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后 第234章

作者:希行

李方看了仆从一眼,仆从忙趁机退了出去。

“老爷在想什么?”他笑问。

梁籍看他一眼,道:“在想为什么要我的家人回京城?”

是的,他说的话仆从没听错,其实什么事都跟他没关系,掌权左翼军也好,看出长坪关司马账册问题,博得傅军监信任也好,以及现在让家人们去京城,都跟他无关。

李方道:“二爷现在功成名就,家人们是该荣归故里了。”

梁籍看着他:“不是为质吗?”

李方哈哈大笑。

这笑让梁籍一僵,脸微红。

“二爷。”李方说,“你想多了,对你还不用如此。”

他的话如同一巴掌抽在梁籍脸上,梁籍的脸彻底红了。

梁籍要说什么又无话可说,愤怒又羞惭:“那,那何必。”

李方没有回答,而是似笑非笑问:“怎么?二爷是舍不得?二爷舍不得就罢了,把他们留下就是了,本就是可有可无。”

可有可无,这又是一巴掌打在脸上,梁籍脸色变幻,他现在坐到如今的位置,最担心的就是变成可有可无之人。

没用的人,就是废物,就要丢弃,那他的一切就都没有了。

当个棋子又如何?这满朝文武官员,不都是天子的棋子吗?这芸芸众生,不都是天命的棋子吗?

人人都是棋子,就看是有用还是没用,他可不想当个没用的废棋。

“说笑了。”梁籍缓缓一笑,“何止兄弟侄子们,我妻和女儿也都应当回京城去。”

李方并不在意,淡淡一笑。

梁籍也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这都是小事,他问:“傅监军真能让我入主帅中军?那钟长荣把持帅权极其严密,这半年对我格外盯着,这肯定不好办,其实要更大兵权,不如让我借着这机会,先与另外两位大将军相争。”

李方笑道:“二爷放心,办成办不成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件事做了就好。”

办了就好?梁籍不解,没结果,算什么办了?算什么好?

……

……

深夜的荒丘上,谢燕来将口中嚼着的草扔下,转头看身旁的兵士。

“傅监军真这样说?”他问。

兵士不是别人,正是曾经跟随谢燕来又被打走的小山,谢燕来这次回来获封游击将军,调兵的时候把小山也带上了。

“真的。”小山如愿以偿,每天都眉飞色舞,“傅监军当着很多人的面说军营混乱,结党营私,所以他要调整人员,清正风气,然后就说要让梁籍来中军当长史,他刚开口,钟帅就让他滚——”

谢燕来呸了声:“他什么脾气,怎么骂人?”

小山瞪眼:“小爷,你的脾气比他还不好呢,要是换做你,不止骂人,得打人了吧。”

谢燕来哼了声:“我当然如此。”又皱眉,“钟长荣能跟我比吗?”

不能吗?钟帅比他官大吧?小山不解,但还是点头:“小爷说得没错。”

谢燕来没理会他的吹捧,皱眉看着前方漆黑的夜色:“很明显傅监军,或者,其他人吧,就是要激怒他,他就不该发火,有什么好生气的,他是主帅,嘴上打着哈哈,手里想怎么揉搓人就怎么揉搓。”

他嘀咕几句,脚一蹬地面站起来。

小山不解忙跟上。

“小爷,收兵吗?”他问。

谢燕来道:“不收,你在这里盯着,我去见钟长荣。”

小山哦了声,拍着胸脯:“小爷放心,这里有我,你想去哪里玩就去哪里。”

但谢燕来没能走几步,夜色里有兵士站过来,挡住了他。

小山差点上前将这不长眼的兵士踹开,但那兵士先开口。

“九公子。”他问,“您要去哪里?”

听到九公子这个称呼,小山收起了脚,这是谢燕来的随从,家里送来的,虽然他觉得自己才是小爷最亲信的人,但还是给这些人一点面子吧。

谢燕来看着这兵士,吐出一个字“滚。”

那兵士没有在小山挤眉弄眼使眼色中滚开,而是道:“公子,你不能离开你的兵营,三公子叮嘱过,你在外不能肆意妄为,如果真这样,就要让你回家去。”

小山听到这话倒是知道怎么回事,据说小爷在京城闹了事,被家里斥责,然后家里人让仆从盯着约束。

是九公子那个厉害的哥哥,三公子下的命令。

三公子要是真让他回去,小爷可能就真要离开边军了。

谢燕来盯着那兵士,似笑非笑:“怎么?三哥不装了?不是那个不管我做什么,他都无所谓的好哥哥了?”

兵士对这话没有丝毫反应,只当没听到,也不让开路。

“小山。”谢燕来喊。

小山忙跳过来:“小爷,我在。”

“给钟将军送封紧急军报。”谢燕来说,视线盯着那兵士,“这你总不能也要管吧?”

兵士让开路,恭敬道:“小爷说笑了,小的只是伺候小爷的,不敢过问军情大事。”

……

……

但谢燕来写了信,小山连夜疾驰,用了一天一夜的功夫奔到郡城,还是晚了一步。

钟长荣已经将这件事急令报去了京城。

又是一个黄昏,皇后走来前殿,这一次太傅所在围着的官员们没有退避,而是要施礼问好,但皇后却将他们驱散。

“都退下。”她说道,“本宫与太傅有话说。”

皇后的脸色并不怎么好。

怎么?刚和睦些日子,皇后又要跟太傅吵架了?官员们对视一眼,退开了。

第四十三章 重识

忙碌嘈杂的太傅殿内变得安静。

邓弈坐在桌案前,正在审阅什么,停下笔头,看着楚昭。

“朝事又有什么让皇后娘娘不满意了吗?”他问。

自从协同查办湖州夏汛案后,皇后和太傅在朝堂上关系也缓和了很多,皇后在朝堂上说话,太傅不再沉默无视,皇后动用龙衣卫之前,会跟太傅先打个招呼。

所以且不管私下对待拱卫司什么态度,至少表面上井水不犯河水。

楚昭看着邓弈:“太傅为什么插手边军?”

邓弈放下手里的笔:“插手?”他看着楚昭,“边军已经不属于大夏了吗?”

楚昭深吸一口气,但这次没有心情说好听话哄劝邓弈。

“太傅你知道我什么意思。”她直接道,“你不放心,派了监军,我可以接受,你以战事疲惫用州郡兵将调换一部分边军,我也能接受,一切都是为了大夏,为了战事胜局,但你怎么能插手主帅中军!”

她说完,将一封奏报扔在桌案上。

邓弈看了眼,并没有拿起来打开,而是从桌案上抽出几封信报。

“边军蠹虫遍布,对战事有多大影响,皇后是只看兵权,其他的都不管不顾了吗?”他说,“主帅中军更是战事重中之重,过问它就不是为了大夏为了胜局了吗?”

“你少来扯这些话,现在不是在朝堂上,也没有其他人在,邓大人就不用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楚昭冷笑,“你重用梁蔷还不够,还要扶持梁籍,不就是想要掌控边军吗?”

邓弈亦是冷笑:“冠冕堂皇吗?那皇后一再戒备梁氏父子,丝毫不顾军情大局,只盯着兵权,你真是为了大夏,为了战事胜局吗?”

他也将几封信报也扔在桌子上。

“你知道谢氏在边郡安插多少人手吗?他们就不是分兵权吗?”

“你只盯着梁氏,只盯着我,你是为大夏盯着,还是为了谢氏?”

他站起来,看着楚昭。

“我不会分你权,梁氏也抢不走你的权!”

“楚昭,你为什么不信我?”

斜阳的余晖照在室内,让相对而立的两人视线都有些昏昏,又如同火焰燃烧。

楚昭想,为什么不信他?

是因为她知道梁氏能抢走她的权,也知道太傅邓弈能分走皇帝的权,他还能打皇帝的耳光。

皇帝在邓弈眼里又算什么,自己在邓弈眼里又算什么!

她现在清清楚楚地看到命运一步一步走到眼前,都跟邓弈有关。

她现在想,也许上一世的命运,并不仅仅是因为萧珣,邓弈都能因为一言不合打萧珣这个皇帝耳光,那有关边军将领调动,钟叔被分权,围堵无人救援,皇帝毒杀皇后,扶梁妃为后,这种种大事,邓弈岂能不过问?

说不定,就是他主导的。

她为什么要信他?

回想相识以来的种种,她之所以信他,是因为相信他是萧珣的克星,但从未想过,那一世自己的命运跟这個邓弈有多少关系——

她太轻信他了,也太轻信自己。

“因为太傅做的事,真不让我可相信。”楚昭说,“你口口声声说我不信你,你又何尝信我?”

邓弈看着眼前的女孩儿,这一刻她的眼神他陌生又熟悉。

陌生是她先前从未这样看过他。

熟悉则是他曾经见过。

当初在中山郡,在路途中,楚家小姐对中山王世子萧珣的眼神。

现在,也轮到他了。

“我说你这样做不对,你却非说我是被他人蛊惑,根本不相信我是自己的判断。”楚昭冷冷道,“既然如此,那没必要再谈了。”

说罢转身。

邓弈想,其实从初见的那一刻,楚昭就性情恶劣,一意孤行,但凡违背她的意志,都被她忌恨厌恶,就因为她对他的态度恭敬又讨好,时常称赞他为英雄豪杰,所以他就觉得她是个可爱的女孩儿?

他真是鬼迷心窍了。

看着女孩儿的背影,他不想挽留,她真是冥顽不灵,一叶障目,他也不想再跟她多说话。

他看着楚昭走出殿内,消失在视线里。

“来人。”他高声喝道,“我要的户部增补名册怎么还不送来!”

外边些许脚步杂乱,有小吏跑来回话,有小吏再对外催促,退开到远处的官员们也再次涌来,太傅值房内恢复了先前的忙碌嘈杂。

但皇后和太傅又吵架的消息也飞一般传开了。

不过也无所谓了,皇后和太傅也不是第一次吵架了,吵就吵吧,反正一个皇后一个是太傅,怎么吵都无所谓,而他们要做的是怎么趁着神仙打架捞取好处。

比如那个朱咏,可以说就是借着皇后和太傅吵架,一跃而起,摇身一变,从小编修成了身穿蟒纹袍的拱卫司同知——虽然很多官员对拱卫司不屑,但心里还是畏惧。

毕竟拱卫司这群人如狼似虎,要做什么,无人能拦。

假如真惹到他们,太傅也好,其他官员也好会替你骂几句,斥责龙衣卫行事无状,但倒霉的是你自己啊,抄家入牢受刑,可都没人能替你。

朱咏家的小门庭暗夜里不知有多少访客了。

还有自曝湖州夏汛贪腐的户部侍郎,拉了那么多人倒霉,他虽然还住在牢房里,但家人平安无事,据说将来出狱也能得到优待,说不定皇后给他赐个外放官——

据说拱卫司在各地也要设置衙门。

在太傅手下当个唯唯诺诺的侍郎,还是在皇后手下听差一人之下,朝官之上,对很多人来说,还是后者更好。

所以看到皇后和太傅吵架,朝官们不再像以前那样冷笑旁观,而是卷入其中也掀起了一阵波动。

就连谢燕芳也盯着这件事,当听到谢七爷眉飞色舞说“皇后把太傅几本奏章给扣下了”时,谢燕芳也笑了。

“皇后怎么说?”他饶有兴趣问,不待谢七爷回答,又自己道,“皇后是不是说,太傅是监国,但监的是大夏的国,本宫作为国后,看到太傅监国不合理,自然要过问?”

谢七爷哦了声,点头:“还真是这么个意思。”又好奇问,“你教她的?”

谢燕芳道:“阿昭小姐当皇后哪里用我教,她聪明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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