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山老鬼
所不同的,便是方寸与女神王一般,施揖礼。
而云霄,则是双膝跪地,行大拜之礼。
方寸心间还有一些疑惑,若是道宗数百年前,便已坐化于松下,化作一具老尸,那么云霄这个斩尸观未来的观主身份又是怎么来的,如果他算是这道宗的隔代弟子的话,那一具尸首,又是如何收了他做弟子的?若无道宗开口,又有谁敢代替这位道宗做主择徒?
不过,这些问题云霄也没有回答,只是简单讲了斩尸观的来历。
他自是有些隐瞒,但这个隐瞒,方寸也知趣的没有去问。
“神王身份之尊,来我这小小道观,实在令小道惶恐之甚……”
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却是一个身穿青色道袍的老者,缓缓从旁边偏殿里走了出来,此老须发皆银,眼睛浑浊,面上的皱纹密密麻麻,看起来已是风中残烛,随时都会逝去一般。
“拜见大师兄……”
云霄听见这声音,便也赶紧转过身来,又是行大礼拜下。
那老道士只是看了云霄一眼,没有回答。
而方寸则是从话里已经了解到,这老道士,便是当年的道宗大弟子。
道宗化尸之后,便是他一直守在此间,不让人打扰。
“既是化外之人,便休说这等客套话了,以你这身份,还会因我而惶恐?”
女神王冷淡的看了那老道士一眼,道:“我此番过来,是有要事,想借你道殿一用!”
说着话时,她看向了那挂着道祖像的矮殿一眼。
方寸也有些好奇的跟着她看了过去,心想这就是可以蒙蔽天机的地方?
老道士看了女神王一眼,目光又落在了方寸的身上。
然后他缓缓摇头,道:“不借!”
女神王没想到他拒绝的如此干脆,神色微冷,道:“我亲自过来,却连道殿也借不得?”
老道士缓声道:“神王当年曾对道宗有恩,若借道殿,自然没什么,但以神王的身份,想借道殿,定是为了蒙蔽天机,做一些事情,此事定然非同小可,却令小道不敢答应!”
说着,他抬头看向了女神王:“小道此言说的可对?”
“若神王可以保证,借道殿不是为了做麻烦事,那便是在其中饮酒,我也答应!”
女神王目光微寒,但却没有否认他的话。
一边的云霄,在行完大礼之后,便起身站到了一边,一副不关我事的样子。
反正你们要来斩尸观,我便带你们过来了。
能不能借来道殿,就不关我的事了……
以女神王的脾气,如今被人直接拒绝,居然没有生气,她只是沉吟了片刻,抬头看向了老道士,但口中却在向着方寸说话:“老二,此人乃是石道人,你是晚辈,来行个礼吧!”
方寸闻言,也不问究竟,直接上前,揖了一礼。
那老道士看着方寸,拂尘微摆,还了一礼,但却没有说话。
女神王道:“他是方尺的弟弟!”
老道士仍是沉默着,良久没有开口说些什么。
小小道观之内,气氛显得有些沉重,清幽的风,缓缓吹拂。
“方二公子之名,我也有所耳闻!”
老道士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道:“此前方二公子在清江城洗云楼,曾传道众生,讲起三毒七伤之论,倒与净宗某些经义相吻,所以如今的世人,倒多有传言,只说方二公子与净宗有缘,他日说不定会成为净宗的一位大禅,不知这些传言,是否……真有道理?”
“这老道士远在天外,居然也知道我的事情?”
方寸心里倒是微微一动,轻轻点头,道:“我确实受过净宗影响!”
身为道宗大弟子,对净宗的观感,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依理讲方寸这时候既然有求于人,便该与净宗摆清关系才是。
可是他微一沉吟之下,还是说了实话。
他此前所讲,有不少都是前世所见的佛门理义,自然不能够在这时候推托。
虽然这一世的净隐二宗,与前世的佛道,怕是不见得完全一样,甚至某些地方,更是天差地别,但自己既然确实受过影响,那就要承认,当着这等高人,说谎反而没了意义。
女神王听见了他的回答,已是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本以为方家老大,就够耿直的了,怎么方家老二也有这破脾气?
而云霄听见,则是悄无声息后退了一步,像是要更彻底的与这两人撇清关系。
“不过,我并没有打算做和尚!”
方寸又回答了问题的下半段,笑着向那位老道士揖礼。
老道士看了一眼方寸,也笑道:“那方二公子对我隐宗可有兴趣?”
“没有!”
方寸摇了摇头,道:“我乃红尘中人,不避世,也不隐世,心甘情愿在人间享乐!”
老道士看着方寸,缓缓道:“方二公子的悟性,似乎还不如大公子!”
“这话没有问题!”
方寸点头,然后笑道:“我有一句话,愿讲予前辈听!”
老道士沉默的看了方寸一眼,缓缓点头。
然后方寸便笑了,上前一步,凑在老道士身边,附耳说了一句话。
老道士神色顿时微怔,脸色似乎变得有些古怪。
然后他后退了一步,拂尘向着道殿一摆,向女神王道:“请入内吧!”
第292章 修行路上皆囚徒
“你究竟对老道士说了什么?”
这位斩尸观石道人的反应,大大出乎了女神王与云霄的预料,竟是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刚刚才斩钉截铁说不肯借这道殿的老道士已经答应了,女神王面上都不由得出现了片刻的愣神,然后跟着方寸进入了道殿之中,脸色显得有些凝重,认真的看了方寸半晌,见方寸只顾着打量这道殿里的布置,没有向自己解释的意思,她也终于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说的什么并不重要,这位老前辈终是答应了我们不是么?”
方寸笑着,将这道殿里面的惟一一个蒲团让给了女神王,而自己则是坐在了地上。
这小小道观,从外面看起来,颇不起眼,而这道殿之内,居然也不起眼,只有一方香案,一幅道祖像,一只小小的香炉,此外别无他物,显得异常冷清。若定要说什么与其他地方不同的,便是干净,很难想象,这道殿之内,居然干净到似乎连灰尘都看不见一丝。
泥地,木案,纸相,草蒲团,铁香炉。
皆是最为普通之物,但偏偏在这道殿里,却干净异常,竟给人一种玉质之感。
女神王定定的看着方寸,似乎看出了他不想说,便默默的闭上了眼睛,压下自己心间的好奇,但缓缓吁了几口气后,忽然还是有些压不住,继续睁眼看向了方寸,道:“说!”
方寸倒是一下子愣了,笑道:“神王关心这个?”
“不关心!”
女神王道:“但我好奇!”
“这……”
方寸有些为难了,挠了挠头,刚想说些什么,便迎上了女神王幽冷的目光。
看样子终不能在这位面前卖关子啊……
方寸只好苦笑着道:“其实我给那位老前辈说的非常简单!”
女神王眼底分明大起期待之意。
方寸吁了口气,道:“我跟他讲,出门左转便是涅槃寺,他不肯借,净宗不一定不肯!”
“就这?”
女神王闻言,顿时呆了一下。
“对啊!”
方寸非常坦然的回答:“净宗与隐宗一直在争高低,这事神王也是知道的呀……”
“这石道人为何名唤石道人你知道么?”
女神王眉头皱了起来,道:“无非便是不开窍,顽石一块,他既说了不借,那自然便是不借,我甚至已经准备好了拆掉他这小破观了,又怎么可能被这等像小孩子似的话打动!”
方寸无奈的笑了笑,道:“或许是因为,这位老观主本来就是打算借给我们的吧,他若不肯借,又怎么会将斩尸观显露在我们面前?既然他肯放我们进来,那便说明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至于说那些不肯借的话么……出家人总有些小孩脾气,我们也是该理解一下的!”
“似乎有理!”
女神王皱了皱眉头,想说什么,但却也没想起来。
望着她的表情,方寸心里顿时微微一松。
……
……
“大师兄啊,刚才那个……方家老二,究竟对你说了啥?”
而在此时的道殿之外,云霄也正好奇的凑到了那老道人身边,小声问道。
老道人不答,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道:“谁让你回来的?”
云霄眼睛瞪大了,道:“你没看到我是被人拎进来的?还要问?”
老道人板着脸,道:“你已经被逐出师门了还敢回来?”
云霄道:“我都被逐出去了三回了,回回被叫了回来,这次主动回来……也不算啥吧?”
老道人淡漠的看了他一眼,道:“那你这一次做好准备留在这里陪师尊了?”
云霄哆嗦了一下,讪笑道:“外面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哼!”
老道人不再搭理他,自顾自闭上了眼睛。
云霄心里便像是生出了几只老鼠,挠得心肝痒,忍了半晌,终于又忍不住向着老道人凑了过来,厚着脸皮道:“师兄,我还是有些好奇,那方二公子怎么一句话说服了你的?”
“也没什么!”
老道人淡淡道:“他说自己心向道门,以后说不定会成为我的师弟!”
云霄闻言都愣了:“就这?”
老道人看了他一眼,道:“你以为会是什么?”
云霄顿时不敢再问了,知道这老道人一直对自己这个师弟有怨言。
而老道人也不再搭理他,看了一眼已经将木门关了起来的小小道殿,他低低叹了一声,闭起双目,只是在眼中最后一丝视线收了回来时,却下意识的向松树下的道宗尸首看了一眼,心间想起了方寸说的那一句话,不由得心绪有些起伏,暗自想着:“难道师尊真如他所言?”
“以他的年纪与见识,定然看不出这等玄机!”
“所以,这些话是他的兄长活着时告诉了他的?”
“当年隐、净二宗,皆将他的兄长当作是赢得这场辩机的关键,纷纷出手争夺,只可惜那方尺总难断了红尘,终还是入了朝歌,最后丧命于夜原,但既然他的弟弟,能够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便说明这方尺曾经在隐、净二宗辩机之事上还是用过心思,那这方家老二……”
“……”
“……”
“吱呀”一声,随着那破旧的殿门关上,殿内便显得黯淡了下来。
只是那看起来破旧而松驰,似乎一脚便可以踹垮的木门,轻轻关上之后,便似乎一下子隔绝了整个世界,方寸甚至有一种与世隔绝之意,像来到了一个完全封印的空间。
他心间微微醒悟,隐宗圣地,果然名不虚传。
只此一扇木门,怕是比自己撑起那把功德伞来,用处都要大。
“这三天时间,我故意没有催那云家小子,便是为了给你留足参悟《大道经》的时间,对于《大道经》参悟得越深,我传你这一句《天地经》时,用处便越大,如今我们已经进了斩尸观,呆在这里的时间也不能太久,否则就算天机不泄,也会被人生出一些猜疑……”
女神王凝神,目光看着方寸的眼睛,道:“现在,你准备好了?”
方寸颌首,道:“准备好了!”
常理而言,只学了三天《大道经》,便说自己准备好了,多少有些骇人听闻。
而女神王也并没有怀疑,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世间炼气士千千万万,七经万法,精妙玄深,但并不是人人皆懂修行!”
“便如散修邪修,难解宝身之法,精怪山鬼,不懂神通大道,宗门弟子,不知丹有真虚,而修了《大道经》之人,同样也有许多只知其然,却不知其所以然,宝、神、仙三境,看似不过修行之路的高下之别,然其间相差,却不啻天堑,如今,我要告诉你的,便是禁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