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远瞳
“很好,”维罗妮卡点了点头,紧接着略做思考,“另外……还有个略显冒昧的请求——鲍里斯阁下,请问您可以暂时回避么?”
这个要求显然有点出乎对方预料,饶是鲍里斯这样始终一脸和气的人此刻也难免有点绷不住脸上的怪异神色:“这……我需要一个理由,维罗妮卡殿下,这里毕竟是吾主的圣所。”
“这正是出于对神明的敬意,以及考虑到阁下自身的安危,”维罗妮卡一脸郑重地注视着鲍里斯的眼睛,在商业之神的教堂中要求商业之神的大主教回避,这要求听上去当然有点无理,但她理由充分,“我们现在怀疑众神的神国领域状态异常,而接下来的调查极有可能会触及到这方面的‘秘密’,您是商业之神的虔诚信徒,正是由于有着这层关系,您才有必要在后续的调查中保持回避。”
鲍里斯大主教的表情顿时微微变化。
对于普通的中下层神官而言,信仰可能是一件简单而纯粹的事情,他们知晓的秘密很少,所以才能更心无旁骛地接纳神意,然而一个像他这样的高阶神官却无法如此纯粹地拥抱自己的信仰。自神权理事会成立以后,像他这样的高阶神官都有义务接受一定程度的“培训”,以在安全范围内了解思潮和众神方面的知识,这种培训过程筛选掉了一大批无法达标的“保守派神官”,而那些通过筛选的,比如像鲍里斯这样的“进步者”,则在今后作为神职人员的一生中都必须时刻牢记某些准则与“禁忌”。
“与你的神保持距离,距离将保护你的心智,”莱特在旁边嗓音低沉地打破了沉默,这个身高足有两米的壮汉站在鲍里斯面前时显得颇有压迫力,但他的语气温和笑容和煦,说出的话也极有说服力,“崇拜需要的是隔绝,而‘了解’是刺破信仰的一柄利器。鲍里斯阁下,除非你已经做好了面对最后一道考验的心理准备,否则最好是不要好奇我们的调查过程。”
“……我明白了,”鲍里斯脸色变化了两次,他当然能听懂莱特的话中深意,而作为一个理智且拥有灵活虔诚标准的聪明人,他只需两秒钟权衡便可以得出正确结论,“我会在外面等着,如果有任何需要,请随时呼唤我。”
说完之后这位大主教便转身离开了偏厅,琥珀这时候才终于抓住机会跟莱特询问:“你们刚才说的那什么意思啊?神神叨叨绕来绕去的……”
莱特张了张嘴,但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回答,高文便在旁边开口了:“意思就是咱们怀疑包法尔遭了夜女士,待会极有可能会调查出比较有冲击性的东西,一个虔诚信徒怕是受不了这个刺激,考虑到商业之神的面子、商业教派的里子以及鲍里斯大主教的脑子,他最好别在这儿瞅着了。”
“哦,你这么一说我就明白了,”琥珀一听这个通俗易懂的解释顿时摆了摆手,“就验尸的时候让家属回避呗,怕受不了这个刺激……”
维罗妮卡眼神怪异地在高文和琥珀之间来回看了好几遍,终于忍不住皱起眉头:“有时候我真的很好奇你们两个平常是怎么交流的。”
“让堂堂‘奥菲莉亚·诺顿’冒出这种感叹可不容易,”高文不禁一乐,紧接着便摆了摆手,“先不说这个了,让咱们看看这里还有什么有价值的线索。维罗妮卡,你是神明领域的专家,你能看出什么来吗?”
维罗妮卡也没吭声,只是先拿着白金权杖在整个偏厅里绕了一圈,把这里的所有痕迹都收入眼中之后才若有所思地来到了偏厅尽头,抬起头看着安置在这里的“圣像”。
商业之神包法尔的圣像便静静地伫立在这里,位于一座用花岗岩雕琢而成的平台顶部,祂在人世间的形象是一个面容平和的中年男子,身上穿着华美的袍服,手中则托举着象征财富与交易的金币与天平。
与洛伦大陆的其他教会一样(已经进行深度改造、摒弃了偶像崇拜的圣光教派除外),商业之神的信徒们极尽工匠之艺来为他们的神明塑造形象,这圣像因而显得栩栩如生,又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沉稳威严气息——当然这威严气息大概也跟圣像周围的发光符文有一定关系……
维罗妮卡就这样静静地站在圣像脚下,抬头注视着这位神明,作为忤逆者的领袖,她在注视圣像的时候当然没有什么敬畏之情,有的只是平静以及作为研究者的探寻之色。
“这是包法尔的圣像,千百年来凡人们都以这个形象来描述他们心中的商业之神,所以想必这也是祂在神国中的真正模样吧……”高文来到了维罗妮卡身旁,抬头看了一眼那雕塑之后随口说道,“这圣像有什么问题么?”
“圣像本身没什么问题,但大教堂中的圣像往往与对应的神明存在真实的映射关系,所以一般而言,当圣像周围有异象发生的时候,线索往往也会呈现在圣像上,”维罗妮卡轻声回答,她这具身体的脸上带着思索之色,而在遥远的刚铎腹地,在塔拉什平原地下深处,她那作为本体的庞大服务器阵列也已经专门抽出了一个线程来处理眼前这件不大不小的事情,“可是很奇怪……圣像上没有异常的裂痕,没有烧蚀或变形的痕迹,包法尔的面孔也丝毫没有异常。”
“这说明异象虽然发生在圣像周围,却不是由圣像的‘主人’主动引发,至少这股在偏厅中造成严重破坏的力量不是通过圣像为媒介释放出来的,”一旁的莱特点了点头,他在这方面的知识有一部分也是跟维罗妮卡请教而来,另一部分则来自于神权理事会近年来的研究,“这大厅中的痕迹或许确实是一个信号,但却不是商业之神包法尔释放给我们的。”
“那就夜女士呗,”琥珀随口说着,目光却落在周围地面那些大大小小的裂痕上,“可惜这信号也太抽象了点,这乱七八糟的谁看得懂啊……要实在不行,咱们把这里所有的痕迹都拓印下来,回头找几个语言学和密码学方面的专家给拼一下?”
“不用这么麻烦,”维罗妮卡摇了摇头,“我已经开始建模了。”
“啊?”琥珀一怔,“建模?建什么模?”
维罗妮卡却没有做出解释,毕竟她很难跟一个外行人解释刚铎时代留下的计算阵列是如何构筑并模拟出复杂的几何形变的——她在刚才已经把整个偏厅中所有的痕迹都扫描进了脑海,并把这些数据传输给了位于深蓝之井地下的奥菲莉亚矩阵,现在这庞大的图形资料正在矩阵中被不断拼接、重组,以尝试构筑出有意义的图案,这个过程倒是跟琥珀所提的建议差不多,但效率显然更高一些。
高文则大概猜到了维罗妮卡在干什么,他耐心地等待着,过了片刻才忍不住问了一句:“有结果了么?”
“还没有,我尝试从这些痕迹中拼凑出文字或象形符号,但……”维罗妮卡摇了摇头,然而她话刚说到一半便猛然停了下来,紧接着脸色便变得非常怪异,“啊这……”
她嘴角抖了一下,脖子僵硬地转过头去,目光落在商业之神包法尔的圣像之上,然后嘴角又抖了一下。
高文这么多年都没在这位“圣女公主”脸上看到过这么人性化的神色!
他跟琥珀异口同声:“你发现什么了?”
“或许……答案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简单一些,”维罗妮卡随手在旁边空气中勾勒了一下,在她身边浮动的圣光随之汇聚在其指尖,并迅速在半空中凝聚、组合成了偏厅地面上那些凹痕的立体模型,“简单直观的结果——却在所有人的思维盲区。”
琥珀眨巴着眼睛看着维罗妮卡弄出来的圣光投影,半天没看明白:“你说这个谁懂啊,这玩意儿不就……啊?”
她突然看明白了,旁边高文也看明白了。
“这是包法尔的脸,”高文嘴角抽抽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和这间偏厅一样大的脸,整个拍在地上了……”
这着实是个简单直观的结果,然而饶是莱特这样的猛男在这个结果面前也免不了一脸错愕:“所以这整个房间里一片狼藉的痕迹其实就是一张被拍在地上的脸?!等等,虽然看上去确实很像,但细节处似乎还有不少差异,比如……”
“那不是差异,那是被揍歪了,你回忆回忆你拳头底下的人脸是不是长这样,”高文忍不住捂住了半张脸,他揭棺而起这么多年,自以为已经见多识广且能做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然而现在他才意识某位深藏不露的古神可能是个远远超出他想象的厉害角色,最起码祂老人家整出来的就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活,“不过这张脸旁边还有一片破碎的凹陷痕迹,看上去有些难以理解……”
他这边话音刚落,一旁的琥珀就突然干咳两声:“咳咳,我可能知道这是什么。”
高文顿时惊讶地看了这货一眼,然后就看到对方在空气中扒拉了两下,从一道暗影裂隙中扒拉出一根短杖来,那短杖末端还有着看上去就让人胆寒的开叉结构,半黑半白,仿若双头战锤一般。
琥珀拎着这根山寨版的暗影权杖在半空中挥舞了两下,比划着维罗妮卡投在空气中的圣光幻象:“你们看这根闷棍,锤头那端砸在地上是不是就这个形状?”
“你刚才说这是‘闷棍’了吧!”高文脱口而出,“这玩意儿明明是个权杖……”
琥珀振振有词:“你觉得夜女士用这玩意儿干了哪怕一丁点权杖该干的事儿么!?”
第1527章 手段了得
事已至此,真相大白,维罗妮卡以圣光勾勒而成的幻象此刻仍然漂浮在高文面前,在经过奥菲莉亚矩阵的重新渲染和补完之后,这些从偏厅地面上直接扫描下来的痕迹此刻已经被组合成为更清晰的形态,只需一眼便可以看出那正是商业之神包法尔的面孔——高文还特意回头看了两眼花岗岩平台上的那座圣像,反复确认之后肯定那就是同一张脸。
当然,被拍在地上的脸跟圣像上的面孔还是有一点点区别的,最起码前者没有后者那么宝相庄严——这个得理解,毕竟包先生留下这痕迹的时候动作可能比较匆忙,情况比较紧张,想来是没有那么多余裕来调整表情的……
“……看来幸好刚才让那位鲍里斯大主教暂时回避了,”高文叹了口气,尽管他脑海里已经努力给偏厅中的痕迹找了无数种别的解释,但最后他还是只能承认维罗妮卡的发现可能才是唯一的真相,这也让他对刚才将鲍里斯暂时请出偏厅一事倍感庆幸,“要不这时候他应该已经殉教了吧……”
“肯定的,这至少值得他信仰焚身俩钟头的,”琥珀在一旁说着风凉话,同时还一边把手中的闷棍甩来甩去,不知为何这货此刻竟然心情愉悦的一比,这好心情似乎是从她把那根闷棍召唤出来之后就开始的,“所以咱们一开始的猜测还真中了,夜女士前往异神神国就是打人去的……”
“你先别说话,我得捋捋,”高文忍不住捂着脑门,世界观上的冲击让他这个揭棺而起的老粽子都一时间反应不过来,也真不知道琥珀这家伙是怎么如此泰然就接受这个事实的,“现在看来商业之神包法尔确实是出事了,但夜女士这么做又是图什么呢?”
“这还不好说么?肯定是‘成年礼’嘛,”琥珀这时候已经乐的不行了,“你前阵子不是还头疼一旦母星屏障启动就会触发成年礼的问题么?现在看来夜女士真的出手帮忙了,而且一帮就帮到底,一个一百八十万年历史的古神战斗力果然不一般,横扫诸神如同砍瓜切……”
“不,你没明白我的意思,”高文打断了似乎有点兴奋过头的琥珀,“夜女士确实出手攻击了商业之神不假,但你仔细看看这四周——圣像并未倒塌,教堂并未蒙尘,你再想想刚才那个鲍里斯大主教,他丝毫不见异常,教堂中的其他神官身上也仍然信仰之力充沛,这说明什么?很显然……你先把那根棍子收起来,看你拿它甩来甩去的我心慌,总觉得你要拿它砸我一脸血!”
“哦,”琥珀这才听话地把暗影闷棍收了起来,紧接着也从高文前面的话里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等等,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商业之神的权柄和神位都还在!”
“没错,都还在。”高文表情慢慢严肃起来(要从刚才那冲击性的事实中恢复如此严肃的表情可不容易),他回头看了一眼平台上的雕塑,尽管这只是凡人凭借想象雕琢出来的世俗之物,但在神权领域,这种东西背后的象征意义却是实际存在的,大教堂中的圣像往往可以指示出对应神明的状态,昔日战神陨落(1/1)之后,全世界所有战神教堂中所供奉的圣像或圣烛都出现了开裂或熄灭的不祥之兆,然而此刻包法尔的圣像却完好无损,这说明了什么不言而喻。
一旁的莱特这时候也反应过来:“商业之神还在,商业之神与尘世信徒之间的锁链也丝毫没有受到影响,夜女士的‘出手’并没有影响到这位神明的运转……祂不是在帮我们剪除众神。”
琥珀眨巴着眼睛,一脸茫然:“啊?那祂这大费周章的是在忙活什么?离开暗影王座,入侵异神国度,甚至为此连起航者留下的底牌都给动用了,就为了把商业之神打一顿?这么不靠谱么?”
维罗妮卡看看琥珀,又看看高文,一大堆计算节点轰隆隆地运行了一阵之后才有些不太肯定地打破沉默:“或许……祂只是在用这种方式帮我们削弱众神的力量,以尽可能减轻最终忤逆发生之后神灾对尘世的伤害?
“毕竟根据目前我们对思潮以及对塔尔隆德实例的分析,依靠外力斩断锁链是存在极大隐患的,真正的成年礼应当由凡人亲手完成,当年起航者出手消灭这颗星球上的疯神并带走智慧生物属于是别无选择,而夜女士作为起航者留下的‘保管员’,祂应当更倾向于在可能的范围内确保这颗星球上的凡人文明可以独自成年。”
“不无可能,但我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高文皱着眉,一边思索一边说着,“就依靠把商业之神打一顿就算是削弱了?我们都知道神明的运行原理,祂们的存在基于思潮,凡人共同的‘认知’就是祂们源源不断的力量,这甚至可以直接‘锁定’一个神明的状态。
“只要思潮不断,哪怕夜女士把一个神明打到濒死的程度也毫无意义,因为后者将在极短的时间内恢复过来,只需要尘世间的一次祈祷,只需要众生翻阅一下典籍,甚至只需要信徒们心中坚信自己的神明安然无恙,神明便可迅速恢复如初——回忆一下我们所经历的数次神灾,凡人军队每一次击败神明的过程中第一件事都是用各种方法来阻断神明和信徒间的思潮映射,或者前提就是神明和尘世间已经没有思潮映射,这个道理夜女士应该也是很清楚的。”
维罗妮卡若有所思:“所以您认为夜女士在做无用功,祂对众神的攻击并不能在最终忤逆爆发的时候减轻我们要面对的压力?”
“不,我并不认为夜女士会做无用功,我认为祂有一个更复杂的计划,基于某种尚在我们认知之外的‘原理’,”高文一脸认真地说着,“祂对商业之神包法尔的出手袭击只是这个过程中的某个早期环节。而且……琥珀,你还记得你刚才推开偏厅大门时听到的那句话么?我认为那句话很关键。”
“琥珀小姐听到的一句话?”维罗妮卡刚来,当然不知道这个细节,闻言顿时露出好奇神色,“她听到什么了?”
“哦,应该是从夜女士那边‘流’到我脑海里的东西,跟以前几次幻听幻视的情况差不多,”琥珀点点头,跟维罗妮卡解释着,“我听到一个疑似包法尔的声音,在跟夜女士很紧张地确认着什么,还问‘您确认这玩意儿真管用?’,当时我还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现在看来,商业之神在这句话里提到的‘这玩意儿’应该就是自己即将挨的那一棍子……”
“这支撑了我的猜测,夜女士的出手是为了实现某个更复杂的计划,”高文一本正经地分析着,“而更神奇的是,祂动手之前竟然跟受害者商量过……虽然看起来受害者不是很乐意的样子。”
莱特从刚才开始就不怎么说话,一直表情严肃地在旁边站着,这时候他也终于忍不住了,左右看了看正在认真讨论问题的高文等人后开口打破沉默:“我总觉得我们正在讨论的问题有点怪。”
高文听到这话心里就一个感觉:现场唯一的正常人(相对)终于绷不住了。
“我们在这里恐怕找不到更多线索了,”他叹了口气,将注意力从周围的一地狼藉上收回,“现在看来,这里的痕迹极有可能只是一次不受商业之神自身控制的能量宣泄,或者是神国内发生之事在尘世间的一次‘映射’,虽然不知道这是否是夜女士有意为之,但可以确定这不是商业之神向我们传递的信息。”
“也不一定吧?”琥珀想了想,不太肯定地说着,“万一祂是顺便想用这种方式跟咱们报个平安呢?”
高文顿时一脸惊愕地看着这个暗影突击鹅:“神TM报平安!你敢把你刚才说的那几个字在纸上再写一遍么?!”
“好吧,我觉得也不太可能,但凡要点脸的应该都干不出这事,”琥珀顿时缩缩脖子,紧接着又看了一眼偏厅入口的方向,“那咱们先撤了?走之前要不要把现场处理一下?倒不是想破坏线索,主要是担心那位大主教回头打扫大厅的时候看出点什么,他联想能力稍微丰富一点恐怕就当场殉教了……”
琥珀平常不靠谱,但这时候考虑的事情还是很周全的,高文听着也微微点头:“这确实是个问题——这样吧,莱特,一会你以神权理事会I类现场处置条例的规定调一队戒律修士过来,把这里的痕迹处理一下,在此之前不可让商业之神的神官再踏入这间大厅。这件事跟鲍里斯大主教也旁敲侧击地解释一下,他是个聪明人,而且接受过神权理事会的指导,他会明白过来的。”
“是,”莱特点了点头,“我这就安排。”
“仔细想想,现在各个教派的神官们也挺不容易的,尤其是处于上层,靠近帝都,经常跟神权理事会打交道的那一拨,”琥珀有些唏嘘地说着,“知道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东西,却不得不维持着对神明的虔敬,心里已经明白了很多离经叛道的‘真实’,却又要履行自己作为神官的职责,还要在这个过程中平衡信众、神官、皇权、神权、世俗以及自身信仰之间的关系,他们这哪是站在人生的岔路口啊,他们这是站在时代的立交桥上了……”
高文拍了拍琥珀的头发,一声叹息:“岂止是他们,现在咱们谁没在时代的立交桥上站着——你就庆幸吧,至少有个夜女士好像在努力帮咱们导航,虽然咱们也看不明白她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但咱们起码不用被逼的从这桥上跳下去。”
半小时后,处理完所有收尾的事情,高文一行人终于离开了商业之神的大教堂,而此时神权理事会派来的“专业人士”已经完成对整个教堂内外所有区域的封锁。在大教堂的正门附近,高文看到了正带着神官们向信众解释情况的鲍里斯大主教,这位脸上总是带着和气笑容的中年胖神官安抚着惴惴不安的信众,在送走了一批人之后才赶紧快步来到高文面前,行礼致敬:“陛下,您要离开了?”
“公务繁忙,”高文点点头,随后目光落在对方脸上,“希望你能理解我们的安排——这是为了所有人,也包括你的神。”
“唉,我明白,”鲍里斯叹了口气,即便是在这个国家的统治者面前,他也没有掩饰自己脸上的疲惫与无奈之色,“在这个位置,很多事情我都知道,很多道理我都懂得,您所指出的道路,已经是我们唯一能走下去的路了。”
高文微微点点头,刚想再开口说些什么一阵突然从不远处传来的喧哗声却打断了他的动作。
他与琥珀同时循声望去,却看到喧哗声传来的方向正是广场尽头,几名穿着异神袍服的神官正站在仲裁庭派来的审判修士们面前,脸上带着焦急之色飞快地说着什么,而在他们身后,更有十几名穿着各式袍服的神职人员跟随,所有人脸上都带着惴惴不安的神色。
“去问问是怎么回事。”高文扭头跟琥珀说了一声,下一秒后者的身影便瞬间消失在空气中,并在几次暗影步后来到了那些神官与审判修士面前,片刻之后她便跑了回来,脸上神色有些怪异。
高文一看对方这表情,再一看那些神官身上的服饰,心中就已经猜到几分,他表情木然:“你先别说,让我猜猜——其他教堂也出现异象了?”
“让你给猜对了,”琥珀摊开手,“是几位艺术领域的神祇以及血神教会的神官们,他们设置在教堂里的‘窗口区’也各自出现了异象,从描述看……跟商业之神这边的情况差不多。”
莱特与维罗妮卡顿时面面相觑,片刻之后,莱特才嘀咕一句:“这是不是有点过于残暴了……而且祂怎么做到同时出手的?”
高文则即便心中有所预料这时候也不由得呆滞了两秒,随后他嘴角抖了一下:“虽然异象是同时出现在教堂里的,但异象映射到尘世的过程不一定是即时发生的,或许这就像一种‘记忆再现’,受害者几天前就遭了夜女士,但这时候痕迹才露出来。”
维罗妮卡眼神异样地看了高文一眼:“我真的很佩服您在这种情况下还能一本正经分析情况的定力。”
“我更佩服某位出手惊人的上古之神,”高文使劲揉着额角,感觉脑门子嗡嗡的,“其他教堂的情况我就不亲自去一一查看了,莱特,维罗妮卡,你们两个带人把剩下的现场都检查一遍吧,我回去等你们的报告。”
“是,”维罗妮卡立刻微微躬身,嗓音柔和,“这里交给我们即可。”
就这样,高文带着疲惫的身心以及一脑门子青筋离开了教堂区——他需要让自己的大脑从沸腾状态冷却冷却。
莱特与维罗妮卡的报告则在不久之后传到了塞西尔宫,报告洋洋洒洒有好几十页,而其从内容到格式都跟大型凶案现场的调查报告似的……
一切正如高文所料。
夜女士那是一个也没放过……
第1528章 夜幕下的秘密
夜幕已经降临这座魔导之都,魔晶石灯明亮的光辉照耀着街巷与广场,静谧的星空则高悬天穹,笼罩四野,但在星光之下,塞西尔人丰富多彩的夜生活却刚刚拉开帷幕——热闹的夜间集市,营业至清晨的酒馆与剧院,永远灯火通明的神经网络浸入站,各式各样的现代娱乐充实着这个时代人们闲暇的时光,也让这座城市永远维持着一种不眠的鲜活。
然而在城市南部,一种异样的静谧却覆盖了整个街区。
整个教堂区已经全部封锁。
来自神权理事会的审判修士与修女们在每一座教堂前设立了岗哨,治安部队在街区的出入口设置了显眼的警示标志以及拦截设施,白天下午有数量重型卡车驶入教堂区,它们运来了大功率的反神性屏障发生器,如今强大的防护屏障已经笼罩了所有的教会设施。
在静谧夜空下,力场发生器投射出的微光在空气中形成了一道道朦胧的光柱,而在每一道光柱下,都有全副武装的仲裁庭骑士长亲自带领一支审判小队驻守着。
在大功率魔导装置的微光下,在寂静深沉的夜色中,审判修士和修女们以警醒的目光注视着每一座教堂的动静,他们手中沉重的机械动力战锤与包含多种作战法术的钢铁圣典便是他们所执掌的尘世福音,这些冰冷而有力的钢铁让令人敬畏的理事会执行者们能够从神明的阴影下守护凡人的理智边界,而在今夜,这种守护显得尤为必要。
丰饶三神的神殿前,一名身穿纯白甲胄的审判骑士长抬头看了一眼神殿主建筑的方向,有一辆刚刚从圣光武库中调配来的“福音使者”作战坦克正停留在正门前,而在这令人生畏的战车旁,则可看到几名技术修士正在调试设备,监控着神殿方向的一切动静。
轻微的脚步声从旁传来,一位留着银白短发的审判修女来到骑士长身旁,她看了一眼神殿方向,压低声音说道:“刚才理事会上层传来消息,要求神官们再做一次祷告测试——这次测试高阶神术,这是顾问团给的建议。”
“再做一次测试?”在厚重头盔的遮挡下,骑士长的声音听上去十分沉闷,“一小时前不是刚刚测试过一次么……好吧,既然这是命令,就请神殿中的神官们再辛苦一下吧。”
留着银白短发的修女微微低头:“是。”
神殿内部,一名高阶助祭正惴惴不安地坐在长椅上,他眼前摊开着神圣的典籍,然而典籍上的文字他这时候是一个也读不进去,另有几名教会内的同胞也在附近的长椅上坐着休息,但大家的情绪看上去都有些紧绷。
这紧绷的情绪一方面当然是来自那封锁了整个教堂区的神权理事会修士们所带来的沉重压力,另一方面则是源于对神明状态的忧虑。
凡人为神的安危而担忧,这种事放在过去怕是说出去都会被人笑话,然而对于稍微了解一些真相,同时又知道神殿中的异象情况的高阶神职人员而言,这种忧虑却是实打实的。
“别太担心,”一个轻柔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一位身穿朴素长袍的温柔女性不知何时已经来到长椅旁,她看出了高阶助祭的紧张,便微笑着出言安慰,“神权理事会并不是凶神恶煞的敌人,他们是陛下的臂膀,尘世的守卫,他们此刻也是在想办法保护教会——这其实是好事,理事会反应迅速却没有抓走任何人,这说明事情尚在控制。”
高阶助祭起身行礼,随后苦笑着摊开手:“我知道,圣女阁下,那位骑士长之前也说了,这很可能只是一夜虚惊,但丰收之庭中的景象实在骇人,我到现在还时不时会在脑海中闪过之前看到的画面……那些地上的痕迹,总让我忍不住……”
“不要多想,不要回忆,不要质疑,你是个虔诚的人,所以这时候才更要清楚真正的考验在什么地方——顺境中的千百次祷告都称不上考验,窘迫之境中的本心才是虔信者真正的力量,”身穿朴素袍裙的女性轻轻摇了摇头,将手按在高阶助祭的肩膀上,“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在收到神权理事会的通知之后我便应该警醒一些,不该让你在丰收之庭停留那么长时间。”
“不,圣女阁下,您千万别这么说,陷入动摇是我的责任,”高阶助祭慌忙摆着手,“我明白您的意思,也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您不必担心。”
“那就好,”丰饶神殿的管理者轻轻点了点头,但还是忍不住补充了几句,“如果感觉难以支撑,就去偏殿里休息一会吧,理事会派来的心理辅导师也在那边,或者去接入神经网络放松一下,现在并非圣事时期,适当的娱乐放松并不违背三女神的旨意。”
高阶助祭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感谢您的关心,那我去偏殿休息一下。”
高阶助祭离开了,丰饶圣女则轻轻叹了口气,她回头看了一眼长厅尽头的圣像高台,看到丰饶三女神的圣像正静静伫立在平台上,沐浴着神术水晶洒下的淡淡光辉,女神们半人半鹿的身姿一如往常般优雅美丽,虔诚信徒们敬献的花环、麦穗与盛放美酒的器皿簇拥在圣像周围,维持着不腐不朽的状态。
确认了一遍圣像周围的物品仍然被奇迹之力影响,没有任何衰败迹象,丰饶圣女这才稍感放松,她低下头轻声念诵着圣典中所记载的字句,亚麻色的卷发从脸颊两旁垂下——直到金属靴子踏地的声音突然打破长厅中的平静,她才猛然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一位留着银白色短发、手执作战法杖的审判修女正穿过长厅中的一排排长椅朝这边走来,脸上带着严肃的表情。
丰饶圣女立刻上前,以教会礼仪致意后开口询问:“发生什么事了么?”
“我们需要您再进行一次祷告,一次明确指向高阶神术的祷告,”银发修女一脸严肃地说道,“不必把神术完全释放出来,但希望您能把祷告过程中所有的感受告诉我。”
“需要再做一次祷告么?”圣女有些意外,但很快便点了点头,“我明白了。”
说完之后她便转过身去,径直来到了长厅尽头的三女神圣像前,低下头开始诵念那些神圣的祷文字句。
作为从小就在神殿中长大的“纯净者”,虔敬之心已如呼吸般成为这位女士心灵的一部分,强大的灵性天赋则让她几乎不需要承受什么压力便可以轻松唤起来自丰饶三神的赐福,在轻柔和缓的祝祷音节中,这位女士身边的空气中肉眼可见地浮动起了层层叠叠,而某种浩渺、强大却又温和的力量则从她体内生发出来,如春日和暖的阳光般在其脚下蔓延着。
这是丰饶三神赐下的力量,是足以在小范围内扭转现实逻辑的奇迹神术,它甚至可以让数英亩的荒芜之地在凛冬时节草木繁茂,或令石块发芽,令枯树泛绿——但理事会修女已经表示了只需要一场测试,再加上神殿地板装修甚贵,因此丰饶圣女在神术真正成型前的一瞬间结束了对它的引导,随后微微出口气,平复着自己的气息。
“看上去神术运转正常,您的三位女神现在状态应该良好,”留着银色短发的审判修女微微点了点头,“非常感谢您的配合,请问祈祷过程中您有什么异样感觉么?”
丰饶圣女却没有立刻回答修女的提问,她好像有点发呆,正低头疑惑地看着自己的双手,从脸颊两侧垂下的卷发挡住了她的神色,但一旁的银发修女已经察觉到了这名高阶圣职者的情况似乎不太对,她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放在了法杖的扳机附近,另一只手则在随时可以摸到求援呼救器的位置:“女士,您是感觉异样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