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崛起的石头
朱由校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甚至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唉——”良久,一声浓重的叹息传出了乾清宫的西暖阁。
接下来,朱由校的声音仿佛换了个人,充满了疲倦。
“你、好让朕失望。”
“王安,你辜负了朕对你的情分啊——”
王安心中在滴血,但在他心中认为的大是大非面前,他不会心软,更不会回头。
宁负皇恩,也不违忠正之名,这是他人生的信条。
王安嘴唇微颤,避过朱由校诛心般的目光,说道:
“先帝在时,奴婢碌碌无为,皇爷在时,奴婢又屡屡获罪。今恳请皇爷开恩降旨,罢了奴婢吧……”
“呵……”朱由校冷冷一笑,望着浑身颤抖,仔细为自己处理手指伤口的宫娥。
下一刻,他的手轻抚到这宫娥漂亮的脸蛋上,引得她浑身更是一颤。
只听朱由校沉声道:
“你既又如此说,若不准你所请,倒是朕这个皇帝刻薄寡恩了?”
闻言,王安垂头望地,眼中闪过某种情绪,张了张嘴唇,仍倔强的选择一声不吭。
这时,魏忠贤心中早已笑开了花。
本以为对付这王安会是千难万难,却没想到这家伙执意找死,故意和皇上作对,能有好下场吗。
且见他笑眯眯的抬起头,劝道:“皇爷,王公公服侍先帝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还请皇爷从情处置。”
朱由校转过头去,望了他一会儿,直看得魏忠贤心虚不已,胆虚低下头去。
“魏忠贤?”朱由校唤了一声。
“啊……皇爷?”魏忠贤心中毛骨悚然。
“你这话,有理。”朱由校闭上眼睛,好像是做出了什么决定,长吁出口气。
下一刻,朱由校的声音,冰冷的就像块石头。
“朕今日便也做个君子,成人之美名。王安,这些时日,劳你费心教谕,不然,朕只怕还是个文盲皇帝。”
听这话,王安顿觉大祸临头,惊恐万伏地抬起头。
“皇爷!?”
“下去吧。”朱由校靠躺在卧榻上,轻飘飘地说出了三个字。
王安局促不安的站在原地,方才皇帝那句话,实在让他觉得后脊背发凉。
为什么他会有这样的感觉?
因为“文盲皇帝”这四个字,是东林党人私底下常挂在嘴边的口头禅啊!
皇帝怎么会知道?
想到这里,王安望向低眉顺眼的魏忠贤。
魏忠贤仿佛察觉到他的目光,抬起头邪邪地复以一笑,然后做了个杀头的手势,忙又低下头去。
“先生,还不走么……”朱由校仍未抬起头,但声音中已透着彻骨的杀意,“还需要朕亲自送你出宫?”
世人皆道,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王安这样的人,怕的不是皇帝震怒,他最害怕的,就是皇帝这样一副失望透顶的样子。
无论怎样,王安还是跪拜而去。
王安走了,魏忠贤心里如释重负,却又好像被拷上了千斤重的枷锁。
他留在原地,久久未动,好像还没反应过来。
多年的老对头,就这样被自己干掉了?
紫禁城外,黄昏时的落日余晖顺着窗檐照射进来,沉闷了许久的朱由校才是静静说道:
“自今日起,你掌了司礼监吧。”
魏忠贤谢恩跪去,刚刚包好伤口的宫娥正欲随他退去,却听背后的皇帝毫无感情地说道:
“今日你就留在西暖阁吧。”
听见这话,约莫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宫娥顿下脚步,眼睛里不争气地淌下滚烫泪水。
当晚,大太监王安去职,朱由校以“教朕识字,社稷大功”恩旨其回乡养老。
同一天,魏忠贤掌司礼监印,将王安多年在宫内中的党羽、眼线,全部一扫而空。
百官闻之惊恐万分,皆言:
魏阉权势倾颓一时,大明危在旦夕。
……
自遣走王安,朱由校的脸上就没出现过笑容。
不是真对王安有什么感情,是因为比起魏忠贤的变通,他的这份迂腐,实在是太让人失望。
这天,朱由校趴在案上,奏疏堆了一封又一封,却一件也没有看过,闷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多时,魏忠贤奉着另一堆奏疏自暖阁外而来,道:“皇爷,内阁在登莱巡抚的问题上有结果了。”
“是谁?”
“这回管保让您满意!”魏忠贤脸上堆着笑,拿出一份交了上来,“皇爷快看看吧。”
“袁可立!?”朱由校望了一眼,却倏地站了起来,指着他道:“魏忠贤,你,你有功!”
“奴婢谢过皇上。”看着朱由校高兴的样子,魏忠贤也是打心底里为他高兴。
可如果皇爷这份对自己的依赖不是演出来的,那该多好。
飞得有多高,摔的就会有多惨,这个道理魏忠贤自然明白。
朱由校想让袁可立担任登莱巡抚的想法不是一天两天了,可朝廷上议来议去,从没个准确的章程。
魏忠贤掌印司礼监后,东林党们失去了宫廷最得力的盟友,在对付魏忠贤上就如瞎了眼的老虎,明显没了劲头。
王在晋和顾秉谦入阁后,一直都顶着阉党的名头,根本不敢发力。
这次他们也联合起来,力主袁可立巡抚登莱,两名阁臣的意见,还是值得其余阁臣重视一下。
无论愿不愿意,袁可立的名字都必须出现在名单上。
实际上,袁可立巡抚登莱,最大的问题不在于让不让他去,在于设不设登莱巡抚一职。
真要问起来,袁可立去做这个登莱巡抚没什么问题。
可东林党就是不想让他去做,为什么?因为他们不是一路人!
袁可立和后来的孙承宗比较相似,两人都是清流,但并不属于东林与齐楚浙任何一党。
只是相比于孙承宗的亲东林而言,袁可立上为皇帝下只为百姓的做风,得不到大多数人的认同。
这次朝廷议设登莱巡抚以前,袁可立就在家宅了很多年,朝里也没啥朋友。
在此之前,袁可立在“亲民官”的位置上干了一阵子,亲自下过基层,懂得百姓最需要的是什么。
这样的人上来担任封疆大吏,东林显然不会好受。
魏忠贤并没有让朱由校失望,刚刚上位,就弄出这么一份大礼来。
第五十八章 一颗人参
魏忠贤掌印司礼监,权势大涨,文臣们都在私下窃语。
因为比起三朝老臣的王安,魏忠贤这个名字对他们来说,实在是陌生又尖刻。
自魏氏掌权后,内廷无数宦官、女官被逐,理由都很牵强,只因魏忠贤党同伐异而已。
魏忠贤安插自己党羽入宫,朱由校置若罔闻,整日不是去南海子,就是在去南海子的路上。
原本,朱由校身边的近侍都由王安通给外朝,其品行如何,文臣们知根知底。
现在新上来的一批全是魏忠贤选拔出来的“谄媚”小人,在他们看来,皇帝正处于更深的蒙蔽之中。
外朝文臣们不知皇帝近侍底细,心中也都蒙上一层不安的阴影。
尽管如此,言官科道们隔三岔五,还是会奏上几份弹劾魏忠贤及其党羽的奏疏。
与以往不同的是,现在的朱由校即便不用刻意去躲,也能避开这些毫无作用的朝野党争。
这天,朱由校正在内校场观看戚金演示勇卫营内操。
左身,一名魏忠贤选来的小太监正为朱由校读奏疏,右身,戚金挥手示意,叫一名标兵挥舞军旗。
且见军旗舞下,场中猛烈地迸发出一阵白烟。
“皇上万岁,大明万岁!”
在众兵士震天的喊声中,朱由校的思绪飘到了偏远的皮岛。
……
海岸边,毛承禄摸着空空如也的肚皮,嘟囔说道:
“弟兄们提着脑袋出去打猎,好不容易捕回一只獾、两只兔子,却要留着等他来。”
“这王体乾是什么人?”
“我不也不是两天没吃,你小子叽歪个什么劲儿?”毛文龙冷笑几声。
这时,见仍没有船只的影子,一旁亲兵忍不住道:“将军,我两天没吃东西了……”
“我们也是,这天使怕不会来了,要不我们——”
亲兵们跃跃欲试,就要去抓笼子里的猎物。
毛文龙头也没回,将手放在佩刀上:“敢抓?不怕犯了本将的军法!”
听这话,早饿成前胸贴后背的亲兵们,这才将目光强行从笼子上移走。
这天,是朝廷左兵监王体乾到东江的日子。
毛文龙日盼夜盼,等的就是这天。
朝廷不派人来这里,根本不可能知道东江镇如今到了何等窘迫的境地!
“来的据说是原本常在皇上身边伺候的近侍?”
“不知道,反正来头不小就是。”
“那他来了,见到我们穷成这副模样,岂不是……”
听见亲兵们的私语,毛文龙只在心中冷笑几声,怕什么?
官儿越大越好,能和皇上说得上话更好。
他就不信,这皇帝的近侍,在京里养尊处优的,能在这三天一顿饭的孤岛待得住!
待不住,跑回去了,那就是最好的结果!
虽说如今已到了三月,春夏之交的节气,中原大地万物复苏,可皮岛这个地方,却还是让人想想就觉得难受。
王体乾在船舱里,静静等待着,脑海中曾想过无数那个皮岛该有的样子。
听说这里多年以前还不是人住的地方,四处都是野兽。
是毛文龙带着部下来到此地,开垦屯田,自给自足,才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将军,船来了!”毛承禄指着前方,声音中透着止不住的惊喜。
毛文龙抖抖身上的盔甲,高声道:“都随本将前去迎接!”
很快,王体乾就见到了大明的镇江总兵毛文龙。
第一眼的毛文龙,并不像他印象中的朝廷制式总兵那样大气,相反,他整个人都散发着一股桀骜不训的特质。
此时的毛文龙,铁甲外罩着鹿皮,拦腰紧束,比起凶猛的塞外建虏来,倒更像是散养的野狼。
王体乾打量毛文龙的时候,后者也同样在看着他。
果然,京师来的人就是细皮嫩肉的,看这天使一身华服,应该不会是什么吃得了苦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