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过电过敏
“整个大宁府,包括我们蓬县在内,都是百年内新生之地……”
姜不苦一边听着,一边点头,而随着土地公的讲解,他也渐渐明白其中原委。
经过长达三百年的积累摸索,对新生之地的开发,炎夏中枢早就已经有了一整套极其完整的方案——单是蓝星增长还不够,还得将之彻底消化才算数。
而充分合理的开发,让炎夏人道之气尽快在这些区域铺开,则是历届炎夏中枢最重要的工作。
其中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就是移民。
自从蓝星穿越之后,除了最初一段时间的调整动荡,炎夏人口年增长率常年保持在百分之六的高位,经过长达三百多年的繁育生息,单是炎夏人口就已将近七十八万兆。
人口的增长与星球的扩增在炎夏中枢的调配下保持着一致同步。
经过三百多年的岁月熏染,“安土重迁”已逐渐从炎夏人的血脉中淡去,新生的炎夏人反而是希望自己能够搭上这辆车,对所有普通人来说,这就是他们一生中所能遇到的最大的“风口”。
只不过,随着炎夏人口基数越来越大,可调用的各种资源和力量也远超曾经,最初那动辄波及整个炎夏的大迁移早已成为过去式,具体的迁移工作被不断细化打包下放。
炎夏中枢也逐渐从包揽一切的角色变为一个计划制定者和监督者,具体事务则交由下一级的副都乃至更下层的州府负责,后来甚至更进一步引入了许多获得准入资格的民间商贸团体进入。
包括适宜迁移人群的调查、筛选和组织这些极为繁重的工作,也包括迁移所需海量的人力与物力运输的需要。
还参与到新拓之地的各种建设之中,包括无数城市及海量配套设施的建设,新迁来海量人口各自的需求,从家园的建设到衣食住行各种需求的满足……
在年复一年的完善之中,随着炎夏人均财富的增长,这里有着海量的利益可以汲取。
每一次迁移,对每一个参与者来说,都是一次一生难再得的机遇,一切既有的规则都被打破,新的规则亟待重塑,新的社会体系几乎从零开始重新搭建……其内蕴藏着什么,不言而喻。
而迁移的方式,因需求与筛选标准的不同而有巨大的不同。
如老姜村这般,曾经的村庄因为人口的繁衍,人均占有的土地和其他资源都急剧缩水,这样的村庄会如同蜂巢分箱一样,或是一分为二,或是一分为三甚至更多,有的留下,有的离开。
因为这种分法,村寨一级哪怕是在迁移之后,社会结构也会很稳固,彼此都是熟人老关系,只会有不多的“新人”在高层的安排下插入进来,在确保村寨结构稳定的同时,尽量引入鲜活的东西。
这是多年摸索中最适合村寨一级的迁移方案,若是全由陌生人拼凑成一个村寨,大家单是适应新的社会关系就要耗费大量的精力,甚至还会有很多本来不必要的心力支出。
以村寨为单位能够尽量确保一个稳定的生产单位,迁来之后只需稍微适应一下就可以立刻成为“即战力”。
再就是在所有迁移人群中,村寨一级的人口总数量是最多的,又是散得最开的,若以个人或家庭为单位,单是迁移前的筛选和迁移后的安排就是巨大的工作量,以村寨为单位能够极大地简化整个工作流程。
这是新建村寨的情况,而新建镇、新建县城、新建的府城乃至州城,则是另一种情况,一方面,各新城如同大学招生一样,竖旗打广告招募未来新城各行各业的核心骨干,另一方面,所有有意者如高考生填报志愿一样积极的推销自己,希望能被某个团队吸收。
这是大势。
而大势之下,则是无数的人,无数的故事,喜怒哀乐,悲欢离合,人间万象,都在其中。
甚至因为大迁移将人的情感、欲望、野心以最极端的形式呈现出来,围绕着大迁移是各种“人的故事”的高发区。
其中一切,哪怕是最先进的智能网络,也不能完全记录,很多故事都尘封在一个个亲历者心中,随着他们老去,随着他们死去,这些故事也就随之湮灭,或许,某些浓烈的情愫执念会在转生池底沉淀,成为演化下界的养料,又或许,什么都不会再留下,只不过是炎夏人道滚滚浪潮中很不起眼的一小朵一闪即灭的浪花。
在这样的大势背景下,刘爷的故事一点都不离奇,甚至可以称得上俗套。
当年,他也是个年轻的小伙子,虽没有修行的天赋,却也不甘就这么在出生地终老,过着还没有过就可以预期的一生,不可能有新意的工作,不可能有惊喜的妻子和家庭,直到彻底闭眼的那一刻,都是毫无新意的“流程”。
于是,当新一轮大迁移招新终于轮到他家乡所在区域,他的年龄也正合适,于是他报名了,他入选了,他很快就迁走了。
唯一的遗憾,就是他有一位同样不甘平凡的女友,和他一样,当机缘到来,同样毫不犹豫的选择了申请报名。
对于他们这些没有任何值得写上简历的特长,唯一亮眼的就只剩坚定的心意的普通人来说,根本没有选填“志愿”的资格,完全不能决定最终能被分配去哪儿,也唯有如此,愿意做哪里需要就往哪里搬的砖,他们才最有可能成功入选,进入他们能够进入的最优待选序列。
没有什么意外,他们都成功入选了,同样没有什么意外,在经过一次次调配之后,他们不仅彼此失散,联系方式也逐渐断掉。
——这里有两个大背景,一是那时智能网络还没有出来,非修行者的普通人之间的远程交流非常困难,虽然也有基于传讯符之类的消息传递手段,但这也不是普通阶层可以享用,每传一个字都能让一个普通家庭难承其重。
二是因为大量民间商业性质的团体参与进大迁移中,固然为炎夏中枢简省了很多事情,在官方和炎夏人道的双重监督之下他们也不可能干什么坏事,可这些民间团体的驱动力始终是利益,是尽可能多的盈利,而不是为人民服务,在很多最耗精力、却又看似无关紧要的细节上就难免疏忽。
官方规定需给每个迁移人建立一个完整、详尽的个人档案,事无巨细的记录其在整个迁移过程中、乃至成功迁移之后的跟踪记录。
真按要求去做,每个人的个人资料加起来比真人还高,在没有智能网络,一切都只能手动手写的时代,让这些民间团体严格去完成这些资料,简直是天方夜谭。
通行的做法是,负责这些资料填写的,都是与之毫无关联的外包团队,从迁移开始前到迁移结束后,他们都宅在后方城市中没有挪窝过。
他们从来没有与被迁移者打过照面,双方唯一的联系就是将那些统一发过来的数以万计、数以十万计的名字按照几套固定的模板编写材料,而刘爷就是其中的一位。
这样的外包团队有无数。
别说刘爷和他女友的资料不是一个团队编的,即便是同一团队编的,双方也不可能凭这些资料寻找到对方。
而这已经是他们,乃至炎夏官方中下层人员唯一可以依助的渠道。
若这个渠道走不通,那失散的人就真的失散了。
这样的故事,在迁移者群体中,一点都不稀罕,是一种常态。
还有更残酷的,即便没有彻底失散,还可以通过双方共同的家乡找到彼此,可是,这又如何呢,遥远的,至少以百万公里计的路程,足以将这些念想击碎,对九成九以上的迁移者来说,终其余生,都很难攒出买一张单程飞船票的钱——迁移者只能在迁移之时享受一次全免体验,其他时候可没有任何优惠。
对这些人来说,失散意味着什么都很清楚。
虽知道对方大概率还活着,可在彼此的世界中,和死掉了并无什么不同。
对此,大家都很坦然,在做出报名申请那一刻,就都做好了充分的心理准备。
刘爷迁来此地后,开始了一段新的人生,总览其事,也算上有多轰轰烈烈,却也远比曾经死水一潭的生活精彩,虽然层级很低,却也是炎夏官方有名有姓的在编一员。
对他而言,最遗憾的是在某次任务中因意外受了些难言之伤,失去了传宗接代的能力,原本决定稳定后逐渐新家庭,枝繁叶茂的他只能遗憾的打消此念,其人也因此消沉下来,自我放逐般主动申请来老姜村外驻守,一驻就是几十年。
在老姜村众人眼中,同样也是姜不苦以姜平视角看到的,刘爷在他人心中仿佛从来都是这个印象。
却不曾多想,在此之前,他还有过另一段人生。
听到这里,那两个娃娃的身份也不难猜。
他们的父亲,刘爷的儿子乃是非婚生子,而在迁来此地之后刘爷还没来得及传宗接代就失去了这能力,那他们的父亲只能是迁移之前刘爷的女友生下来的。
不过——
“既已失散了几十年,怎么忽然就又联系上了?”姜不苦问。
“这些年,您以姜平身份重走修行之事传得越来越开,凡与您有过交集之人,都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而其中又属刘爷最为特殊,他受到的关注自然也就最多、最大。
在这么多有心人的关注下,他的生平,包括迁移之前他相貌,性格,所思所想都被人研究透了。
自然也关注到了他那失散的女友。
对普通人来说,这自是难解的一道题,可对他们来说,难度虽然也有,却都是可以解决的。”
“他们就顺便帮他找了找,然后,不仅找到了他那失散多年,早已嫁与他人为妻的女友,还发现他那女友直到迁移之后才发现自己已有身孕,虽然未婚生子对她将来的人生有极大的妨碍,但出于母亲的本能,她还是把孩子生了下来。
不过,那孩子在她母亲新组建的家庭中难免地位尴尬,自小养成了阴郁孤僻的性格,在他被这些人找到之前,都还是个单身光棍汉。
对此,他们只是用了些简单的小手段,就让那孩子来到了蓬县。
不过,两人虽名为父子,可除了那点血缘纽带,彼此间的隔阂始终难以消除,双方如陌生人一般相处。
但刘爷还是利用自己多年攒下来的关系为他找了个稳定的工作,又张罗着给他娶妻,让他安心的在此扎下根来。
结婚不久,这两个小娃娃就接连出生了。
与儿子疏离的他却对这两个孙儿孙女宝贝得不行,加上他儿子儿媳都有工作要忙,他干脆把两娃抢来自己带,一手一个,牵着到处闲逛。”
姜不苦缓缓点头。
目光落在刘爷和他那一双宝贝疙瘩身上。
虽然小男孩看人处理伤口看得津津有味,可小女娃却有点不太敢直视那血淋淋的创口,刘爷便一手一个牵着他俩里离开了此地,溜达去旁边收各种山货的小铺前面,看买卖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剑。
对刘爷能得这样的晚年,姜不苦也真心替他高兴。
原本,他还想着无论如何,也要赶在刘爷寿终之前与他再见一面。
可现在,他觉得似乎并没有这个必要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这么忽然的出现然后又立刻消失不见,反而欠妥。
如此,还不如不见呢。
在决定彻底离开之前,他的视线在两个娃娃身上扫了扫,发现都有淡淡的光芒笼罩。
姜不苦微微一愣,而后笑了。
第四六二章 神道改制
在他眼中,这只是两点比萤火还要微小的光芒,但这却意味着他们都有修行的资质,虽然这资质也算不得多好,若无意外,达到筑基境就已是极限。
因为炎夏并不提倡资质检测,除了某些宗门或修行某些特定功法前需要做一些资质检测,无论是炎夏官方还是权威修行人士,都反对将人的资质进行精确量化。
天才庸才都是他们自己的表现出来的,哪怕他自觉天资不凡惊才绝艳,可偏偏修为就是上不去,那这就是个庸才无疑,而若其人自觉愚鲁不堪,别人一学就会的东西自己得花数倍甚至数十倍的苦功才能追上,可他各方面的提升速度都和天才等同,那么,其人就是当之无愧的天才。
而孩童在十五六之前所受教育以启蒙心智,健全身心为主,得等入读县学之后才会正式修行,所以,在此之前,孩子们到底是个什么状态,其他人是看不出来的。
但这一切在姜不苦眼中,却分明得很。
他心中念头一动,那两个娃娃身上散发出的微光收回体内,在他们体内收缩成两枚细小如种子般的物事。
等到他们正式修行之后,这两枚种子会在他们自己的“浇灌”下再次破茧而出,至于最终能够长成何等规模,则取决于他们自身。
在修行的最初阶段,他们的进度甚至会受到拖累,成长会更加缓慢,若是他们因此而懈怠,修为也就止步于此,可若始终不放弃,坚定不移的走下去,这两枚种子真就能长出两棵通天的建木。
而他这么做真正的目的,只是想在他们修行起步那些年多压一压他们,让他们的起势能够更慢一点,能陪刘爷走完余生,让他的幸福能够更久一些,而不是当初的自己那般,成长太快,飞得太高,很快就超出了刘爷视线之外,对此,他心中始终是有歉疚之意的。
现在,就让这两个小娃娃代自己稍微偿还一下吧,而给予的回报就是打碎了他们身上原有的桎梏,给了他们更多的可能性。
做完这一切,见旁边土地公只是沉默的看着,一言不发,姜不苦莫名有些心虚,解释道:
“我可没有违背任何禁令,我只是从旁稍微引导了一下,引发他们改变的,也全都来自于他们自身……不然,我若真要干预,完全可以用更直接、也更有效的办法。”
好吧,他心中也承认,自己这行为怎么算也逃不过打擦边球的嫌疑,虽然没有触犯神道禁令中的具体条款,但却违背了神道禁令所倡扬的精神,还直接当着一位正式在编神职人员施为,确实有些太那啥。
姜不苦并没有因为自己的权柄在炎夏人道体系内比整个神道体系都更高,就觉得做这一切理直气壮,反倒有种自己“知法犯法”的负罪感。
他心中甚至告诫自己,不能因为这对自己而言真就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就随意划过,不然,今日一小犯,明日一大犯,漫长的岁月积累下,自己终将亲手将这来之不易的规则秩序打碎,变成另一套自己都很厌恶的模样。
面对姜不苦郑重其事的解释,土地公真没觉得这位爷触犯了什么。
虽然祂才刚学习了新的指示精神,随着炎夏神龙从九州视察归来后整个炎夏神道体系就开始了轰轰烈烈的大改制之中,所有神祇都被调动得如陀螺一般滴溜溜的转。
今日一精神,明日一指示,对所有神道神祇的要求如同紧箍咒一般不断缩紧,越来越严。
已有很多事实上已经跟不上神道发展的神祇被贬为小神,从州府城隍变成县镇城隍,村寨土地的多到都不能称之为新闻。
被彻底黜落,褫夺所有神道敕封,直接跌入阴冥世界养老待死的也不罕见。
在这样的大背景下,神道禁令被进一步完善,也被执行得越来越严格。
可土地公依然不觉得这位爷做的这些与神道禁令有什么相关。
这次神道体系大改制,在不断地学习中,每个神祇对于神道历史的发展都非常清楚——哪怕是神道体系最核心的机密,也不会因为某些神祇职级过低而刻意隐瞒。
所以,哪怕祂只是个卑微的小土地,也清楚地知道,炎夏神道就是这位爷一手捣鼓出来的。
而这次炎夏神道,乃至全球神道都要大调整,也是炎夏神龙去九州视察之后,得到了这位爷的应允之后才开始施行。
在这位爷的高度,炎夏神道的存亡兴衰都不过是他念头的起落而已,神道禁令再怎么霸道,管天管地管空气,也没资格去约束这位爷的行事。
所以,面对姜不苦郑重其事的解释,土地公反倒有些无措起来。
见祂如此,姜不苦反倒不好多说什么。
而是问道:“你来这多久了?”
土地公恭敬回道:“不久不久,我上任至今也才不到一个月,现在正在加紧熟悉本村各方面的情况。”
姜不苦颔首道:“行动效率还真的蛮快,我还以为能见着九叔公呢,没想到本村土地已经换人了。”
“……”土地公不知道这话该如何接,这位爷似乎在称赞祂们的行动效率,可后面分明是寻人不遇的遗憾,想见的人没见到,那就是见到的是不想见的咯,您搁着直抒胸臆,这让当事人怎么回?
姜不苦似乎也感受到了祂的窘态,主动解围道:“你来这边上任时与九叔公有过交接吧?”
“嗯,是的,非常慈和善良的老人家。”土地公道。
“知道与你交接后他的去向吗?”姜不苦问。
“我只知道他与我交接后会完全离岗脱产学习半年,至于学习结束之后要去哪里,我就不清楚了。”
土地公沉吟了一阵,才道:
“不过,据我所知,这样的学习班都是从各地遴选的最优秀的神道种子,祂们未来的去处差不了。
要么是去州府以上级别的城隍山神河伯处任职,甚至直接担任这个级别的城隍山神河伯之职。
要么就去神庭副都历练,职级上可能暂时会吃点小亏,权柄也不能与地方要职相比,可未来却反而更值得预期,若是表现得好,甚至有很大机会直接进入中央神庭任职。”
“神庭副都?中央神庭?”姜不苦面露疑惑之色。
土地公解释道:
“中央神庭现在只是完成了理论上的结构建设,但除了寥寥几个已经确认将来会去中央神庭任职的之外,整个中央神庭事实上处在一个空心虚化的状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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