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远瞳
“感知到预设敌对信号,正在执行清除任务。”
“侦测到状态异常的友军信号……呼叫应答异常,目标原始系统静默,核心协议篡改,正在执行清除任务。”
“目标仍然存活,威胁等级提升,正在解除裂解光矛武器限制。”
“作战环带动力不足……预设流程启动,正在关闭工业及科研环带,所有能量优先供给至作战单元。”
“第二编队空间拦截机就绪,离港倒计时……三,二,一……机群离港。”
公共频道的通讯仍然维持着连接状态,然而当太空中的炮火照亮黑暗时,这频道里却是一阵可怕的静默,直到哨兵开始反击,一道高能光束撕开了苍穹站庞大主体上一块微不足道的装甲板——被逆潮完全改造之后的哨兵巡航舰,显然也已经突破了“不能对其他起航者遗产开火”的核心限制。
直到这时,高文的声音才在通讯中响起:“我想,你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两件事。
“你说起航者遗产之间不能相互攻击,但是首先,谁告诉你……我是起航者的遗产了?
“我当然可以对你下达攻击指令,我任何时候都可以下达这个指令。
“第二,苍穹站的武器系统此刻也不是在攻击‘你’,严格来讲,它只是在履行起航者留下的最高指令——在清除污染罢了。”
“污染?!”哨兵的声音终于传来,带着浓浓的惊愕,“不可能!逆潮……逆潮诞生自起航者遗产内部,它根本不可能被认定为污染,它应该会被判定是核心系统的一部分才对……”
“你看,你又搞错了,”高文的声音中带着愉快的笑意,“谁告诉你我在清除的是‘逆潮’带来的污染了?”
第二群空间拦截机抵达了哨兵周围,这群致命的自律杀手在后者释放出的密集防空火力中灵活地穿梭,不断将对舰导弹和致命的亚光速粒子流泼洒在目标已经多处击穿的护盾和伤痕累累的装甲上,在星舰渐渐解体的火光中,高文嗓音低缓:
“哨兵,疑似被自然之神阿莫恩之血肉污染,拒绝接受停火指令,判定其核心系统异常——现在,你被解职了。”
第1401章 出来了,但没完全出来
当一艘庞大到可以覆盖整座深蓝之井的巨型飞船在大气层顶遭受来自苍穹轨道站的炮火轰炸,这壮观绝伦的一幕甚至在行星表面都可以看到——当然,厚重的污染云层阻挡了塔拉什平原各部守军望向天空的视线,但对于那些在云层之上盘旋的巨龙和高空侦察机而言,哨兵与苍穹站之间的战斗肉眼可见。
黑龙柯蕾塔率领的龙群在高空盘旋着,他们已经飞到了厚重的云层上方,在他们斜上方不远处的天空中,从尘世黎明号释放出来的高空侦察机正悬停在魔力湍流层的临界点上,覆盖整个塔拉什平原的污染性云团在他们下方起伏涌动,而在他们上方,天空的尽头,依稀可以看到大气层外的战斗。
一片模模糊糊的剪影漂浮在大气层外,那是已经进入太空的哨兵巡航舰,它在那个高度被拦截了下来,其周围则围绕着数不清的细小闪光,而在更加遥远的天空背景下,则还可以看到微微扭曲的光幕以及偶尔出现的光束——那是强大的能量冲击短暂干扰到了起航者留下的光学遮蔽系统,让原本处于隐匿状态的苍穹站短暂暴露在世人面前。
一名同族飞行在柯蕾塔身旁,他发出低沉的声音:“长官,太空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与哨兵交战。”
“……是来自苍穹站的火力,”柯蕾塔知道的显然比普通士兵要多一些,她的目光下意识投向了视线中的那架高空侦察机,语气低缓地说道,“我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现在看来……我们的盟友显然对如今的局面有所准备。”
“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办?”巨龙士兵问道,“太空中的战斗已经……”
“太空中的战斗已经超出了我们的能力范围,”柯蕾塔沉声说道,同时慢慢向着云层的方向降下高度,“地面上的防线需要支援——战斗还没有结束,那些失控的怪物还在进攻各处的净化装置,在阻断墙完全启动之前,我们还有事情要做。”
龙群在云端发出了威严的低吼,一个个庞大的身影随之在黑龙的带领下回转身体,毫不犹豫地钻入了下方那厚重污浊的云层,他们穿过浓云与漂浮在大地上空的尘埃云雾,战火中的塔拉什平原如一幅巨幕扑入柯蕾塔的视线。
她看到光芒暗淡的深蓝之井静静匍匐在大地中心,净化塔的光辉穿透了云层,已经完全失去指挥的畸变体在本能的驱使下涌向凡人们的阵地,蠕行之灾庞大的残骸覆盖着北方的荒原,灼热的熔岩在丘陵间流淌,浓稠的毒血在高温中蒸腾,凡人联军组成了一道道铜墙铁壁,在这片已经比炼狱还要可怕的大地上支撑着最终的防线——随后龙群自天空降下,冲向他们那些在大地上奋战的盟友。
而在厚重的大气层外,遥远的群星之下,黑暗的太空中,亚光速粒子流击穿了哨兵厚重的力场护盾,引力子弹头释放出的混乱重力场正在撕碎那古代星舰坚固的装甲,数以百计的空间拦截机如嗜杀蜂群般围绕着这对它们而言如同山岳般的巍峨巨舰,在防空火力密集的扫射下,一波又一波地撕咬着那钢铁铸造而成的血肉。
高文没有任何犹豫,不带任何怜悯,他启动了能够启动的所有武器系统,在判定机制的漏洞中,他已经成功将“哨兵”这个“友军单位”从苍穹站的友军识别机制中除名,但他不敢赌对方是否还有别的什么办法来扭转战局,所以他能做的就是一口气把所有武器都砸过去。
毕竟,他不是真正的起航者,也不太明白苍穹站这复杂的战斗系统,让他搞战术他是搞不出来的,框框A已经是他此刻能做到的最精妙的操作了。
哨兵非常强大,那艘主力战舰有着碾压这颗星球上所有文明的力量,但作为哨兵系统中的一个子单元,它显然还比不过更加强大的苍穹,在密集的火力攒射下,这仿佛悬浮山岳一般的巨舰终于开始渐渐解体,其护盾几乎已经完全熄灭,多处洞穿的装甲板下面露出了已经熔融断裂的主体结构,而无数流窜的光流在那些撕裂的区域中到处迸射,能量管线的多处断裂让它连维持姿态都显得异常勉强,但即便如此,它……还是“活着”。
“毫无意义,这一切都毫无意义……”公共频道中,哨兵的声音如梦魇般回荡,“所有的挣扎都毫无意义,所有的救赎都毫无意义,起航者已经消失在星海深处,百万年都不曾回头看过这里一眼;无数的文明已经消逝在时光长河中,所有的美好与丑陋都随风而逝——你为何又要执着于这一次毫无价值的轮回?你……本应是更高层次的存在……”
“……看来你确实有了‘心’,”高文平静地回答道,“逆潮给了你一颗人心,让你学会了愤怒,嫉妒,仇恨与恐惧,但人心不只有这些……不过,确实如你所说,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苍穹站作战环带,一台庞大的武器终于完成了漫长的充能过程,那覆盖在武器平台上空的装甲如帷幕般层层打开,充盈着刺眼白光的椎体结构从基座中延伸出来,它在太空中微微调整着角度,并迅速锁定了哨兵的身影。
“裂解光束就绪,五秒钟后释放,倒计时,五,四……”
哨兵全舰被一团浓烟和火光包裹着,它感知到了致命武器的锁定,然而这一刻,它却放弃了对苍穹站毫无意义的反击——在最后的能量支持下,它艰难地调转着自己的姿态,舰首缓慢地指向了下方那颗蓝白相间的美丽星球,其前端支离破碎的装甲炸裂开来,一团暗红色的光辉在一道道能量导管的末端汇聚着,炽烈,却寂静无声。
“……三,二,一……光束发射。”
一道苍白的、中间又仿佛夹杂着大量干扰噪点的巨大光束从苍穹站激射而出,直接命中了哨兵的舰体中部,光束中蕴含的能量眨眼间便遍布了这艘巨舰的全部结构,仅仅一瞬间,巨舰表面便布满了数不清的苍白裂痕,失控的能量开始在这艘飞船内部奔涌、灼烧,一路烧毁了它所有的舱室、护壁、能源管道,以及那些被安放在舰体各处的、存放着巨鹿阿莫恩血肉的金属储罐。
连续不断的爆炸开始了,在这场从内而外的大撕裂中,哨兵渐渐解体成了数个较大的残骸,随后又进一步分解成为更加细小的碎块,数不清的炙热金属在太空中四散开来,并被星球重力捕获,开始如一场暴雨般坠入大气,而在公共频道中,高文听到了那最后的一声叹息:“终于……服役结束了……”
“目标活性消失,污染源反应消失,战斗结束……武器系统关闭,能源模式恢复至常规状态。”
苍穹站的系统开始汇报这场战斗的结果,然而高文却没有心情在这里安安静静听战报,在确认哨兵解体的一瞬间,他便开始飞快地抽离自己的意志,返回位于星球地表的躯体中——当然,在这之前他并未忘记从苍穹站的系统中彻底关闭对“巨鹿阿莫恩”的敌对标记。
比往常更加猛烈的眩晕感突然袭来,控制苍穹武器系统以及快速转移意识所产生的后遗症让高文在睁开眼之后感觉视野中的一切都在疯狂晃动,但他凭着毅力强行驱散了头脑中的不适感,随后起身飞快地向着窗户的方向走去,早就守候在旁边的琥珀立刻察觉了什么,她飞快地跟了上来:“怎么回事?你在上面打赢了还是打输了?”
“打赢了,”高文快步来到窗前,手扶在窗台上,视线则看向了天空,脸上的严肃神色让琥珀吓了一跳,“但哨兵在解体之前向地面发射了什么东西,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成功拦截,那……”
他的话戛然而止。
琥珀来到了高文身旁,她抬头与后者看着同样的方向,眼睛慢慢睁大,脸色变得渐渐苍白起来。
远方的天空中,厚重污浊的云层深处浮现出了一团暗红色的光芒,就仿佛有一轮血色残阳正在自云端坠落,那光芒迅速将整片云层都染上了一层暗红,随后,云层裂开了,如巨日陨落般的光团从中降下——这个过程寂静无声,又显得格外漫长。
整片战场上的所有人都看到了这轮坠落的“血色残阳”,它穿过了厚重的大气与云层,随后无声无息地落向深蓝之井偏北一点的方位,落在蠕行之灾那覆盖大地的血肉残骸之间。
塔拉什平原陷入一片死寂。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预想中毁天灭地的大爆炸并未到来,也没有什么撼动天地的撕裂与震荡,那团光芒就好像一片幻影,悄然无声地坠落,又悄然无声地没入蠕行之灾的残骸深处,它最终消失在了那片连绵起伏的血肉山脉中,再无一点波澜。
“这……”琥珀一时间有些困惑,“这就是哨兵临终前的最后一击?怎么还没个P动静大呢?”
高文同样陷入了错愕,然而很快,他便察觉到那本已彻底死去的蠕行之灾深处似乎有什么变化正在发生,他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等等,不对劲……那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几乎他话音刚落,异变陡生!
远方的大地上,那片本应该彻底失去活性的巨大残骸内部突然发出了一个声音——“噗通”。
这是心跳声。
整个塔拉什平原都听到了这一声心跳——它很低沉,却仿佛直接在每一个智慧生物的脑海深处响起。
就仿佛是这颗星球本身的心脏正在搏动。
紧接着,又是第二声——“噗通”。
蠕行之灾深处,已经完全失去活性的血肉组织突然在第二声心跳之后发生了蠕动,就好像无穷的生命力被凭空注入了这片尸骸,那些烧焦枯萎的生物组织竟再一次开始活动,它们收拢着,簇拥着,盘曲着,在一片焦土的丘陵与平原之间,在肆意流淌的熔岩和毒血之间,新生的血肉眨眼间便化作了一片宛若胎盘般的“祭祀场”,而在这可怕的孕育之地深处,一团半透明的“事物”正在缓缓鼓起。
尘世黎明号释放出的侦察机抵达了蠕行之灾的残骸上空,那恐怖的一幕转瞬间被传至后方——灼热焦枯的大地上,一个胚胎已经迅猛生长至成熟,某个可怕的东西正在奋力撕破包裹在自身表面的组织,并不断向着天空上浮。
祂已经钻出了一小半身子,那躯体由恐怖而不定形的血肉堆砌而成,又有数不清的扭曲肢体和口舌、眼睛生长其上,这生物就仿佛是婴儿拙劣的画作,其全身都由完全混乱、疯狂的结构堆叠在一起,而随着祂庞然的身影一点点从“胎盘”上脱离,随着祂的“本质”逐渐从噩梦与现实的夹缝中挣脱,战场上越来越多的人也目睹了祂的存在。
人们听到了婴儿啼哭的声音——成百上千万个啼哭声叠加在一起的声音,那声音仿佛要撕裂理智与灵魂,在塔拉什平原上空疯狂席卷,而在这诡异的啼哭声与越来越响亮的心跳声中,这团疯狂混乱的血肉还在不断奋力向外挣脱着,一点点把自己“挤”进这个并不欢迎它的现实世界。
祂“挤”的很艰难,就仿佛有什么强大的力量在阻止、拖延着祂的降临,然而祂仍然在一点点进入物质世界,种种可怕的、令人疯狂的异象和威压也开始在战场上四处蔓延。
现在,高文知道哨兵的最后一个“后手”是什么了。
它不只打开了一条通道。
深蓝网道的力量让哨兵的本体能够进入物质世界,而蠕行之灾的残骸……则是让“逆潮”在尘世间“诞生”的“苗床”。
只是逆潮明显被什么力量压制着,以至于始终没能顺利降临在现实世界,而哨兵在最后一刻释放出的能量,就是在帮助祂脱困。
然而这一刻想到这些……并不能帮助他扭转局面。
附近的魔网终端突然鸣响,高文转过头去,看到罗塞塔·奥古斯都与贝尔塞提娅·晨星的身影出现在全息投影中。
“那是逆潮么?”罗塞塔开门见山地说道,他的神色异常严肃。
“我认为是,”高文面沉似水,“哨兵用最后的力量把它送到了现实世界。”
“还有得打么?”贝尔塞提娅声音平静。
高文轻轻吸了口气,当这口气再吐出来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如磐石般坚定。
“有的打——逆潮并不是我们这一季的神明,祂和我们这一季的凡人之间没有思潮联系,因此其精神污染对我们的影响是有限的,这样的古神对我们的士兵会产生精神压制,但尚不足以直接令人疯狂变异——只要启动广域神性防护,尽量避免长时间直视目标本体,这场仗就还能打,而且……”
“而且不能打也要打,”贝尔塞提娅显然知道高文想说什么,“那东西降临在尘世间,显然不是为了和我们交朋友的。”
“那就开始准备吧,”罗塞塔沉声说道,“就当是再多狩猎一个神明。”
经历了血与火的洗礼,直面了蠕行之灾与尘世黎明号的对决,在这片战场上坚持到现在的战士们,不怕一个在上古时代就该消亡的“异神”。
凡人,已经在这场战争中发生了蜕变。
高文轻轻点了点头,然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听到琥珀在一旁惊呼起来:“哎,你们看那边!!”
高文迅速抬头,下一秒,他与另外两位领袖所有的规划便都化作了错愕。
在他们眼前,那团漂浮在天空、正不断从一层厚重“胎膜”中挣扎出来的不定形血肉突然发生了一次剧烈的抽搐,紧接着,它所有的肢体都猛然向四周张开,又仿佛溺水中想要抓住什么似的一下子收拢,随后,它奋力向外挣扎了最后一下——那庞然如同“血肉星球”般的躯体终于挣脱了胎膜、时空、物质与虚幻的束缚,朝着远处的旷野飞了出去。
只飞出来半个。
响亮吵杂的婴儿啼哭声和遍布平原的心跳声戛然而止,所有令人疯狂的异象瞬间终结。
第1402章 乌云散去
那是壮观绝伦又诡异恐怖的一幕,是放在任何神话史诗与灾难故事中都会因为过于有冲击性而被列为禁忌篇章的一幕,它在塔拉什平原上空绽放,至少有数十万人亲眼目睹了这令人灵魂颤栗的景象——一个失控畸形的神明,一个由大量不定形肉块和数不清的扭曲肢体拼凑而成的怪物,它从一道亵渎而邪异的裂隙中冲进了现实世界,然而冲出来的却只是半个躯体。
祂的身躯似乎是被什么可怕的力量拦腰截断了,似乎是那个在其后方进行阻拦的存在趁着祂全力挣扎的时候发出了致命一击,那半截被切断的“神躯”在惯性的作用下飞出裂隙,如一颗坠落的陨石般冲向深蓝之井东南方向,并一路洒下了数以吨计的污浊血肉和大量成分不明的碎块,伴随着一阵地动山摇的冲击,祂最终坠落在提丰前线基地以北的一片荒原上,并在起伏的大地上继续翻滚,拖拽出了一道蔓延长达数公里的恐怖壕沟。
而从这恐怖古神飞出来到祂最终坠落,其抛洒出来的碎片在塔拉什平原北部留下了一道足有几十公里长的“血迹”,这血迹从蠕行之灾的尸骸边缘延伸出去,仿佛一道溃烂喷发出的烂疮。
数个巨大的身影从云层底部掠过,柯蕾塔大着胆子降低了一些高度,大地上的景象映入她那暗金色的眼眸中,她看到大地上沟壑纵横,“逆潮”泼洒下来的碎片如灼热的硫磺般在那些沟壑间冒着浓烟,岩石与泥土在其鲜血浸润下仿佛遇到强酸般滋滋蒸腾,流淌的污血几乎彻底改变了这几十公里的地形,并与神尸坠落之后制造出的那道几公里长的壕沟连接在一起,形成了一道越来越深的峡谷。
但这恐怖的破坏过程已经结束,当龙群抵近侦察的时候,那些污血和残骸就已经渐渐冷却,其对大地的腐蚀、同化过程也迅速终止,似乎这短暂而迅猛的破坏就是逆潮坠落之后留下的最后一点回响——最终,柯蕾塔在那道壕沟的尽头看到了被海量土石掩埋了三分之一的“神尸”。
它一动不动,显然已经完全失去活性,正在迅速失去力量和特殊性的“血液”在其周围形成了一片弥漫的水洼,那些扭曲的肢体正浸泡在它自己的鲜血之中,而在“神尸”主体上那道触目惊心的断裂口上,似乎又有些灰白色的光影一闪而逝。
“……这里是塔尔隆德远征军,我们已经抵达‘逆潮’的坠毁点,”柯蕾塔打开通讯,沉声说道,“目标……停止活动,其残骸的能量反应正在迅速消退,未检测到神性污染,确认已经死亡,至少……进入物质世界的‘这半个’已经死亡了。”
“这里是联盟总指挥部,辛苦你们了,”高文的声音从通讯器中传来,“继续保持警惕,不要贸然与目标近距离接触,在坠毁区就地设立警戒,等待神权理事会专家介入。”
……
通讯挂断之后,高文的目光仍然远远地眺望着之前“逆潮”坠落的方向,尽管他已经亲眼目睹了一切的发生,这时候却仍然有一种浓浓的不真实感,情况的发展完全出乎他的预料,所有的预案里面都没有这么一条,这让习惯了万事早有准备的高文非常不适应,但有一点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哨兵最终制造出来的这恐怖危机,已经消弭了。
至于是谁在最后关头给了逆潮那致命一击,高文心中当然有答案。
他轻轻呼了口气,扭头看向琥珀:“看样子夜女士……”
他的话说到一半便戛然而止:自己身旁空空荡荡,根本不见琥珀的身影。
但高文百分之百可以肯定,琥珀刚才就站在那,就跟自己并排站着!而且哪怕她有着卓绝的暗影天赋,她也从没有像这样突然消失在自己的感知中——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高文没来由地感觉到事情有哪不对劲,然而就在他准备叫人的时候,琥珀的气息却又突然出现了,她的声音从高文另一边传来,带着一如既往的咋咋呼呼:“妈哎……刚才那是啥情况啊?难不成是那个‘逆潮’往外钻的时候使劲太大,把自己给活活拽断了?还能这么搞的?”
高文猛然回头看去,看到琥珀正好好地站在那里,一边瞪着眼睛往窗外看一边咋咋呼呼大呼小叫,看上去自然的就好像从一开始便站在那里似的。
“哎?你看我干嘛?”琥珀当然第一时间注意到了高文的眼神,顿时往后小跳了半步,“我刚才可没犯错误啊,我就是感叹一下——而且你看着一个古神突然死的那么稀碎难道就不惊讶么?”
“不是这个问题,”高文皱着眉,他很确定刚才琥珀的气息消失了一瞬间,但这时候对方又好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而且身上的气息和言行也毫无异常,这反而让他愈发在意,“你刚才就一直站在这儿的?没有突然离开一下?”
“我?突然离开?你是不是神经绷太紧导致断片了?”琥珀顿时瞪着眼睛,“我当然一直站在这儿啊,而且刚才还听着你跟另外那俩讨论该怎么跟逆潮对抗呢,然后那玩意儿就从裂缝里钻出来了,死了一路,我就跟你一块站在窗户前看着……你别吓唬我啊,我很容易被吓到的我跟你讲……”
听到这,连高文都开始有点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产生了幻觉,琥珀的描述完全对得上号,她的神情也显然没有作假,只是那片刻的异样仍然在高文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疑惑,然而就在他还想要再验证些什么的时候,从通讯器中突然传来的声音却打断了他:“这里是‘高塔’,阻断墙调率同步完成。”
……
混沌怪物的嘶吼仿佛梦魇般无穷无尽,空气中充盈的魔力废能烧灼着法师们的神经与思维,战士们负责控制的符文节点已经大范围过热,玛丽安奴紧握着自己的军官长剑,这柄在大部分情况下只相当于一件装饰品的长剑此刻已经沾满污血,为了守住这座堡垒,她和她的士兵们已经连续六次不得不和突破封锁的畸变体展开肉搏。
年轻的女骑士双手拄着长剑,站在瞭望台的防护墙后面眺望着防线,浑身大大小小的伤痛和过度疲惫带来的眩晕一波一波地考验着她的意志,她将自己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眼前的这片战场上,努力让自己不去想那些轮不到自己操心的东西——
活体末日般的蠕行之灾,降临在战场上的神秘钢铁战舰,梦魇一般的古神……这些远远凌驾于凡人之力的东西在这片战场上来了又去,而整个世界的命运都仿佛被置于刀锋之上,在毁天灭地的力量交锋中艰难地维持着。
而她,一个小小的提丰贵族,一个刚踏上战场没多久的基层军官,一个骑士,只是这波涛中最渺小的水花。
数以百万计的凡人士兵,每一个人都是这样渺小的水花,那毁天灭地之力自有同样的力量与之对抗,凡人亦有自己应该面对的战场,当天空与群星之间流火四溢,大地上的波涛亦从未止歇,无数像玛丽安奴和她的士兵们一样的人在这片土地上战斗,负伤,或者死去。
帝国需要她的每一个子民各尽其责——文明也需要她的每一个个体负重前行。
隆隆的震颤再一次从远方蔓延过来,玛丽安奴随之再次握紧了手中长剑,她不知道这座临时构筑起来的堡垒还能不能抗住下一轮的冲击,就像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机会返回家乡,向丹娜、卡丽她们讲述自己在战场上的经历,但她知道,只要每一个人都在这里坚持到了最后,那么总有人可以活着回去向后人们讲述这里发生的一切。
但下一秒,一股突然扫过整片平原的无形之力却打断了玛丽安奴的行动,这股力量如一阵风,骤然吹散了那种盘踞在每一个人身上、因异常魔力环境而生的压抑感觉,猛然间,玛丽安奴感觉到周围原本混乱不堪的魔力突然有了秩序,感觉到弥漫在塔拉什平原上的滔天恶意和敌意在如冰雪般消散。
她听到有呼喊声从不远处传来,循声望去,便看到防线前的士兵们正在欢呼,她又看向更远处,便看到焦黑灼热的大地上那些不断涌来的畸形怪物身上突然纷纷冒起了烟尘——就如被烈日照耀的亡魂般,这些已经在这片废土上盘踞了七个世纪的怪物竟开始凭空消散,某种长久以来支撑它们存在的力量被瓦解了,虚与实的界限正在迅速重归原位,这些在噩梦与现实边界徘徊的扭曲之物成片成片地在荒原上消失,甚至就连那些由黑暗神官们培育出来的合成兽,也一个接一个地原地倒毙。
显然,那些合成兽本身虽然不是畸变体,可其活动也高度依赖着废土中的环境支撑。
玛丽安奴眨了眨眼,她一时间还没搞明白发生了什么,但很快她便听到自己腰间的通讯水晶中传来了安德莎·温德尔将军清冷沉稳的声音:“阻断墙已合拢,各部队保持警戒原地待机,等待进一步的指令。”
阻断墙合拢了。
玛丽安奴下意识地抬起头,下一秒,她看到了足以让自己铭记终生的壮观景色——
一道又一道辉煌的光柱在黑暗的平原上升起,并在昏暗的大地上蔓延至远方,紧接着,光柱刺破了云层,一股恢弘浩大的、仿佛冲击波一般的能量骤然在深蓝之井上空炸裂扩散,这股力量迅猛增长,塔拉什平原上方污浊厚重的云层随之被破开了一道裂口,随后裂口又迅速扩大,终至驱散了整片云层。
污染性的高能云团退却了,露出了它们背后澄澈明亮的天空,巨日已经渐渐西沉,一道道金色的光辉洒向了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在阳光下,最后的畸变体亦如幻影般消散,大地上的硝烟与尘雾在阳光中被晕染成一片金红,所有的鲜血,尸骸,刀剑,堡垒,幸运者与胜利者,还有古老的深蓝之井——皆平等地沐浴在阳光下。
玛丽安奴似乎看入迷了,她有些呆滞地仰着头,在夕阳下长久地仰望着这片她曾以为已经没有机会再看到的天空,随后,她看到了另外一些东西出现在自己的视野中。
那是一道道“流星”——它们从极其高远的地方飞来,在大气层中明亮地燃烧并坠落,数不清的碎块被裹挟在烈焰和浓烟之中,望之如同一片火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