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过电过敏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更别说姜老乃是天变之前、学院前身的高材生,完整经历了整个大时代的变迁,简直就是本活着的史书,没事听他讲讲古也是极好的。
更别说,他是学院典藏阁的一代目,虽然限于时代局限,天赋上限不高,修为有限——他们自以为,可祖师爷就是祖师爷。
行政岗的几个职工热心的忙前跑后一定要亲自送他过来,来到典藏阁门口,更见门口一溜站着十几个男女专门迎接等候。
进出的学员见此都非常好奇,他们可是知道,在六一学院工作的校职工都有种天王老子来了都能把脊梁挺得笔直的傲气。
以六一学院的地位,经常都有来头夸张到吓人的头头脑脑们来视察,可大多时候却连个带路的人都没有,就是那些在外面喜欢摆谱的,回到母校也得轻装简从白龙鱼服。
所以,在看惯了天之骄子的学员眼中显得如此普通寻常也毫无上位者气势的男子受到如此隆重的礼遇,这么多校职工前呼后拥,一个个上赶着巴结服侍,上个台阶都恨不得去当人肉拐杖生怕人摔了,这画风完全不对。
他们当然忍不住好奇打听。
等不知传了多少手的信息传入他们耳中,他们看姜不苦的眼神也变了。
此后,姜不苦每次在典藏阁里转悠,总能感受到许多目光会自发向他集中。
原本悄悄互相玩闹的小姑娘,当他出现,就会很流畅的变得贤淑优雅,知性端庄,他与他们偶尔交流闲谈几句,他们就会开心得仿佛得到了美妙的奖赏。
他们对他抱有一种特殊的孺慕之情,他若与他们主动接触交流,他们会非常开心,但若他没有表露出交流的意愿或有事情做,他们也不会打扰他。
随便捡两个信息时代人们耳根都听出老茧的段子,就能逗得捧腹大笑。
偶尔给他们讲点“老家”的故事,广袤空寂的宇宙星空,太阳是个燃烧的火球,月亮是个寸草不生的卫星,天体的运行轨迹,黑洞超新星之类的小科普,他们会把眼珠子瞪得掉出来,三观受到强烈的冲击。
无论是男孩女孩,哪怕他们已经二十出头年纪,可在姜不苦眼中,全都单纯得像个孩子——呃,比孩子单纯多了。
他成了典藏阁中一个特殊的存在。
镇馆之宝。
而且还是个活宝。
天变之前出生的人类,哪怕最年轻的现在也已年过八十,他们虽出生在天变之前,但成长却在天变之后,所有观念也来自天变之后,但在现在人的眼中,已经是非常珍贵的活化石。
而如姜不苦这般,在天变之前就已接受过完整的教育,完整见过他们不敢想象的世界,能活到现在的更是凤毛麟角。
他们见证了一个时代,也被后人视作一个时代的象征。
随着时间流逝,这样的人正在迅速减少,因为时代的限制,即便那个时代的天才其天赋也很低,能突破到七品境界的觉醒者都已是天才,即便他们经历过一场场磨炼活到今天,得到了天地犒赏,他们最多算是闻到点香味儿,连喝汤都算不上。
世界滚滚向前,从不止步,哪怕那些为祂的成长做出了不可磨灭贡献的人们,该放手的时候祂从不犹豫。
可炎夏的子孙们不舍得,更不可能放手。
无论什么样的人杰天骄,在外面多么的高冷骄矜,在他面前,都会收起尖锐乖张的棱角,懂事乖巧。
自己成了典藏阁的特殊吉祥物,最开始意识到这点,姜不苦很有些不自在,后来也就渐渐放平了心态。
同时,他也暗中物色到了几个合意的目标。
第六二章 直男痴女
“欧巴!”
陈中夏沉着脸走在前方,身后突然响起清脆如莺啼的女声,短短一个称呼,带着可怜巴巴的哀求之意。
他蓦然转身,看着紧紧缀在身后的金允儿,虎着脸道:
“我说了不参加不参加,上次强拉着我去,看一群老爷们娘里娘气涂脂抹粉,穿上戏服捏着嗓子唱良辰美景奈何天。
我当时都想吐了,不知道哪来那么奇奇怪怪的爱好,要不是怕你在朋友面前难堪,我都想摔袖走人了!”
金允儿身姿绰约轻盈,小脸只有巴掌大,五官精致如画,此刻见他虎着脸,便一脸的苦兮兮。
此刻还轻声辩驳道:“那是昆剧名团巡演啦,我好不容易才弄到票的,谁知道你那么反感嘛……而且,这次活动就是很单纯的游湖踏青,到湖心亭采莲下棋钓鱼,然后我们自己烤鱼吃,多有趣啊,还都是同学,不会有你反感的活动的。”
陈中夏摆手不耐烦道:“不去不去,有这闲工夫去典藏阁看几本书不好吗,钓鱼下棋,你们哪来那么多时间!”
本来一脸苦兮兮的金允儿脸色逐渐泫然欲泣起来。
陈中夏看她这表情,越发心烦,道:“不要每次都用这招,不好使,说了不去就不去。”
金允儿的嘴越来越瘪,眼看着就要真哭起来。
陈中夏感觉自己被人用拳头狠狠在胸口锤了一下,不得不遵从心的召唤,语气稍微柔和了些,道:“不要把这么多时间花在没意义的事上,不要觉得生命变长了就可以放松玩乐,要珍惜时间,你知道进六一学院有多难得,你不也说过为了争夺这名额,当年皮都熬脱了一层,结果一进来你就这个样子,每天就知道去玩,你对得起以前那发奋刻苦的自己吗!”
金允儿心中嘀咕,我要不多玩才真对不起我自己呢!
更何况现在时间这么充裕,不趁着年轻和心上人一起多玩玩,难道要把所有时间花在苦修之上,等到毕业,还是孑然一身,两手空空的来,两手空空的走?
一想到那样的场景,金允儿就越发觉得自己的选择才是正确。
好话说尽,金允儿依然杵那里如同牛皮糖般甩不掉的样子,叹气道:“我言尽于此,怎么选择,你自己看着办吧,你要去玩你就去吧。”
说罢,真就不再管她,转身走了。
哪怕她以泫然欲泣的音色连连呼唤,他也不为所动。
很快,一个轻盈的脚步声紧紧跟了上来。
“欧巴,我听你的,不去了玩了……你去哪里啊?”
陈中夏目不斜视道:“典藏阁。”
“啊,我也正好想查找几本典籍,我和你一起去吧。”
陈中夏没有拒绝,脚步反而稍微放慢了些,以适应她的步幅节奏。
金允儿跟在陈中夏身后,小嘴撅得几乎能够挂酱油瓶了。
哼哼,想把我甩开一个人去看书,想得美!
“欧巴……”两人沉默走了一会儿,她找到了一个话题。
陈中夏却没待她说出口,就打断道:“你根正苗红一个炎夏姑娘,能不能不要欧巴欧巴的叫!”
金允儿顿了顿脚,道:“我爸妈常年在飞艇上工作,我从小就跟爷爷奶奶长大的嘛,我爷爷也天天有事忙,早出晚归的,我们所有兄弟姊妹都是奶奶一手带大,她的一些口癖自然也就传给了我们,难道你这也嫌弃!”
陈中夏无奈,道:“好吧好吧,我不说了。”
金允儿在他背后得意的维扬着下巴,她又想起这次临别前奶奶告诫的话,“小允儿啊,你是女孩子,修行快点慢点都没那么重要,何况你现在去了六一学院,全天下最优秀的同龄人都在那里,你可不要傻乎乎的埋头修炼,把眼睛放亮点,相中了目标,你就是死缠烂打也得抓稳了……你放心,女孩子是有优势的,何况咱们小允儿这么可爱,你要是毕业后两手空空的回来,可别怪奶奶不让你进门。”
两人一路进了典藏阁主殿,门口一侧有个不显眼的偏阴暗角落,摆放着一张木桌,桌后坐着一人,陈中夏停下脚步,向他微微鞠了一躬,这才往中央藏书区而去。
跟他后面的金允儿好奇的看过去,一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正在低头看报,似乎根本没看见刚才那一幕。
她心中忍不住有些愤愤不平。
陈中夏来到中央藏书区,熟练的找到《抱朴子》,也不去偏殿阅读区,直接盘膝坐在书架边,翻到前次放了书签那页,安静的看了起来。
金允儿站他旁边,几次想张嘴,可看看安静的主殿,周围不时有人走过,她老实的闭上了嘴,也在书架区中慢慢逛了起来。
按照现在的招生要求,为了避免学员路途奔波,六一学院只在帝都直辖境内招生,其他副都辖区境内的生源则去相应的六一分院上学。
陈中夏比较特别的地方在于,他并非帝都直辖境内之人。
他的曾祖父和曾祖母早在60年前,就以志愿队伍的身份前往源大陆,两人一生总共诞下十一个子女,他爷爷是家中老大,是他们迁移过去后的次年出生的。
二十年后,他爷爷奶奶结婚,两人一共诞下十二个子女,他父亲就是这一辈人中的老大。
又二十年后,他父母也结婚了,在他外出求学之时已经有了八个弟弟妹妹。
炎夏高层十几年前就取消了鼓励人口生育的各种福利政策,但听他父母的意思,不想被前两代长辈“羞辱”,不能是一位数和两位数的差别,想要凑个十全十美,所以,他应该又添了一个弟弟或者妹妹。
若从他曾祖父曾祖母到源大陆开辟新家园算起,他爷爷的所有兄弟姊妹,父亲一辈所有堂兄弟堂兄妹,再加上他这一代人,家族成员至少数百甚至上千,可他却并没有看到几个亲人。
从父祖辈口中,他亲身经历,最深的印象就是迁移。
不断的迁移。
为了完成“围陆赶海”的宏大计划,几乎每隔几年就要大迁移一次。
有时候,为了更精确的控制陆地扩张的方向,一城之人今年迁过去扎根,明年就立刻迁走,后年又迁回来,用这种反复撩拨甚至鞭挞的手段让大地的延伸遵从人类的意志。
若是旁观,这是惊心动魄的壮美。
可身在局中,隔几年就迁移,甚至每年都迁移一次,那种对身心的摧残,外人很难体会。
他甚至对那片随时都在变化随时都在移动的土地产生了心理阴影,虽然那是他的家乡。
他从小就表现出超强的天赋,更难能可贵的是他有远超同龄人的毅力,很早的时候大家都默认他是有资格进入六一分院修行的。
他没有反驳,但他心中却有自己的打算。
等他拿到六一分院的录取通知书,他没有去分院报道,而是借助飞艇,可骑乘的飞禽飞兽,用各种方法,花了大半年时间,孤身跑来帝都六一学院求学。
他这情况很特殊,但六一分院的录取通知书六一学院也是认可的,只是在接纳他之前有过一次谈话,有人问他为何要这么做,他答道:
“有人晕船,我却晕那块陆地,它随时都在动,随时都在长,有时候睡着了我都会突然感觉心惊肉跳被吓醒,一身冷汗,感觉要被世界抛离出去。所以我来了这里。”
“到这里你就安心了吗?”那人问。
“是的,自从踏入炎夏本土,那种梦魇缠身的感觉就消失了。来学院前我顺道去参观了帝都古城,心中更觉沉甸甸的安稳踏实。”
而后,他开始了在六一学院的修行学习。
而之所以被金允儿缠上,是因为她最初把他当成了同病相怜的“异类”。
他的爷爷本是炎夏飞艇队的一员,每次人口大迁移,他们就负责拉着人和物资四处转运奔波。
按照炎夏本土与同为炎夏阵营周边诸国的协议,每次人口迁移他们都必须提供一定数量的迁移民众。
这些国家早在几十年前就完成了在文化和思想层面的炎夏化,只是在政治上还维持着一定的独立性,所以,从某种角度讲,这些人也早已是炎夏子民。
她奶奶就是那次迁移时上了他爷爷的贼船,从她爷爷到她父母都有着浓重的飞艇基因,长期飞在天上,她从小被奶奶养大,而她奶奶因为家中亲人常年在外,很喜欢把同一城内的“老家人”带到家中做客,一来二去,她就学了些奇奇怪怪的口癖。
这让她感觉自己就是个异类,直到发现另一个异类,她本能的就想靠近,而随着了解的深入,她就越来越频繁的想起奶奶的叮嘱,因为,她真的很想抓住这个男人。
……
陈中夏完全沉浸在书中世界。
他虽入学不久,可他的修为现在已达四品上境。
在很久以前,他就模模糊糊有些感触,随着这次灵气诞生,个体生命在灵气加持下出现质的蜕变。
他渐渐把握到心中那股灵感。
现有的修行体系,是无灵气时代的成果。
当灵气这个重磅因素出现,必须以灵气为第一核心要素重建修行体系,这才能实现对灵气的最大化利用。
而现在的修行体系,对灵气根本谈不上利用,不过是身体本能的吸摄罢了。
虽然有了这思路,但下一步怎么走,新的修行体系要怎么建立,他却毫无头绪。
与同学教官们交流,也没有任何实质性收获。
他们倒也没有打击他这想法,六一学院的师生无一不是人杰,创造一两门、甚至更多功法都是稀松平常,想要开创全新道路,虽然略显狂妄,但也不会有人说他异想天开,只是告诫他在琢磨新道路的同时别忘了兼顾修行。
破旧立新,得是内行人去“破”,还得是内行人中的绝顶天才。
随随便便一个门外汉是破不了的。
所以,他一边努力修行,让自己尽量站到现有修行体系的顶点,另一方面,他把所有闲暇时间都用在典藏阁内,他最开始浏览的是各种珍贵的功法典籍,可随着他看的功法越多,越明白自己无法从这里找到答案,就像人不能拽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提离地面一样。
最后,他把目光投向了主殿中央那些“闲书”上。
从神话传说,到先贤经典,随着阅读的深入,他感觉自己完全没有头绪的思路一下子被激活了灵感,看到某些词句,思维就忍不住自由发散,宛如行走在无拘无束的太虚之境。
在那里,他任何荒诞的构想都被允许,任何离奇瑰丽的想象都可以得到回应。
虽然他依旧无法将这些散漫的思维落在实处,和实实在在的修行联系在一起,但他却已深刻的认识到这些典籍的价值。
人最痛苦的是灵感枯竭,智力干涸。
可这里,却隐藏着无数的灵感和智慧。
“上士举形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于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
因为这段话,陈中夏走神超过半个小时。
当他翻到下一页,一张便签从中掉了出来。
他随手抄在手中,粗略打量了下,纸张纤薄,很有年代感,他下意识就做出了判断,应是以前的学长遗留在其中,而且,应该是很多年前的事。
他好奇的看向便签文字,只扫了几眼,他的心脏就忍不住狂跳。
他抬头向四周看了看,除了金允儿在不远处红肿着眼,一手那书一手不时擦眼泪,并无其他异常,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便签。
喃喃道:“这算什么,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想什么来什么!”
他将便签重新夹回书中,稳定了一会儿情绪,来到金允儿旁边,低声问:“你怎么啦,看书还看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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