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启者说 第211章

作者:江南南丶

张九新脸色微微有些难看,他当然清楚秦轲所说的“更酷烈的手段”是指什么。

“将军回头是岸,虽有所失,却可换自己与家人一世平安。”秦轲的眼神逐渐柔和起来,道:“至少这对于你那四岁的女儿来说,是最好的结局了。”

张九新摇摇头,笑道:“你说的没错,如今想来,我倒是有些羡慕老汪那个榆木脑袋了……也不知他这次是走了什么大运,正好等来了援军。倘若早些得到黑骑的消息,林信或许……也不会反。”

“算了,这些都不重要了,最后一个问题……”张九新抬起头,直视着秦轲的眼睛,问道:“如果我最终没有同意,你是否真的会动手杀了我?”

“是。”秦轲眼神坚毅,甚至带上了几分视死如归,好像他真的是个忠肝义胆、使命必达的刺客一般。

“郭大人说了,如果你不同意,或是中途再反,都不必再留。”

“千人之中也能取我首级?”

“可以。”

张九新神情苦涩,摩挲着双手,终于下了决断:“我听你的。但愿郭大人能信守承诺,保我,和家人一世平安。”

他接过秦轲递过来的头盔,缓缓地戴上,回头最后看了一眼一片狼藉的帐中,张九新握紧了拳头。

……

夜凉如水,林信在自己的帐前左右踱步,一会伸长脖子,一会嘴里念念有词。

他早已没了耐心,可偏生他派出去的那名刺客也迟迟未归,那是一直随他身侧的忠实护卫,修为在军中算是上乘,是他最后的底牌了。

如果张九新继续犹豫不决,或是偏离了他们事先商议好的计划,身为刺客的他都会果断出手,毫不留情地执行刺杀任务。

到时,再扶持另外一人接下这四千人也不是难事。等攻下马厩,杀死了郭开,还有谁能阻拦他们前去归降唐国?

只是时间越久,他心里那股不好的预感莫名地升腾了起来。

“半个时辰已到。是成是败……”林信闭上了眼,他握着拳头的五指微微颤抖着。

“将军!他们来了!”

林信浑身一震,回过头去刚好看到高台上的百将慌慌张张地攀爬了下来,“是张将军,他带着人过来了!”

“他亲自来的?老徐在不在?”林将军眼神微喜。

“没看到他,许是在队伍后头吧。”百将咧嘴笑着。

“也是,张九新半点修为没有,他帐下也都是一群不懂修行的武夫,以老徐的身手……即便遇到了状况总不至于发不出讯号来。”林信拍了拍那百将的肩膀,“走,跟我一同去迎他!”

帐中几名将军也是等得焦急,无奈他们手底下的兵士大多折在了退至平谷的路上,此时听说张九新带着人过来了,心中都松了一口气。

林信走上高坡,望着眼见整齐的士兵队列,心潮澎湃。

“只要加上这些人……必然能攻破马厩,杀死郭开!”

第四百九十三章 唐军来使

一座临时支起的军营大帐之中,五名千人将军终于重聚在一张桌前,彼此对视,眼神却略有不一。

严格来说,他们都已经是叛逆。只不过有人像是操持着大船在前方乘风破浪,而有人却只想着在后面借着人家挡住前方的风雨,还有人甚至在两边摇摆,考虑着是否要继续跟着这条船,还是说索性去往另外一条航道。

张九新原先是两边摇摆的那个人,此时却已经变了心思。

其实来自于秦轲的死亡威胁,并非是他改变主意的主要原因,毕竟他既做了叛将,口头上答应的东西再怎么深刻有力,只怕其中的信用度也值得怀疑。

离了大营,就算秦轲是个修为不俗的修行者,难不成真能在千军之中取他首级?

不过他确实被秦轲的那番话打动了,再想想守在谷外的是王玄微,心中更是有了底气,至于回到行州他还能不能保住一条命,他已经没有那么在意了,至少以他对郭开的了解,那个文士一样的行州郡守并非是个丧心病狂之人,不会因为他一个人的过失迁怒于他全家老小……

林信在帐中坐下,第一句就带了几分试探,尽管他脸上的笑容依旧,几道不深的皱纹里却好像潜藏了什么不怀好意的意味。

“张老弟,等得我老林好苦啊,要不是你亲自带着人过来了,我还以为……你有了别的什么顾虑,不想跟我们干了呢。”

张九新微微笑了笑,滴水不漏地拱了拱手道:“让林将军见笑了,帐下那些弟兄们闹了点小麻烦,耽搁了一些事件,不过好在都解决了,也多亏林将军差了徐副将过来,不然恐怕还得闹上一阵子……”

林信点了点头,没再追问他派过去的“徐副将”如今到底身在何方,而是把目光落到了张九新身后的那个消瘦的身影,“张将军,这位护卫小兄弟看着面生啊。”

秦轲身上穿着的是新换的盔甲,显得十分合身,之前脸上的血污也洗得干干净净,看上去清秀稚嫩,更带着一点怯意。

看到林信投过来的目光,秦轲下意识地低下了头,担心林信认出自己就是之前在担架上被抬走的伤兵。

毕竟他不能确定林信在派出这些刺客刺杀郭开之前,是不是对每个人都非常熟悉,还是说,只随便抓壮丁似的挑了几个身手不错的军士,临时凑了一支“敢死队”?

张九新倒是一点也不慌张,笑着回过头道:“几位将军有所不知,若非这小子忠心,我恐怕早死在那群闹事的家伙手里了,唉,想你们个个身怀修为,寻常人都近不得身,换了我,手无缚鸡之力……所以,我也有意想提拔提拔这孩子,带他来多听听诸位将军们说话,总能学到些东西,不是么?”

听到这里,其他几位将军皆是哈哈一笑,林信也免不了多看了秦轲两眼,当下却懒得再做什么试探,摆着手道:“哪里哪里,张将军多年戎马,斩杀敌军无数,怎会是手无缚鸡之力……既然人都齐了,咱们也别说那些客套话了,商量一下怎么解决掉郭开那个老匹夫吧。”

林信这话一出,众位将军脸上的神情都紧了一紧,这也是众人最关心的问题,要投降唐军,必然得先取信于人,而换取这份信任最好的投名状,就是郭开的人头。

在众人的目光中,林信站起身走到了大帐的角落里,对着一名身着斗篷的身影毕恭毕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道:“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唐国来使朱先生。他此番前来带了云麾将军的军令,只要我们拿到郭开的人头,他便可帮我们联络唐军,保我们出谷安然无虞。”

其实不用他介绍,几名早先进帐的将军已经注意到了这个身无片甲,显得格格不入的人。

之所以身无片甲,是因为不管是他还是唐军都很清楚,如果有人想要杀他,根本不费吹灰之力,甚至连刀剑都不必用上,只需要一副拳脚就能让他死得透透的。

但平谷外的两万多唐军,等同于他的甲胄,他只要遇到任何不测,两方脆弱不堪的信任度直接跌入谷底,唐军也不会再有任何招降之心,墨家骑兵等不来外援的情况下唯有死路一条。

“诸位好。”朱先生上前一步,推下了斗篷的帽子,双手交叠与胸平齐,行礼之间却是带着几分散漫,两片八字胡随着他的笑容微微颤动着,看不出什么仙风道骨,倒是能让人从中解读出一点狡黠。

“原来这位便是朱先生?”张九新笑了起来,也站起身拱手行礼,“林将军平日里藏得够深的啊……幸会幸会了。”

林信皱了皱眉,却赔笑道:“事关重大,朱先生身份特殊,我自然不好轻易让他出来见人。如今我们都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自然不必再藏着掖着。”

朱先生跟着道:“也并非是林将军有意不让我面见各位,实在是此事不得不谨慎,那时郭开郭大人统领三郡,我若是暴露了行迹落得个身死神灭的下场,诸位又何来归降一说呢?”

“不过嘛……”朱先生两根手指轻轻捏起嘴边的胡须,摇头晃脑道:“今日我既然已站在诸位面前,证明我唐国确实感受到了诸位的诚意,现下只要将马厩里的障碍扫除,我可以保证,诸位到我唐国一切职位供给不变,还可以额外得我唐国嘉奖,更上一层楼。”

说到这里,朱先生脸上更是得意洋洋,“如今,行州城与外界断绝了一切来往,水源也被我唐国截断,虽有坚城,迟早也会被我唐国的铁骑攻破,说不定将来诸位将军中的某一位还能担当重任,成为一地郡守,岂不美哉?”

“用墨家的叛将,守墨家的城池?”张九新依旧带着淡淡的笑,话语中却透出嘲讽,“唐国真有这么大的胆子,不怕我们再临阵叛逃?”

“老张,你说什么呢。”林信面色一黑,赶紧走到张九新身边拉了他一把,转过头去对朱先生施了一礼:“这……张将军他生性谨慎,有些担忧罢了,朱先生莫要见怪……”

“理解理解。”朱先生立刻显出一派大肚能容的模样,朗声笑着道:“张将军果然心思缜密,不过,张将军的顾虑或许并不存在,本来我唐国大军出征前,国主便再三叮嘱,愿降之人视同手足兄弟,绝不横行杀戮……”

“本来嘛,墨家与唐国都承袭前朝,携手平定天下乃是普天之大愿,南边的荆吴算个什么东西?一个半大孩子,不过沾了点叶王的血缘,就坐上了国主的位子?说到底,还不是诸葛宛陵那个窃国贼子的傀儡?如此贫贱之人也敢厚着脸皮承接那前朝的膏腴之地……呵呵。”

秦轲缩着脑袋,脸色变得不大好看起来,虽说他一直不怎么喜欢诸葛宛陵这个人,觉得他心机太重,令人反感,可听到旁人这般讥讽他,秦轲又有些鸣不平了。

当初吴国百姓们因为连年征战而饱受苦难的时候,唐国的上位之人做过些什么好事吗?

没有。

他们冷眼旁观,只希望吴国的那些士族们自己空耗实力,好让他们最后坐收渔利,而眼见吴国的乱局之中逐渐出现了摇旗呐喊,收拢民心的义士,最后一举建立起荆吴的时候,他们又恼羞成怒,觉得到嘴边的肥肉成了别人的盘中餐,心中愤愤不平。

于是才有了唐国举兵南下,扬言三个月内平定荆吴,斩杀国贼,“救吴国百姓于水火”……

然而,在荆吴生活了几个月的秦轲很清楚,百姓们从始至终都憎恶着唐国,没有一人相信他们那冠冕堂皇的征战理由。

因此,他们才感激那个人。

那个人稳住了各大世家,将四分五裂的吴国重新拼凑起来,与士族一同重建朝堂,恢复制度,他给了百姓们一个没有征战的富庶江南,给了百姓们一口饱饭,更撑起了一片令人心安的雨棚,收容了本该像秦轲一家人那样流离失所的人们。

要说绝不横行杀戮,秦轲也是在心里暗暗讥笑了一番。

锦州前杀俘的场景,他可一刻都没有忘记,只是在场的几位将军因为一直被困平谷,与外界消息并不互通,才会理所当然地信了这唐国来使的鬼话。

秦轲静静地站着,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心神却早已不在这间营帐之内了。

他在默默地计算时间,等待着需要他惊天暴起的那一刻,等待着一切的开始……或是落幕。

帐内的火盆提供了十足的暖意,闻着那股微微有些刺鼻的木炭气味,秦轲的风视之术已经将帐外很远处的动静送到了他的耳边。

第四百九十四章 杀机四伏

一刻钟之前。

营中穿着一身甲胄的士兵们,借着火把盈盈的光亮开始生火造饭。

马厩久攻不下,可人是铁,饭是钢,总不能遥向站着,靠炽热的眼神去杀死他们吧。

马肉在锅里咕噜噜作响,撒下几把山中采来的野菜,肉汤的香味逐渐飘散开来。

只是想到这些马肉原先都还是他们骑乘作战的战马,他们心里又不免生出几分悲凉之感,有的士兵吃着吃着,眼圈也跟着红了,到嘴里的香浓滋味逐渐变得古怪起来。

一支大约两百人的队伍一路前来,站在前方的一名百将脸上笑容满面,他的身后满载着酒水马肉的木车排成一溜。

走近之后,百将对着休息中的士兵们高喊道:“诸位弟兄!张将军吩咐,今天大家辛苦,让我带些酒水和马肉过来,好好犒赏犒赏你们呐!”

几乎是话音刚落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

在军营里,犒赏这两个字,向来牵动人心,因为这意味着接下来他们会得到一些超出供给的东西,包括吃食、酒水……或许这些东西在达官贵人们听来再普通不过,但在军营里,在大多数时候士兵只能就着咸酱,吃着干硬的饼子、炒米的情况下,这些额外的“馈赠”显得弥足珍贵。

虽说营中已经杀开始杀马,整日都有马肉可以吃,但军需官为了能让大家坚持得更久一些,每天下发的马肉都只能让人吃个半饱,这事在军中也一直惹得人抱怨四起。

所以一旦听说犒赏,大多数人都是兴奋地靠拢了过去,一个个望着板车上的酒水和马肉激动不能自已。

军中向来禁酒,不过这么多天被围困在平谷里的怨愤早已经压过了一切,就算这些车上的酒水是军中硕果仅存的东西,可援军都等不来,眼看这些东西放着又有什么意义?

“不要抢,都有,不要抢。”百将顺手从车上取下一袋酒和一大块马肉,递给林信帐下一名百将,笑着道:“老哥,今天累坏了吧?”

“可不是么?”那人抱怨道:“打又打不进去,偏生林将军又不让我们退下来。”

“没事儿。张将军如今也过来了,还吩咐我带来了酒水马肉,弟兄们辛苦,索性敞开了大吃一顿。”百将揽住了那人的肩膀,“不过张将军说了……兄弟们可别吵着里头几位将军议事,一会儿啊,去东边闹,到时候就有谁想扯着嗓子唱一曲也由得你们。”

那人大笑起来,对着其中一名正在大口喝酒的属下道:“看着点喝,别给老子喝醉了!走,带着弟兄们去东边儿,吵着将军说话,当心老子踹死你。”

接着,他又环顾四方道:“拿上东西,大伙儿去东营呆着。”

“是……”人群中响起一阵稀稀拉拉的回应,大多数人都已经沉浸在了有酒喝有肉吃的喜悦之中,嘻嘻哈哈动作飞快。

随着车上的马肉和酒水被一抢而空,士兵们纷纷向着离中军营帐最远的东营走去。

百将则张罗自己带来的人收拾着板车和一地狼藉,而垫在板车上的稻草里,响起了微微的金铁碰撞声。

“外面怎么吵吵闹闹的。”营帐里,林信皱了眉头道。

听到这一句话,秦轲心中顿时一紧,下意识地向前踏出了半步,却又狠狠地停了下来,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

倒是张九新依旧镇定自若,脸上笑容慵懒:“没什么,我安排人运了些酒肉过来,听说你们这边人不多,马肉分得也少,兄弟们总要吃饱喝足才有力气拼杀嘛,这也算是……我来晚了的歉意吧。”

“原来如此。”林信抚掌大笑,“张老弟倒是贴心,不过偏生忘记了咱们这一桌,我们一直等着张老弟过来,可都还没用饭呢。”

营帐里的众人当然也笑着应和,纷纷称是。

张九新点点头,应对得体地笑道:“各位稍等片刻,马肉带来都是生的,这会儿我吩咐的人应该已经做上了,等肉烤熟,酒暖好,自然立刻端上来。不知不觉地,都到冬天了,喝点酒正好暖暖身子。”

这时,朱先生却皱起了眉头,低声道:“这……军中饮酒,不好吧?如今郭开的人头还没有取下,就在军中大肆纵容下属饮酒,如果郭开趁这时候……”

“朱先生不必担心。”张九新摆摆手,道:“郭开手下不过两千人,而我和林将军合兵之后足有八千余人,郭开除了能缩在马厩里当只乌龟,还能做些什么?”

“张将军说得不错,郭开那老匹夫,一辈子只会守城,弟兄们今天累了一天,先歇息一晚,养精蓄锐,明日必能一战功成!”胡天坐在林信左侧,一双眼不断在张、林两人之间游离着。

林信此时看张九新也是顺眼了不少,张口闭口都是老弟,反倒惹得秦轲在一旁有些想笑。

他低下头,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道:“还有一刻钟……”

一刻钟的时间看似很短,但对于有些人来说却是生死一刹。

军营里,篝火的火光和漫天的星光洗净了长刀的锋芒,在一片寂静之中,两名卫兵的喉咙几乎是同一时间迸溅出血花。

在剧烈的疼痛之下,他们张口欲呼,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们喉咙正在出血,气管破裂之后正有无数的鲜血倒灌而入。

而在他们的嘴上,更有一只带着皮手套的手,随着那只手不断发力,他们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被拖拽而去,在地上留下了两道因为挣扎而显得十分混乱的痕迹。

“一什、二什、三什,你们从东往北,四什、五什、六什,你们从南往东……”百将的声音低沉而锐利,仿佛一把刀在鞘中缓缓地露出锋芒,却又不完全吐出。

任谁也知道,这把刀真要出鞘,必然要沾上不少人的血。

军营里大部分的部队已经被调开,只是有一支部队却是他始终调不走的。

林信的亲卫营。

这支部队随着他南征北战多年,出生入死,除非全军覆没,否则不可能会离开他的身边,称得上是他的死忠一派。

如果要杀林信,只需张九新一声呼喝,亲卫营自然就会簇拥到大帐前,再想要悄无声息地成事,几乎已不再可能。

张九新用自己作为“人质”,在大帐中与几位将军周旋,为的就是给他们腾出时间,拔掉这一根根刺。

无数幽深的黑暗里,不断地亮起银亮的刀光,一具具尸体仿佛被鬼魅侵蚀一般,挨个地被拖入黑暗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团乌云升腾,无声之中遮蔽星辰,仿佛酝酿着一场即将来临的大雨,随时都可能倾泻而下。

事实证明,一刻钟的时间确实还是太紧了一些,即使这一支两百人队使劲了浑身解数,可要对付林将军亲卫营,还是得废不少功夫。

甚至,如果不是他们占了突袭的先机,恐怕得付出不小的代价。

“伤了二十个,死的呢?”百将听着下属的报告,微微皱起了眉头,“没有闹出什么大动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