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后 第268章

作者:希行

梁蔷觉得似乎有一道雷落下,将他劈成了两半,他的心跳了出来,而眼前也宛如有窗被推开了,一个青衣公子对他微微一笑。

“是那位公子——”

“这酒不是我们店里的,是那位公子亲手酿的——”

“梁蔷!”

女声在耳边响起,梁蔷分开的身体合拢,神魂归位,眼前的幻像也散去,他看着对面的楚昭。

楚昭也看着他,显然察觉了他的异样,一字一顿问:“所以,你在那里有没有也有赠酒?”

梁蔷看着她,慢慢点头:“有,那天除了我的朋友们,我接到了别人赠我一杯酒。”

果然!楚昭问:“谁?”

丁大锤和殷参事的视线也凝聚在他身上。

“我——”梁蔷摇摇头,“没见到——”

……

……

没见到?

楚昭还没说话,丁大锤已经眼一凝,上前一步。

“梁蔷。”他沉声道,“你可有说实话?”

眼前的壮汉,眼神阴森森,如同盯着猎物,下一刻就要将他撕裂,梁蔷毫不回避,道:“我的确没见到,我那时候是去方便,也是在室内觉得心烦,就在走廊里站着,看莲池楼中的荷花——”

他的神情带着几分追忆。

“然后一个店伙计过来,给我一杯酒,说是别人赠送的,我原本不打算要,莫名其妙,但店伙计说——”

他看向殷参事手中举着的画像。

“——这酒不是他们店里的,是赠酒人自己酿的,说倾慕我英勇所为,特表心意——”

“我就接过喝了,那酒——”

“现在我一回忆,似乎还能感觉到满口芳香。”

谁要知道这酒什么味,丁大锤待要再喝问,楚昭阻止了他。

“本宫知道了。”她点点头,说着一笑,“看来这位是个酿酒高手啊——丁指挥使,你们接下来着重查一查这种人。”

丁大锤和殷参事应声是。

楚昭再看梁蔷:“梁将军,这件事本宫明白了,你可以回去了。”

梁蔷垂目施礼:“皇后娘娘,如果那人联系我,我会立刻禀告。”

“不用。”楚昭的声音落下来,“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会有人盯着你的。”

梁蔷应声是不再多言施礼退了出去。

……

……

外边不知什么时候下起了雨。

梁蔷谢绝了内侍撑伞相送,步伐稳稳地走在雨中,雨并不大,淅淅沥沥,但他的心如大雨瓢泼。

原本在皇后殿内的时候他心里就已经翻江倒海了,他死命地压住,不让自己露出异样。

现在走出皇后殿,就要跨过皇城宫门,他再也压不住了。

那个人!

那个人!

那个人!

就在此时,他脚步一顿,看着前方宫门内缓缓走来的一人,那人穿着官袍,手中举着一把黑伞,迤迤然而行。

“谢大人——”

“谢中丞——”

宫门的禁卫守将们的施礼声传来。

梁蔷站在原地,只觉得那人轻逸的脚步一步一步踩在心上,踩得他心跳都停了。

谢燕芳走近,看他一眼,又看了看天,含笑道:“梁将军,要不要伞?”

他将手中的伞向前递了递。

“我到值殿了,你回去还要走一段,借给你吧。”

梁蔷看着他,虽然心跳是停的,但他能听到自己开口说话:“谢,大人。”

谢燕芳一笑将伞放进他手里,道:“不用谢。”说罢越过他,双手袖在身前慢悠悠而去。

梁蔷举着伞怔怔,直到传来脚步声,夹杂着内侍官吏的声音。

“谢大人,您来了,快快撑伞来。”

“谢大人,陛下先前还在问你。”

杂乱的脚步让梁蔷的心跳恢复了,他举着伞慢慢转过头,看着被内侍官员们簇拥的谢燕芳。

“谢谢,谢大人。”他哑声喃喃说。

第八十五章 山雨

今年颇多雨,京城淅淅沥沥小雨下个不停,而在邯郡则是大雨瓢泼。

大街上几乎看不到人。

不过酒楼茶肆里依旧坐着不少客人。

雨天人更闲,饮酒喝茶听书,伴着说书先生舌灿莲花,茶楼里响起一阵阵叫好声。

去年叛乱引发的战火痕迹早已经消失不见了,损毁的屋宅都已经修补好了,有能力的自己修补,没能力的官府统一修补,世家大族更捐了慈善堂,遇难的遗孤老弱都有照看,一派安乐。

但外表的创伤修补遮盖了,内心的创伤还难免残留,大雨空寂的街上忽的传来哭声,伴着妇人的喊叫。

茶楼酒肆里的人听到了,说笑声一顿,有不少人向外看去,更多的人则司空见惯。

“姜家嫂又发病了。”有人摇头,看着桌案的棋局,“怎么也没看着?”

“她家里只有一个病弱老婆婆了,错眼就看不住了吧。”对面的同伴一脸凝重说,斟酌着走哪一步。

“我早就说应该送去慈善堂,姜婆婆照看自己都难,还得照看疯妇。”旁边观棋的人道。

拎着茶壶来添茶的店伙计插话道:“姜阿婆哪里舍得,就剩儿媳妇一个亲人了,疯了也是亲人啊。”

而在这时,街上的妇人也跑到门外了,大雨中浑身湿透,狼狈不堪,她却毫无察觉,只不停地喊“救命,杀人了——”

站在门口看的人们大概猜到什么了,问:“她家人是死在逆贼萧珣手里了吧?”

旁边的人点头:“她丈夫和两个儿子,被征去当役夫,结果遇到官兵,官兵说要练兵,让他们当靶子,都被杀了。”

当年叛贼萧珣的兵马多么可恶凶残,逼的本来归顺的世家大族都忍无可忍,带着民众揭竿而起投了朝廷,这些事大家都知道,果然这个妇人是叛军的受害者。

“可怜。”大家摇头。

有人看不过去,冲出去给那疯妇裹上雨布,大声劝:“姜阿嫂,快回去吧,坏人已经被杀了,你放心吧。”

姜阿嫂喃喃“坏人,被杀了?”

那人点头:“是啊,皇后的兵马杀进来了,坏人都被杀了,你丈夫儿子也都报仇了,你快回家去吧。”

姜阿嫂再看向四周:“坏人,真的,被杀了?”

四周站着的人们也纷纷点头“是啊是啊,坏人都被杀了。”“皇后已经给你报仇了。”

这话也不是哄骗姜阿嫂,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

但听到四周的声音,姜阿嫂呆呆一刻,反而更发狂了,将雨布扯下来,将劝自己的人一头撞开。

“坏人,杀人了,杀人了——救命啊,救命啊——”

她大喊大叫,流泪大哭,在街上狂奔。

四周的人们看得无奈,又怜悯摇头:“没办法,疯了,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听不懂。”

疯妇在大雨中哭喊而去,街边的人们议论着收回视线,继续饮茶下棋听书。

直到疯妇浑浑噩噩,没有力气才停下来,还好疯了也知道家,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往家走,暮色降临,大雨中更是视线昏昏,一间矮房前宛如多了一堵黑墙。

疯妇呆了呆,然后才看到那是几个人,他们穿着乌黑的雨布,头脸几乎都遮挡。

“姜阿嫂。”为首的人喊道。

疯妇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也不管前面是人还是墙,跌跌撞撞奔过来,口中喃喃“杀人了,救命——”

人墙让开路。

“姜阿嫂。”为首的人再次道,“是谁杀人了?”

冲过来的姜阿嫂身形踉跄跌倒在地上,泥水溅在她脸上,但没有挡住她的视线,她看到随着这些人的走动,黑雨布下露出几道金灿灿的蟒纹——

“姜阿嫂。”声音继续落下来,“是谁杀了你丈夫和儿子?”

是谁?人人都知道,人人都知道,为什么要这样问?姜阿嫂跌跌撞撞爬起来冲进家门。

身后的人没有追进来,声音追进来。

“你可看到杀人凶手?”

杀人凶手?杀人凶手?

姜阿嫂扑进室内,撞在桌子上,湿透的乱发遮住她的脸,乱发下她的双眼没有半点浑浊痴傻,而是如血一般红,泪水涌出,在脸上纵横。

竟然还有人会听到。

竟然还有人会来问。

“救命,杀人啦。”她嘶哑无声地说。

……

……

深夜的魏宅被人敲响,原本这么晚了,魏氏没有哪个老爷会来见客,但当得知对方身穿蟒纹袍,腰悬长刀,魏家大老爷便亲自出来接见。

作为带着邯郡民众杀萧珣兵将,投奔皇后的功臣,魏氏跟如今的郡城官员几乎可以平起平坐——就像曾经一样。

但跟曾经不同的是,郡城多了一个新的衙门,拱卫司。

拱卫司的威名魏氏早有耳闻,皇后直属独掌,身披御赐蟒纹,有生杀予夺大权。

邓弈之所以被逼走,就是拱卫司的威力。

这群虎狼今晚突然来访,魏大老爷觉得有些不妙。

但这半年多拱卫司在邯郡安静地如同不存在,从不过问邯郡官府行事。

毕竟邯郡才收复,总不能立刻就搅动的官民不安吧,那皇后的脸面也不好看。

魏大老爷含笑迎出来,见过为首的官员,虽然拱卫司很安静,但大家也都知道姓名。

这位坐镇北方归顺之地拱卫司的同知朱咏,亦是声名赫赫,可以说,就是因为他,皇后才成立了拱卫司。

“朱大人。”魏大老爷施礼,“不知有何吩咐?”

“魏老爷。”朱咏道,“有人告你们魏氏虐杀民众,所以本官来问一问。”

外边大雨刷刷,让他的声音有些像说笑,他的脸上也带着笑。

但这位翰林出身的官员的心肠已经不似外表这么温和了,魏大老爷也跟着笑了:“朱大人,这从何说起?”

“从叛军占据郡城说起。”朱咏道,“你们魏氏替叛军掌管役夫,那一天,召集了三十名役夫说是去挖壕沟,但当役夫们到来时,你的儿子,魏大公子带着人驱赶这群役夫做狩猎嬉戏,三十人当场被射杀。”

魏大老爷再次笑了,对身边的随从道:“这真是荒唐,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役夫姜树,以及两子,来之前忘记了带背筐,他的妻子唯恐耽搁工时,急急来送箩筐,恰好看到这一幕——”朱咏道,一双眼幽幽看着他。

魏大老爷皱了皱眉,姜树?他哪里知道役夫叫什么名字,更不关心他们的妻子——除非是小家碧玉绝世美人。

“姜阿嫂原本认了命,在叛军手下死了也自认倒霉,还有老婆婆要照看,一家人不能都死绝了,她忍着心痛眼睁睁看着丈夫儿子惨死,躲藏不出声保了性命逃回去,但没想到,你们魏氏转头投了皇后,将死难者说成是叛军所为,摇身一变成了平叛的功臣。”朱咏道,“姜阿嫂更不敢说这个秘密,只能装疯卖傻满街喊冤,但无人能查——”

听到这里时,原本皱眉的魏大老爷坐下来,端起茶杯,打断了朱咏的话。

上一篇:黑巫师朱鹏

下一篇:我在大唐有后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