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行
但他知道那晚在楚家,就是这个人来杀他。
看着这个近在咫尺的仇人,再听到轻飘飘的意气用事之罪,萧羽没有悲愤也没有质问,神情平静。
先前老白转达了楚姐姐的话,为了避免更大的伤亡,现在朝廷也要退一步,将这件事大事化小,暂不追究中山王父子谋逆之罪。
楚姐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楚姐姐还告诉他一句话——
萧羽将抱着的孤儿放下来,说:“萧珣,你不用跪朕,也不用跟朕认罪,你应该跪这些死难的百姓,你向他们认罪。”
听到这句话,民众们响起冲天的哭声。
“没错,都是他害我们——”
“我的儿啊,你死的好惨啊,听到中山王世子护卫京城,你还跑去要投军,结果死在了人家的马蹄下。”
“天煞的中山王世子!”
骂声,哭声,不知那个失去亲人的民众恨极了,抓起地上的土石砸过去,紧接着更多的人开始砸。
萧珣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任凭土石鞋子砸在身上脸上。
……
……
深夜的城池灯火通明,城池外驻扎的兵马宛如星河。
战场收整,尸首都不见了,伤者也都在城中安置,但行走在其间,还是能闻到血腥气。
谢燕芳站定,低头看地上,经历过践踏,填埋,还是有一株小草歪歪扭扭长出来了。
“寒冬终于过去了。”他轻声说。
身旁蔡伯的脸比寒冬还冷:“邓弈是不想活了!”
他手里拿着一卷轴,明黄,龙纹,但下一刻他就把卷轴扔在地上,歪歪扭扭的小草被砸的立刻不见了。
“中山王教子无方,世子萧珣跋扈,忤逆犯上,不听调令,乱我国朝。”
他一字一顿将圣旨的内容念出来:“这几句还像个人话,但接下来——”
“念在中山王用十万兵马供与朝廷征战,并将世子送入京城管教,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特加封中山王为护国王,祈我大夏永固,万民安康。”
“邓弈,他怎么敢,拟定这样的圣旨!”
谢燕芳低头看着圣旨,忽问:“皇后给他写信了?”
蔡伯愣了下,现在在说邓弈圣旨——
当然,邓弈这圣旨来的时机太巧了,分明是跟中山王商议好的,而中山王在被皇后围攻,或者说,皇后单刀赴会坐在中山王府里。
这件事归根结底还是在皇后。
“驿站信报没有皇后信件。”蔡伯冷声说,“不过皇后有我们所不掌控的人手。”
所以皇后人在边郡,但对朝廷京城动向清楚,也才有楚岚一家逃走,还能抓住中山王世子。
中山王父子突然认罪,邓弈突然送来这么一圣旨,这必然是——
“皇后跟邓弈勾结商议好的。”蔡伯接着说。
谢燕芳打断他,轻叹一声:“皇后竟然没有给我写信,没有跟我勾结,商议。”
蔡伯再次愣了下,又恼火道:“公子你想什么呢,她有什么胆子跟三公子写!她只敢躲着避开三公子,偷偷摸摸跟邓弈交易,坏公子的筹划。”
越说越恨,邓弈,楚昭,这两个小人!卑劣!无耻!
“他们让朝廷成为笑话!”
谢燕芳笑了,安抚蔡伯:“这不是笑话,这只是交易。”
他伸手将圣旨捡起来,顺手轻轻扶起压倒的小草,再向前迈步。
当萧珣跪在阵前,不,应该说,从中山王兵马开始向后退的时候,他就知道了。
那个女孩儿做到了。
她和中山王交易,和邓弈的交易,都做到了。
蔡伯的声音愤怒在耳边回荡
“拿着朝廷,拿着大夏,去跟中山王交易,他们凭什么!”
“邓弈附众多,又仗着有玉玺,硬是下了圣旨。”
“公子,他写就写,他能送过来,我们也能让它在这世间消失!”
圣旨虽然出了朝堂,但并没能真的呈现在阵前宣读,半路就被谢氏的人截住了。
不仅截住,还能让它彻底消失,就像从未存在过。
真以为谢氏不在朝堂,他邓弈就无所不能了吗?
听到这里时,似乎一直走神的谢燕芳停下脚,看手里的圣旨。
蔡伯伸手:“我烧掉它!”
谢燕芳抬手一举避开了蔡伯的手,夜色下,脸上还浮现笑。
蔡伯有些无奈:“公子,别闹。”
谢燕芳笑道:“蔡伯,别闹,我们可以拦下圣旨,烧掉圣旨,但拦不住这件事。”
蔡伯沉脸。
“这件事的根源不是圣旨。”谢燕芳道,将圣旨在手里晃了晃,“是,权柄。”
邓弈身为太傅,先帝托孤,手握玉玺监国,他再小人,再无耻,他有权柄,他就能做这件事。
不管这件事多荒唐。
楚昭,亦是如此。
她年纪小,失去了父亲,家世单薄,她是先帝封皇后,她是大夏国母,她就有拿大夏做交易的权力。
权柄,越用就越会用。
谢燕芳看向西北方向:“你看,阿昭小姐这次用得多好。”
权柄,越用就越盛。
这一战,他谢燕芳声名赫赫。
这一不战,楚后声名赫赫。
谢燕芳再垂目看圣旨,唤声杜七,一甩。
隐没在夜里的杜七伸手接住。
“宣告天下吧。”谢燕芳说。
第一百章 回朝
皇帝班师回朝那天,春雨淅淅沥沥下了好几天,但这完全不能阻止民众们的热情。
提前三天路途上就守满了民众,朝廷动用了兵马才清好,否则官员们都没有落脚的地方。
京城中皇帝经过的主街两旁酒楼茶肆的位置,千金难求。
齐乐云没花钱就坐在最好位置,不用起大早赶远路站在野外,捧着茶倚着窗户抬眼,不仅能看到街上,还能遥望城门,皇帝的仪仗只要入城立刻就能看到。
这位置是一位姓宁的小姐包下的。
宁氏在京城算不上显赫世家,家中子弟官职普通,不过商贾大家很有钱。
不过家里再有钱,很少听到小姐们会一掷千金。
“阿稚你日常不言不语的,原来这么能花钱。”齐乐云说,“传言你们宁氏哪怕是刚出生的孩子,也立刻能分一间铺子,襁褓里吃奶都能日进斗金,看来是真的。”
她回头看室内,室内坐满了女孩儿,叽叽喳喳说说笑笑。
“就是人太多了!”齐乐云不高兴地敲窗台,“怎么都跑来了,你们也各自包一间房嘛。”
一个女孩儿正在剥松子,瞪了齐乐云一眼:“你可说大话了,这里咱们每个人都要出钱,阿稚出面说动了家里,咱们也不能真让阿柒用自己的钱。”
这位小姐再有钱,没有家里长辈点头,也不可能一下子为了看热闹花这么多钱。
何止看热闹玩乐要家里长辈点头,宁小姐坐在女孩儿们中间心想,宁家嫡小姐是有钱,但是嫁妆钱,是用来说亲让夫家高看一眼,好结到比宁家家世更好的姻亲,这些钱说是自己的,在家由父亲做主,出嫁后由丈夫做主——
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做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那日听到大街上驿兵高声喊着皇后大捷激动不已,待听到皇帝要班师回朝,人人都去迎接,她突然就想一掷千金。
“皇后大捷,中山王世子认罪,陛下回京,我要去亲眼看,要为皇后娘娘作贺。”她跑去跟父亲说,“我要包下最高最大一间房。”
慈爱的母亲听了这话惊讶得以为她脑子坏掉了,一向脾气不好的父亲,却笑了笑。
“为皇后娘娘作贺嘛,你的钱你想怎么花都可以。”他大手一挥,“去吧。”
直到今日坐在这包房里,其他的女孩儿们激动,她自己也激动不已。
不过面子上不显,宁小姐浅浅一笑,谢过姐妹们贴心。
“不用客气。”她说,“是我心意,也是我父亲,我们宁氏的心意,为陛下和娘娘平定战乱,国朝民安做贺。”
女孩儿们纷纷称赞宁小姐,齐乐云在其中摊手:“反正我没钱也没势,我给她做不了贺。”
“但我们齐小姐参加过皇后的楚园文会,还能住在楚园里。”另一个女孩儿笑嘻嘻伸手挽着齐乐云的胳膊打趣。
没错,能住在楚园的有几人,齐乐云挺直了脊背:“何止呢,我跟皇后,那可是吵过架打过架。”
室内笑声更大,夹杂着女孩儿们的声音“——你得意什么啊,咱们这里谁还没跟皇后闹过不愉快?”
也是,最初的时候,大家可都拿楚昭当乐子,那时候可没想过今日。
那个打人骂人凶巴巴的女孩儿,其实一直都凶巴巴,与士子们比争,护着小殿下乱兵杀出,现在更是领兵打西凉,战中山王——
虽然还是同龄,但那女孩儿一步一步变成了她们仰望,心驰神往的人——
“陛下进城了。”窗边有女孩儿喊。
室内坐着的女孩儿们顿时都起来向窗边涌来,齐乐云更是半个身子都探出去。
整个京城都沸腾了,或者说沸腾是从城外蔓延到城内,皇帝的车驾,迎接的官员,护卫的兵马,宛如被无边无际的彩云簇拥,随着民众的叩拜,又如同海中翻起浪。
不过皇帝没有骑马,而是坐在车驾中,薄纱垂帘遮住了面容,只能看到孩童的身形。
这让围观的民众遗憾,而上次看到皇帝出京的民众更激动,他们有幸亲眼看到真龙颜,这是值得说一辈子的幸事。
除了皇帝不骑马,谢三公子也没有随行。
皇帝车驾上有红袍官员,是太傅邓弈。
太傅邓弈民众也很少见,因为监国重臣,太傅几乎住在皇宫里,偶尔出行,街道也都被兵马清场。
这个太傅出身低微,不知怎么走了运道被先帝提起,一步登天。
因为出身低了,市井都打听不到他的旧事,神秘不可捉摸。
此时日光下看这位太傅三十左右,比不上公子翩翩,但也眉目清秀,只是薄唇微垂,看起来脾气不太好——太傅的确脾气不好,自从上任后,大狱里落罪的官员都塞满了。
民众多看几眼,便不敢多看,还是更愿意谈谢三公子。
“谢三公子怎么不在?”
“陛下不能在外久留,三公子留下善后了。”
“可惜,你们没看到三公子那晚的风姿。”
“我看到了,三公子身着素衣,手持长刀,宛如二郎真君下凡。”
虽然陛下看不太清,太傅不敢看,谢三公子看不到,但民众们还是有其他的热闹看。
中山王世子的车就在皇帝后边,禁卫环绕,帘幕低垂。
“听说中山王世子赤身在阵前负荆请罪呢。”
“真是没想到王世子竟然做出这样的事!”
“呸,人面兽心,徒有其表,害死了多少人!”
“看看京城里最近逃难的人吧,都是他害的。”
“听说在阵前民众们都用石头砸他呢!”
“为什么让他坐车,让他也下来让我们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