐利的风如刀子般袭向项楚的胸膛。

他春风化雨般地露出一个微笑,道:“是吗?那不知道项将军是否还满意我这个对手?”

项楚听出高长恭话语里的讥讽之意,一股怒意顿时涌上心头,却跟着放声狂笑起来,一边张开双臂,竟是直接以自己的肉身迎上了那团锐利的风!

风势急促,割破他的皮肤,却也只留下了一道道小小的口子,没能伤到他里面的血肉,而项楚倒提大戟,每一步都踩得地动山摇:“很好,很好……荆吴战神,果然是世间难寻的对手!”

“这……”远处的山坡上,秦轲和阿布怔怔地看着这一切。

虽说他们今天已经震惊了太多回,甚至感觉有些麻木,但眼见高长恭和项楚两人对决如此酣畅淋漓,不由得胸膛之中生出了一股热流,气血也开始不断鼓动,似乎想要从血脉之中喷薄而出,昂首高歌。

普通人大概一辈子都见不到这种大宗师高手对决的场面吧?可一天之内,他们两人连续见证了两次,不得不说,他们已是难得的幸运儿之一了。

只不过秦轲还是忍不住苦笑起来:“人人都说看高手对决,能增长见识和道行,可我分明连他们的动作都看不清,更不要说能从中得出什么感悟来……”

阿布也有些泄气地耸肩:“唉,或许是我们距离他们的境界太远了些,正如让一个傻子看账房师爷拨弄算盘,当然怎么看都看不懂了。”

大概是这么个道理。

秦轲点了点头,喃喃问道:“你觉得……他们俩谁会赢?”

只是问了这一句,他立刻叹息一声:“算了,说这个也没用,我们哪里猜得出来。”

“猜当然是猜不出来的。”阿布神情却突然显出几分骄傲,“不过有一点我知道,项楚虽然用穿心战术冲进军阵,得到了能和长恭大哥交手的机会,但看这样子,他很难赢下这场决斗,另一边,玄甲重骑和神武天军更不可能给他那么多时间打持久战,所以……项楚这次必败无疑。”

秦轲明白了一些,表情渐渐有些僵硬,问道:“你是说项楚会死?”

阿布没有来得及作出回应,场上高长恭和项楚之间的对决已进入了尾声。

电光石火之间,两人大战一百多个回合,随着最终一次沉重的闷响,沙尘翻飞的地方有一个身影直直地倒飞了出去,将凌厉的风都划开了一条十余丈的气流痕迹。

“是项楚!”秦轲和阿布两人同时喊道。

不单单是他们,附近的玄甲重骑和荆吴军都将这一场面收入了眼底,高延宗一开始还担心自己的兄长出事,心中忐忑,此时一下子看见项楚败落,喜上眉梢,猛地一挥手招来一队青州鬼骑精锐,趁着玄甲重骑士气低落,直接切开阵形,冲了进去。

“大将军胜了!大将军胜了!”荆吴军齐声呼喝,好像准备把这个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遍战场。

而听到这样的呼喝声,无论是已经疲倦得快要抬不起兵器的大楼,还是受了重伤正在咳血的王祝,都变得振奋不已。

“杀!”荆吴军阵列之中喊杀声大作,远远的山谷里,竟又冲出一支五千余人的骑兵,直逼唐军后路。

赵谦坐在战马上,一张胖脸显出焦急的神色,他清楚自己根本不是上阵搏杀的料,所以一直落在队列后方指挥,五千人一路向前,想来用不了一刻钟的时间,便可以横截住唐军后路,从后方给唐军施加压力。

李昧震惊地看着眼前局面,知道自己最不想看见的情况到底还是发生了,经历过一场大战的项楚终究在与高长恭的单打独斗中落败,而统帅的失败,更是使得己方士气大落,原先的锐利攻势也迟缓起来。

如果这时再被五千人抄了后路,恐怕这五万唐军都得葬身于此了……

一路倒飞出去的项楚嘴巴鼻子里都在喷血,落地之时,几名玄甲重骑拼了命上前用自己的身躯阻挡,才勉强止住了他的倒退,但因为击中他的那股力量太强,竟直接穿透了那几名玄甲重骑的铠甲,震碎了他们的内脏。

从几句尸首上摇摇晃晃地站起身,项楚低头又吐出一大口鲜血,其中甚至夹杂着一些漆黑的血块,刚刚高长恭一掌印在他的胸膛之上,如果不是靠着雄浑的气血强行抵消了那一掌的大半力量,恐怕现在他的五脏六腑也早已成了一堆破棉絮。

事已至此,他知道靠自己是不可能战胜高长恭了,可更加令他不甘的,还有穿心战术失败后给唐军带来的可怕后果。

想到这里,他突然愤怒地朝自家军阵后方大吼起来,声震四野:“洛姑娘!你还不出手吗?你莫要忘了自己的承诺!”

第五百三十六章 凤雏,鸾鸟

没人知道他这句话的意思,甚至不少人都以为这是项楚败在高长恭手下被伤了自尊,才会没头没脑地喊起疯话来。

然而李昧却知道项楚话里的“洛姑娘”究竟何许人也,他侧头望向那仍旧没有任何动静的马车,咬了咬牙,猛地翻身下马,一路走到马车面前。

场上局势瞬息万变,李昧知道自己不能再等,深吸一口气单膝跪地道:“洛姑娘,虽然我不明白项将军为何会有这般期盼,但想必他有自己的道理。我也知道,洛姑娘并非唐国人,对唐国无须承担责任,但若你真的和将军有什么约定,还请……”

话音未落,他的面色却已大变,不知何处而来的一股力量,骤然到达了他的胸口!

受伤断臂之后,他的气血亏损了太多,沉重的伤势令他无法在上战场继续搏杀,但他全力对抗着这股力量却隐约感觉自己即使在最佳状态下,仍无法抵挡!

随着他一声大吼,还是强忍住了没有立即扑倒在地,而是抽出了腰间佩刀,可也仅仅只是抽出……那股力量仿佛有着自己的神志,狠狠地压在他的刀柄上,狠狠地将那吐露了半寸的锋芒压了回去。

李昧的牙龈几乎咬出血来,那股力量跟着越来越大,好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得他浑身骨骼咯咯作响,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将军!”身旁的亲卫大喊了一声,此时的李昧不但脸色发白,头颅更是不受控制地低垂着,几乎要低到尘埃里去了。

一名亲卫迅速抽出刀来,想要上前援手,一面怒道:“我就知道这妖女不……呃啊……”

还没等他说完,一股滚烫的劲风突兀地向他袭来,随后轰然地刮在他与自己身后三名亲卫身上,犹如重锤,直接将四人击飞到半空之中!

等到四人落地,已是完全陷入了昏迷状态,嘴角溢出鲜血,如果不是胸口还有起伏,恐怕会被当成战场上的死人。

李昧突然感觉到身上的力量消退了,速度之快,甚至让人以为刚刚的情形从未发生过,他终于有力量可以抬起头,也再一次地将手抚上了刀柄,可他犹豫了。

“为什么不继续拔出来呢?”马车里,一个冷如寒冰的女声缓缓地流淌了出来。

李昧苦笑一声,拱手道:“洛姑娘果然是厉害人物,我在你面前不过蝼蚁一般,恐怕我拔出刀来的那一刻,就是我死前的最后一刻了吧?”

马车里的女子突然笑了起来,笑声中却不带有任何感情,反而让人听了浑身发颤。

“倒是个聪明人……不过,我和你家将军的约定,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或者说,即便我打算不履约又如何?项楚……他又能奈我何?”

李昧皱起了眉头,却不敢说出什么反驳的话。

然而,项楚身为一个大宗师境界的高手,位居唐国征南军统帅,麾下兵马数十万,本身又不是个良善之人,如果谁跟他结下仇怨,只怕一辈子都得战战兢兢地活在他的阴影之下。

但马车里的女子分明对项楚不屑一顾,好像在她眼里,那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只是一条阴沟里的臭鱼罢了。

尽管心中不忿,但李昧还是做足了礼数,道:“洛姑娘,李昧本不该多嘴,但如今我军在战场上已然失势,恐怕用不了多久便会溃败退逃,若是荆吴军大举反攻,洛姑娘恐怕也得早做准备了,毕竟……荆吴战神未必是个懂得怜香惜玉之人。”

李昧没有听到回应,战鼓声依旧在旷野之中回旋,他回过头去焦急地看向了战场的方向。

只是这一瞬间,他好像突然感应到了什么,等他再次转头,马车的帘子竟缓缓地被拉开了一角。

那是怎样的一张绝美容颜。

眉目如画,发丝并未拢起,有如黑色锦缎般飘散着,映衬出她白皙的脸庞和尤为精致的五官,一双明眸水光脉脉,混合着妩媚与傲慢。颀长的脖子和带着几分诱惑的锁骨下,一袭红衣犹如被鲜血浸透,艳丽,却又显得悲壮。

如果非要说哪里有瑕疵,大概是她整张脸的神情太过冷漠了一些,周身气场也太阴森了一些。

仿佛出生于纯粹的黑暗,本身的存在就已经是一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可怖象征。

这是李昧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个女子,在这之前,他只知道这位洛姑娘是沧海使节,项楚也说她会在必要的时候成为唐军的助力。

虽说女子担当使节的情况很少见,倒也不算前无古人,但李昧一想到如此美艳绝伦的女子,竟很有可能是一名实力不弱于项楚的高手,这实在令他有些不敢置信。

沧海难不成真是天下武库?居然汇聚了如此之多的高手?

“我好看么?”倩影一晃,洛凤雏身形轻盈地站到了李昧的面前。

不知怎的,李昧的心中骤然生出一阵恐惧,下意识地再次埋下头去,道:“失……失礼了。”

洛凤雏的声音冰冷,轻声道:“若你再多看两眼,那才是失礼……”

说话间李昧的双目已经感受到了一股刺痛,好像眼眶中同时被刺入了千万根尖利的细针一般。

他抱着头发出了一声惨痛的呼喊,眼前顿时一片黑暗,似乎有两片血红的火光在其中不停地翻腾,从外向内地灼烧着。

然而呼喊并不能缓解疼痛,剧痛很快渗透进了他的脑中,折磨着他的每一根神经,他用力地用头撞击大地,一下,又一下,直到地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凹陷,那股刺痛才终于慢慢消失了……

他努力地睁开通红的双眼,发现自己居然还能模糊地看清一些东西,这时,那一袭红衣轻轻地与他擦身而过,那个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记住,我之所以会出手,与项楚无关,与两国盟约无关,我和高长恭,只是私人恩怨……”

李昧不明白。

或许他这一生都不会明白。

模糊的视线里,李昧看到孑孓独行的洛凤雏裸着双脚,孤傲地向前走着,像一只离群的、落单的鸟,每一步都带着几分寂寥之感。

“是……火?”两旁的军士自动让开了道路,却突然发现了一些异样,洛凤雏走过的地方,渐渐升腾起一股燎人的热度,枯黄的野草地上,有许多细小的火苗开始上下窜动。

随后,他们听见了一声嘹亮仿若金石碰撞的长鸣,看见了一生之中从未见过的景象:如血一般的红衣迎风舞动,金红色的光芒不断聚拢到那个纤细的背影之上,逐渐给她镀上了一层灿烂的金红翎羽,她随意地挥了两下手臂,手臂连带着宽大的袖子变成了翅膀,长发飞散,飘到半空,成为了她的冠羽,而那仿佛被烈火吞噬了的裙摆一下子在风中拉长了数倍,化作一条条炽热的尾羽……

她真的变成了一只离群的鸟。

可她却是那只,能飞翔于高空穹顶,俯瞰众生的神鸟。

鸾凤。

第五百三十七章 火海

有幸见过鸾凤的人,现在都已经死了。

这是一个老掉牙的笑话,不知何年何月又是从何人口中传出的,只听着里头的那点江湖气,似乎应该来自于某个跑江湖的傻子,冷而无趣。

笑话之所以是笑话,是因为笑话本身就十分荒诞,史书有载,鸾凤出现于上古圣王立朝之时,距今年份已然无法考证了,甚至不同版本的“史书”还有不同的“推测”,有的说是“一万年”,有的说是“九千年”……到了说书人的戏本子里则更为离奇,索性就扯上一句“话说那数万年前的上古时……”

但不管是一万年还是九千年,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那时候的人,根本不可能活到今日,即便是传说中修为通神的上古圣王和他座下九位将军,寿命也不过寥寥数百年,最终还不是落得个“尘归尘,土归土,该去的,不当留……”

笑话里说的那些见过鸾凤的人,当然已经死了,不是死于神力,而是死于飞逝的时光。

只是今天,战场中的人们都不由得想起了这个又冷又无趣的笑话,因为他们真的见到了传说中的鸾凤,见到了她优雅的身姿和耀眼的翅膀,一飞冲天,犹如神祇重临世间!

李昧此刻早已忘记了刚才令他难以忍受的疼痛,不顾一切地注视着远处腾空而起的一片红光,可那红光太过耀眼,即使眼泪不断地冲刷着他的眼眶,也无济于事,而他的心中更是生出了一阵想要立刻跪地匍匐的卑微感。

整个战场上一片死寂,敲鼓的人忘记了敲鼓,挥旗的人忘记了挥旗,重斧手的战斧停留在神武天军的头盔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马槊距离青州鬼骑的胸膛还有一寸,却就此没再往前递进半分。

许多战马双腿开始发抖,有的已经低哼着地跪了下去,骑手毫无悬念地被摔到了地上,可落地之后也还是傻愣愣的,没有立即起身。

高长恭眯着眼睛,同样注视着那一轮“旭日”,云层之中翻滚蔓延着红艳的火光,仿佛即将覆盖住整片天幕。

“原来如此。”高长恭轻声说道。

他没有大声疾呼着让周围的人离开,因为知道没有时间。

那道火红的身影速度极快,快到如同陨落大地的星辰,熊熊的火焰喷薄四散,朝着他的方向一路冲来。

高长恭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双膝缓缓下沉,随着他一次深深地运气,他的身前顿时形成了一片强大的气场,一身气血激荡而起,在经脉之中不断地奔腾咆哮,他无须多加思忖,“龙胆”已自然而然地达到了最合适的出枪位置!

下一刻,他的双目中突然迸发出两道摄人心魄的光芒,锋利的枪尖带着席卷天地的凛冽,直破苍穹!

算起来,他高长恭杀过长城以外的凶兽,见过叶王陵墓之中的神龙,更是以一记完美的枪击刺伤了神龙的巨掌,如今,他何其有幸能与传说中的鸾鸟正面对抗一回……

足以慰藉平生。

然而,他已经感觉到了这鸾凤的不寻常之处。

这并非是传说中的神兽现世,它的每一缕羽毛,每一寸艳丽,都只是一个人强大力量的延伸,甚至连这滔天的烈火,也不过是她登峰造极的精神之力所形成的异象。

先天火术。

或者说,这是离火之术。

秦轲曾经在叶王陵中展示过自己的先天风术,即巽风之术,可惜受限于秦轲当时的修为,并没有发生什么惊世骇俗的一幕,但高长恭明白,先天术法玄妙高深,巽风之术也不是这门术法的真正面目,因为除了巽风之术以外,还有其他先天术法的存在。

与诸葛宛陵的交谈,他知晓了先天术法出自于“那群人”,想来这鸾鸟也应该是那群人中的高手之一,只是,不知此人究竟在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诸葛宛陵曾说,那群人中神秘的“主上”精通于离火之术,难道会是他?

有了这样的猜测,高长恭的长枪尖端竟微微颤抖起来。

他不是没有面对过强大的敌人,诸如刚刚落败的项楚,叶王陵中与之交手的王玄微,亦或是从前切磋过的墨家巨子,哪一位不是当世最顶尖的宗师高手,可他们,依然是人。

而他即将对上的,是个“圣人”。

荆吴战神,也会畏惧么?

不。

出枪的那一刻,本来还有些颤抖的枪尖陡然崩得笔直,高长恭身子一沉,一双靴底骤然裂开,脚掌周围的大地轰然寸寸龟裂,与此同时,他整个人跟着长枪一同升上了半空!

没有人看到枪的影子。

没有人看到他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