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崛起的石头
朱由校神色黯淡下去,心中也知道,沈有容是万历时期的海防名将,若不是海事有警,本不至于再披挂出海。
叹道:
“他的家在何处,朕要亲去探望。”
第六百八十章 只要朕还在位
寒露十月,秋高气爽、气候适宜,农事也进入到了紧张的时候。
根据天启元年发布的新历,畿辅一带,各皇庄从西方引进的番薯、马铃薯要在下旬收获、藏窖。
而山东地区的水稻,也要在上旬就开始抢晴收割,以免耽搁了中下旬晚稻的播种。
栖霞县,位于翠屏山以西,隶登州府治、山东布政司属。
前登州总兵沈有容的家乡就在这里,在上奏请辞以后,他便放归帅印,留下佩剑,单人独骑回了这里。
明初,洪武皇帝朱元璋伐定天下,京师以外,分为十三布政使司,改元山东东西道为山东布政使司。
洪武元年,增置莱州府,九年,升登州为府,栖霞改隶登州府治,属山东布政使司辖,沿袭至今。
自澎湖海战后,登莱水师一战成名,而此战的统兵大帅之一沈有容,也在晚年名声大噪。
素有“日晓辄有丹霞流宕,照耀城头霞光万道”之称的栖霞县,也随着沈有容而名扬天下。
沈有容年迈的身影深深弯在田野之中,露出的腰间,便有一道令人见之忌惮的深深疤痕。
嘉靖、万历年间,沈有容海防备倭数十载,身经百战,曾中箭十余发,胸前更有一道令人触目惊心的刀伤。
万历末年,朝政混乱,加之年迈,沈有容上疏请辞归养,一待就待到了今年荷兰人第二次侵略澎湖。
一名二十余岁的青年抬起头,迎风嗅了嗅,闻到了浓浓的尘土味儿。
他张口喊道:
“父亲,有大批人马朝我们来了。”
沈有容于是抬头,斥道:
“胡说,眼下圣明天子当朝,水师才刚斩获大捷,州县安靖,怎么会有大批的人马?”
话音刚落,远处确是扬起了阵阵烟尘。
见此,沈有容也是有些纳闷。
观其动静,来的人马只怕不在一万以下,难道是海防有警,红夷卷土重来,找自己挂帅的?
远远先行驰来一骑,却是一名身着亮闪铁甲,腰间挎着钢刀的勇卫营天子亲军骁骑。
这骑兵于马上抱拳,叫道:
“沈老帅在吗?”
沈有容看着此人身上的装束,已经知道是官军,眼下也猜出大概是勇卫营的禁军,只是他还不知道,这次是天子亲自来了。
“我就是。”
勇卫营骑兵闻言,在茫茫田野中摸索了好一阵,才是看过来笑道:
“原来在这里,沈帅叫卑职一阵好找!”
“陛下南巡,经天津卫来到登州,已在水城检阅了登莱水师,听闻老帅请辞,特带文武臣工来见,还是快快准备迎接吧!”
“什么……!?”沈有容呆在原地,“陛下竟然来了,我老朽一个,岂值得陛下亲来?”
那青年也是傻了,愣愣问道:
“父亲,皇上来了?”
妇人连忙过来,催促道:“陛下亲自来了,你还在愣着做什么,农活自有我和寿岳他们忙活。”
“你快去准备,面见陛下。”
沈有容这才从震惊中反应过来,连忙出了农田,跑向自己那小小的院落,做一些最基本的穿戴准备。
待他跑回土房,刚换了一身灰色粗布外衣,就是听见院子外传来一阵的人喊马嘶。
朱由校翻身下马,观察了一番沈有容家住的院落,心中更加是肃然起敬。
似这种为国作战一辈子的老将,临走居然无所欲求,带着老婆孩子,回家种地来了。
就朱由校所知,沈有容一家,堪称满门忠烈。
沈有容八个儿子,后世有传的有三个。
第四子沈寿岳,也就是方才在田间陪他忙活的那个,历史上在南明,因积极支持郑成功与张煌言抗清,在顺治十八年被斩首。
第六子沈寿崇也是将门虎子,袭任登州总兵一职,是崇祯十六年奉调北上,入卫京师极少的几支兵马。
最后,随同末代英国公张世泽一起,在京师近郊与李自成率领的大顺军英勇作战,为国捐躯。
第八子沈寿峣最小,顺治二年金声桓、姜襄等部反清,沈寿峣散尽家财招募义军积极响应,最终于兵败被杀。
澎湖之战的第二个主要将领,莱州总兵张盘的家人,以及登莱巡抚袁可立的儿子袁枢,也都在清军攻陷南京后拒不降清,忧愤绝食而死。
这也是为什么朱由校非要在这次大捷南巡一次,专门抚慰登莱水师官兵人心的原因。
这支兵马是由袁可立创建,可以说对朝廷是忠心耿耿。
其领兵大将,沈有容、张盘、贺虎臣等人,尽是历史上的忠烈,历史上没能给他们的,朱由校亲自去给。
带着这样的心思,朱由校走了进去。
这是一座四四方方的小型院落,和一般乡下农夫住的相差不多,旁人根本就想象不到,这里住着一位曾经率部屡建奇功的海防大帅。
也就是这样的人,才能真正的令人尊敬。
“参见陛下!”
朱由校还在观望,沈有容却是一个箭步冲出来,纳头便拜。
见状,朱由校也是赶紧上前,当着众人的面将他扶起来,笑道:
“沈帅一生为国征战,于国有大功,不必如此拘礼。”
朱由校走到他们平日吃饭的石桌旁,坐在一个石凳上,叹息道:“只是朕没有想到,你平日居然如此贫苦。”
随即,朱由校转头喝道:
“登州知府,沈家的赏赐,莫非都让你给私吞了不成!”
新任的登州知府连忙跑出来,跪在地上颤声道:
“陛下明鉴,官府对于兵部下发到乡的赏赐,向都是分文不差的下发过来,可是……沈帅没有一次要过。”
“他说要将这些赏赐留给将士们发饷,以备朝廷再积欠饷银。”
闻言,朱由校这才明白。
登州知府察觉圣意,逃也似的起身入列,朱由校沉默半晌,起身负手前行几步,侧目说道:
“从前朝廷欠饷,那都是过往之事了,从今往后,这种事,沈帅不必再去担忧。”
“只要朕还在位一日,为国作战的将士们的粮饷,就不会再积欠不发!”
沈有容热泪盈眶,跟着起身,匍匐在地,“臣,代天下的将士们,谢谢陛下皇恩浩荡了!”
朱由校这次没有再去搀扶,只是冲他笑道:“粮饷实发,这是朝廷的分内之事,何足挂齿。”
“兵部及五军都督府还在验功,再过一些时日,澎湖大捷的奖功文书就会纷至沓来。”
“对于有功之人,朕又岂能吝惜赏赐?”
第六百八十一章 宁海伯
“你随朕来。”朱由校说完,向身后吩咐道:“没有朕的旨意,任何人不得闯入屋内,天塌不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诺诺道是,只好目送皇帝二人走入小屋。
过不多久,沈有容之妻带着几个儿子也从田中纷纷赶来,听见周围人的话,都是不敢置信。
沈有容祖辈居住的小屋,是典型的农户土房。
甫一进门,看见的是烧柴的大铁锅,雀黑雀黑的,不知道在上面摆着用了多少年。
向前三四步,跨过小门槛,便是来到了主屋。
小屋的面积不大,大概有后世五十平左右,两面都是炕头,朱由校就坐在其中一面,来回打量。
当今皇帝如此的平易近人,这也是让沈有容更为震惊,没等他再跪拜,朱由校便道:
“朕进来是想问问你,澎湖一战,登莱水师的弊病在何处?”
言之于此,朱由校目光灼灼。
“朕希望你不要隐瞒,这关系朝廷日后大计,朕有意倾力打造水师,此战利弊是重中之重。”
“你是朝廷多年海防的大将,朕想听听你真实的想法。”
沈有容一愣,随即叹息,“陛下恕臣直言。”
“澎湖一战,我登莱水师,远不如红夷战船,并不是福船大小,是船上火炮的原因。”
“尽管镇虏炮已与红夷战船上的红夷火炮射程相当,可威力却远远不足,我福船上火炮的数量,也是如此。”
朱由校陷入沉思,回道:
“朕听着呢。”
沈有容只得继续,“福建战船底尖上阔,首尖尾宽两头翘,建材主要为福建的松、杉、樟、楠木,故而最为坚锐。”
“而放炮位置,却仅限于船尾的三层船楼,有些福船还只有二层船楼,最大的福船,不过能放置不到十五门的镇虏炮。”
“而这一战,臣观那红夷战船,虽不如我水师福船高大,可就连最少的一艘,放置火炮都有三、四十门。”
“那女王号战舰,大小不过与我们的福船相当,可却能放置五十余门威力极强的火炮!”
“红夷战船上的船帆,也比我水师的船帆更为结实、耐用,在海上异常的灵活轻便。”
“陛下,我们虽然赢了,可战船的折损,官兵的伤亡,都是红夷船队的数倍啊……!”
说着说着,沈有容忽然留意到,上边的那位不知何时已经没了动静。
缓缓抬头,只见到皇帝的眼眸,已经是阴沉如水,令人不寒而栗,心下更是揣揣不安。
“你总算是对朕说实话了。”
令人意外,朱由校并没有什么震怒的样子,面色十分平静,说道:
“朕就是因为知道这些,所以才要与佛朗机人合作,在天津建立造船厂,将他们战船上的技术,应用到大明的水师上来。”
眼下这个时候,世界各国的海军实力日新月异,今天是荷兰人最强,可能明天就换成英国人了。
现在在欧洲,桨帆船已经彻底淘汰,完全不被作为主力战船使用,而在海上横行了一个世纪的盖伦帆船,也已经进入它最后的时光。
未来,是战列舰排队炮战的时代!
这一战中证明,就算是福船,比之落后的盖伦帆船,灵活度和火力方面,都已经大大落后了。
最重要的是,连朱由校也没想到,福船和那些完全改装后的盖伦帆船舰载的火炮数量相差居然会这么大!
朱由校着意利用西方先进的航海技术,发展出大明自己的特色战船。
福建战船作为大明沿海最坚固耐用适合远洋的船种,虽然已经落后,但这一战中也证明了,它有被改装和升级的基础。
料,是时人对船只单位的统称,简单来说,这个数额越大,战船的排水量越多,战船也就更加高大。
按后世计算,现在登莱水师作为主力的四百料福船,大体相当于七十多吨的排水量。
这种吨位,也就只能算是一般的大型战船。
在此之前,大明也有许多两千料的巨舰,只不过由于航海技术的停滞以及朝廷财政的逐渐崩溃,大部分水师已经供养不起这种巨型战船。
自嘉靖年间开始,高大耐用的两千料战船慢慢在沿海消失。
想到这里,朱由校起身便走,刚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忽然转身说道:
“沈爱卿,你可以安享晚年了。”
言罢,朱由校来到院中,在众人的眼中正式宣道:“登州总兵沈有容为国御海半生,朕准其所奏,准许归养。”
“今历功并算,封宁海伯!”
“司礼监拟旨,着沈有容第三子沈寿岳接替登莱总兵一职,加锦衣卫百户,其余诸子,各荫福卫所军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