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目
“诸位大人,我看事情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先行来招待众人的,正是王义安的长子王庆之。作为王家下一任接班人,他也算是申州官场的熟面孔了,“事实上我父亲早已与枢密府另外三位从事通过气,他们一直对夏凡的做法深恶痛绝,之所以奈何不得,主要原因有两点。”
“我猜其中一点是公主殿下?”几位主官中,最为沉稳的无疑是金霞城的执掌者,肖太守了。
他年过半百,但精神依旧抖擞,属官抱怨个不停时,只有他波澜不惊的一口一口喝着小酒。
“大人,正是如此。”王庆之恭敬的回道,“公主虽然已不在上元,但想必人脉依旧存留,而令部所抓之人,又确实跟邪祟有关,只要稍加渲染,让上面迟迟不下判断并非难事。”
“公主我们动不了。”肖太守直截了当道,“不仅动不了,我们还得好好看着她,所以第二点是什么?”
“第二点是枢密府目前暂无府丞坐镇。”
刘功曹一拍手道,“对啊,周大人走了,所以夏凡才无人可制!要是再来一位府丞,岂不是一伸手指就能把那小子按死?”
“您说得对。”王庆之笑道,“可惜枢密府的调动不像六部那么方便,毕竟四品以上的方士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如果走正常流程,恐怕得花上一两年的时间。”
“如果不走正常流程呢?”肖太守立刻抓住了关键。
“那就是秋末之前!”
“哦?”其他人顿时来了兴趣,“此话当真?要如何实现?”
广平公主之所以能闹得沸沸扬扬,全然跟夏凡脱不开关系——无论是打击江湖帮派也好,重查陈年旧案也罢,名声虽都给公主赚了,但实施者始终是令部。
“金霞城需要一场紧急情况。”王庆之环顾在坐官员,“当险情发生时,枢密府方士可以按资历临时填补缺失职位,这便是给予夏凡致命一击的机会!”
众人一时哑然。
肖太守眉头皱了起来,“紧急情况?在金霞城中?”
“不错……比方说,海寇袭击。”王庆之扬起嘴角。
“荒诞!”太守猛地站了起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可是申州首府,本官的地盘!你不过一商贾之子,哪来的胆子说出此等狂言!?王义安呢?让你父亲出来说话!”
说到这里,他忽然摇晃两下,伸手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大人,不必跟此子置气……”
“你小子说的什么屁话,还不给太守大人道歉!”
崔督邮和刘功曹连忙扶住自己的上司。
但很快两人发现自己也站不直双腿了。
“肖大人说得极是,王家除了制盐、卖盐以外再无所长。”王庆之双手交叉,抵在嘴前,“正因为王家只是一介寻常盐商,所以才对海寇之事无能为力啊。”
太守感到视线猛然模糊起来。
另外几名官员也好不到哪里去,跌跌撞撞走出数步便挨个栽倒在地。
“王庆之,你想……做什么……”
他瘫倒在地,颤巍巍的伸手指道。
“本公子……想借各位的头一用。”
王庆之平静的回答道。
那也是肖太守听到的最后一句话语。
第一百三十九章 无人在意的真相
片刻之后,房间里再无一丝动静。
王庆之越过东倒西歪的官员,走出房间,守候在外的吕师爷朝他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他们带来的人,你都解决掉了吧?”
“是。这迷香效果很好,那帮人没一个人能察觉的。”吕师爷朝屋内看了一眼,“少爷打算如何处理他们?”
“留下督邮和功曹,灌药弄成傻子,其他人就都杀了吧。”王庆之将自己要做的事早已推演过数遍,“但杀的时候要注意方法,特别是太守大人。毕竟他们都是和海寇英勇奋战,最终不幸牺牲的好官。至于活下来的两人就比较可耻了,贪生怕死、临阵脱逃,最后因为惧怕担责与惩罚,活生生变成了失心疯。”
吕师爷咽了口唾沫,“真要做到这一步么?”
“嗯?”
“不,我并不是在质疑少爷,只是……他们也曾关照过王家……”
“他们关照的是榷盐商、是盐税,唯独不是王家。”王庆之摇摇头,“你不会以为到了这一步,他们还有任何活路吧?”
“金霞城被海寇掠袭,公主殒命乱战,首当其冲的是谁?当然是金霞城的大小官员。第二需要负责的是谁?申州牧和驻军将官。”
“好的结果是剥去官职、流放边境;坏的判刑受死、斩首示众。金霞城的主官十有八九是后一种结果。相比拷问带来的痛苦与屈辱,在安睡情况下消无声息的死去,对他们反倒是种仁慈。”
“我……明白了。”吕师爷低头道。
“不是别无选择,我也不想如此。”王庆之拍了拍他的肩膀,“当森林燃起大火,如何才能终止火势?唯有分隔树林,以火攻火方可灭之。他们只要还活着,就可能在受审时胡言乱语,将身边但凡有可能的人拖下水。既然横竖都是死,当然是让他们死得对王家更有利才好。”
另外能从此事中收益的不止王家一个。
提出此方案的学部从事文行远恐怕也是冲着一石二鸟之计而来。
六部官员认为枢密府万万不可插手地方政务,结果就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海寇掠袭便让官府丢人失地,颜面无存。枢密府会借此掀起多大的波澜,王庆之闭上眼都能猜测得到。
等到这些大人物下场把水搅浑,届时还有谁会在乎真相?
相较于朝廷六部和京畿枢密府这两只庞然巨物,王家终究还是太不起眼了啊……
“吕师爷,你跟着我……不会后悔吧?”王庆之诚声问道。
“少爷哪的话,王家待我恩重如山,不管今后如何,我都愿与王家同生共死。”师爷毫不犹豫的回道,“何况在您身上……我已经看到了老爷的几分影子。”
“我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不像他还能像谁。”王庆之微微一笑,“只是父亲年纪大了,等到此事尘埃落地之后,他会明白这一点的。”
……
在金霞城与东岸的滩头,有一座古旧的石塔。
它建于百年之前,现在已被启国所用,作为监视入海口船只的哨塔,以及示警用的烽火台。
田石就负责驻防此处。
与他一起的还有三名士兵和一名伍长。
看守哨塔虽然乏味,任务本身却很轻松,长达一个月的驻防期内不需要出操,也不用担心被长官训斥。白天靠投骰子消磨时间,晚上交接完就去酒肆喝上一杯,日子过得还算惬意。
虽然驻守石塔是为了监视河道与大海,但没有人会真为此待在塔顶。那地方白天简直就是个蒸笼,就算现在比仲夏时清凉了许多,短时间内晒出一身汗还是没啥难度的。等汗水和内衬混合在一起时,先不说有多难受,光是味道就足够熏人了。
因此想要上去看看的人,反而会被大家所嫌弃。
“喂,石头,不过来玩一把?”伍长恰好也姓伍,因此大家都叫伍老大。听说是金霞本地人,背后稍微有点关系,算是这门差事的常客。
“不了,昨天输了二十枚铜板,再输下去要没钱给婆娘了。”田石连连摆手道。
“万一今天赢回去了呢?”
“对啊,说不定还能给你家娘子多扯块布呢!”
“你们玩,你们玩,我看着就行。”
新的一轮赌骰开始了。
三个骰子一个碗,简单却刺激。伍长有时候也会拿出些其他东西,例如牌九、数签,但最终大家爱玩的,还是赌大小。
“听说你老婆要生了?”伍老大一边摇着碗一边随口聊道。
“快了,应该就是今年的事。”田石乐呵呵道,他隔两个月才能回去一趟,而下一次假期正好在驻守结束之后。
“我看石头哥这是在攒钱呐!”有人笑道。
“好男人都这样,不像你,赢的钱都花在了窑姐儿身上。”
“怎么,我又没讨婆娘,还不准找乐子啊。”
“潘猴子,你兜里一个铜板都没有,哪有闺女能看得上你啊。”
众人不由得齐声哄笑。
田石跟着咧了咧嘴,被挤兑的家伙姓潘,年龄和个头是这轮驻守里最小的一个,大家都喜欢叫他潘猴子。
而后者毫无被讥笑的自觉,满是一副有钱不花白不花的表情。
“行了,我要开盖啦,买定离手啊!”伍老大将碗一拍,大声吆喝道,“今晚是睡石塔还是睡软床,就看各位的运气——”
他话还未说完,头顶上方忽然传来了碰的一声闷响。
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在了塔顶上。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这哨塔只有一个入口,想要爬楼梯上去就必须得经过他们,现在大家都在底层坐着呢,哪可能有人跑到顶上去。
但不是他们的话,那上面的动静又是谁发出来的?海鸟应该没这本事才对。
“不许动,都不许动,下完的注就不能再收回去。”伍老大瞪眼道,“看你们那愣神的傻样,不就是风刮倒了什么东西吗?石头,你反正没玩,替大家上去看看。”
“好嘞。”田石爬起身,将直刀挂在腰间,顺着楼梯向上走去。
来到最上层,塔内依旧空空如也。
他想了下,干脆推开脑袋上的活动盖板,从天井位置探出头去。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了田石一跳。
哨塔顶上不知何时竟多了一个人!
“你是谁,怎么上来的?”他双脚一蹬,窜上塔顶,右手已经按在了刀柄上。如果不是看对方穿着得体,打扮像是富家子弟,他这一刀估计都劈下去了。
对方转头望向他,神色如常道,“本公子只是路过此处,想要简单占个卜而已。”
第一百四十章 风暴
“占卜,你是说算命吗?”田石觉得此人有点不太正常,“这里是哨塔,闲杂人等不得靠近,算命不去街边摆摊,来这逛荡作甚!”
“哨塔么?我看这周边一个人影都没有,以为只是一座空塔,便顺着墙爬上来了。”对方不紧不慢的说道,“另外算命是算命,占卜是占卜,两者不可混为一谈。卦盘告诉我有大事发生,所以我特意跟随气机指引,来到此处探个究竟。”
爬上来的?
田石斜眼望了边上一眼——这儿离地面足有两丈五尺高,石塔表面又没有多少落脚点,岂是一个普通人能随便攀爬的?
他缓缓拔出了腰间的直刀。
此人也许家世丰厚,但擅闯哨塔这种事就算闹到官府那儿他也说不上理,不如先把他拿下,之后交给伍老大盘问也不迟。
只是这刀拔到一半,便再也拔不出来了。
田石忽觉眼前一花,对方已靠近到他身边,伸手抵住了刀柄。看似轻描淡写的举动,他却感到刀的另一端重若千钧!
“既然你们不欢迎,本公子立刻走就是,何必动刀动枪的。”他语气里透露着些许遗憾,“不过卦盘既然指向了这里,那说明你们正处在风口浪尖上。不如听我一言,先找个地方避一避,以免被卷入其中?”
下一刻,他便和田石拉开了距离。
直刀顿时出鞘。
田石却不敢贸然向前了。
这家伙看着纤瘦,力气倒不小!
好在他也没有多作逗留,真就按自己所说的那样,迈步朝塔外跳下。
这可是近三层楼的高度!
田石连忙跑到塔边,朝下方望去——只见对方在摔落前的一刻突然减缓了速度,就好像踩了什么无形之物上,随后才翩翩落地。
不过他下落的地方正好有个土包。
因此他笔直的身子明显歪了歪,向前摇晃着走出几步后才稳住姿势。
接着此人一路向西,很快便消失在田石的视野中。
“喂,上面是什么情况,你倒是吱一声啊!”他身下传来了伍老大的吼声,“去了那么久,怎么连个准信都没有?”
“……呃,我看到了一个——”田石一时梗住,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一幕,“一个大概是方士的家伙。”
“听不见,你下来说!”
田石揉了揉脑门,收刀入鞘。什么狗屁占卜,什么有大事发生,简直是一派胡言!最可气的是他居然还让对方跳塔跑了,这叫他怎么跟伍长解释?说出去怕不是要被大家当成笑柄。
看看这一望无际的大海,除了海鸟和云以外,还能有什么——
田石忽然怔住。
在海天线尽头,似乎多了几道灰白相间的阴影。
他闭上眼睛,伸手揉了揉,重新睁眼望去。
那并非错觉,而是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海上行进。田石能联想到的事物,也只有船了。
“伍老大,海上有动静!”他朝塔底大声喊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