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后 第242章

作者:希行

梁籍轻叹一声:“钟将军,我知道你对我们父子有误会,但这个时候关系大夏战局,不要认为此战我们已经赢定了,谢将军生擒西凉王,是大捷,但也什么都不是。”

钟长荣大怒:“梁籍,你还不是我中军司马长史,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同时喝令来人。

营帐里的将官们也神情不悦。

“将军。”梁籍没有丝毫畏惧,“请让我把话说完,我不是质疑谢将军的勇武和功劳,西凉王被抓的确是大功一件,对战局有决定性作用,也正因为如此,现在的当务之急重中之重就是保住这个功劳,谢将军如今的形势很危急,他现在肯定被围困了——”

“放心,他肯定不会比西凉王早死。”钟长荣冷冷说。

“将军。”梁籍似是有些无奈,“末将担心的就是西凉王死啊,西凉还有大王子在西凉城坐镇,他们还有王。”

钟长荣脸色一僵。

“将军,现在的问题,不是西凉王兵威胁谢将军。”梁籍道,“而是他们会奉命杀西凉王。”

被擒住的西凉王死了,镇守西凉国的大王子就成了新的西凉王,局面瞬时又变成了先前,大夏依旧受困。

钟长荣陷入沉默,营帐中的其他将官也都面色微微发白,他们都知道梁籍说的是事实,其实这也是先前他们为什么劝钟长荣,甚至钟长荣自己都在犹豫。

此时被揭开说破,不得不面对。

现在更重要的是保住西凉王被擒这个大捷,石坡城其实应该放弃。

梁籍将钟长荣的脸色看在眼里,放缓了声音,道:“将军,如果真是这样,谢将军这一番血战就白费了。”

其他将官也再忍不住开口了“将军,还是你亲自率兵去吧,这样下去不行。”“是啊,捷报的消息已经传给朝廷了,如果再出了意外——”“现在总要保住一个——”

钟长荣垂下视线,看了看桌案上摆着的腰牌,生擒的西凉王的消息太大,为了避免大家质疑,谢燕来将自己的腰牌为证据送出来。

仔细看,腰牌上还有凝固的血迹。

那小子是不是已经浑身浴血,不成人样了?

钟长荣闭了闭眼,抬起头,道:“谢燕来那边已经增兵援助了,而我是一定要盯着石坡城,绝不会离开。”

在场的人都愣了下。

援兵是援兵,但如果主帅亲自坐镇,气势是不同的,尤其是对战的是西凉王军。

梁籍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竟然没有说服他?不应该啊,钟长荣一心霸权,为了权利,为了胜局,再加上大家相劝到这个地步,应该再无迟疑领兵去围住西凉王啊。

就他这顾前顾后,盯着石坡城有什么用,还不如就此甩开眼不见,也好让他干脆利索做事——

这对钟长荣来说是好事,不用背上救援不利或者无视民众性命的骂名。

他梁籍主动来背锅了。

钟长荣这是犯什么糊涂呢。

“将军。”他上前一步要再说什么。

钟长荣抬手制止他:“你不用多说了,对我来说,西凉王死了,以及西凉大王子成新王,都比不过石坡城三十万民众安危重要。”

他的视线越过梁籍,看向营帐外。

“西凉大王子成了新王也无所谓。’

“我们大夏勇武的兵士们,能让他们死一个大王,就能再死一个。”

……

……

与此同时,在西凉王帐中,西凉王也在谈论生死。

“本王要死了。”他坐在毡垫上,身上五花大绑,“这位小将军,你也要死了。”

在他身旁华丽的胡床上躺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也五花大绑——伤布几乎裹遍了全身。

不过就算如此,他还是让自己躺得很悠闲,还勉强翘起了二郎腿。

听到西凉王这句话,他笑了笑,转过头。

“那你可要记住,是谁送你上路的。”他说,抬起胳膊,用裹着伤布的手指了指自己,“小爷,谢燕来。”

第五十三章 可能

西凉王转头看着占据了自己胡床旳年轻小将。

事情发生的很突然,夜色里突然的袭击,杀的凶猛又快速,但他当时也不觉得如何,还走出来要看看是哪个不长眼的来送死,还没看清,身边就冒出一个浑身是血披头散发的小将——似乎从地下冒出来,又似乎是原本躺在地上的死尸。

接下来他的视线里只有血肉横飞,除此之外什么都没看清,然后那小将站在他身后,长刀横架在他的脖颈上。

西凉王被擒的喊声划破夜空。

接下来就是一片又一片的人倒下去,然后被一片又一片人冒出来密林一般将这边围住。

他被五花大绑,身后的小将也离开了。

等再一次看到这小将时,天亮了,小将缠满了伤布,头发束扎,露出面容,年纪比他想象的还要小。

长的也很好看。

“你让我想起了楚岺。”西凉王第一句话就这样说。

小将摸了摸下巴:“我跟他是差不多,不过楚将军干掉的是你爹,现在干掉你的是莪,你以后可以再记住一个名字。”他再次重申一下,“谢燕来。”

是个挺骄傲还很爱炫耀的年轻人,唯恐别人记不住他的名字,西凉王哈哈一笑念了遍,点点头。

“谢燕来。”他说,“干掉我,不一定是胜利,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放了我,否则,你就死定了。”

谢燕来呵呵笑:“我始终搞不懂——”说到这里他嘶嘶两声,似乎是伤痛厉害,咬牙喊一个名字“小山——”

西凉王看到站在自己身边的一个年轻人蹭地到了胡床边,拿着半块丸药之类的东西,要往谢燕来嘴里塞,又犹豫着。

“小爷,不能再吃了。”他低声说。

谢燕来劈手夺过塞进嘴里:“我心里有数。”吃下这丸药,继续没说完的话,声音有些含糊,“你们这些厉害的人物,一旦被抓了,还威胁别人,不知道是聪明还是太蠢,不,是太骄傲。”

他仰面躺好,将药丸咽下,深吸一口气,缓解了疼痛。

“自以为自己厉害很重要,但落入他人之手,还有什么厉害重要啊。”

“我既然敢来抓你,就奔着同归于尽来的,死了就死了呗,我要是怕死,我来这里干什么?”

西凉王道:“你跟我同归于尽有什么用,我死了,我还有儿子。”说到这里他倨傲一笑,“你信不信当知道我被擒那一刻,我们西凉已经有了新的大王?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你休想用我来威胁西凉,就算大夏的援兵来了,也没用,你和大夏什么都捞不到——”

他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胡床上的小将又在喊要水喝,那个叫小山的兵士忙给他喂水,喂了几口,又说难喝不喝了,还抱怨小山动作不够温柔,不如他的婢女。

“等回去了,我去跟小爷的婢女姐姐们好好学。”小山连连许诺。

西凉王不介意他的插科打诨,等他们喝完了说完了,接着说:“所以,谢燕来,你现在应该做的是,放了我,跟我好好和谈,我已经给大夏送了议和书,既然你抓了我,我愿意议和的时候再让步,这样你和大夏都各有所得——”

“行了,大王,你不用说了。”谢燕来懒懒打断他,摆了摆裹着伤布的手,“谁说我没所得?西凉立刻有了新大王又如何?杀了你这个西凉王,就是我谢燕来最大的得,我这辈子值了啊,青史留名啊,这就是我捞到的,至于对战局有没有影响,大夏又有什么所得,不关我的事。”

战局和大夏不关他的事?西凉王失笑那他跑来送死,就是为了名留青史?

“你——”他要接着说。

但这一次刚开口就被谢燕来喝令:“堵上他的嘴。”

旁边守着的兵士们立刻扯了些破布条将西凉王的嘴也绑裹上了。

谢燕来哼了声:“吵死了。”

说这句话应该配个很帅气的向内翻身的动作,但可惜他现在身上被裹得像个木头人,心里想着翻过去了,但腿还没放下来,又不知道扯了哪里的伤,让他发出一声闷哼。

“小爷——”小山一直盯着他呢,立刻扑过来,上上下下看,声音紧张,“哪里痛?怎么样?还有什么药可以吃?”

谢燕来一只腿放下,一只腿翘着,上半身转过去了,下半身还平躺着,闭了闭眼:“聒噪!闭嘴!把我扶好!”

小山这才看到谢燕来的动作,忙伸手把他的腿搬过去——

“小爷,你身上的伤平躺着好。”他又说,“干吗侧身躺着?”

谢燕来嗤声:“因为好看。”

这有什么好看难看的,小山不解抓抓头。

“行了,别盯着我了,出去盯着外边。”谢燕来背对他说。

小山应声是,要走又停下,低声问:“小爷,你还好吧?还撑得住吧?”

“你是真啰嗦啊,外边要是撑不住,我撑住撑不住又有什么要紧。”谢燕来不耐烦说,但还是回答了一句,“我撑得住。”

小山得到了回答,也得到了安慰,高兴地应声是出去了。

谢燕来一动不动,面向里躺着,嘴里咬着一个香囊,因为用力,香囊似乎都要被嚼碎了。

香囊并不香,没有了杏仁的香气,信纸的墨香气也闻不到,口鼻间只有血腥气——

厮杀中衣袍都被血水浸染,戴在脖子里贴身藏着的香囊也没能逃过。

他紧紧咬着香囊,这样每次在要陷入昏迷松开香囊的时候,猛地惊醒。

这样,他才能保持清醒。

虽然可能很快就会死,但不到死的那一刻,他依旧是胜利的掌控者。

小山站在营帐外,看着即将笼罩大地的夜色,脸也变得阴沉。

“小爷还好吧?”一个兵士低声问。

小山叹口气:“疼得连水都喝不了几口,身子都动不了。”

兵士沉默不语。

又一个兵士疾步而来,看到他们的神情,有些迟疑停下。

小山视线看向他,道:“什么事?”

兵士道:“西面也被围住了。”

小山的脸沉了沉:“来得还挺快。”

“这样的话四面都被围住了,就算我们援军来了,我们也不好突围了。”兵士低声说。

他们人马太少了。

三人向蒙蒙暮色看去,在王帐外围绕着一圈又一圈兵士,如同八卦阵,但又不同,如果有人在空中俯瞰,会发现宛如含苞欲放的花。

这是小爷想出来的军阵,还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六花阵。(注1)

当四面大军奔踏过来时,它会绽放得诡异又妖艳。

然后零落成泥。

小山呵一声,抱臂挑眉:“突围?我们既然来了,就没想突围,我们就是来斩杀西凉王,做到这个,心满意足。”

报信的兵士嘿一声笑了,诚恳说:“小山哥,你学小爷一点都不像,小爷比你高,比你好看。”

小山呸了声,抬脚踹他:“快滚去继续查探。”

那兵士跳着躲开哈哈大笑着跑开了。

这一夜小山一直守在外边,虽然心里极其惦记谢燕来,但还是下定决心没回王帐,如果这些西凉兵有了新的大王,新大王一声令下踏平一切冲过来,他要为小爷守住最后一关。

夜色渐渐淡去,蒙蒙晨光中,四周似乎有喧哗。

靠坐在地上的小山猛地坐直身子,遍布红丝的眼锐利向喧声方向看去。

但并没有兵马厮杀的声音,视线里有一队人马疾驰。

“报——西凉使者到——”

西凉使者?小山皱眉,先前也有西凉兵部什么王子什么头人的来派使者,但谢燕来说了,西凉王在这里,其他人没资格派使者,派了的也都不是使者,直接砍了。

几次三番后,那些人也不敢来了。

怎么现在又派来了?还带进来了?

“怎么回事?”小山喝道,看着越来越近的兵马。

除了大夏兵士,还有穿着普通衣袍以及西凉衣袍的人——

“报谢将军,是援军带来的从西凉城来的使者。”卫兵们喊道。

这一句话里包含了两个意思,援军?援军已经到了?小山的视线落在两个穿着普通衣袍的男人身上。

“你们是钟帅派来的援军?”他问。

两个男人摇头,又点头。

莫名其妙,是还是不是?小山皱眉,卫兵已经近前,将一枚令牌给他看:“他们拿的确是钟帅部的腰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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