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启者说 第206章

作者:江南南丶

“能屈……能伸,程将军……真乃大……丈夫。”龙驹竖起大拇指,说出的话却被程双斧大力的拍击震得断断续续。

程双斧虽能听出这是一句明面儿上的马屁,还是感觉浑身舒坦:“行了,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不是让我老程去守立壤,那是想要我去做什么?”

“立壤我会亲自去守。”龙驹也不隐藏,直白地道:“这些日子以来,项将军调整了兵力分布,如今围住平谷的只剩下两万余人,虽然平谷里的郭开早已山穷水尽,但难保他们不会拼死冲杀而出。”

“你想要我去打郭开?”程双斧精神一振,嗓门大到几乎要掀翻帐顶,“这差使好!可比运粮好多了!”

说着,他双臂一撑,竟像个没事人一般站了起来!

龙驹哑然,但望着他急急忙忙开始套铠甲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程将军不需要再养养伤?”

程双斧咧嘴,声若洪钟:“养什么伤?我老程皮糙肉厚,当年国主都没能拿我怎样……欸,我只是借着养伤的名头,想躲个懒罢了,谁要去运那劳什子粮草……”

龙驹听他如此实诚,失笑道:“程将军果然是个妙人。”

“我也只告诉了你,你可不能出卖我,这要是给项楚知道了,嘿,他非得把我拖出去拿棍子打死不可。”

程双斧的双手顿了顿,铠甲有些无精打采地挂在他身上,他咕哝了一句:“我老程自认现在不是他的对手……不过就是个大宗师境界,爷爷我今天打不过,这辈子总有机会能打得过!”

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清楚,项楚比他年纪小,修行的资质却远远超过他不止一截,甚至他自以为强大的臂力,在项楚面前也完全不值一提。

唐国人都知道,十八岁的项楚已经天生神力,国主不过一句玩笑话,他就当着百官面前,真的举起了王宫之中用来祭祀的大鼎。

力拔山兮气盖世。

国主自然对他十分看重,将年仅十八岁的他招入了军中,没想到的是,他竟能在二十年内成就宗师境界,一度跃升为唐国军中的传奇人物。

只是唯一让程双斧不耻的是,项楚明明已得国主器重,却因为杨太真的几次提拔,彻底倒向了杨太真那一方,成了一个女人的鹰犬爪牙,实在有违忠义之道,更失了人臣之礼,忘了知遇之恩。

当然,这些话他不会当着龙驹的面说出来,利索地穿好一身铠甲,他对龙驹拱手道:“我现在启程?”

“我早已经点好了兵马,只等着将军去领。”龙驹站起来,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显得极为彬彬有礼。

“看来你早预料到我会答应?”

“只是觉得程将军应该没理由拒绝而已。”龙驹抬手,一块乌金令牌轻飘飘地抛了过去。

“云麾将军到底是云麾将军。”程双斧一把抓住令牌,盯着看了一会,笑道:“我老程不过一介小将,项楚的军令之下,我能有什么理由拒绝?不过我老程最烦你们这般精于算计,又想我去帮你们打郭开,又怕我消极怠工不出力……可我老程是个实在人,没你们想得那么下作。”

说完,程双斧迈开大步走到帐门边,一撩门帘,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四百八十二章 合兵平谷

墨家群山众多,自古盛产各类药材,秦轲的伤势自然也得益于金疮药的良好药效,加之这些日子他基本只能老老实实地躺着,除了起身方便,连吃喝都是亲卫们送到嘴边现成的。

与阿布分兵后的第七天,秦轲已经感觉自己好了许多,至少不必再像之前那样被“五花大绑”着固定在板车之上了。

不过秦轲坐在马背上,依旧时不时地能感觉到右臂传来的抽痛。

程双斧没把他的右臂废掉确实是万幸,可深入内腑的伤势也不容小觑,每当他握起剑想要劈斩下去的时候,都得承受着整个半身拉扯着的剧烈疼痛。

后来,他只得把菩萨剑系到了马鞍的左侧,需要的时候,他就以左手握剑劈杀。

除此之外,还因为他过度激发气血而冲伤了经脉,现在的他仅能驱动最低程度的气血,以免经脉再次受到损伤形成不可逆转的严重伤势,阻碍他的修行之路。

他挥动了一下带鞘的菩萨剑,大概体会了一下现在身体的状况,低声自语道:“呼,居然只剩下第一重炼筋境界的实力么?”

他叹息一声,或许以他那经过炼髓境界锤炼的身体,能勉强与第二重境界的修行者对阵一番,但若还想战而胜之,只怕很难了。

不过从那天以后,他再没有见到如程双斧那样水准的高手,如果仅是第一重第二重境界的修行者,墨家骑兵弩箭齐射之下也能绝对压制,并不需要他过分动手。

这就是修行者在军中的悲哀,即使他们拥有着远比普通人强大的身体,可那又如何?面对犹如排山倒海气势的军队,他们的个人实力不值一提。

“将军,前方斥候没有发现什么,苍鹰这一次也没有预警。”就在他走神的时候,身旁一名亲卫策马靠近了他,轻声道:“这些天的唐军越发狡猾了,遇到的都是上千人的队伍,配备也比先前精良了许多。”

“我知道。”秦轲维持着战马的匀速,缓缓往前走着。

王玄微制定的策略,正是通过马不停蹄的行军让唐军难以捉摸他们的动向,而在这样的行军之中,几支部队还会时常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汇合,成为一支数量近千人的部队。

也正是这种巧妙的安排,使得他们在战线覆盖更广的同时,还能打击更大股的唐军,并且制造出“黑骑人多势众”的假象。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共和另外几支队伍会合过三次,除了一次无功而返之外,另外两次的结果都还不错。

“这么说来,运气最差的应该是我了?遇上那样一个小宗师境界的高手,弄得我和阿布都受了伤……要不是战场胜负已成定局,只怕我们两人都得交代在那里。”秦轲面色愁苦。

不过也亏得是秦轲他们遇到了程双斧,所以还能勉力一战,若换成了涂二狗或是公输如他们,只怕真会被程双斧乱军之中给斩将夺帅了……

“嗯?将军,你说什么?”身旁的亲卫没听清秦轲的话语,翘首问道。

“没什么。”秦轲摆摆手,示意这和他无关,随后他望向前方的山道,只觉一股冷风呼呼地往他脖子里钻。

他缩了缩脖子,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感觉冷了这么多?”

亲卫微微一怔,道:“将军,已经入冬了,算算时间,立冬都过了。”

“入冬了?”秦轲呆呆地看了亲卫一眼。

大概是因为他自从修行以来,寒暑变化对他的影响越发小了起来,加上他离开稻香村之后,更没了秋收春种的时间观念。

“果然我还是比较适合回村里头过日子啊……”秦轲感叹一声,远眺而去,一支黑色骑军的轮廓在山道尽头不断放大。

王玄微领着麾下一千墨家骑兵到了。

两个时辰不到,足足两千四百人的墨家骑兵终于在这里重新聚集起来,尽管他们满身风尘,不少人身上还带着累累伤痕,可他们身上的黑色盔甲沾染着鲜血,马刀的刀锋也还闪着寒光。

或许他们的身体十分疲惫,但他们的斗志却没有在这段日子的奔袭中被消磨,甚至因为重聚生出了一股莫名的兴奋。

“怎么没看到涂将军?”秦轲望着那已经汇聚在一起的墨家骑兵,心里莫名地松了一口气。

一块沉重的巨石终于从卸了下来。要知道这些日子,他虽然一直表面上保持着镇定,实际上精神也绷紧到了极点。

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想过自己会领军上阵,只是这一路来,他迫不得已地接下了这沉重的担子。

若不是找不到更好的任选,王玄微也断不会让他这个从没带过兵的人带兵奔袭吧?

当初出锦州的“三千精锐”,真正脱逃出来的只有两千六百余骑,路上突袭唐军而意外横死了一些,很多事情,发生的时候总是没有预兆。

好歹秦轲也算读过不少典籍,加之在太学堂学过些兵法,自身修为不俗,相较那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兵卒来说,已是少年英才,这般放着不用,实在不是王玄微的风格。

“你还不知道?”阿布牵着战马与秦轲并肩而行,“涂将军他……意外中箭落马了,据说是唐国云麾将军手下的精锐,光骑兵足有三千余,之后……就没有他的消息了。”

秦轲听了微微一惊,侧头看他:“什么时候的事?”

“两天前吧。”阿布算了算,摇头道:“我也不是亲眼所见,听他们说的,大致不差。”

秦轲点了点头。

原来……是这样么?

难怪他找了好几圈都没见到那个爽朗的北方汉子,一起合兵出击的时候,涂二狗还曾帮秦轲挡下了一支暗箭,分别之际秦轲拍着他宽厚的肩膀,笑说回头一定去王玄微面前帮他请上一功……

阿布随后叹了一声,道:“还有给我们引路的那个石头,伤太重,也没了……”

秦轲抿了抿唇,心中一阵酸楚,或许这就是战事的酷烈,也是从士卒到将领注定的归途?在百姓们眼中,他们这些军士手握长刀,骑着奔驰的骏马,不知道踩过多少人的尸骨,每个人的刀下又不知有多少亡魂飘荡着,哭声悲怆。

“擅使刀剑者,必死于刀剑下。”

这句话出自秦轲少时读过的一本书,可他记得那是一本兵书——明明是一本教人如何用兵、杀人的书卷,却出现了这样一句话,不得不说是一种讽刺。

“两位将军,上将军请你们到山坡上说话。”秦轲回过头去,看到一名亲卫恭敬地朝他一拱手。

“什么事情?”秦轲皱眉问道。

“不知道。上将军似乎……是想找两位将军单独谈话。”

亲卫让到了一旁,秦轲和阿布对视了一眼,放下手中马缰,一同向着山坡上走去。

山坡的最高处长着几棵歪歪扭扭的老松,王玄微背对着他们站在树下,孑然一身,黑色长袍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他的目光遥远,似乎能穿透山峦叠嶂,穿透声势浩大的唐军大营,直直地望向了那后面的平谷。

第四百八十三章 降?

平谷虽然名字叫平谷,却是墨家境内地势较为险要的一处,其中山峦巍峨耸立,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这也是为何郭开能带着一万多败落的骑兵一直坚守至今的原因。

就算是两万人冲杀进去,也会因为人数众多无法展开布阵的缘故处处受制。

郭开身为墨家巨子亲自任命的行州郡守,虽然这一次贪功冒进导致中了唐军的埋伏,却不代表他就是个十足的草包。

至少,他能在一片混乱之中,机智地带着一众骑兵退入了平谷,借助地势在其中深挖壕沟、斩去易燃的枯草,甚至伐木建营、控制水源,很快将平谷经营成一座易守难攻的天然城池,这些都足以证明郭开在防守上的本事。

强攻费事费力,龙驹想着即便攻下了平谷,斩获一万多颗人头,于大局也不会有什么改观。

因此唐军选择了最符合常理的方式——围而不攻。只要堵住平谷的唯一出口,静静地等着里面的墨家骑兵耗尽粮食,是降是死,终究能见分晓。

事实上,他们已经快要等到结局了……

“大人,吃饭了。”一阵凉风吹来,火光微微颤抖了片刻,一名身穿骑兵盔甲的将领从大帐外走了进来,手上端着一碟子刚刚烤好的马肉。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郭开的身形瘦削不少,此时未着盔甲,也未佩剑,若是手上擎着一卷书简,简直与学院里的普通文士一般无二。

他望着地图,微微地皱了皱眉,背影显得有些萧索,听到身后脚步声他转过身来,眼神复杂地看着盘子里冒着热气的马肉。

马肉的味道很香,刚刚炙烤后的表面不但松脆,还滋滋地冒着油花。

但郭开心中并没有一丝喜悦,叹了一声,缓缓地道:“今天杀了多少马?”

“三千匹。”将领眼角微微抽搐,目光也暗淡下来。

“为什么杀这么多?”

“是多了一些……可这些天我们的战马只能靠山中的野草果腹,两万多匹战马近半数都得挨饿,与其等它们掉了膘最后枯瘦无力,不如趁现在杀了,制成肉干,总还能给兄弟们多吃些日子。”

郭开点了点头,他并没有责怪这位将领的意思,只是听到那个数字之后,他身边萦绕着的那股血腥味似乎更重了一些,整个军营里都弥漫起一种名为绝望的味道。

杀马充作军粮,无论何时何地何种境遇,都会对士气造成巨大的影响。

对于骑军来说,战马不仅仅只是他们的坐骑,更是他们驰骋沙场多年的伙伴、亲人,如今要让他们亲手斩杀,实在痛心。

更重要的是,一支骑兵一旦开始杀马充饥,只能说他们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程度。

若是此时能破釜沉舟打一场,好歹众人还斗志昂扬,可唐军把守谷口,想要突围也只有凶多吉少,他们这般负隅顽抗并不能改变最终全军覆没的结局。

“如果没有那封锦州来的书信……”郭开低声自语着,却跟着自嘲般地苦笑了一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带着两万精骑走出行州是他的决定,他再怎么悔不当初也于事无补了。

“把东西放下吧。”郭开轻声道:“我一会儿再吃。”

他再度转过头,望着那张开的地图,尽管他知道,眼下他们只能在此做一做困兽之斗,可若是人心里最后一点念想也湮灭了,还怎么在这种绝境之中撑下去呢?

“怎么了?”郭开看了一会儿,感觉到身后的将领没有丝毫动作,眼里有了几分疑惑。

将领在原地站了许久,脸上的神情似乎有些挣扎,大概几息之后,一声金铁铮鸣的声音响起,刀光在营帐中闪出了冷厉的锋芒。

马肉在地上滚落,沾满了泥土与灰尘,而将领则颤抖着把手中的刀架在了郭开的肩膀上。

“大人……”将领的声音微微颤抖,“下令投降吧……”

郭开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微微地叹息了一声,似乎并不意外将领会有这样的举动。

“这是你的想法,还是其他人的想法?”

“是……”将领犹豫了片刻,道:“是……属下一个人的想法。”

他努力地憋回了眼眶中的泪花,低声道:“大人……没有什么援军了,我们再怎么死守下去,也不会有任何意义了。赵宽七万大军都栽在了项楚的手中,就算朝廷增派援兵来,我们也等不到了。何况,现在行州说不定已被唐军攻破,届时唐军占据行州,向东可吞我墨家方圆百里,各个郡县遥相呼应,到时他们自己都自顾不暇?又有谁会来救援我们?谁又敢来救援我们?”

将领加重了语气:“大人,降了吧。我们都尽力了,不丢人。”

等了几息,郭开并没有急于破招,而是反问道:“茶叶,你跟我多久了?”

名为茶叶的将领听到这一问题,心下狂跳,没来由地生出一股羞愧,低头道:“十五年了,大人。”

“十五年么。”郭开微微点头,“我记得那年到任行州,你还是个不到二十岁的年轻小伙,人也伶俐,我当初就看你是个可造之材,如今……你已经是能在军中独挡一面的将军了。”

“是……多谢大人看重栽培……若没有大人,不会有我的今天……”茶叶咬着嘴唇,握着剑的手越发颤抖,“这份恩情,末将不会忘记,赴汤蹈火也必会报答大人!”

“恩情么。”郭开有些唏嘘地摇摇头:“算算今日,应当是我为官的第三十个年头,从地方小官一步步走到今日,坐上了封疆大吏的位子……十五年前,我受夫子举荐,由巨子钦点到行州来就任郡守,那是何等荣耀的时候啊……”

“十五年来,我兢兢业业,选贤任能,只为报答夫子、巨子的恩情。然而……终究事与愿违,此番因我一意孤行,却带着大军陷入了这般绝境……”

说到这里,郭开的面上已带了几分惨色。

“大人不必过分自责,这种事情,谁也不会想到……”茶叶哽咽着。

可正在这时,郭开却突然无所畏惧地迎了上去,丝毫没有打算避让肩上刀锋的意思,这一举动反倒让茶叶畏缩着把刀往回收了收——他并不想真的伤到郭开。

“但是!”郭开话锋一转,声音骤然高亢起来,“我是行州郡守,肩负巨子与墨家委派之大任,巨子以国士待我,我必以性命相报。我郭开,只做墨家的英灵,绝不做墨家的叛臣!”

茶叶默默地注视着郭开那双锐利坚毅的眼睛,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对。

郭开幽幽叹了口气,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兄弟们在想什么……你们,心里终究是在怪我……”

“不……”

“听我说完。”郭开打断他,“我自然是不能降的,弄成这样皆我一人之过,我这一生终究是不能在庙堂里留下什么美名了。但我宁死不做小人的骨气尚存……茶叶,你们都还年轻,你们这一万多兄弟本都不该陪我这个半截入土的老人一起葬送于此!”

“杀了我!”郭开情绪激动,肩上马刀的锐芒映照着他斑白的两鬓,“你们去降了吧!若将来有机会重归墨家,你们可把所有罪责都归咎到我的身上,就说是我下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