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目
像这样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哪怕明知道讨论的内容十分危险,但人们依旧按捺不住心中喷涌的新奇感。
“见过陛下。”楚璞凝视女子片刻,随后深深低下头,单膝跪地,同时举起了手中的降书。
宁婉君接过降书,并没有第一时间拆开,而是指了指两人间的长桌,“先坐下来吧。”
“是。”玉衡使起身应道。
“永定枢密府里,只剩下这么些人能出席了吗?”她缓缓扫过玉衡使身后的众人——除开楚璞外,还有十一人参与了受降,其中包括军队统帅与首府官员,枢密府方士反而占得不多,加上玉衡使也只有五人。
“一些人托病休养,我……”
“没关系,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宁婉君打断她的话,“反正七星之首在此,这纸降书总不可能不作数吧。”
“当然,七星枢密府也希望能尽快平息战争,让六国民生回到正轨。”
“你见到夏凡了?他怎么样?”陛下忽然话锋一转。
“呃……什么?”楚璞一时间没能反应过来。
“夏凡啊。他在上元城应该过得还行吧?毕竟有狐妖陪着。”
等下,这是什么意思?
为什么她总觉得对方话里有话?
在如此重大的场合,对方却突然提到夏凡,语气还是如此随意,实在有些出乎楚璞的意料。而且那略带埋汰与不满的口吻又是怎么回事?她究竟是希望夏凡过得好还是不好?
难道这就是枢密府等待许久都未等到的君臣不和?
但说是不合吧,这问话也确实有关心夏凡的意味,至少那份在意不像是作假的。
“夏大人他看上去……气色不错。”思索片刻,楚璞决定还是如实回答。
“也罢,再让他快活一段时间好了。”宁婉君耸耸肩,“不过我没想到七星使团去一次启国就能做出终战决定,看来他说服人的能力依旧了得。”
用横跨地底的大桥与超高速移动的厢房来说服人么,玉衡使心里忍不住腹诽,这岂不是有口就行?换她上她也可以啊。
“夏大人……确实有种让人信服的魄力,没到启国之前,我也想不到自己会这么快下定决心。”
“早点做决定自然最好不过,这样一来,天下百姓也能少受点苦难。”宁婉君总算回到正题,她解开降书上的锦带,将其摊开于桌前。
也就在这时,书卷中突然喷出一股黑烟,将宁婉君冲了个正着。
“咳咳——这是——”
“陛下!”她身后的侍卫面色大变,上前一剑扫开降书,另一人则用身躯当掩体,将她与黑烟隔离开来。
“护驾!”
也就在这时,三十余人影从围观群众中跃出,几个快步便跳上受降台,一半杀向宁婉君,一半则直朝玉衡使等人扑来。
“诛杀叛徒!”
“肃清七星!”
现场民众顿时大乱!
“疯了,这是连我们都想除掉吗?”瑶光使愕然,抬手招出一道雷电构成的长枪,当即将冲在最前的刺客捅了个对穿。
“保护启国女皇!”天璇使则急切的大喊,“宁婉君绝不能死在我们手上!”
楚璞已跟其他袭击者战成一团——一经交手她便感觉得到,这群人之中不光有青剑级别的方士,至少还有一名羽衣。
显然,这是有人故意想要破坏受降仪式,并且投入了相当大的力量。
要知道战争持续至今,整个永定府里聚集的羽衣,也不过一巴掌之数而已。
当然,对方为了自己的目的,也必须倾尽全力——先不论宁婉君本人就有镇守水平,身边侍卫强者云集,出席的七星使亦不可能袖手旁观。想要在天启军反应过来之间重创女皇,就必须把握这仅有的机会。一旦受降结束,此事就相当于板上钉钉,那时候再刺杀宁婉君,也不可能改变这一结局了。
若有人要从中作梗,唯一的选择便是让启国自己收回接受投降的决定!
没有什么比女皇遇刺更容易激起天启军愤怒的事了。
“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吧。”楚璞忽然抽身后退,回到高台一角。
“我猜也是。”
“就算不是全部,至少也是大部分骨干。这些人一死,谋乱者便再也掀不起什么波浪。”瑶光使与天璇使说道。
令人讶异的是,他们也渐渐变了模样,最后竟和楚璞一模一样。
现场赫然出现了三名玉衡使!
第九百零四章 领域
“是坎术!”
“不要管幻影,先除掉启国人!”
袭击者都是个中好手,并不会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所影响——在谋划之前,他们就清楚玉衡使的能力类似坎术,攻击她更多的是为了牵制,主要目标还是宁婉君。
但令人惊愕的事情发生了。
中招的宁婉君并未像他们预想的那样,被毒物腐蚀面孔,彻底丧失抵抗能力,而是渐渐也变成了楚璞的模样。
周围群众的惊呼与尖叫声不知何时也戛然而止。
“这是什么情况?”
所有刺客不由得愣住。
变化的不光是宁婉君,她身边的侍卫、不远处的围观人群也在变化——他们或是消失,或是化为模糊的虚影,就好似倒映在水中的玉衡使。同时,天地间的光芒暗淡下来,仿佛蒙上了一层幕布,热闹非凡的郊野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空旷的石板和立柱,就连永定城的城墙也变成了普通的石墙。
为首的羽衣抬起头,才发现天空已成了漆黑的屋顶,纵横交错的屋梁无疑在告诉他们,此地不是在东大门外,而是在某处宫殿之中。
如此匪夷所思的变故让他们的大脑一时陷入了停滞。
因为他们从昨夜就开始准备,也早早潜伏到东门附近,一边勘探现场布置,一边谋划着脱身道路。这个过程是完全连续的,中间不存在任何记忆偏差,甚至出于保险起见,他们还特意留了两名方士彻夜监守,就是担心会场位置发生临时变动。
那时候玉衡使还待在枢密府中,哪可能有施展坎术的机会?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羽衣回过头喃喃道。
“御天者铸青锋,没想到你也不希望终止战争,我以为作为外府方士的代表,最能明白继续战斗下去的后果。”楚璞已经认出了对方的身份。
他也索性懒得再掩饰,一把扯下了自己的兜帽,“茂国覆灭,铸家已是一无所有,我还有什么不敢舍弃的?你身为玉衡使,居然对启国卑躬屈膝,简直愧对这个名号!”
“你是主使者?”
“是又怎么样,战争绝不能就此结束!”铸青锋扣指虚握,直接飞到了半空中,“各位,这里只有玉衡使一人,但这不代表计划失败,杀掉她也一样!”
“你确定只有我一人吗?”在场的数名玉衡使齐声开口道。
“久悠子,准备雷法,破除幻象!”铸青锋不为所动。
“明白。”
楚璞遗憾的摇摇头,“你犯了两个错误。一是枢密府高层虽知道玉衡使的能力跟幻术有关,却鲜有人见到它最完整的模样。原因也很简单,真正见过的人都没能活下来。”
“二是,你看到的我……都是真的。”
话音落下,所有玉衡使一拥而上,朝着宫殿中央的袭击者扑去。
一场高阶方士间的斗法瞬间展开。
楚璞即使没得到玉衡使的传承,也仍是永定城最具天赋的感气者,她掌握的术法横跨三个四个派系,特别是在枢密府展开对启国教学课本的研究后,她的能力有了突飞猛进的提升。
但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令袭击者惊愕的是,大殿里的所有楚璞都拥有相同的能力,即使有人好不容易重创一名玉衡使,那些飘荡在外围的虚影则会立刻化为新的楚璞加入战斗。以往对幻象具有极强破除作用的雷法,在此刻也失去了作用,这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正如她所说的那样,这些玉衡使全是货真价实的存在。
随着一名又一名刺客倒地,战斗的平衡很快被打破,局势彻底倒向了楚璞一方。
铸青锋从空中被飓风击落,又挨上两道飞剑后,身上已是伤痕累累。他吐出一口鲜血,似乎不敢相信这场厮杀落败的一方居然是自己!
一位羽衣、两名青剑、外加二十多个试锋以上级别的方士,怎么可能对付不了一个七星使?
“这也是……幻术么?”他颤抖着摸了摸胸口的剑伤,手指一片猩红。
“是结局。”楚璞淡淡回道。
“告……告诉我,为什么受降仪式明明在……城郊外举行,我们却会来到……这间宫殿里?”铸青锋望着玉衡使,眼中满是迷茫。
她凝视羽衣片刻,“玉衡使的传承是领域之术,形似坎术,却又超出了坎术的极限——它的覆盖范围,足以囊括整个永定城。”
“覆盖整个……城市?”
“不错,”楚璞的身影挨个消失,最终只剩下站在铸青锋面前的一人,“所以你的认知没错,我确实公布了受降仪式的通知,也在城郊搭好了高台。但是当你展露出恶意时,就会不知不觉受到术法的影响,直至前往我预设的地点。你纵是千般防范,也想象不到虚幻和现实在并行前进——这便是领域的力量。而在我的领域之中,一切幻象皆为真实。”
说到这里,她举起了手中的剑。
“咳咳……”铸青锋认命的摊开手,脸上艰难地露出一抹讥讽,“好一个领域的力量……你不拿它去对付启国人,却用在镇压枢密府上!咳……真是何等讽刺啊……”
“赢不了。”楚璞毫无波澜道。
“什……么?”
“单凭这能力,赢不了天启军,否则前任玉衡使也不会败亡了。领域理论上无人可敌,只要是人,皆难免受到影响,但启国却有破除之法。”
“怎么破?”铸青锋的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的伤势颇重,疼痛在折磨着他的意识,可面对这个问题,他连生死都抛到了脑后。
“……不知道。”然而楚璞摇摇头,“我至今也不明白天启军是如何破除领域之术的,只能猜测他们拥有非人类的观测手段,冷静到绝不会受到人类意识的干扰,而那超出了我等的常识。”
“是……这样吗?”铸青锋眼中的光芒消散了,“我明白了,动手吧。”
楚璞挥下手臂,剑刃精准的洞穿了对方的心脏。
而她挥剑的那一刻,一把短刀同时从背后刺出,仿佛来自幽冥一般。无论是对气流的扰动,还是衣袖摩擦的细响,都与楚璞的这一击完美融合在一起。
以至于楚璞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刀刃便悄无声息的没入了她的脊柱。
玉衡使先是浑身一僵,接着感到整个身体都失去了响应。
她不受控的向前瘫倒,摔在羽衣使身上。
阴影中则走出一名男子的身影。
来者竟是天权使高盛。
第九百零五章 底牌
“原来如此,这就是玉衡使的能力。”他感叹道,“即使是我,也是第一次体验到如此不可思议的坎术。”
“你……为什么……”楚璞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
“我必须先抽身离开枢密府,才有时间来布置这一切。”高盛看着她,“其实我并没有对你说谎——我害怕承担枢密府覆灭的责任,才将你推上首位,并委托你出访启国。可惜……这两个月的时间里,枢密府有了新的发现。”
“天庭……么?”
“没错,我们没能从天道之门获得仙器钥匙,但依然有一线希望开启天庭。”高盛一步步来到她面前,“对月影寺庙的研究给了我们启迪。”
玉衡使刹那间明白了许多事情。
单单一名羽衣,并不足以策动如此多的好手。
她之前也有命自己的亲信暗中监视着永定城的七星使。
但高盛的辞行却将自己摘了出去——他不光以退为进,还猜到受降仪式不会那么简单,所以设下一个圈套,让自己的班底故意上钩,好让他的「权柄之剑」能发挥最大作用。至于月影寺的启迪,恐怕便是用大量的气注入仙器,将其强行唤醒,不管能不能奏效,大量祭品总是需要的。
而一场袭击过后,羽衣青剑乃至七星使的气,无疑是再合适不过的药引。
“你向其他七星使……隐瞒了此事……”楚璞艰难的开口道。
如果枢密府真有反败为胜的机会,自己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易的说服众人。至少从其他七星使眼中,她没有看到一丝有可能获胜的希望。
天权使不置可否。
如此一来他的目的也很明显了——那就是独占天庭。
相传这座仙器堪比世外桃源,方士依托它便可不老不死,即使枢密府最终败亡,也不会耽误他的宏图壮志。有了这么一个游离于世外的宝物,也难怪他会生出如此野心。
楚璞的表情忽然轻松下来。
“一路上辛苦你了。”高盛再次召唤出自己的利剑。
“你怎么知道……赢家就一定是你?”她虚弱的笑道。
“莫非你想说,这一切仍是幻象?可惜……权柄之剑能追溯源头,哪怕刺中的是虚像,也一定会伤及本体,坎术对其毫无意义。”高盛不以为意道,“你以为自己派人盯梢七星使的举动,真的不会被觉察到吗?你有怀疑,自然就会多一重准备,但对我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不管我现在是不是仍身处你的领域之中,刺下这一剑后,你都必死无疑。”
当然,这份能力并不仅限于虚像溯源。
作为天权使的传承,权柄之剑甚至能将目标的影子、气味、甚至所使用过的物品,来当做溯源的路径,只不过联系越是稀薄,其效果就越不明显罢了。而作为施术人,坎术与本体的联系极为紧密,攻击幻象几乎能将伤害完全溯源给目标,并且它无法被任何盔甲或术法阻挡,堪称必死之剑。
天下间还有什么权力比定夺人的生死更加显赫呢?
事实上在请辞时,高盛有许多机会可以杀死玉衡使,但单纯的毁掉楚璞并不是他要的结果,她必须是因为受降仪式而死,才能最大限度的打击和谈。
“我确实阻止不了你……”楚璞低声道,“可如果……我也是饵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