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远瞳
《索林监听站接收到来源不明的神秘信号》、《面向全国征集对以下符号的解析方案》。
他看到了那些随文章一同附上的图案,那些看上去完全不像是通用字母,也不像南方象形文字的符号,那些连续的圆弧以及和圆弧相连的短线段看上去神秘而又难以理解,而在符号的旁边,罗恩已经用笔勾画了许多看上去毫无思路的字母串。
“别告诉我你这是打算破解这些符号——这些连专家学者们都一筹莫展的符号。”葛林忍不住抬头看了年轻的罗恩一眼。
“为什么不呢?”金发年轻人立刻说道,“你不觉得这是一件非常有挑战性和自豪感,仿佛在参与历史一般的事情么?而且还有高额的悬赏——只要能把它们的含义破解出来,赏金甚至足够我们在卢安城买下一整座庄园了!”
葛林并没有被年轻人这不够成熟的喜悦和热情感染,他只是有点担心地看着那些报道和全然不像这个世界任何一种已知文字的符号,不安在他心头泛起,却又很快被压了下去,转而化为一声询问:“那你研究了这么多,看出什么规律了么?”
“完全没看出来——这些符号简直像是某种加密涂鸦一般,远非进行简单的字母代换或结构重组就能破解出来,”罗恩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事实上我已经准备把这当成工作之余的某种消遣……一朝暴富或许没那么容易实现,但破解这些符号的过程本身还是有些乐趣的。而且我相信绝大部分对这些符号产生兴趣的人最终也会有和我差不多的心态,毕竟就像你说的那样,这些东西让帝都的专家学者们都一筹莫展……”
葛林耸了耸肩,却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看了一眼附近墙上挂着的机械钟,随口对罗恩说道:“换班的时间到了。”
……
难得的晴空降临奥尔德南,临近正午的阳光驱散了这座“阴雨与雾气之都”上空时常盘踞的阴霾,在灿烂的日光下,那些鳞次栉比的黑色屋顶和尖塔泛起奕奕光彩,某些阴沟陋巷里已经发了霉的石板和墙面也仿佛在被一点点去除掉暮气,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然而和去年比起来,奥尔德南贵族区的街巷此刻却明显冷清了不少。
往日里昼夜宴饮不断的大厅紧闭了门窗,日日车马不断的宽阔道路上也只剩下了几辆行色匆匆的车子快速驶过那一扇扇紧闭的门前,一些房屋前后的花园显然已经多日疏于打理,因天气转暖而滋生的杂草正在逐渐占据曾经被精心照料的花坛苗圃,挤压着那些名贵娇弱花朵的生存空间,又有一些房屋挂上了白色和黑色的厚重窗帘、布幔,已经干枯的告死菊花束悬挂在门口的铁艺挂灯下面,凄凉地随风摇摆。
这些宅邸中的大多数其实并没有彻底荒废,此时仍有零星低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那些仍然居住于此的声音仿佛是在刻意压低自己,以尽可能减轻自己在这个世界上的存在感,如同恐惧着这个世界的受惊野兽般在自己华丽的巢穴中蜷成了一团,生怕因高调而引起某些“致命的关注”。
而在少数那些彻底失去了声息的宅邸内,昔日辉煌的家族已经失去了他们最后的有效继承人,仆役被遣散,财产被收归皇室,房屋成为了暂时无法处理的“待估资产”,这些房屋的主人在离开这个世界时通常有着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有的失去了一切尊崇,在清算中掉了脑袋,有的却光辉荣耀,在皇室的追封中入土为安。
但不论他们的命运如何,最终结果倒是没什么两样。
“贵族时代名存实亡了,经过了这么多年的拉锯僵持,如今终于到了彻底退出的时候……某些头衔还在,但看上去是永远不会再有辉煌的机会了,”赫米尔子爵从凸肚窗前退开一步,同时收回了望向外面街道的视线,他回到自己平日里最钟爱的那把高背座椅旁,却一时间没有落座,只是带着满眼的感慨发出一声长叹,“唉……我还真不曾想象过,自己竟会在有生之年便看到这一天的出现,更不曾想象过它会以这种方式到来……”
他抬起头,又朝着那条宽阔笔直大道的对面看了一眼,只看到两个行色匆匆,简直如同受惊野兽般的仆役飞快地从街道上走过——走得像跑一样。
“以前的日子里何曾有过这样冷清的光景?哪怕是新皇二十二条法案颁布的那天,甚至于我父亲提到的黑曜石宫中燃起大火的那天……这条街都没这么冷清凄凉过,更不曾出现过如此之多的告死菊……那些白色的小花,几乎快把冥界的气息都引到阳光下面了。”
“往好的方向考虑,赫米尔子爵,”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坐在沙发上的黑袍老法师看着这位年轻贵族,脸上露出一丝微笑说道,“你现在还站在这里,子爵头衔仍然在你的身上,你的家族徽记和私产分毫未损,这每一条都足以让许多人羡慕了——不管是那些死掉的还是目前仍然活着的,他们都该羡慕你。
“你站了个好队,子爵先生。”
“啊,是啊,这倒确实如您所说,丹尼尔大师,”赫米尔子爵苦笑着坐在椅子上,随手从旁边拿过了酒杯,不那么优雅地将杯中液体灌入喉咙,接着说道,“在任何时候都无条件地支持皇室决定,在教堂出现问题的时候立刻断绝和所有神官的往来,尽最大可能支援冬堡前线,并积极配合哈迪伦殿下的所有审查……坦白说,这中间但凡有一步走错,此刻我便有可能无法站在这里与您交谈,您或许也只能在我的墓碑前敬我一杯了。”
“但你都走对了,”丹尼尔微笑着,举杯向眼前的子爵示意,“我还是更喜欢向活人敬酒一点。”
第1153章 延伸的轨迹
在丹尼尔眼中,这位年轻的奥尔德南贵族如今已经有了太多的改变——
曾经的赫米尔子爵意气风发,年轻而骄傲,在凭借锐利的眼光和灵活的思维把握住魔导工业的第一缕风之后,他迅速崛起成为帝都炙手可热的人物,名下的工厂和投资实体遍布奥尔德南,甚至延伸到了中部地区的数座城市,那时候的他就仿佛一颗充能的奥术水晶,时刻散发出强烈的光芒,内里还有释放不尽的能量,对外部世界毫无畏惧和退缩。
然而现在,这位子爵先生所有的光芒似乎都内敛了起来,他藏起全部的锋芒,如同在暗夜中躲藏着一个看不见的猎手,他蜷缩在自己这座已经冷清了许多的“堡垒”中,警惕地观察着这个对他而言已经不再安全的世界——还称不上颓废,但也相距不远了。
而这一切的改变,仅仅是去年一个冬天的结果。
丹尼尔心中有些叹息,他当然知道这些改变的原因是什么,也知道赫米尔子爵如今的表现完全符合正常的逻辑,但这种结果却不是他乐见的——这和“私人交情”并无联系,最重要的原因在于他已经在这位子爵先生身上倾注了太多的心血。将一个原本在奥尔德南随处可见,除了擅长社交和宴饮之外便没有任何名气的小贵族一步步引导、启迪成为投资巨头并不容易,从其起步之初便建立起来的信赖更是一笔无法复制的资本,如果这位子爵先生就这么倒下去了……那损失可就太令人遗憾了。
“子爵先生,或许我这么说在你看来有些‘局外人不知冷暖’,”老法师看着赫米尔,短暂斟酌之后开口说道,“但我认为你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走出去,重新回到你擅长且活跃的领域,去扩大工厂的产能,去扩大自己的影响,去投资那些在战后亟需的东西,与皇室一同振兴经济……让我们乐观一些,你会发现如今反而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子爵先生。”
赫米尔看向这位似乎总是充满智慧的老人,良久,他才轻声自言自语般说道:“乐观一些啊……可对我而言,乐观还真不容易……”
他转过身,俯瞰向阳台外面那条有些冷清的街道,手中的红酒杯向前倾斜,指向那些如今已经易主,或者快要易主的宅邸:“丹尼尔大师,您看那座房子……一个曾经显赫的家族,数百年传承的历史,但他们站错了队,在最不应该与皇室对抗的时候选择了坚守他们愚蠢的‘原则’,黑曜石禁军带走了他们。
“而仅仅一墙之隔,另一座宅邸,一个同样显赫的家族,忠心耿耿的骑士与将军,他们站对了队,但他们去了冬堡的前线——疯狂的神明带走了他们中的大多数家族成员,如今只剩下一个孤苦无依的老妇人带着一个才刚刚十岁的姑娘。我去看望过那孩子,她还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家族为何会遭遇这样的命运。
“大师,让我承认自己是个懦夫吧——我当然明白您的好意,更明白您所说的‘千载难逢的良机’是什么意思,但我这次是真的被吓到了。或许我们本就不该过于张扬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尤其是当我头上还顶着一个传承自祖先,且还会继续传承下去的头衔时更是如此。
“当然,我仍然会好好经营自己目前位于帝都的产业,我的纺织工厂,符文铸造厂,印刷厂还有城外的种植园……它们如今已经是我和我的家族安身立命的根本,但剩下的部分,我打算转让出去。我已经物色好了买家,他们对那些位于中部地区的工厂很有兴趣,而将这些产业出手之后,我大概也能睡得安稳一些。”
丹尼尔平静地注视着赫米尔的眼睛,过了很长时间,他才轻轻叹了口气,并举起酒杯向这位子爵示意:“好吧,这是你的决定,子爵先生——人各有志。但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在如今这个局势下,在经济亟需振兴,陛下亟需贵族们表明态度,帝国亟需更多投资者和新兴实业的局面下,像你这样已经在新兴魔导工业领域举足轻重的人突然选择抛售产业退居二线……真的是一件好事么?”
赫米尔子爵怔了一下,表情突然微微变化:“……您这是什么意思?”
“在投资工厂这件事上,我不如你,但在人生阅历上,我多少还是有些自信的,”丹尼尔平静地说着,“在我看来,皇室如今正需要像你这样‘明智’的贵族表现出自己的态度,子爵先生——不要以为‘考验’已经结束了,它还在,而且永远都在。”
年轻的子爵愣在那里,脸上的表情终于渐渐复杂起来,他的声音中甚至有点苦涩:“所以,我连当个懦夫都是有罪的?”
“你不是懦夫,你只是在自暴自弃,而遗憾的是,身居高位的人并没有自暴自弃的资格,”丹尼尔摇摇头,“另外从陛下的角度出发,他所厌恶的本就不是能力卓绝耀眼夺目的强势人物,因为这个国度没有人比他更加夺目,也非平庸无能不堪大用的蠢材,因为他根本无需在蠢材身上浪费一点时间,统治者所厌恶的,永远只是失去控制的事物。
“自恃功劳而逾越界限的人当然是失去控制的——可临阵逃脱的人同样也失去了控制。”
赫米尔子爵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我……”
“我只是做个提醒,”丹尼尔放下了手中的酒杯,从沙发上站起身子,“请慎重考虑你的决定,子爵先生。”
……
导师的身影出现在车门外,年轻的女法师玛丽赶快伸手打开了一侧的车门,让老法师钻进车里,她注意到导师脸上的表情有点严肃,不由得随口问了一句:“发生什么了么?”
“没什么,只是有一个年轻人将从今天开始成熟起来了,”老法师摇着头说道,同时随口吩咐着前排驾驶车辆的另一名学徒,“去皇家法师协会。”
玛丽听得一头雾水,但导师偶尔便会说一些听上去莫名其妙的话而且从不对学徒们解释,她对此倒也早就习惯,所以在点了点头之后,她便把注意力重新放在了自己之前正沉浸其中的事情上——有一本笔记正摊开在她的膝盖上,雪白的纸张上已经记满了各式各样的记号,看着既不像是数学公式,更不像是魔法术式。
“这是什么东西?”丹尼尔注意到了学徒腿上的东西,忍不住皱眉问了一句,“从哪抄来的涂鸦么?”
“这是工造协会那边最近很热门的文字谜题——实际上已经传开有一阵子了,但我们最近太忙,都没关注这些潮流,”玛丽立刻把笔记本推到导师面前,一脸认真地说道,“您知道塞西尔的‘聆听计划’么?他们的天线接收到了一个神秘的信号,这些东西就是信号里传输过来的未知符号。那边的学者们认为这种符号是某种文字,现在塞西尔帝国已经将它们公布出来,希望联盟成员国中有谁能破解这些文字背后的秘密,黑曜石宫那边也向外发出了对应的悬赏……”
“征求能够破解这些文字的人么……”
丹尼尔了然地点了点头——他当然知道这件事情,作为实质上的塞西尔技术人员之一,早在索林枢纽那边收到神秘信号之后没多久他就从内部网络中得到了消息,只不过玛丽在神经网络中的权限不高,所以她并不知道这件事情而已。唯一让老法师意外的是,主人在决定公布这些神秘“符号”的时候竟然会如此毫不犹豫……这才多长时间,相关资料就已经通过提丰和塞西尔之间的官方途径完成了共享么?
但这倒是一件好事——既然资料已经通过官方渠道传过来,这就意味着今后他也可以光明正大地研究这些仿佛涂鸦一样的“神秘文字”了。坦白说,这些来源不明的神秘符号对于一个学者而言还是很有吸引力的,哪怕丹尼尔平常对密码学和文字学并不怎么精通也同样如此。
脑海中迅速转过了一些念头,老法师的目光则再次落在了玛丽的笔记本上,在看到学徒留下的那些密密麻麻的记号之后,他还是不由得皱了皱眉:“你写下这么多记号……是研究出什么了么?”
玛丽顿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原本就有点凌乱的黑发顿时变得更加杂乱起来:“很抱歉,导师,我……在文字和密码领域不够了解,所谓的研究也只是头脑一热就随便写写画画而已,到现在也没有任何进展。”
“这很正常,如果你这样的外行都能在一上午的研究中得到什么成果,那上面投资培养的专家学者们恐怕都可以集体从城墙上跳下去了。”丹尼尔随口挖苦了一句,视线便恰好扫过了学徒此刻的模样——穿着一身已经挺长时间没换过的法袍,还是那种并不怎么美观的旧式法袍,头发被朴素的头绳随意绑起,松脱下来的头发恐怕比绑起来的头发还多几丝,没有化妆,也完全不懂得化妆,而且因为经常熬夜看书,眼睛隐隐带着血丝。
这就是他最有天分的学徒,也是跟随自己时间最长的学徒……然而仿佛直到这一刻,他才真的认真关注到了这个年轻姑娘在生活中的样子。
“导师?”玛丽注意到了老法师的目光,顿时有点紧张起来,“我……身上有哪不对么?”
“与其把这么多精力都消耗在自己压根不擅长的领域上,你倒不如像个正常的女性那样关注一下自己的形象吧,”丹尼尔随口说着,同时却又有点怀疑这是不是自己能说出来的话语,而主人平日里经常对旁人说的某句话则自然而然地浮现在他心底,“你都老大不小了……”
玛丽顿时被吓了一跳:“导……导师?”
“没什么,我随口一提,”丹尼尔立刻摆了摆手,却还是忍不住又多说了一句,“我只是想起温莎来……你不要和她一样。”
皇家法师协会的会长,温莎·玛佩尔女士?
玛丽呆了一下,突然记起那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其实也是导师的学徒之一,而且作为一个如此年轻的传奇超凡者,她的天赋显然远远超过了自己,虽然导师明面上已经不再承认对方的学徒身份,但在外人眼里,这份师徒关系终究是无法否认的东西。
一个那么优秀的人……为什么导师会突然说自己不要和她一样?
年轻的女法师再次一头雾水,而隐约间,她仿佛听到了导师的自言自语:“都四十了,竟然还没嫁出去……”
……
整洁明亮且极为宽敞的魔法实验场内,正在指挥现场的温莎·玛佩尔突然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挥手让一旁的助手继续工作,她又随手给自己释放了十几个瞬发的祛病、强体、祝福、解咒、抗性类法术,确认身体没有任何问题之后,她的注意力便再度回到了这处室内试验场中心的那座圆台上面。
在灯光聚焦中,那刻满玄奥符文的圆台表面正散发着微微光辉,一道具备强大保护力量的能量护盾内部,有不规则的铁灰色金属碎片正凭空漂浮在那里,那铁灰色碎片明显是某种更大规模金属结构的一部分,其边缘有着被暴力撕扯粉碎过的痕迹,而在几个主要的断口上,一些暗淡的辉光仍然在自发从碎片内部逸散出来,仿佛有着生命般在那些断口附近游走、明灭。
这醒目的特征说明了一件事情:这看似平平无奇的金属碎片绝非一般事物。
事实上它确实不一般——这东西是战神陨落之后散落在大地上的铠甲碎片之一,而考虑到战神的本体便只是一副空洞的铠甲,这块碎片本质上甚至可以认为是神明的“躯体残骸”。
此刻,十几名身穿法袍的皇家法师正在那碎片周围忙忙碌碌,结构复杂的魔法阵漂浮在平台周围的空气中,又有许多镶嵌着水晶、魔石和珍贵导魔金属的祭台样装置围绕在平台周围,各自监控、镇压着碎片所散发出来的各种力量。
“温莎会长,”一名身穿深蓝色金纹法袍的法师从平台旁飞了过来,在温莎·玛佩尔面前落地,“已经可以确认了,这块碎片应该来自战神的头盔位置,而且从碎片中释放出来的能量波动平稳,确实可以作为某种引导介质。”
温莎·玛佩尔点点头,神色肃然:“引导……它的指向性共鸣情况如何?”
“确实观察到了指向性共鸣——在将其置于一个纯度极高的奥术环流中之后,该碎片便会尝试将能量约束并传输至某个我们尚无法观测到的维度,理论上,如果这个奥术环流的强度够高,我们就可以利用这个过程打开一道裂隙……甚至是一扇稳定的门。”
第1154章 思考
试验场中分布各处的玄奥复杂符文共同运转着,魔力在开阔的空间中震荡,所发出的低沉共鸣声仿佛带着某种风铃般的悦耳感——至少对于完全沉浸在魔法与知识中的温莎·玛佩尔而言,这种魔力与空气之间的共鸣声绝对是世界上最悦耳动听的旋律。
一边听着助手的汇报,她一边看向那些正在稳定运转的石碑、水晶和金属符文节点,这些东西汇聚了提丰帝国最顶尖的魔法技艺,甚至可以说是整个洛伦大陆所有凡人族群在魔法领域的顶点,理所当然的,维持这些东西运转的耗资也异常惊人,而这些耗费巨大人力物力建造起来的装置在这里只有一个作用:揭开神明力量的面纱。
“指向性共鸣确实存在……而且会在高强度的奥术回流中表现出一定程度的可控性……”这位史上最年轻的传奇法师轻声打破了沉默,仿佛是在自言自语,“所以,陛下从神之眼那里推测出的理论是正确的……神明和神国本质上是同一种东西,它们都是凡人思潮塑造的结果,从某种角度看,它们呈现出‘连续性’……”
“凡人在思潮中描述了神,所以神诞生了,凡人又根据最原始的神明概念创造出了‘神国’或‘天国’,于是对应的神国和天国也就诞生了,这种创造具备一致性、连续性,而根据我们最新的理论,思潮在创造过程中的一致性,就会演变为神明的一致性,这是符合逻辑的,”身穿深蓝色金纹法袍的法师助手点点头,语气严肃地说道,“将这个理论进一步扩展,我们可以认为神明身上脱落的碎片其实就是神国的碎片,而这些碎片在某个超出常识的‘维度上’……会长久地保持联系。”
“我想我们已经通过实验确认了这种‘联系’,”温莎·玛佩尔沉声说道,“现在的关键是,这种联系有什么用。”
“……近期的研究显示,在战神陨落之后,战神的神国并没有直接消失,”助手一脸肃然,“但我们观察到那些碎片之间的联系有呈现出衰退的迹象,这或许说明它们所指向的‘神国’正处于某种缓慢、持续的崩溃状态。这个过程大概还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温莎看了这名助手一眼,语气平静地说道:“所以,如果我们想做点什么大胆的事情,现在还有时间,是这个意思么?”
“这个问题应该由您来判断,”助手低下头,“我只是提出意见。”
“不,这个问题应该由更高一层的人去判断,由联盟的领袖们,”温莎慢慢摇了摇头,“把这里的情况汇总报告给我们的陛下吧,他想必会做出最恰当的决定的。”
……
黑曜石宫,位于顶层的华丽书房内,正在批阅文件的罗塞塔·奥古斯都突然叹了口气,露出有些无奈的表情,正坐在一旁帮忙处理公文的玛蒂尔达公主立刻抬起头,有些好奇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您遇上什么烦心事了么?”
“倒也算不上什么烦心事……只是让我有点哭笑不得,”这位提丰的统治者扯了扯嘴角,有些无奈地摇着头,“塞西尔发给我们的那些‘神秘文字’,现在已经逐步向外公开,响应‘招募’的人非常非常多,但结果可不怎么让人满意。根据主管大臣的汇报,目前收集到的第一批反馈简直五花八门,太多报名者已经不只是‘业余爱好者’能形容的了……从读了半本书就敢应招的‘酒馆学者’,到拿着毫无魔力的水晶球在街头招摇撞骗的‘神秘学家’,甚至还有做了个怪梦就宣布自己受到神启,非要跑来凑热闹的村汉……”
说到这里,罗塞塔再次叹了口气,哭笑不得地摇着头:“主管大臣富尔顿先生尽最大可能委婉、谨慎地说明了他那边遇到的情况,但我完全能想象到这有多混乱。或许我们从一开始就该预料到这种局面,在筛选的时候多设置一些门槛,或者再多安排几级负责处理此事的官员……”
玛蒂尔达听着自己父亲所描述的情况,表情呆滞了一下,很快便跟着抽了一下嘴角:“这……倒有点在我们意料之外了。”
“塞西尔那边恐怕也是差不多的情况——我们都低估了那些‘民间专业人士’在面对一个他们所不了解的问题时所爆发出的热情,”罗塞塔摇了摇头,“我们本希望通过集思广益的办法来寻找破解这些符号的线索,现在却要花出好几倍的精力来面对那些骗子、神棍、懒汉以及精神病人了……”
玛蒂尔达听着,却在短暂思索之后慢慢摇了摇头:“我倒是有和您不一样的看法——这些神秘的符号是一个非常特殊的难题,您口中那些‘民间专业人士’或许确实不了解它们,但实际上皇家法师协会和工造协会里那些真正的学者们对那些符号也是一头雾水。我们目前已知的所有文字或密码规律对那些符号都不适用,所以从某种意义上……大家都站在同一起跑线。
“‘民间专业人士’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看上去很不靠谱,但万一……运气真的碰上了呢?”
罗塞塔的目光落在玛蒂尔达身上,看了好几秒钟之后才叹了口气:“你倒是比我想象的乐观,孩子,但我可不认为这种学术性的东西会像你说的那样发展。”
玛蒂尔达笑了笑,并没有立刻回答什么,她只是突然很专注地看着罗塞塔的面孔,就仿佛突然发现了什么一般看得十分认真,有一丝温暖的笑意从她眼底浮现出来,这让罗塞塔不由得皱了下眉毛:“为何突然这样看着你的父亲?”
“您现在经常会笑了,”玛蒂尔达的语气中有一些开心,“不但会笑,也会很直接地表达出无奈和气恼——虽然您在正式场合的时候还是总板着脸。”
罗塞塔没想到玛蒂尔达在想的是这个,他怔了一下,随后表情渐渐放松下来——那张在二十余年时光中一度变得坚硬、冰冷的面孔如今重新带上了血肉的温暖,尽管他本身的气质仍然让这幅面孔看上去有些严肃吓人,但他知道,敏锐的女儿可以从这幅面孔的细节中看出自己的一切变化。
他在玛蒂尔达面前终于更像个父亲,而不是一个正逐渐走向末路的象征符号了。
罗塞塔笑了笑,并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而是重新谈论起那些符号,以及塞西尔正在进行的那个“聆听计划”:“现在有很多学者被塞西尔人的发现所震动,思路较为灵活的人如今都有差不多的想法:我们这颗星球之外另有众生,这也和高文·塞西尔在上次内线联络中与我们透露的情报相一致。在这件事上,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你如何看待那个发出信号的文明?你认为他们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发送这些东西的?你认为他们友善么?”
玛蒂尔达垂下眼皮,在思索中慢慢说道:“他们发来的东西都是极其基础的‘数学语言’,这些数学语言并非高深艰涩的知识,而是只要能发展出一定文明的族群就能看懂的东西,所以我和高文·塞西尔陛下的看法一致:这些资料唯一的目的就是‘自我介绍’,是为了说明自己是一个智慧族群,且有着一套数学认知——而只要我们所生存的这个世界在基础法则上是一致且均匀的,那么这套‘数学认知’就是个永远通用的标尺和名片。
“至于这个发出信号的文明到底友善不友善……其实我认为这个问题反而不重要。在我们甚至无法触碰到对方,对方底细又完全未知的情况下,我们就得从‘极恶’到‘极善’都做好心理准备。比起这个问题,其实我更希望能尽快确认那个文明离我们到底有多远。”
罗塞塔沉吟片刻,轻声说道:“多远啊……用星相学家们的术语来说,不论多远,那可都是一个‘天文距离’……”
……
塞西尔帝国,魔能技术研究所,一处大型奥术洪流实验室中,卡迈尔正静静地漂浮在一个人工元素池的正上方。
那大型元素池周围的金属约束环上闪烁着淡蓝色的符文光芒,又有两根由水晶铸造而成的、直径一米左右的魔力导管伫立在元素池的两边,导管中有刺眼的纯净奥术能量喷薄而出,如一道笔直的焰流般连接着地板和屋顶——这些强大的能量共同作用着,最终在元素池上方的空气中形成了一个强大的能量场,卡迈尔便漂浮在这个能量场的正中央,他身上的符文护甲片熠熠生辉,构成其躯体的奥术能量缓缓流淌,一道道细碎的闪电不断从他体表迸发出来,和空气中的奥术能量进行着沟通和交换。
这位奥术大师其实并没有在进行什么精密的魔法实验,他只是在思考,借助奥术共鸣的力量让自己“活跃起来”,好进入某种“思维超载”的状态。
按照陛下所发明出来的古怪词汇来讲,这叫“超频”。
在“超频”状态下,卡迈尔的思维效率大大提高,一个个想法的闪现和连接也变得迅速、敏锐起来,然而即便如此,他仍然感觉自己的思维速度不够快,或者说……无法处理那些过于庞大和具备刺激性的“震撼消息”。
他在回忆前不久高文所举办的那场会议,那场召集了所有大师级学者,在短短半天的议程中便颠覆了所有人三观的会议,他在回忆那场会议上公布的东西,那些关于魔潮,关于神明的“闭环系统”,以及关于群星中那些生死明灭的文明灯火的信息。
据说,那些信息来自龙神古老的记忆,一个知晓世间最多秘密,而且如今已经彻底摆脱了束缚的神明,因此有着极高的可信度——卡迈尔丝毫不怀疑陛下对此的判断,而正是因为如此深信不疑,他才被那些信息搞的心绪不宁,甚至感觉自己的奥术之躯都因过于活跃的思考过程而沸腾起来。
“思维超载”的状态又持续了一会,元素池中涌动的火花渐渐平息下去,两侧能量导管中明亮的焰流也终于逐渐回归暗淡,卡迈尔慢慢从活跃的能量场中脱离,看着自己身上那些跳跃的细碎电光逐一和空气中跳跃的火花断开连接,这位古代奥术大师轻轻舒了口气。
这时候,他才突然感知到附近的气息,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很少看到你会发呆这么长时间啊。”
“陛下?”卡迈尔有些惊愕地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到高文正站在实验室的门口笑着看向自己,他顿时有点慌乱,“啊,抱歉,我刚才太过沉浸,没有注意到您……”
“不碍事,我只是过来看看,”高文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向着卡迈尔走去,“倒是你,看上去还没从前些日子得知的那些情报中缓过来呢?”
“……抱歉,”卡迈尔有些惭愧地叹了口气,“或许是生命形态的限制,思维和情绪层面的波动对我的影响要远远大于那些拥有血肉之躯的普通人。我花了更多的时间来调整自己的状态,但现在看来我的状态还是没完全回来。”
“我能理解,并不是所有人都能轻易接受‘世界真相’所带来的巨大冲击,尤其是当这些真相和我们的习惯认知背道而驰的时候更是如此,”高文本想拍拍卡迈尔的肩膀,但在发现对方没有肩膀只有一堆闪烁的火花之后,他只是拍了拍对方胳膊位置的符文护甲片,“当我知道魔潮的本质是什么的时候,我也感觉自己的认知都整个被重建了一次。”
“错位的观察者……魔潮的本质确实令人震惊,也让我们此前的许多研究不得不从头开始,”卡迈尔体内发出嗡嗡的声音,嗓音显得十分低沉,“但比起魔潮的本质,真正让我难以平静的其实还是那些曾在星空间回响,如今却一个个熄灭了的信号……”
“那些信号……”高文捏着下巴,不禁重复了一句。
“每一个信号背后,都是一个和我们一样发达,甚至更加发达的文明,而信号的每一次熄灭,都意味着一个和我们一样存在智慧的族群最终倒在了‘晋升’的道路上。您所提及的那个‘大过滤器’是真实存在的,它就如一道天堑般横亘在星空中,想到这一点,谁又能平静下来呢?”
高文没有回答,因为在这一刻,他发现自己突然想明白了一件此前并未想通,甚至下意识忽略了许久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