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远瞳
……
提丰帝都,奥尔德南。
接到命令之后全速回程的安德莎再一次踏上了这座她曾出生长大的城市街头。
乘坐着温德尔家族的马车,听着车轮碾压过路面的声音,安德莎打开了车厢一侧的盖板,有些出神地打量着街上的风景和来来往往的路人。
她知道自己离开这座城市已经很久,但这座城市所发生的变化仍然超出了她的预料。
一些老旧的建筑物被拆除,一些不认识的建筑出现在街头,哪怕是自己认识的房屋,有一些也挂上了奇奇怪怪的牌子,叫做什么XX公司,XX工厂,泛起薄雾的奥尔德南笼罩在一层灰蒙蒙里,一种隐隐有些古怪的味道则充斥在雾中,这味道并不好闻,让安德莎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
这就是国内传来的信件中所描述的“帝都新风气”?
安德莎皱着眉,看着路上那些行色匆匆的人流,她还记得这座城市曾经的样子,记得那些悠闲骄傲的市民,记得这里令人舒适的、不快不慢的节奏,然而现在的奥尔德南却仿佛机械钟里上紧的发条,似乎有一个飞快旋转的齿轮在推动着所有人,视线中的行人飞快地行走着,仿佛不敢浪费哪怕一分钟,而在他们涌去的街道尽头,要么立着又高又丑的厂房大楼,要么立着高高的烟囱……
这座城市大部分地方其实还是跟离开的时候一样,然而一种表面之下的变化似乎改变了一切,安德莎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这个地方了。
随着马车驶过长长的街道,逐渐靠近温德尔家族的宅邸,安德莎的思绪终于还是沉静下来,开始思考起自己必须去面对的那些事情。
她回家了,但她觉得,自己这次回来并不光荣。
马车平稳地停在了家门口,有仆人从门中出来迎接,这些人都带着喜气洋洋的笑容——不管怎么说,大小姐回家还是值得这些人高兴的,而除了普通的仆人之外,那位熟悉的管家先生也走出门来,来到了马车门口。
管家弯下腰:“大小姐,欢迎回家。”
安德莎探出头:“祖父在家么?”
“是的,他正在花厅等您。”
第0702章 归家的狼
装修典雅而考究的大厅中浮动着熟悉的“夜幕”熏香气息,淡金色的立柱上悬挂着温德尔家族的“衔铁之狼”徽记,临近午时的阳光透过南侧的彩色水晶窗洒进厅内,照耀着墙壁上悬挂的提利安·温德尔画像,记忆中那位永远威严有力的祖父正静静地站在家族先祖的画像前,背对着大门,似乎正在出神。
一旁的侍从想要上前通报,但安德莎阻止了侍从,她独自走进大厅,在裴迪南公爵身后数米外停下,奥尔德南柔和的阳光照耀着他们之间的空气,有细微的灰尘在阳光中飞舞,仿佛大气中的精灵一般。
“祖父,我回来了。”
“七百年前,提利安·温德尔彻底击溃西线畸变体军团时,和你是同样的年纪,”裴迪南慢慢说道,“那是个冬天,骑士们在雪原上作战,如狼一般团结,勇猛,鏖战三个昼夜,歼灭五倍之敌,胜利之后,开国先君便以狼为名,敕封提利安·温德尔为第一代狼公爵。”
这是每一个温德尔后裔都熟知的历史,安德莎垂下了头颅:“我始终牢记着先祖的荣耀。”
“先祖确实是荣耀的,”裴迪南终于转过身来,那张仍旧威严的面孔却比安德莎记忆中的更苍老了一分,“或者说,每一个开拓者都是同样荣耀的,而这份荣耀需要与之匹配的能力——包括提利安·温德尔,自然也包括高文·塞西尔。
“塞西尔人的魔导军团是由高文·塞西尔亲自组建并训练,而且和其他‘荣耀军团’比起来,那支军团最强大的地方还在于他们是‘第一代’,作为一个年轻的指挥官,你与这样的敌人较量而不落败,本身是合格的。”
安德莎平静地迎着祖父的视线,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中,她知道还有后续。
裴迪南公爵果然继续说道:“然而作为冬狼军团的最高将领,作为帝国防线的第一指挥官,你前往帕拉梅尔高地的瞬间,就已经不合格了。”
安德莎吸了口气,就仿佛孩童时一样,在祖父面前挺直了身子。
裴迪南看着安德莎的眼睛:“关于长风要塞,陛下交给你的命令是什么?”
安德莎立刻回答:“保持持续监控,随时确认长风防线实际兵力和部署,如无漏洞,不可主动出击,如发现机会,可自行择机,立即进攻。”
“没错,”裴迪南点了点头,“因此从单纯的命令角度,你做得毫无问题,陛下也不会因你的行动失利而做出任何责罚,但你在执行这个命令的时候,真的是‘仅仅执行了命令’么?”
安德莎紧绷着脸,直到几秒钟后,她才在裴迪南的注视中点头:“是。”
“你在紧张的时候,眼睛总是习惯性地看一下左下角,”裴迪南公爵摇了摇头,转过身,看着正在洒进阳光的彩色水晶窗,“你没有派出探子进行伪装侦查,而是选择自己直接带着骑士团前往帕拉梅尔高地,在发现塞西尔人的阵地有假之后,你没有对战场周边环境作进一步搜索确认便打出了信号,而这一切还都是在遭遇降雨,视线受阻,侦查效率下降的情况下发生的……这不该发生在你身上。”
“……我无话可说。”
“仇恨,让你暂时失去了判断力,你等这个机会等了很多年,我明白你当时的急迫,但你并不是一个孤军作战的骑士,而是一名指挥官,更重要的是作为陛下的将领,你的个人感情必须放在皇帝命令和国家利益之后——你要牢牢记住,哪怕塞西尔人今天当着你的面把我杀掉,只要陛下命令你和塞西尔建立和平关系,你就必须在边境上和他们和平相处,这是你在拿起那把骑士剑的时候便必须履行的责任。”
安德莎沉默片刻,终于深深吸了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是,我明白了。”
“你会做到的,因为你姓温德尔,”裴迪南慢慢点了点头,“我最欣慰的,是你至少还有一部分抉择做的及时且准确,这些选择让你成功带着骑士团撤回了冬狼堡——没有被留在帕拉梅尔高地上,是你最大的成功,这避免了帝国在大义上陷于被动,也避免了你成为谈判的牺牲品,以个人名义承担所有骂名。”
祖父的说教如记忆中一般不留情面,安德莎也发现自己和记忆中一样做不出任何反驳,她低着头接受了一切,直到祖父突然语气一转:“说教的时间结束了,也应该给你一些夸奖——你成功带回了关于塞西尔魔导军团的直接情报,这比什么都宝贵。”
老公爵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问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模样?有什么武器?如何作战?”
安德莎立刻整理好语句,露出严肃的表情:
“它由大量钢铁建造而成,形态与体积接近您在信件中描述的‘列车’,上面装备着威力极大的魔法武器……
“它当时隐藏在树林和岩石后面,但由于规模很大,而且其轨道带有醒目的符文标识和大型凸起结构,所以从空中很容易观察到,我认为它是一种不适合隐藏的兵器,其主要作用应该是攻坚和作为移动堡垒……
“它应该能够容纳大量士兵和补给,可以在远离据点的情况下长时间作战……
“……虽然没有交手,但我可以肯定它具备某种护盾……
“如果需要交战,提前破坏其轨道应该是重中之重,此外,它的远程攻击凶猛且集中,对抗时应将其视作一个被保护在城墙内的、能够随时移动的魔法师团……
“它的主武器很巨大,当时指向长风平原,从其部署位置判断,它的射程至少在十公里以上,这大大超出了传统法术的范畴……”
安德莎一条一条地说着,裴迪南公爵时不时点头,等到安德莎终于说完之后,这位老公爵略一思索,带着些许感叹打破了沉默:“……你很幸运,塞西尔人对它的掌握还不熟练,就如数年前我们刚组建铁河骑士团时一样,那些塞西尔人对新式武器的配套战术并不成熟。”
“不成熟么?”安德莎有些意外。
“如果成熟,你就回不来了,”裴迪南看了她一眼,“你以为让你的骑士团活着撤离的,仅仅是那场恰到好处的雨么?”
看到安德莎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裴迪南公爵微微点了点头,随后迈步走向大厅出口:“陛下正在黑曜石宫,和我一起去见他。”
安德莎从思索中惊醒,立刻转身跟上老公爵的脚步:“是,祖父。”
裴迪南公爵嗯了一声,但在即将进入走廊时,他突然停了下来,看着同样停下脚步、脸上露出疑惑表情的安德莎,这位老人轻轻点头:“刚才忘记说了——欢迎回家。”
片刻的愣神之后,安德莎反应过来,脸上终于泛起一丝微笑。
在公爵府的门廊前,安德莎没有看到自己熟悉的马车,而是看到一辆怪模怪样的、拥有四个车轮和一幅铁壳子的车子停在台阶下面。
“这就是我在上封信里对你提到的魔导车,”在安德莎发问之前,裴迪南公爵便主动解释道,“它是第三辆——里面有一大半的零件是工匠们手工打造的。你的叔父在金贝壳街建造了一座工厂,正在尝试用机器来制造魔导车的骨架和外壳,如果这次你有时间,可以去看一看。
“你离开帝都太久,这里发生了很多变化,一些新事物是无法在书信里描述清楚的,你要多看看,这些见识对你有用。”
“塞西尔人那里有差不多的东西,”安德莎说道,“是近期出现在长风要塞附近的,他们用更大型的魔导车来运输物资。”
“魔导车最初便诞生在塞西尔,我们的工匠和学者仿制了它。就像你已经看到的——塞西尔人首先创造了魔导,并已经在这项技术中走了很远,我们现在正在追赶,这让很多习惯了骄傲态度的帝国贵族很不适应,但事实就是如此,”裴迪南向魔导车走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你所提到的那个‘战争机器’,显然也是魔导技术的造物——我们打造了强大的超凡者军团,但塞西尔人正在用魔导技术抹平这方面的差距,如果不想落入下风,我们就必须摒弃毫无意义的骄傲心态,从现在开始迈步追上去。”
安德莎坐进车内,带着难以抑制的好奇和欣喜观察着视线中的一切东西,她的手指抚过车门内壁,在亲眼见到过塞西尔人的战争机器之后,这东西难免显得简陋,但当机械运转的震颤从身子下面传来时,她还是忍不住轻声感叹道:“……这是我们造出来的……”
“是的,这是我们造出来的,应该感谢帝国工造协会的每一个学者、法师和工匠,尤其是这个项目的主导者丹尼尔大师——虽然我并不喜欢那位大魔法师过于阴沉的气质,但他的智慧和天赋令人钦佩,”裴迪南公爵说道,“不要羡慕塞西尔人运输物资所用的工具,冬狼堡很快也会用上的,你的叔父已经得到丹尼尔大师的指导,等到他的工厂正式运转起来,我们就不必再依靠工匠的锤子来制造魔导车的外壳了。”
伴随着机械装置的震颤,魔导车启动了,这个不可思议的机器驶出公爵府,向着黑曜石宫的方向驶去,沿途遇上了些许行人,他们纷纷驻足观看,但安德莎现在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外面的街道上:“我们能造出这个东西,那列车……”
“列车……列车是另一个概念了,”裴迪南公爵苦笑着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也在想,陛下也在想,我们的学者工匠和法师们都在想,但必须承认的是,我们还造不出来……至少现在造不出来和塞西尔魔能列车一个级别的东西。据我所知,有一批工匠正在尝试建造简易的、小型的轨道车辆,希望他们能够成功吧。”
听着祖父的话,安德莎慢慢收敛起了心情,她抬起头,看着车窗外不断后退的道路,看着午时的阳光驱散奥尔德南街道上的薄雾,看着比记忆中稀少得多的行人在街道上匆匆行走,她那颗绑在冬狼堡中,绑在前线上的心终于慢慢回到了这里。
车子驶过路口,经过了一对正在散步的母女,透过打开的车窗,安德莎听到风中传来模模糊糊的声音:
“妈妈,路上的人好少啊……大家都去哪了?”
“他们在工厂里……”
时代在变,这座城市真的有些陌生了。
但这里终究是她的家。
……
黑曜石宫,一名侍从走进了罗塞塔·奥古斯都的房间,躬身行礼:“陛下,裴迪南·温德尔大公和安德莎·温德尔将军到了。”
正在批阅一份文件的罗塞塔从工作中抬起头:“让他们进来。”
温德尔家族的族长和继承人走进了房间,依照礼仪各自行礼,罗塞塔回礼之后,视线落在了安德莎身上。
年轻的狼将军站得笔直,坦然迎接着皇帝的注视,在那道深邃的视线终于稍稍收回之后,她听到了一个问题:
“安德莎,我们的军队现在缺什么?”
第0703章 学费
缺什么……
安德莎迎着罗塞塔·奥古斯都的目光,在这位帝国统治者的眼神中,她看到的是如深潭般的深邃和平静,这目光让她意识到,她今日来这里不是为了请罪,也不是为了辩解的,她来这里,是为帝国贡献价值的。
罗塞塔静静地注视着安德莎。
冬狼军团在这次边境较量中落了下风,所产生的外交压力,皇帝替他们抗了,将领们应作的经验总结,裴迪南公爵会和他们一起完成,至于此时此刻此地,年轻的狼将军应该做的,是告诉帝国的统治者,他应该如何加强他的军队,为下一次的较量做好准备。
“第一,是通讯。”安德莎在短暂沉思后开口说道。
“我们现有的通讯手段存在缺陷——塞西尔人的魔导军团正在带来一种新的战争形势,他们的远程攻击手段丰富且灵活,军队能在非常广阔的战场上做到相互配合以及快速反击,这意味着战场各个区域的变化速度和幅度会远超以往……
“传讯塔的通讯距离很远,能做到跨越战场,但它需要固定的设施来维持大型法阵运转,只能充当要塞之间的联络手段;法师的传讯术灵活多变,但通讯距离不足两公里,根本无法满足接下来的战场规模,而且传讯术施法要求高,中阶法师数量稀少,掌握传讯术的法师基本上都是指挥官级别,不可能拿来在战场上当接力通讯的传令兵。
“信号法师打出的魔光术是一种无法隐藏的通讯手段,虽然有用,但特殊情况下限制太大,我们就遇上了这样的‘特殊情况’……
“第二,我们的指挥系统跟不上我们的军团结构,尤其是顾问学者的作用没有被完全发挥出来,他们应该有权参与战术制定,而不仅仅是提出建议,另外,顾问学者之间也没有有效的配合,具体在于……
“第三,我们需要更新装备。陛下,虽然不想承认,但我们在装备方面正在落后于塞西尔人——超凡者军团确实很强大,但我们还有更多的普通士兵,塞西尔人的魔导武器可以决定普通人在战场上能发挥的价值,如果数量庞大的普通士兵在武器装备上全面落后于敌人,那么哪怕超凡者军团在局部战场上占据再大的优势,我们在总体战场上也会被塞西尔人压垮……
“我的侦察部队和塞西尔的侦察兵打过多次交道,他们的侦察兵是普通人,却能够在较量中对抗我们的暗影斥候和侦查法师,这是个非常危险的信号……”
“最后一点,也是最难控制的一点,是我们的‘思维方式’,或者说对战争的处理和理解……有局限。”
安德莎在说到最后一点的时候明显语速放缓了许多,显然即便她已经提前整理过思绪,此刻要总结的也是一个表述起来颇为艰难的事物,罗塞塔·奥古斯都对此并未催促,只是很平静地看着这位年轻的将领,示意她大胆说下去。
得到皇帝无声的鼓励,安德莎轻轻吸了口气,开始讲述这一次边境较量中提丰人最初,也是最大的跟头到底栽在了什么地方——
“在一开始,塞西尔人其实毫无优势可言,当时的长风防线在冬狼军团面前可以说是不堪一击的,但他们硬是依靠一个欺骗战术拖了足足半个月,把劣势拖成了优势,而这个欺骗战术并不只是在战场上做做样子那么简单——在长达半个月的时间内,他们进行了虚假的军事调动,修建了虚假的阵地工事,甚至制造了虚假的商队,流出了虚假的物资情报,但他们所做的,还远不止这些。
“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从祖父那里了解到了更多,塞西尔人甚至在整个东境制造出了虚假的战后氛围,还通过商业订单的变化来麻痹我们的皇家顾问,陛下,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在我们这里,战争就在战场上,但在塞西尔人眼中,正面战场只是战争的一环。
“他们的市场,他们的宣传,他们正面的士兵,侧面的商人,甚至最下层的民众们,他们的所有行动都是战争的一部分,都是为了实现同一个目标而运转,这非常可怕,陛下。”
安德莎说完了自己的想法,对面的罗塞塔·奥古斯都则陷入短暂的沉默中,十几秒种后,这位帝国统治者才皱着眉低声说道:“战争不只在战场上……你说的没错,安德莎。
“我们被塞西尔人欺骗了一次,直到现在,仍然有一部分贵族议员认为那些塞西尔人的计谋仅仅是一个卑劣的‘骗术’,可事实不只是这样——塞西尔人不仅仅制造了一个谎言,他们是制造了一个全方位的幻象,从边境贸易的订单,到自身国内的宣传,再到前线上的军事调动,他们几乎是制造了一个无死角的‘幕布’,把我们完全包裹在里面,他们演什么,我们就只能看到什么,即便我们安插在东境的间谍冒死传出了那么多情报,他们传出来的情报也都是假的,这确实非常可怕,安德莎,非常可怕。
“更可怕的是,我们现行的地方总督制度,做不到同样的事情。”
罗塞塔静静说完,旁边的裴迪南公爵则看了安德莎一眼,老公爵的眼神中除了惊讶之外还有一丝欣慰。
人总会犯错,温德尔家族的人也不例外,但安德莎至少没有让那些错误情绪影响到她作为狼将军的判断能力,或者从另一方面,正是因为她对旧安苏王国抱有某种执念,才会对塞西尔人的行动格外敏感,才会把那些看似分布在不同领域的行为联系起来,统统从敌对角度进行分析,并得出一般人未曾想过的结论。
当然,除了这个原因之外,长期驻守边境、长期和长风要塞打交道也是她能总结出这些结论的重要因素之一。
在这之后,罗塞塔又从安德莎口中了解了很多东西,不仅仅有边境地区的局势变化,还包括边境几个军团自身的运转情况以及边境贸易的进展,这个过程中,他还邀请温德尔家族的两任狼将军在他的会客厅中共进了午餐,直到巨日渐渐靠近天边的地平线,这场长谈才宣告结束。
安德莎今天才从边境返回,虽然高阶超凡者的体质不惧这点疲惫,罗塞塔还是让她先回家休息,养精蓄锐以面对明天的贵族会议,裴迪南公爵则被留了下来继续商谈。
“安德莎确实是个很敏锐的孩子,”等到房间中只剩下两人之后,罗塞塔才淡淡地说道,“她总能注意到表象之下的事物。”
裴迪南低下头:“但她这次的莽撞也险些坏了大事,陛下。”
“年轻的缺点可以依靠岁月来弥补,敏锐却是难以训练的,”罗塞塔平静地说道,“她提到了塞西尔人制造的这次‘假象’,而这其实是塞西尔帝国和我们之间在国家控制力上的差距,对这一点,你怎么看?”
“……恕我直言,陛下,在我看来,最起码在现阶段,塞西尔帝国作为一个新生的国家,他们对国内半数以上地区的控制力并不比我们强,我们的地区长官制度已经推行了十年以上,而他们在不久前却还在依靠领主的誓约来维持国家完整,”裴迪南公爵很直接地说道,“但如果继续发展下去,他们在这方面超过我们是迟早的事。”
说到这里,老公爵顿了顿,才继续说道:“而至于这一次,他们能在各个方面制造出如此大规模的骗局,与其说是体现出了控制力,倒不如说是体现出了他们掌握的宣传工具多么有效。
“在圣灵平原战争刚刚结束一周后,关于塞西尔军团大获全胜、王权平稳交接的情报就通过报纸送到了他们东境所有的贵族领上。平民消息闭塞,对圣灵平原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报纸就成为了唯一的、可靠的消息来源,被当地贵族和商人争相传阅,于是……我们就信了他们报纸上的宣传。
“陛下,提丰现在也有了报纸,但据我所知,它仅仅是上层富裕市民有资格阅读的东西,它本应该发挥出更大的作用,这份作用却被浪费了。
“塞西尔人在这方面给我们上了一课,课程并不免费,所以我们更要好好学学。”
罗塞塔大帝听完裴迪南的话,微微笑了一下:“确实如此,这次的课程可一点都不便宜……”
一边说着,他一边走到了书桌后面:“是时候写一封给塞西尔皇帝的信了,他在新的订单中将纺织品的采购价下压了三成,现在让我们看看能不能用些笔墨把这笔学费减免一些。”
裴迪南笑了起来:“很快,议会里就要有人觉得我们是在对塞西尔低头了。”
罗塞塔回以一句提丰古老的谚语:“想要攀登山峰,总需低头赶路。”
……
塞西尔帝国,圣灵平原东部地屈,索林堡周边。
巨日已经渐渐下沉,仅余半面巨大的日轮流连在地平线上,那带有神秘木纹和辉煌光冕的光体向大地洒下橘红色的辉光,光芒在云层中弥漫开来,形成一片血色晚霞。
云霞漫天,从东向西跨过整个天际,被战火所毁的索林堡旁,临时修筑的哨塔静静伫立在夕阳中,哨兵警惕地立在哨塔顶端,眺望着堡垒西侧那片平原的方向。
战火焚烧的平原遍布弹坑,又有一道夹杂着焦痕和鲜艳花径的诡异条带从远方蔓延过来,擦着索林堡的边延伸向东,在索林堡周围,还可以看到另有数座哨塔耸立,相互照应,且有错落分布的营帐和简易房屋分布在哨塔周围,军用车辆和巡逻士兵在这一地区四处活动着,俨然一副正在严密监控的模样。
哨兵活动了一下略有些发酸的脖子和肩膀,但视线仍然放在那片被严密监控起来的区域。
他知道,那里就是那可怕的“人造之神”钻出来的地方,在那里有一道通往地下深处的巨大裂隙,其下方就是万物终亡会的黑暗巢穴,里面遍布着危险的机关陷阱和失控的魔法造物,士兵们清除了这附近游荡的晶簇巨人,却对那地下巢穴一筹莫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