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崛起的石头
“好汉子。”安效良复再冷笑,“既然你想求死,我成全你。”
言罢,正举起刀。
土酋已在等死,却从身后奔来蹄声,定晴一瞧,是一员身着甲胄的朝廷军将来到两人面前。
来人高举其手,抬声以命令口吻道:“且慢——”
“你是何人?”
安效良尚还不知安邦彦完全的心思,见这将官身上甲胄精良,腰间还挂着锋利的雁翅刀,便知地位不低,手也顿在了半空。
只听来将道。
“我是遵义副总兵,援辽总兵官陈策,你又是何人?”
安邦彦一听居然是陈策来了,即变得有些吃惊。
“原来是陈镇台,快放下刀枪!”
安效良招几下手,周围的水西土司兵方才放低兵器,但仍对陈策一行官军骑兵存有深深的警惕。
安效良于川南久闻陈策大名,如今却也是第一回见。
这陈策在川中久历兵事,先后任叠茂游击、威茂参将,又因功升任遵义副总兵,镇守建南十六年,不只是他,各土司亦颇有畏惧。
奢崇明手下大将张彤陷遵义,也是在陈策率部援辽,各地空虚以后。
若陈策当时仍在川南,张彤能不能过遵义,这还是两说。
现在不仅陈策,童仲揆、戚金等人也随皇帝来了,朝廷两路大军,一路以西南总督鲁钦率领,一路为皇帝亲征。
号称有几十万大军,但真正数量少说十几万还是有的,这样看起来,眼下奢崇明的处境,应该很艰难了。
“不知镇台来此,是为了什么?”
镇台,这是一些地方对总兵一级武官的敬称,和总镇叫法不同,但意义相同。
陈策没有回话,拍去了身上积尘,低头问:“陛下听说你们三家内斗起来,很是痛心,派我来看看。”
“眼下平奢崇明为主,有什么仇怨,还是搁到日后再说。”
安效良笑了笑,心中也道,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却没想是皇帝派来做和事佬的,他道:
“宋万化食古不化,回营以后就在调兵遣将,想要袭击官军大营,幸被我们发现,这才迅速出兵,将他消灭于萌芽之时。”
“此回出兵,未曾请示陛下,我们两人正打算将狗贼宋万化的人头献给陛下。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原是如此。”
陈策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态,好像才刚注意到似的,挥起手中马鞭,扫了扫抱着头的这些人,问:
“这些都是什么人?”
安效良大笑:“这都是水东土司的反贼,投降了。”
“既是已经投降,就不能再让他们为祸地方,都带到大营去吧。”陈策说话时,也在看着周围战后的环境。
安效良笑容一滞,眼眸也是一紧。
他自然听得出,陈策话中的大营不会是安邦彦的水西军大营,只能是皇帝所在的官军大营。
陈策注意到缓缓而落的小雨,雨滴打在头盔上,声音很是动听,片刻,他扭头问道:
“安抚使,有什么难处?”
“没、没有难处。”安效良尴尬地笑了几声,挥手道:“都没听见吗,快将这些水东的反贼带到大营!”
陈策伸出手制止了他,微笑道:“不必了,我这一行一百余骑,还勉强看得住这几千个降卒。”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安效良赔笑,望着陈策一行明军骑兵离开,想到他们堂而皇之地在自己手上带走了几千个水东俘虏,神色却显得阴暗。
……
“几千个俘虏而已,给了朝廷,皇帝反而对咱们放心。”
与安效良想的不一样,安邦彦听见这个消息并没有多吃惊,却是平静得很。
他坐在安邦彦面前,急促道:“这可是陈策从我手上抢人,几千生力军,就这么眼睁睁的被他抢了?”
安邦彦低头取了点水,只顾着静静擦刀,没有回话。
安效良将双脚搭在桌上,越想越气。
“白给朝廷打了一仗,死伤了三百多人,却什么也没拿到,这仗打的,冤!”
“有什么冤的?”安邦彦擦好了刀,用满是伤痕的拇指碰了碰刀尖,道:
“你以为皇帝亲征,是随随便便就能来的?”
在安效良与陈策打交道的时候,安邦彦也没闲着,他悄悄跑去官军大营,那个时候,朱由校亲自率领官军操练。
震天的枪炮声,每一颗铅弹打在靶子上,就算一百步开外,都是木屑横飞,满地碎木。
要是打在自己的土司军或寨子上,安邦彦想都不敢想。
更让他觉得无法相信的是,当时恰巧下了一阵子小雨,官军火器虽然厉害,但是在印象中,好像是不能遇水的。
可这批官军不一样,纵然下着小雨,训练照样没停,伴着天空中的惊雷,场中硝烟四起,阵阵轰鸣。
官军在皇帝的率领下,进退自如,标兵四出,传递命令,变一个阵型对他们来说,就和说话一样简单。
这场面,他一辈子都忘不了。
“真有这么厉害?”安效良听着,也是觉得不可置信,他将脚从桌上放下来,蹙眉道:
“不是说朝廷在辽东屡战屡败么,怎么还有这样的京军?”
“不是京军,是勇卫营,去年皇帝亲自组建的。”安邦彦也是长叹一声,“早知今日,当初何必搞什么造反?”
“搞到现在,里外不是人,骑虎难下!”
沉思半晌,安效良猛地起身,却是阴险地笑了。
“怕什么,我们只是想过,却又没有做,至于其它那些土司,他们愿意反,就让他们反。”
安邦彦点点头,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正好也看看这勇卫营,到底是不是中看不中用。”
安效良一愣,不断点头。
“如果勇卫营厉害,咱就不反。”
“要真的是草包一个,咱们水西安氏,也不是白在贵州待了二百多年!”
安邦彦没有吭声,少倾,却是突然起身,道:“拿上宋万化的脑袋,我们去面圣,请罪!”
安效良大笑。
“好,我们有罪!”
第一百一十六章 知己知彼
大军进入四川以后,天气愈发燥热起来,这天,正是骄阳似火。
阴雨绵绵、与烈日的曝晒交织交融,太阳的烘烤,始终没能阻止万物生长。
雨后清新的空气,也让朱由校的心情不错。
营外,有一处供给饮马的溪流,朱由校与戚金聊着强攻望江关的准备事宜,不知不觉来到岸边。
这条小河水流清澈,甚至连名字都没有,恰恰是这无名小河,滋养着几万人的亲征军。
朱由校负手而行,边走边道:
“这是大军进入四川后的第一战,也是勇卫营的第一战,务要一战而定,彰显武力。”
“陛下放心,臣已派人渗入关内,大军进攻时,他们就会在关内放火,以助攻势。”
“好。”朱由校淡淡的说了一句,走在河岸边,望着溪流,道:
“昨日,蜀王给朕来信,说张彤一路叛军连陷三州十二县,围了成都,川东危急。”
戚金自觉的走慢一步,时不时偷偷抬眼去看负手而行的皇帝,觉得这话里有话,便没有接。
果然,朱由校叹了口气,继续道:“十余万军民遭受此难,这是朝廷平叛不力。”
“蜀王建议以候良柱为四川总兵,朱燮元代徐可求巡抚四川,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候良柱,现在是朝廷正选的四川副总兵,四川总兵杜文焕战死后,论威望,他的确是当仁不让。
至于现任四川左布政使的朱燮元,戚金不是十分了解。
他想了想,道:
“臣与候良柱有过一面之缘,陈策、童仲揆等人编勇卫营,陛下另有重用。四川诸将,他为总兵官,最服人心。”
“至于文臣巡抚之事,臣实不好多说……”
朱由校闻言,扭头看了他一眼,即又转回头去,静默半晌,道:
“传谕,升授四川左布政使朱燮元佥都御史,总督成都、松潘、潼川、嘉定及六番招讨司等处。”
“加四川副总兵候良柱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升任四川总兵官。至于四川巡抚徐可求,待朕到了重庆,再与他算账!”
提及徐可求,朱由校话音变得寒冷,虽有骄阳似火,戚金仍觉得不寒而栗,忙抱拳道:
“陛下圣明。”
这时,黄得功赶来,远远说道:“陛下,安邦彦和安效良来了,说是有东西进献。”
朱由校头也没回,点头道:“叫他们在大营等朕。”
不久后,大营中的盒子逐渐被人打开,一颗血淋淋、引人惊惧的恐怖头颅出现在眼前。
侍卫在朱由校身侧的戚金不动声色地将手按在佩刀上,紧紧盯着眼前的安邦彦、安效良二人。
像他这样的沙场宿将都知道,首级验封是有讲究的,这盒子里的宋万化首级,鲜血淋漓,很难说不是故意为之。
戚金已显露杀意,安邦彦、安效良其心、可诛!
前世今生,朱由校都是头一次如此近距离看见这般血腥的场面,眼眸一紧,衣袖中的手指亦是攥在了一起。
不过,朱由校仍旧端坐在椅子上,秉持着为君为父的威严、镇定,出口亦是一句淡淡的称赞:
“两位剿贼有功,这水东三百里土地,待朝廷平奢崇明后,就划与你们水西、乌撒吧。”
安邦彦、安效良注视着皇帝见到这颗脑袋时的一举一动,就是想看看第一反应。
不过很可惜,朱由校表现的极其淡定,就好像比这更恐怖的都见过一样。
两人对视一眼,神情有些凝重,闻言后,即又变得喜不自胜,异口同声道:
“臣等谢陛下,愿为陛下效死!”
“大军停此数日,望江关就在眼前,朝廷还需两位爱卿尽忠,这头一战……”
说着,朱由校停了下来,意思不言而喻。
安邦彦自然明白,急于表露忠心,忙道:“臣愿率水西军,为朝廷打头阵!”
“既然如此,爱卿就速去点兵攻关吧。”
言罢,朱由校微微一笑,若无其事地亲手将盒子盖上。
待两人退下,朱由校一掌将盒子打落在地,神色阴郁。
戚金诺诺站在一侧,松开了按在佩刀上的手,担忧地嗫嚅道:“陛……陛下,要不要臣去——”
朱由校冷笑道:“不必,朕现在还用得着他们。”
听到这话,戚金转瞬就明白皇帝真正的意思,并非是招揽安邦彦这么简单。
旋即,他神情也是一松,招呼来陈策,两人你一言、我一语,低声说着什么。
……
望江关下,奢军望着眼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大军,只觉得头皮发麻。
远处,大明旗帜飘扬,一人穿着盔甲,率领数千骑兵隆隆而来,蹄声就停在关头叛军的箭矢射程之外。
朱由校拔出帝王剑,金戈铁马,反射出悠悠寒光,手腕猛然翻转,指向正前方,发出一道地府之音。
“众将士,随朕杀敌!”
安邦彦即当先而出,与安效良一左一右,分率水西、乌撒土司军,乱哄哄一片,向望江关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