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方程式 第37章

作者:二目

“我是夏凡,不知——”

“啊,原来是恩公!”房门很快打开,站在门内的是一名满脸皱纹、年约六十的老者——在这个年代,如此岁数的人已能被称得上长寿了,“多亏了您的接济,我家这地才能保下来。快请进,快请进!您今天不当差吗?”

“今天恰好休息,周大福他不在家吗?”他依稀记得被资助者应该是叫这个名字。

“我那不肖子还在田里忙呢,恩公有事找他?”

原来此人是周大福的父亲,夏凡心道,同时他注意到对方手指上高高隆起的茧子,以及露在衣衫外褐黄色的皮肤。显然这名老者也在田里长期耕作过,只是如今年事已高,没法再承担起过重的体力活了。

“我只是想跟他打听些情况。”

“哦呵呵,那您问我也一样,我从小就在这长大,大福知道的,我肯定也都知道。”

“那么叨扰了。”

“哎,恩公那么客气干什么,我这小地方,只怕是委屈了恩公。”

“我就守在门口。”黎拉低帽檐,朝夏凡使了个眼神。

夏凡点点头,弯腰走进屋内。

周围的空气一下变得阴凉了许多,里面没有多少光照,仅能瞧见屋顶有几缕微光洒入。脚下凹凸不平,显然地面并没做过处理,依旧保留着建房时的泥土地。不过在数十年的踩踏下,它的表面已经变得漆黑且结实。

如老者所说,这屋子确实不大,厅堂也就三四米见方,还得塞下一套破旧的柜子与方桌。就算加上里屋、柴房和茅厕,估计亦不会宽敞到哪里去。而从这古老的家具陈设,便足以估量出他们的家境水平,很难想像对方是在这里耕作了一辈子的人。

“恩公,我这儿没有茶,只有井水喝。”

“水就行了。”夏凡随便找了把椅子坐下。

他蹒跚着舀来一碗水,递到夏凡手中,然后回到门槛处坐下,“恩公你想问什么?”

“主要想了解下邪祟的消息,你还记得这些年里都发生过哪些不寻常的事情吗?特别是邪祟出现的前后。”

“嗯……这得让我好好想想。”老人沉吟片刻后开始缓缓讲述高山县的邪祟事件,他的语速虽慢,吐词却颇为清晰,听起来倒也不难理解。这一讲便是两个多小时,时间跨度横越近八年。

而整个讲述中,夏凡并没有得到太多关于异常死亡的信息。除开老死、病死这样的常规死亡外,老人提到的那些因邻里纠纷、小偷小摸、背地偷情引起的死伤也极为有限,而且基本都得到了胡知县的快速处理。如果抛开征收“除邪税”这点,胡怀仁倒也算是一个勤勉的父母官。

魏无双居然还真没说错——这里除了常被邪祟侵袭以外,日子几乎没掀起过什么波澜。

莫非此地天生适合孕育祟物?

不,邪祟不是什么风水学说,而是实实在在因气而成,就算是周期反复的大荒煞夜,那也得建立在好几万、甚至几十万死者之上。

而周大福的父亲还在继续讲着妖邪害人的事情。

“再往前推啊,那得到十六年之前了……大福还刚刚是个娃的时候。当时好像是曲江漫堤,把一只水鬼冲到我们这里来了……”

“等等,”夏凡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异样,“八年前的上一次,是十六年前?”

“这我不会记错的,大福出生也没多久,现在可不就十七岁嘛。”

“那——再往前呢?”

“唔,”老人露出沉思的表情,“这就难记了,不过少说也有五六年吧。”

这频率差得也太多了吧?

夏凡心里估摸了下,如果把对方所说的邪祟事件统计起来,也就是八年前到二十年前只有两起,而八年前到现在足足有十一起,并且越往后越集中,比如最近三年就占了六起。

这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的变故?

“所以说……高山县以前并没有见过多少邪祟?”

“倒也不是,”老人揉了揉脖子,“我小的时候还挺多的,大概中间也就过了十多年安稳日子吧。不过那时候比现在要好,至少没有除邪税,枢密府的官爷们若是忙不过来,我们也会凑钱请州里比较有名的道长来消灾,但现在,唉……”他深深叹了口气,“像您这样的大善人,已经没有几个了。”

第六十五章 规律

“原来以前没有除邪税么?”夏凡问。

“是呀,这是胡大人上任后才多出来的东西,他说邪祟越发频繁,光靠上面的划拨难以应付,所以才让县民分摊点。恩公啊,您能和上面的大人物说道说道吗?我们实在是交不起这个钱了啊……”

说到最后老人颤巍巍的撑着门框站起,像是想要跪下去,夏凡连忙起身扶住了他。

“我会想办法的,你不用急于一时。对了,知县大人是什么时候上任的?”

“我记得是……十年前吧。”

十年和八年……相差并不远,加上后来的除邪税,这难道是某种巧合吗。

再等下!夏凡脑袋中忽然闪过一道电光,如果按照这个猜测推导下去,那么之前十几年的安稳日子,岂不是——

他端起碗喝了口冰凉的井水,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干涩,“你记得高山县一共换过多少任知县吗?”

“这……”老者迟疑了下,“父辈那代我不清楚,但这几十年来,应该有四五个吧。短的就三四年,长的十多年。”

“胡大人之前的那位知县,做了多久?”

“挺长的,大概有十五、六年。”

十五六年,这岂不是能和邪祟出现的频率完美衔接么?

夏凡忽然觉得背后发凉。

他一直想从异常案件或是失踪事件中找出线索,但如今却意识到,线索恐怕就在眼前。

“对了,你还记得那位知县的名字吗?他是升官调走了,还是……”

“回恩公,那位大人姓朱,已经过世了。”

“怎么死的?”夏凡下意识问。

“听说是被不干净的东西缠上,最后病死的。”

……

待到天空被余晖映衬为血一般的橙红之际,夏凡回到了客栈。

为了避免遗漏和错误信息,他特意多走访了几户接受过资助的人家。

而得到的回答基本大同小异。

邪祟的出现频率,和当地官员的更替时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对应关系。

先安顿好狐妖后,夏凡将其他同伴召集到了一间厢房中,并将自己打听到的东西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听完最后的叙述,魏无双倒吸了口凉气,他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难道你怀疑胡知县跟这事有关?”

“目前还只是猜测而已,我想听听大家的看法。”

“可县里确实没出过什么大问题——”

“没出过大问题才是问题,”王任之打断了魏无双的话,“想要让十几条人命悄无声息的消失,确实有官身掩护做起来会更方便。”

“可人从哪来?”

“从外面运来!”

“啊?”魏无双没想到对方还能这么回答,不由得卡顿了下,“知县大人他图什么啊……”

“图钱啊!不是有个除邪税么?我看他就是想借此捞钱!”王任之欣赏的拍了拍夏凡肩膀,“呵,你还挺有胆的嘛,我之前错看你了。”

“但……那实际上并没有多少钱。”魏无双小声道。

“啥?没多少?”王家公子眉头一挑。

“刚才一边听夏兄说,我一边心里默算了下。除邪税只向遭受邪祟袭击的街坊收取,每户十两银子,一个街区也就三百来户,并且卖地能打折,为知县大人的田耕种还可免缴,三百户能收上个两千两就不错了。另外他还会将这笔钱发放给出现死难者的家庭,每死一人可领三十五两,外加差役、捕快的辛苦费,这一套下来知县大人大概能留这么个数——”魏无双伸出一根手指。

“一千?”

“差不多,而且这已经是往高处估了。”

“居然只有这么点么。”

“当然也不能说一千两现银是小数目——”魏无双偷偷瞟了夏凡一眼,“只是相比要做的事,明显不怎么划算。”

“他若不是为了钱呢?”上官彩忽然说道。

“那还有什么?”

“如果只是要钱,统一收取税金并不合理,与其设下那么多减免方式,不如扩大分摊范围,从大户人家身上多抽一点。”她拔出半截长枪,在地上轻轻一划,“他定这条线的目的,就是将那些手头紧张的人逼入绝境,同时又不会影响到县里的大多数。”

“你的意思是……田地?”魏无双很快反应过来。

“不准确,他既要田又要人,或者说,他要的是田里产的粮食。”上官彩微微翘起嘴角,“你们也许不知,上一年丰国发生蝗灾,连累西边数州,能吃的东西都被炒到了天价,到今年依旧没有完全平息,以至于不少地方发生了暴动。而类似的事,七八年前也出现过。”

“这消息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魏无双讶异道,他家就是卖粮的,居然对此毫不知情。

“京畿总不缺消息灵通之人,前提是你能找得到。”她摊开手,“当然,这种时候想倒卖粮食那是自寻死路,像你家那种官府许可的,知不知道都没什么差别。能卖出高价的,只有未经统计的私粮,还得有渠道运往丰国。一个小小的知县,估计也只是参伙人罢了。”

“我倒觉得,这两者说不定都不是主要动机。”

夏凡听完众人发言后才缓缓说道。

“你有何高见?”上官彩饶有兴趣的问。

“高见算不上,只是二十多年前的知县并没有提过除邪税,蝗灾也不可能年年都发生。”夏凡环视众人,“但那时候邪祟事件依旧频频出现,所以我们不妨把事情想得简单点。”

“简单是指……”

“有人指使、买通或者需要知县这么做,这里面就已经包括了风险补偿,而胡知县和他的前任相比,仅有的区别只不过是前者更贪婪一些罢了。”

他的总结让厢房中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那个……夏兄,”片刻之后,魏无双才清了清喉咙道,“说了这么多,终归也只是大家的猜测,没有实际证据的话,没人会信我们的,说出去反倒有诽谤朝廷官吏的嫌疑。”

“没错,但至少我们有进一步调查的方向。”夏凡站起身来,“接下来就是找出对方的破绽!”

“你已经有主意了?”

“没错,”他决定速战速决,不给对方沉着以对的机会,“明日一天时间就能知道结果。”

第六十六章 打草惊蛇

第二天清晨,高山县的居民都目睹到了奇怪的一幕。

只见两名穿着方士黑袍的人推着一辆小车,挂起横幅,沿着集市区一路前行,并且边走边叫喊征集关于大前天邪祟一事的线索,无论有谁看到或听到奇怪的事情,即使看上去和邪祟无关,但只要足够反常或离奇,都可以告诉他们,并且不管有没有用,都能得到十枚铜板的奖励。若是被认为有用,则是一百枚。

而那车中装着的,正是满满一箱铜钱。

这种几乎等于白送钱的好事顿时引爆了百姓的热情,大家蜂拥而至,在小车周围围成了一大圈。

“大人,我有事要说!隔壁王家当天晚上有异常响动!”

“大人,我看到张麻子偷偷背着什么东西上了后山!”

“你让开,是我先来的!”

“这事我也知道,凭什么你独占这一百文?”

“大人,我就是隔壁王家,我真的跟邪祟无关啊!”

各种各样的声音此起彼伏,有争着讲线索的,也有争同一件事是谁先讲出来的,群众的热情程度超乎想象,并有从口头交流发展成零距离问候的趋势。

“让开,所有人都给我回避!”忽然一队衙役冲进人群,将聚拢的民众驱散开来,其中为首的正是之前带领方士前往案发现场的捕头。

“见过两位大人……”见到枢密府的制式黑袍,他立刻收敛了嗓音,毕恭毕敬的弯腰行了一礼,“不知你们这是在作何调查?”

“还能是什么,当然是邪祟。”回答他的正是夏凡,“怎么,我这样做应该没碍到谁吧?”

“呃……”捕头看了眼周围翘首以盼的群众,略有些尴尬道,“您想问什么,直接问他们就好,何必多花这些银钱。现在弄成这样,我怕待会儿影响道路畅通。何况您若是要调查案情,大可以去衙门,县丞大人和典史必定会配合您。”

“我不认为他们能对县城的情况了如指掌,再说了,我想知道的事情必定不会被记录,所以就不去麻烦衙门了。”

“可是大人,邪祟已经被消灭了。”对方硬着头皮道。

“但谁能保证它们不会再出现?我这次想收集的,就是任何可能预示邪祟现身的征兆。怎么,你想妨碍枢密府办事吗?”

“怎会,小的不敢——”

“那我就继续了。”

夏凡推车穿过一众衙役,朝群众大喊道,“你们还有什么怪异之事想要说的吗?”

“大人,我有!”

“请先听我说!”

大家很快再度围了上来。

他们都明白一个道理,那就是捕头根本不敢阻拦枢密府方士。

那么再多衙役也不能阻止自己拿到这笔白赚的钱。

同样的事情还发生在县城入口区域,只不过那边推车的人换成了王任之与上官彩。

“夏兄,我们这样真能收集到什么有用的证据吗?”在一片嘈杂的呼声中,魏无双抽空凑到夏凡身边问道,“虽然听上去奇怪的事不少,但又如何查证?我觉得一天时间里根本没办法把这些零碎的传言拼成一个可靠的证词。”

“无妨,因为我们所做的一切都只是宣传。”夏凡微微一笑道。他没料到最支持他力查下去的居然是王家公子,刚一提出这个主意来,对方便立刻主动承担了出钱的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