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启者说 第120章

作者:江南南丶

不过现在看来,一万大军压进宫阙,听说禁军也叛了大半……应该不会败吧?

“得了。估计是人老了,有点撑不住,你帮我站会儿,我进去避避风,眯一会儿。”老张头再度看了一眼城外,摇摇头向着城下走去。

当兵吃军粮已经三十余年,如今才是个微不足道的校尉,他当的不是冲锋陷阵的铁军,更多的都是诸如押送粮草军械的体力活,想挣一些军功也难。

就算如此,他也算是一生历经征伐,可许多东西在已经深深地镌刻在他们的骨髓之中,就比如说……警惕心。

曾经带过他的校尉就这么说过:“当个运粮兵,首先得会听声二是会看,耳朵灵光,眼睛清楚,你得比谁知道得都快。”

那时候他还是个新瓜,还傻傻地问:“知道得快有什么用,运粮的部队又没有大军保护,难不成早一点拔刀还能把敌人斩落马下么?”

不过校尉则是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混账话,谁说让你去打了?是让你逃!逃不了的,就装死!当兵吃粮第一件事儿,就得知道怎么活,而不是怎么去死!”

那时候他还年轻,从那天以后,他就在心底十分鄙视校尉,心想你一个都当了军官的人,张口闭口就是逃命,这哪儿像是军官?倒像是四处流窜欺软怕硬的流寇。

只不过当他逐渐老去之后,终于明白过来,当年那名校尉教给他的东西有多么重要。

乱世人命如草芥,就算杀敌能立功进爵又能如何?也不过就是一天三顿饭,阳寿将尽的时候,吃馒头的和吃山珍海味的不都免不了一死么……

能活着,才是他们这些平民百姓的福分。

多少热血的年轻人马革裹尸从他身边抬走,一开始他还数,还会哭,后来他连看都懒得再去看一眼,就这么一年一年地活着,直到现在。

甚至,十多年前还娶了个丧夫的丑婆姨,虽不能天天相见,也算是有了个家。

或许某日,等那些小兔崽子们明白了自己教给他们的东西,自己也就该退出军伍,回家和丑婆姨好好过日子去了。

走到城楼里后,他想了想,没急着去歇息,而是抽出自己随身烟斗,塞进嘴里的同时又从一旁拿了壶酒。

他走进房间,里面是二十几名被草绳捆缚起来的军士,因为先前的吵闹,他们的嘴里被塞了布条,声音呜咽难听。

“对不住弟兄们。”老张头咬着烟斗道:“咱也是听命行事,放心,我老张头一辈子没杀过几个人,这次得到的命令也只是看着城门而已,等到事情完了,将军一定会放了你们。”

“这坛子酒,就当我老张头给各位赔罪,就这么一坛,一人一口,别嫌少啊。”说着,老张头伸手去扯出一名军士嘴里的布条,还没等那人的骂娘声出口,他已经将酒坛子塞进了人家的嘴里。

一开始那军士还想怒骂,不过很快也服了软,大口吞咽起火辣的酒液。

捆了一个多时辰了,嘴里又塞着布条,口干舌燥的,有口酒喝总是好的。

只不过还没等他喝个痛快,老张头的酒坛子就拿远了,顺手还把布条塞了回去,让他好生郁闷。

老张头走到第二人面前,看着他头盔下期待的目光,笑了笑,先把酒坛子放在了地上,用火折子点燃了烟斗里的烟丝,这才伸手去拉布条。

就在这时候,他的眼神确实一变,就连嘴上还刚刚点燃的烟斗都咬不住,落到了地上。

木质的烟斗在地上蹦跳了几下,烟丝撒了一地,但这也不是那些官老爷叼着的玉质烟杆,还不至于因为这点摔就损坏,然而这时候的老张头却早已经顾不得那么多,连滚带爬地向着楼上跑去。

是那股震动!他没有听错!

他刚跑到阶梯口,他就跟迎面一人撞了个满怀,他仔细一看,正是刚才那名持矛的军士,还没等人家说话,他就是满腔怒火劈头盖脸的一阵骂:“混账!乱跑什么?也不知道把矛头收一收,不怕伤着自己人吗!”

持矛的军士被他骂得一愣,这才注意到自己因为太过慌乱,长矛竟然是朝着前方,险些伤着老张头。

而老张头面色铁青,也理他赶忙地往阶梯上走:“别说了,我都听见了,有多少人?”

“还……还不清楚,但数不清……”

那股震动声,宛如延绵不绝的惊雷,如果不是有一支庞大的骑军向着这个方向而来,那就是他的耳朵出了毛病。

可他的耳朵出过毛病吗?

好像这辈子……一次都没有。

上到城头的时候,尽管他心里已经有所准备,但眼见着那滚滚的烟尘和那如巨兽一般连成一体的骑兵,他还是双腿一软,险些从城头摔落下去。

身旁的军士慌忙间扶住他,而他则用力地甩开了那只搀扶的手,颤声道:“还等什么?还不去点火?”

“点火!”在他的怒吼之中,慌忙的军士们终于把城楼上的火焰点燃了,紧接着,附近的城楼很快得到了反应,同样亮起了火光,无数团巨大的火焰腾空而起,就连夜空都带上了一些红色。

定安城位处唐国腹地,多年以来唐国前代国君多年经营,使其与周围几座城池连成了一整套的防御措施,就连当年高长恭的八千青州鬼骑都没能突破。

虽然有一定原因是因为他手里的骑兵还是太少了一些,但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说明了定安城所处的位置安全。

然而这座被称作“祥和安定”的唐国国都,多年以来的祥和,却还是被兵戈之气破坏了。

这奔袭而来的……竟是唐国自己的骑兵!

第二百九十七章 扫灭“逆党”!

“一千……三千……五千……”老张头看着那齐头并进的整支骑军,下巴都在颤抖。

唐国的骑军并没有列入天下三大骑军之一,但这并不代表唐国的骑军就都是酒囊饭袋。

军马规制严谨,纵然万千战马踩踏地面泥泞奔袭,却自有阵形,毫不紊乱。也得益于这样整齐的规制,身为老兵油子的老张头才能按照队列大致地估算出那些骑兵的数量。

但他越数越是心惊——这支骑兵的数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竟足足有两万之数!

“是九原城的征南骑兵?”老张头震惊地看到了那高高飞扬的旗帜,摇头自言自语道:“可……可九原城距离定安数百里,他们……是什么时候出发的?怎么可能今夜赶到?”

想到这里,他有些慌乱地扯了一下身旁的小卒,骂道:“他娘的……最近是不是有什么旨意召回征南骑兵的?”

小卒早已经惊骇得不知所措,被老张头一扯,更是语无伦次:“我……我……不知道啊……”

“没用。”老张头用力地甩手,其实他也知道自己骂得有些不讲道理,就连他这个老兵油子都无从得知的消息,这样的新兵蛋子又怎么会清楚?

他咬着嘴唇,知道自己现如今什么都做不了,只能静静地瞪大眼睛,看着那些骑兵一直奔袭到城墙脚下。

一刻钟后,浩浩荡荡的骑军先后勒住马匹,顿时,惊天的马蹄声戛然而止,当先一名骑军将领坐在一匹产自北蛮的高头大马之上,一身皮甲虽被雨水浸湿有些暗沉,马鬃也耷拉着,但他身上的逼人气势却分毫未减。

就在两万骑兵静默的注视之下,他一夹马腹,驱动战马一路走到护城河边,看着那高高指向天空的吊桥,沉默不语。

老张头赶紧将目光移了过去,强自振作精神,露出几分尴尬的笑容,喊道:“是……是征南骑军的项将军吗?”

城下的将军这时抬头笑了笑,原本的冷峻在这一刻如冰雪般消融,反倒是变成了一种懒洋洋的感觉:“项将军有其他的事情,我是他的副将,姓刘,名沛公。”

“哦哦哦!原来是刘将军!”作为老兵油子,当然对军中那些厉害人物的名字十分敏感,“早有耳闻,早有耳闻!刘将军乃是项将军麾下智将,目光长远,用兵奇诡,实在是……”

“好了好了。”刘沛公摆着手打断老张头的话,笑着道:“不必恭维,我不过是个副将,哪儿当得起那些个名头?你还不如留在肚子里,等见了项将军之后再说吧。”

“这……难不成项将军也要过来?”老张头一惊,心中更是骇然,那个被誉为“霸王”的项将军也会过来,岂不是说,征南骑军全军出动,连个镇守营帐的大将都没留在驻地了?

他小心地扫视着城下那黑压压一片的骑军,背后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别看了。”刘沛公笑着道:“项将军如今也已到了定安,我们约好各带两万骑兵,我从北门进,他从东面,你看看,东边的烽火是不是已经起来了?”

“这……”老张头下意识地就转头遥望东面。

“哦……不对。”刘沛公思索了一会,突然一拍自己脑门道:“南门应该也有三万骑兵,不过不是我们征南军,这么看来,几乎到处都是烽火……”

“什么?”老张头倒吸一口凉气?还有骑兵?而且那两边加起来一共有五万?

那么再加上这里的……

他发觉自己脑子已经不够用了。

当然,他不是因为算不清二加二加三这道数术题,而是此时的状况实在太出乎他的意料。

他可从没听说国主或者军部有下过什么诏令,要大规模召回驻外的军队……

七万骑兵何其壮哉?若全部进城,定安所有大营一齐空置也装不下啊!

其实,唐国骑兵的数量并非有多么夸张,随便拉出来就是几万几万的数,据他所知,本国骑兵总数大约九万,而现在,除了分散在边境的守军……可以说唐国所有的骑兵都已经来到了定安城下?

刘沛公在马上朗声一笑,道:“还等什么呢?还不放下吊桥,开门让我们进城?”

老张头苦笑起来,只能是例行公事般地问道:“不知……刘将军深夜入城,所为何事啊?”

“何事?”刘沛公一扬马鞭,脸上还是带着笑,“你不清楚?我们这七万大军难得齐聚定安城,总不会是为了过来郊游一趟的。”

说完,他的面色一肃,懒散之色渐渐消失,转而是如炸雷一般的暴喝:“奉上谕,叛军作乱,其心当诛!命我等三日内搬兵回都勤王,扫除逆党,以护我唐国社稷千秋!”

李求凰走出御书房的时候,太阳在远处微微冒出一点头,却已经映亮了远处的天空,仿佛燎天的火焰,给云层覆盖上了一层鲜艳的颜色。

平整的石板路还是湿的,但因为一夜暴雨而引起的阴冷,却已经散去不少,微风也变得温柔起来,不再如昨夜一般割人。

“群芳使团的人安排的如何了?”李求凰看着身后亦步亦趋的玉辇,摇摇头,不耐烦地摆手,他一向讨厌这些繁复的东西。

而宦官们自然不敢违抗,恭敬地行礼后,就扛着玉辇离去了。

右仆射王云两步上前,轻声道:“已重新辟了一处府院让他们临时歇息,虽然有些伤亡,但好在不严重。还有那名被巡防营扣押的女官,也已放了回去,还派了宫里的太医过去医治……”

“那就好。”李求凰微微点头,道:“自家的事情,却影响到了群芳的使团,孤也有些过意不去,你让鸿胪寺卿安排一下,写一封国书,发往群芳给他们国主,以示宽慰吧。”

“是。”王云恭敬行礼,然而他却没有停止说话,“不过国主,这国书之中,需不需要提及一些别的?”

李求凰脚下一停,清淡道:“你想说什么?”

“昨夜叛军虽伤损了群芳使团,然则这毕竟不是国主您的意思,群芳纵有怨言,最多也只是民间抱怨两句作罢,群芳国主是个识大体的人,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跟我国纠缠……”

李求凰笑了笑,道:“你说的不至于,其实是不敢吧?”

王云声音微微一顿,继续道:“臣没有这么说。”

“罢了。心里既是这么想的,说与不说,也没什么分别。”李求凰道:“还有呢?你还没说完吧,继续说下去。”

“是。”王云声音平静,却无形中带上了几分威严,“群芳与我国交好,仅仅是因为我唐国强大,不得已才会依附。昨夜叛军攻击使馆,群芳众人之所以能够保全自身,乃是因为叛军万万没有想到群芳会在定安城中留有密探。”

“这些密探数量虽不多,但个个身手不凡,潜藏于市井,显然居心叵测。国主……还是要留心些才好,臣建议,是否也在国书上稍微提一提此事,不必质问,只要让群芳认清形势,知晓定安是我唐国国都,他国密探若是潜入,等同谍子,更是对我唐国大不敬……如此,让他们收敛些,自行召回密探,便算是大事化小了。”

李求凰听得有趣,突然转头,笑着喊了一声:“王云。”

“臣在。”

“李岐说你是奸臣,是杨贵妃一党,可为何如今在孤看来,你倒是从未有任何一件事情偏袒太真哪?”李求凰意味深长地笑着,“为什么?”

王云抬眼,李求凰接着道:“若你是想在孤面前装得铁面无私,那大可不必,孤没那么小肚鸡肠,你有今日的位置,本就是太真全力举荐,对她怀有几分知遇之恩其实也没什么。群芳乃太真的母国,你这么做,就不怕对不住她?”

王云恭敬地回答:“贵妃娘娘对臣确有举荐恩情,可提拔臣的一道道令却都出自国主之手,若说是知遇之恩,也是国主的知遇之恩,而非贵妃娘娘。臣为官多年,一直未有什么丰功伟绩,不得擢升想来也是臣确实能力不足。国主任臣居于右仆射高位,臣已惶恐至极,多年来不敢有半分懈怠,若是有所偏私,岂非辜负国主的恩情?”

只是这一番慷慨言辞,却并没有感动李求凰。

第二百九十八章 太傅之位

秋日的天空高而远,李求凰站在风中,好似一尊威严的雕像,他抬头仰望日出前的天空,轻笑了一声,对于王云的话他也不想作什么评价,更不会去反驳。

良久,他淡淡地道:“你下去吧,孤还有些事情要做,留了你一夜,也该放你回去歇息了。至于国书的事情,就按照你的意思,告知鸿胪寺卿,让他们照做就是。”

“是。”王云停下脚步,他在原地作揖,动作恭敬。

然而就在他弓着背向后方倒退着转身到一半的时候,他又听见了李求凰的声音。

“对于蔡邕的处置……你可有异议么?”

王云重新转过身来,眼神凝望着李求凰,不知怎的,他突然感觉李求凰的周身隐约带上了一股凌冽的气息,好像一柄藏锋的宝剑出鞘了三分,只等下一刻显露出他深藏已久的寒芒。

那轮红日终于是爬上了云头,照亮了天地,也驱散了阴影,李求凰逆光而站,衣袍猎猎。

昨夜之后,他没有继续穿着国主长袍,而只是着了一件单薄衣衫,可他依然像是一位巨人。

他仍然是唐国的巨人,这么多年,他从未真正倒下过。

李求凰再度开口道:“孤想听听你心中所想。”

王云胸中寒意大盛,不敢再看,慌忙低下头道:“蔡柱国多年为国为民,劳苦功高,如今封为太傅,实乃唐国之幸。”

李求凰点了点头,嘴角含笑,却笑得冰冷:“也是你的幸运,右仆射王云,处事干练,忠君体国,即日起,为左仆射,领百官处政务!”

一句话毕,他重新迈开脚步,转了个方向,很快消失在了宫墙院落的转角。

红墙青瓦清冷依旧,只有一缕清风吹动地上的落叶,轻轻地覆盖在他踩踏过的足印之上。

然而站在原地的王云却感觉自己的背心在这一刻,尽数湿透!竟久久回不过神来。

天牢。

李岐望着桌上的酒肉,一时有些失神。

此处不是什么街边酒肆,更不是他的军营大帐,这他十分清楚。

可当他被几人押送进这一间过分干净整洁的牢房时,第一眼便看到了桌子上的牛肉、菠菜、面饼,甚至还有一坛子温在红泥小火炉上的高粱酒,这就让他有些迷糊了。

什么时候天牢待遇变得这样好?是唐国太过富裕,还是唐国天牢不再关押犯人,改行当了客栈?

他苦笑一声,自语道:“想那么多做什么?一介死囚,难不成还怕他们在吃食里下毒不成?若是能服毒而死,倒是不必去断头台受那那些百姓目光了……”

他不怕死,只是怕死得屈辱。

“喝!”他豪迈地大笑三声,这么多年,他难得有这样全身心放松的时候,什么都不必想,什么都不必为难,什么军部,什么唐国,什么天下,与他都再无干系。

只剩下生死。

不就是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