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二目
魏无双,属兑。
王任之,属坎。
最后一个总算轮到了夏凡。
夏凡走到暗柜前,依照众人的姿势握住杯身——他能感受到气并非贴着灵台外壁攀行,而是顺着内部的骨架扩散开来。这青铜器或许只是起一个固定作用,导气的仍是内部类似于木料的东西。
同时近距离的观察还让他发现,轮盘上挂着的方盒子里放着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大概正是这些材料与气产生了联动作用,才让悬于轮盘上的金针有了指向效果。那些浮雕说不定也不是单纯的装饰,而是某种符印。
简单来说,这座灵台构成了一个简单的“术”。
一个将无形之「气」转化为现实之「力」的术。
数息之后,金针落在了震位上,针尖和方盒之间甚至出现了几道闪烁的电弧。
第五十章 问答
章夫子难得没有立刻下结论,而是沉吟了片刻才说道,“属震吗……倒也像是你刚才的风格。”
“啧啧,居然是这么个少见的心性。”之前连名字都懒得报的王任之此刻却像是来了兴致,“喂,我说你干脆转行吧,别当方士了。听说震术的材料千金难求,你总不能只靠一把木剑去降妖除魔吧?当个镖师或教头或许更适合你。”
“你这么说太过分了吧,青山镇士考可是多亏了夏凡才——”说到一半洛悠儿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伸手捂住了嘴巴。
“过分?”王任之耸耸肩,“我们可是要一起行动的小队,队里有个拖后腿的对大家来说都是种风险。至于你说的士考,我觉得并不能作为依据——先不论考场众多,光是好几百考生共同参与这点上,凭什么能认为是一个人的功劳?难道没有他,青山镇士考就连一个合格者也不会有吗?”
“呜……”洛悠儿一时无法反驳。
“不过若是悠儿你坚持的话,我也不是非要将他踢出队伍不可,”王任之轻叹口气,“毕竟我可是要做大事的人,最多就是辛苦自己一点罢了。”
“那你就多辛苦下吧。”洛悠儿几乎不假思索的回道。
这回轮到王任之愕然了。
当事者夏凡心中不免有些感动,他原以为小姑娘一直排斥自己来着,没想到居然有一天会为了他说话,而且驳的还是一个帅哥的面子。
没有什么比看长相超过自己的人吃瘪更舒心的事了。
而此时洛悠儿偏过头来,朝他悄悄比了个张牙舞爪的手势。
这是什么意思?
夏凡琢磨了好一会儿,差点没喷出口水来。
她该不会是模拟螃蟹,提醒自己用油炸螃蟹来回报吧?
“夫子,”岳锋忽然开口道,“既然您说心性是后天而成,那这卦属岂不是也能人为的加以改变?”
“呵呵呵……好问题。”章夫子捋了捋自己的尖角胡须,“事实上枢密府曾做过一场详细的试验,来证明心性的可塑造性。简单来说,就是将十名同卦属的孩子分两组培养,一组衣食无忧,一组放养街头,最后确实有三人的卦属发生了变化。只是这代价也非同一般,性情的大变让他们再也无法在术法上更进一步,换而言之,卦属确实可以人为改变,但截然不同的心性也让他们变成了另一个人。”
“根据枢密府记载,突然变换卦属还不影响修习的例子确实有,只不过都属于特殊情况,且难以复刻。比如重伤后丧失记忆,或是精神错乱之人。”他望向夏凡,“你也不必灰心,震属虽难以精进,但也不是没有闯出来的方士。你可以先考虑其他术法,甚至是江湖功法,等积累一定功勋升至六品以上时,就能直接向枢密府申请材料了。”
居然还有对照组试验,枢密府上百年的积累果然不容小觑啊。
“多谢章师提醒。”夏凡有所保留道。他对于这个结果其实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在跟随师父流浪时他便注意到,有些术法他能很容易的模仿出来,而有的则困难得多,往往一两个月才初见苗头。只不过师父老唠叨学习方术是一个长期过程,花上三四年去掌握都正常,他也就没有再多问。
唯独那个连师父都不会的震术,他仅仅按对方的“口述”,照葫芦画瓢的构想了一番,就已经能感觉到体内的气开始蠢蠢欲动,速度比之前所学的任何一种术都快。正因为如此,他才将大多数精力都用在了尝试和改进震术上。
现在,夏凡总算得到了一个系统的解答。
至于按心性来分类,他觉得完全可以理解——就像前世有人的擅长理工,而有的人擅长艺术一样。思想塑造性格的同时,性格也会反过来强化思想。
“您刚才说到功勋,”洛悠儿好奇道,“请问这枢密府的晋升方法是什么?一共又有多少品级?”
“小姑娘,现在就开始想升官的事了么?不错!这种事就是要早点谋划。”章夫子赞许道,“枢密府和六部不同,品级是品级,职务是职务,两者不可相提并论。从入门开始,方士一共有八品,分别是初开、守心、问道、试锋、百刃、镇守、青剑、羽衣。当你们为枢密府斩除邪祟、创造术法、改进材料与符箓、或是立下其他丰功伟业时,就有可能获得升迁。而职务嘛……比方说老夫所任的教习官,无论干上多久,都只是分内之责,是无法获得功勋的。”
“但您也曾对付过邪祟。”
“的确,所以我才是六品问道,但也只是六品了。”他语气中隐隐有些遗憾。“至于职务,一部分是为了方便称呼,另一部分则是为了和朝廷六部对接。那些没法感气的蠢材永远不会明白,决定地位高低的不是屁股底下的那张方椅,而是自身所拥有的实力。”
“好了,品级的事就先说到这里。既然你们都已完成了心性鉴定,之后可以自行去录部的藏书库,凭方士印章借阅想要了解的方术。”章夫子最后做总结道。
“请问……什么类型的方术都可以吗?”魏无双意外道,“不需要额外花钱?”
“倘若花钱就能多学一个方术,那枢密府估计要倒贴钱求着你们学了。”章夫子看他的表情就像在看一个傻瓜,“方士越强,代表着枢密府越强,上面有什么理由在增强你们的实力上设卡?除开不可将书籍带出,且不得向非方士传授府内所学到的一切以外,录部也没有别的更多限制了。”
“呵,胖子,你以为那些方术是你想学就能学会的吗?”王任之大概是重新振作过来,又将讥笑目标对准了魏无双,“方术免费,不代表药材和筹纸也免费,一口气学太多小心穷死。”
“呃……如果不是太贵的材料,我应该能负担得起。”魏无双小声反驳道。
“哦?那倒是我小看你了。不过钱只能解决最基本的问题,能学多少还得看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我可是觉醒三年不到,就在士考中拿下前十名的人。”
“前十名……王兄为何不去上元城?”
“你们羡慕上元,我可不羡慕。那地方有钱随时都能去,但论自在,哪比得上金霞城?哎,也就土包子会盲目向往大城市了。”
夏凡算看出来了,这个姓王的家伙绝对非富即贵,或是两者皆有,家世在金霞城应该能排得上号的那种,不然不可能如此口无遮拦——特别是在枢密府内。至少他在吹嘘自己时,章夫子也只是旁观,丝毫没有干涉的意思。
他并不像是刻意针对谁,而是习惯这般说话了。
“我也想请教一个问题。”上官彩站起身道,“我曾目睹过方士之间的战斗,老实说……拙劣至极,若对上一个老练的江湖人士或武林中人,都不可能有任何还手之力。特别是将自己的术法喊出来这点……上品方士难道也是如此吗?”
这个提问角度顿时吸引了众人的注意。
就连夏凡也很想知道答案。
“今年的第一批新晋方士还真不错,比三年前的那几批要机灵多了。”章夫子满意的点点头,“当然不必!术由心而发,转念即至,又何须借助口将它说出来?但是即便是镇守、乃至青剑,在一些场合依旧会将术法大声念出,你们猜这是为何?”
“强化自己的意识?”岳锋试着回答道。
“正确,将想法道出可以视作心身合一,水平相差无几的情况下,念出来的效果必定比不念要强,如果对自己的局势毫无影响,说出来又何妨?另外,若是你意识够清晰,语言有时候也会成为一种进攻手段——比如念出来的术和所想之术截然相反。”
“原来是这么回事……”上官彩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那对手如果是邪祟的话,喊出来总是好的?”洛悠儿则恍然大悟的一拍手掌,“反正它们听不懂人话!”
“正是如此。”夫子大笑起来。
等到笑声稍息,夏凡再次举起了手。
“我可以问一个跟术法无关的问题吗?”
“哦?问吧。”
“我在凤华县时,遇到过一位老婆婆。”他详细将三天前的遭遇讲出,“枢密府是处理邪祟事件的朝廷机构,为什么要价会高到一户普通人无法承受的地步?方士不应该守护一方,保他人不受邪祟侵害吗?”
这回章夫子并没有像他预想的那样回答,而是盯着他看了片刻,之后才反问道,“你——听谁说的?”
第五十一章 自己的想法
夏凡怔住,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黎曾说过的话。
「你不会觉得,枢密府是专门用来对付邪异的吧?」
“哈哈哈哈哈——”一旁的王任之捧腹道,“姓夏的,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已经是个八品官了?这天下是普通人多,还是官多?是普通人重要,还是官重要?如果随便哪个人有难我们都要去救,你忙得过来么!”
“可是我之前明明有遇到主动消灭邪祟的枢密府方士……”
“难不成你觉得他们都是免费出马的?”王任之摊开手,“好好想一想,那些凡夫俗子分得清什么是邪祟,什么是自己的臆想吗?不设一道门槛只会让大家疲于奔命,到最后发现要解决的,却是趴在房梁的蛇,或是躲在床脚的野猫罢了!何况几十两银子对于一条命而言很贵么?这至少能让他们在请求枢密府帮助之前先过一遍脑子,而不是把臆想当作现实!”
“若是有人连这几十两银子都掏不出呢?”夏凡皱起眉头。
“那就死了好啦。这世上每天都有人死去,病死、饿死、累死、苦死、穷死,多一个被邪祟害死的也没啥区别。我说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加入枢密府的目的,不就是为了钱、为了高人一等么?真想帮助那些人,你大可以周游天下,当人们口中的‘夏道长’啊!”
“够了。”章夫子挥手打断王任之的讥讽,转向夏凡说道,“枢密府的职责是镇守天下,而不是当补锅匠。假使地方上出现严重的邪祟事件,令部自然会派方士进行处置,所需花销也会找当地主官收取,这已算是庇护世人了。但我们不可能保住每一个人——王任之的话虽然不中听,却也是事实。方士的数量终归有限,我们不应该把精力放在那等小事上。”
只是……小事么?夏凡下意识道,“那大事是什么?”
如此反问已经有了质询之意。
章夫子的语气明显不悦起来,他伸手朝北边拱了拱,“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拱卫圣上,护我大启了。正因为天下太平,你们才会在这儿,若战事爆发,你们可都是要肩负使命,为大启效力的。”
“诶,我们还要上战场的吗?”魏无双惊讶道。
“不然呢?二位不会才知道吧。”王任之嗤笑一声,“方术能消灭邪祟,自然也能消灭人。要是对阵一方有方士,而一方没有,必然是后者一败涂地。你看,方士是如此重要,甚至能决定一国之兴衰,你说的那些自然是不值一提的小事。”
章夫子接着他的话说道,“等你升到高层自然会明白,方士在情报、邦交、治世、谋略等方面都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这也是此机构为何会被称作枢密府的原因——它是圣上掌握天下的中枢,亦是世间奥秘的看守人。只可惜以你现在的想法,只怕很难再有所精进了。”
说完他不再去看夏凡,就好像他已失去教导的价值一般,“若没有其他问题的话,我这就带你们去录部走一趟吧。”
……
待到下午四五时左右,众人才陆续离开枢密府。
走在熙熙攘攘的街道上,夏凡仍未从那番对话中回过神来。之后章夫子并未对他多作刁难,进入录部也没有受到任何阻碍,可望着那满屋子的书籍,他却始终难以集中起精神。
“夏兄,你还好吧?”魏无双拍了拍他的肩膀,满脸关切的问道。
“没什么……是我过于冒失了。”夏凡长出口气,他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基本错误,便是又将过去的固有观念套在了枢密府头上。
从理性角度思考,王任之并没有说错,青山镇士考合格者一百八十九人,就算一届有五个考场开考,也不过一千人。而光是申州一地,就有三城十六县,人口过百万。如此悬殊的数量差距,加上落后的交通环境,注定方士不可能处理到每一桩邪祟事件。
所谓几十两银子的筛分线,其实也不过是个幌子——因为枢密府并不要求方士有求必应。对于离大城比较近的乡、县或许还能受到关照,那些偏远地方的小村镇光是传递消息就要十天半月,愿意为此跑上一趟的方士恐怕屈指可数。
这估计也是枢密府对非编制内的感气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缘由。
但从感性角度上,他很难接受枢密府这种理所当然的态度。
“喂,你们两个等等!”身后忽然传来的洛悠儿的喊声。
两人回过头去,只见洛悠儿拉着上官彩一路小跑过来。
“洛姑娘,上官姑娘。”魏无双欣喜道,“你们也住东边那片大院吗?”
“是啊,我就住在她隔壁。”洛悠儿点点头,“虽然房子破了点,但师姐说钱省着花总没错。”
同乡忍不住扬起嘴角,“那我们正好可以一道归家。”
“没想到你也会来这里。”夏凡收拾了下心情,对洛悠儿说道。
“我怎么就不能来这里啦?嘲笑我的名次就等于嘲笑你自己噢!”洛悠儿做了个鬼脸,“不过这次士考确实很蹊跷,我还没回幽州,任免令就已经送到了大师兄手上。老实说,一开始让我一个人来金霞我还挺不安的,不过看到你在我就放心多啦。”
魏无双望向夏凡的眼神顿时变得怪异了。
“可我记得一碰面时,你喊他叫采花贼。”上官彩狐疑的扫了他一眼。
“那是事实啊,而且主要是我的师姐很相信他。”洛悠儿嘟嘴道,“师姐的判断总是对的,如果她认为没问题,那我觉得……此人应该不会坏到哪里去吧。”
“你师姐是……”
“幽州大名鼎鼎的洛轻轻啦。”
魏无双的神情已是难以形容的复杂。
不……魏兄,你待会听我解释。夏凡心里有点苦。
“对了,你最后为什么不申辩?”洛悠儿话题一转,振声质问道,“师姐之后气了好几天,她觉得你没站出来,就是在破坏士考秩序,就是在助长不公的蔓延!往小了说是毁自己前程,往大了说是动摇启国根本!”她稍稍停顿,又补充了句,“——这是她的原话。”
你师姐还真是……正道的光啊。夏凡略有些尴尬道,“我加入枢密府的目的只是想研究方术而已,去京畿还是去金霞都不重要,所以当时——”
“骗人。”小姑娘打断了他的辩解。
“啥?”
“如果你只是为了这个目的,刚才又为何要跟夫子争辩?”洛悠儿用一副理直气壮的神情说道,“其他人能不能得救,跟你研究方术有关系吗?夏凡,你真的清楚自己的想法吗?”
夏凡愣住。
心里如惊雷掠过。
第五十二章 突发案件
他本想说当然,但这短短两个字竟一时开不了口。
夏凡扪心自问,自己的初衷并未改变,然而时至今日,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却横梗在了目标之前。
不知为何,他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老太太欣喜万分向他道谢的情景。
“我觉得你还是少思考这种问题为好。”上官彩冷不丁凑过来道,“枢密府这么安排自然有它的道理。你或许有你的想法,但它为何要听你的?你还能让它用正眼瞅你一眼不成?”
“上官姐,你在说什么啊?”洛悠儿疑惑道。
“没什么,我之前住在京畿,见过太多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空有一身想法,却没有实现的力量,最终也只是徒增烦恼而已。”她耸耸肩,“其实我也是如此,所以才会被分配到申州来。”
“我不懂你的意思……”夏凡摇摇头。
“实际上你懂,只是不愿承认而已。用通俗一点的话来讲,就是认清现实,少去跟枢密府较劲。”上官彩背着手向前走道,“我们方士啊,老老实实听上面的命令就行。有空去帮助下普通人,赚点额外收入也挺好的。说不定几年后你还厌倦了呢。”
“他还能有几年好待么?”洛悠儿深表怀疑,“当时那气氛,我都怀疑夫子要把他当场赶出去了。”
“赶走也正常,不过章夫子既然没这么做,估计是想再给他一个机会,以观后效吧?”
上官彩回过头,扬起嘴角,“然而枢密府无论是什么样子,你都不会舍得放弃现有的一切,我说的对吧,夏公子?”
被她这么一激,夏凡的心绪反倒平复下来。
没错,空想毫无意义,他现在改变不了不代表以后也是如此,何况研究方术和消灭邪祟并不冲突,他没必要拘于一时。
“我怎么做跟你无关,多谢你关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