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 第202章

作者:夏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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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外婆出殡的日子。冬天的太阳暗淡无光,小宋庄的村口外哀乐阵阵,一队披麻戴孝的人嚎啕痛哭着,护送灵柩缓缓而行。外婆的墓地就在村外的麦田地里,墓坑已经挖好,只等棺椁入土了。

宋腊梅听取了殷蔓蔓的忠告,给儿子做通工作,允许徐虹在外婆出殡的时候来给外婆吊唁,只是不让她带重孝,作为一个普通晚辈来给老人烧烧纸而已。

殷蔓蔓也陪同徐虹过来了,两女不远不近的跟随在众孝女的后面。她们目送外婆的灵柩到墓地,等外婆入土下葬后就回去。两女一身纯黑一身雪白,头扎着长长的白色孝带,身躯修长,亭亭玉立。要想俏,穿身孝,两女本来都有脱尘出俗的容貌,此时满面忧伤,更是引人垂怜。对小宋庄的村民来说,两女就是他们平生所见最漂亮的城市女人。有些村民知道两女中有宋老太太的外孙媳妇,按理说外孙媳妇该穿重孝,可是却没有穿,这可能是城里人的规矩吧,村民如此想。

送殡的队伍来到麦田地头,拉棺车掉头就要往墓地里前行,这时,一小两大三辆车鸣着喇叭疾驶而来,直直停在灵柩前面,拦住送殡队伍。

只见小车上刷着一行字“单城县殡葬管理所”字样,押后的小卡车上刷着“单城县火葬厂”字样。

“你们没有到火葬场火化,不能下葬!”为首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壮实男子,领头站在灵柩面前。随着他的指示,七八个青年都从车里下来,冷眼看着送殡队伍。

操办宋老太太后事的是小宋庄村的村民组长,他是管事的人,看见有人阻拦送殡队伍,立即跑上来处理。他认得拦在灵柩前的这个领导,他是单城县殡改执法大队的大队长,姓张,他专门处理农村的土葬事宜,从不讲情面。宋老太太的子女都是身穿重孝的孝子孝女,哭得满面泪痕,自然没有精力跟张队长协调说事,就委托管事的人代劳。

管事的人拿着好烟过去说情,他知道张队长黑面无私,要是让他知道宋老太太没有火葬肯定不行,就尽可能的忽悠他,说亡者是在外地医院去世,在当地已经火化过,只是按照风俗把骨灰盒带回老家,外面又加一层棺椁而已,并且保证下葬后只立碑,不起坟。

其实,管事的知道,宋老太太的家人已经给村支书上过钱了,估计村支书也给乡里领导打过招呼了,但是乡里不找事不代表县里不找事。现在,县殡改执法大队亲自找上门来,乡里管事的领导自然不敢出面说话了。

张队长久经沙场,自然不是好忽悠的人,他强调说有人亲眼看见宋老太太没有经过火化,如果亡者家属坚持已经火化过,他就要开棺验尸,如果真是骨灰盒,他给死者赔礼道歉,如果没有火化,就必须立即把死者拉到火葬厂重新走火化程序,并且还要接受处罚。

张队长又拿出中央省市三级殡改文件,现场宣讲文明殡葬,让在场的活人好好学习。张队长事先打听到这个宋老太太并非普通的农村老太太,她的子女晚辈中有政府官员,还身居一定职位,路边就可以看到好几辆挂着外地牌照的小车,其中还有一辆霸气十足的劳斯莱斯,所以他要讲政策,讲道理,先以理服人。如果死者只是一个没有背景的农村老太,他才没有功夫讲大道理,早命令手下强制执行了。

老太太的遗体已经封入棺椁里了,并且已经赶到墓地,再拉回火葬厂进行火化不是太折腾死者了吗,并且老太太临终时一再交待她不想火化,她的子女都不想违背老人的遗愿。而张队长说要开棺验尸,更是亵渎死者,老太太的子女们更不会答应。

管事的人尽力给张队长求情,后见实在协调不下,赶紧请来村大队支书。可是,大队支书过来也是不起任何作用,张队长毫不给村支书面子,在他眼里,村支书没有任何行政级别,就跟村民没有什么两样。

张队长态度越来越坚决,越来越强硬,他只给两个选择,要么死者家属自已动手打开棺材,要么他们执法人员动手打开棺材,最后死者都得拉到火葬厂重新火化。如果亡者家属拒不配合,殡改执法大队将强制执行任务,自行打开棺材,自行将遗体拉到火葬厂火化。根据殡改有关规定,死者家属防碍公务,事后要对涉事人员进行经济处罚,如果涉事人员或者直系亲属有在市县政府部门任职的公务人员,还要追加行政处罚,轻则降职停职,重则开除出公务员队伍。

看到执法大队要动真格,管事的、村支书和常雨泽的大舅大舅妈都害怕了。张队长不是说着玩的,他们真会撬开棺材,以前他们就处理过这样的案例,手段之严厉之冷酷让全县百姓闻之胆寒。

具体案例是这样:单城县某村一位老人去世,老人的儿女都在外地做生意,事业成功,家业很大,在三里五村的都有势力。老人死后不想火化,想按传统的土法下葬。老人的儿女们都很孝顺,想满足老人的愿望,就跟村里乡里的领导做工作。可是,当时正是全县殡改工作风声最紧的时候,乡里哪个领导都不敢同意他们的请求,花多少钱都不行。

实在没办法,老人的儿女们在半夜时分偷偷把老人埋葬在本家墓地里,没有举办任何仪式,悄无声息的埋葬了老人。

可是,这件事情最终让县殡改执法大队的人听说了,张队长立即带一些人过去,把老人的坟墓扒开,把上好的棺材撬开,弄出老人的遗体,现场搭灶支锅,对尸体火化处理。老人的儿女们恰好都在外地,村里其他人又不敢阻拦,就这样老人被草草炼化了。

老人的儿女们知道此事,痛不欲生,这跟古代毁墓鞭尸有什么区别啊,这可是对死者的最大不敬啊!老人的儿女气愤不已,高价聘请律师,起诉县殡改执法大队野蛮执法,玷污老人的遗体。

可是,县市两级法院都不给立案,他们说殡改执法大队的做法是有政策依据的,是符合“国务院殡葬管理条例”、“省殡葬管理办法”、“市政府关于贯彻实施〈省殡葬管理办法〉的通知”精神的,即便立案,这场民告官的官司肯定是败诉,就是打到中央也是败诉。

这件事传开后,全县老百姓没有不害怕殡改执法大队的,只要殡改执法大队出现,要开棺就开棺,要扒墓就扒墓,要火化就火化,没有不敢服从的。

除了害怕老人的棺椁被执法大队粗暴撬开外,大舅和大舅妈还担心另外一个事情,就是担心他们的儿子受行政处分。他们的大儿子就在县农业局上班,花了好多钱,托了好多关系,好不容易才给大儿子找个公务员编制,上班才三年多时间,这要是因为老人的事情被停职处理,甚至开除出公务员队伍,那可是影响儿子一辈子的大事啊。所以大舅大舅妈想妥协了事,打算把老太太的遗体送到火葬厂再火化一遍。并非是他们不孝,而是在国家大政策方面,个人家庭不得不低头服从。

常雨泽见外婆的棺椁被意外拦截,令外婆不能即时下葬,心中不悦,准备上去说说事,他在该市公安系统也有朋友,应该能帮他说几句话。常献义却阻止儿子过去,说他只是外甥身份,论不到他说话,最终如何处置老人的遗体由他大舅二舅说了算。如果不是老太太执意回家土葬,常献义和宋腊梅打算在兰马县殡仪馆给老人风风光光的办理后事,他们不认为火化有什么不妥,国家领导人死后都火化,何况老百姓了,结果没有想到回老家就遇到了麻烦。

宋腊梅心情非常悲痛,见管事的久久不能说下此事,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把老母亲的遗体翻出来,拉到火葬厂重新火化,见老母亲死后也不得安生,让人折腾,更加难受,顿时怒极攻心,哭喊一声“我的娘啊!”昏厥过去。众亲属一阵慌乱,赶紧救治和劝慰宋腊梅。

徐虹本来跟众孝女保持一定距离,不打算靠近前,只等外婆下葬后她就离开,送殡队伍前发生的事情她毫不关心,可是见宋腊梅心痛得昏厥过去,忍不住跑过去,抱住昔日的婆婆,哭着劝慰她不要太伤心。

殷蔓蔓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被眼前这幕弄得莫明其妙,死人下葬不是自然而然吗,怎么会有人横加阻拦不让下葬呢?这种场面只有抗战剧中才能看到:日本鬼子为了搜查负伤的爱国志士,对中国人的送殡队伍横加阻拦,非要开棺检查,极其蛮横野蛮。但那毕竟是演戏,而眼前发生的却是实实在在的事情。

殷蔓蔓也忍不住走过去,先到那个管事的老人面前,给他说:“老大爷,你给那个带头找事的领导说说,我外婆下葬的那个墓地我出钱买了,多少钱都行。按你们城里的最高房价算都行,一平方一万块,让他们量量有多少平方,如果嫌价低,让他随便涨价吧。”她是生意人,考虑问题先从钱角度的想,她也认为在中国没有“钱”办不到的事情。

管事的老人笑着解释说:“小姑娘你不清楚,那块地是村里的自留地,都是村里的邻居,谁也不会要钱。”

“那就奇了怪啦,我外婆又没有葬在他们的地里,他们狗咬耗子,管什么闲事!”殷蔓蔓气冲冲的转身到张队长面前,板着小脸斥责他,“你是什么部门的,凭什么不让我外婆下葬!”

张队长见一个带着孝布的大美女跳到他面前,指责他,立即板起脸严肃的说:“我们是单城县殡改执法大队的,推行文明丧葬是我们的工作。你外婆没有经过火化,不得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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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荒诞至极!我外婆不是你们政府人员,不是无神论者,凭什么要按你们政府官员的那一套来约束我外婆!”

“别给我讲什么道理,我比你懂得多。我是带着国家政策来的,好好看看,国务院下发的,省里下发的,市里下发的,县委下发的,都是红头文件。凡是单城县的居民,人人都要遵守!”

“法律呢?有没有法律规定人死了必须火化?有没有规定不管人信仰什么宗教,死了都要火化?死者的遗体神圣不受侵犯,任何人亵渎死者的遗体都是罪恶行为。我就不信你们国家没有保护死者遗体的法律!”

“你别给讲什么法律,中央的文件,省里市里的文件就是法律,任何人都得按文件执行。我没有时间跟你啰嗦,我还要处理其他事情,来人,把棺材扒了!”张队长见这个小姑娘还敢斥责他,无视他的威严,更加上火,立即喝令执行任务。

随着领导下令,执法队的数人立即提着几尺长的钢制撬杠围上来,准备撬棺。他们都是专业人员,又是有备而来,扒墓开棺熟练至极。

“你们敢!你们还是不是人,还有没有人性!有哪个国家象你们这样公然侵犯死者遗体的!你们简直是最野蛮最没人性的家伙。”殷蔓蔓拿出手机,调到摄像状态,对准执法队人员,愤怒的说,“我会把你们的野蛮行径拍摄下来,发给全世界的各大媒体,让他们头版头条报导出来,让全世界来评评你们中国官员是如何亵渎死者遗体的,是如何公然干出毫无人性犯罪行为的。

我会给全世界的大公司大财团大老板倡议,不要来你们单城县投资,因为单城县的官员都是没有人性的家伙。我还准备把你们的犯罪行为提交到海牙国际法庭,让国际法院来审判你们违犯人类基本道德的犯罪行为!有胆量你们开棺吧,明天世界各地,包括你们国家的网络报纸都会出现你们几个家伙的罪恶行径,看你们怎么收场!”

张队长见殷蔓蔓义正辞严的样子,又见村民们都围观上来,不知为什么有点心虚了,他就更加提高噪门质问她:“你是啥人,敢阻扰公务,在这瞎胡闹!”他暗示手下准备把她的手机抢下来,绝对不能让她拍照。

“我是美国人,不受你们的政策约束,你们当官的管不了我!你不信可以试试看,你敢动我一指头,我会直接告到你们外交部去,你们省政府也得出面给我道谦!”

张队长真有点心怯了,虽然他认为他是在执行公务,没有违犯政策,但是他也不想出新闻,更不想上外国人的报纸,那样会给国人丢脸,领导会收拾他。又听她说要倡议外国人不要来单城县投资,更让他担心,破坏县里的招商引资大事,领导更会处理他。而又听说她是外国人,他更不敢动手抢她的手机了,冒犯自已人没事,要是触犯了外国人,政府历来都非常重视。

他并非县里的大领导,只是下来跑腿办事的,犯不着跟一个外国人闹这么大的事,为此丢了乌纱帽更不值得。但是他又觉得让一个女孩子吓退了太没面子,就打肿脸充胖子,不理会殷蔓蔓,转身喝斥村支书:“让他们的大人出来说事,一个小妮子瞎咋呼啥!”

殷蔓蔓和张队长对质的事情惊动了所有人。那些围观的村民们纷纷喝彩。大舅和大舅妈却吓坏了,赶紧请常献义把惹事的殷蔓蔓弄走,她是从归德来的,他们得处理解决。

常献义和常雨泽父子两人都走过来,一人赶紧跟张队长赔不是,商量解决此事,一人把殷蔓蔓拉开,不让她再大声嚷叫,避免事态进一步激化。

这一刻,常雨泽感到殷蔓蔓的气势和神态与徐虹非常相象,如果是以前的徐虹,她遇到这种事情也肯定会站出来,大声理论,用她那些法律上的术语来大声质问对方。他知道这时候不能意气用事,毕竟他们违犯了有关文明殡葬的政策,再跟具体执法部门顶撞更不理智,只是他感到殷蔓蔓的做法非常解气。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时,他心里有一丝丝的遗憾。

常雨泽劝说殷蔓蔓:“我们不要再惹事了,这种事情只能慢慢协商。”

“你说什么常哥?你认为我是在惹事?我感到你说话很可笑。”殷蔓蔓直视着他,一脸委屈的说,“我跟外婆什么关系,外婆又不是我的亲外婆,我有什么理由要给她争取权益!我只是觉得这个事情太荒谬,太没有人性了!他们打算公然侮辱外婆的遗体,然而你们这些家属竟然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制止他们!”

“其实,我们肯定不会让他们开棺检查的,只是我们没有正当理由阻止他们,他们也是照章办事,错误在我们,外婆没有进行火化是违犯政策的。”

“你怎么也是满嘴的官腔,为了当官连起码的人性都忘了吗?外婆是有信仰的人,她信仰观音神仙,她希望死后自然下葬,那应该是观音神仙要求她这样做的。象你这种没有信仰的人,根本无法理解虔诚信徒是如何敬仰神仙的。

你告诉我,什么是文明,什么是不文明,把死人烧成灰就比让死者自然埋到地下更文明吗?你看看世界上有哪些国家会强行把死者的遗体烧成灰,不烧成灰就不能下葬?

如果说某一天你们的大领导又制订出新的政策,说人死了不该烧成灰,既浪费能源又污染空气,而是应该送到屠宰厂,剔骨剖肉,肉炼成油,骨磨成粉,循环利用,这样做更环保更文明,你还要遵守这样的政策吗?为什么你不质疑这种政策错误呢?

人死后如何处置遗体应该遵循个人意愿,想火化的就火化,想土葬的就土葬,强行要求全国家的死人都火化,国家怎么会出台这样荒谬的政策呢!把人烧成灰最后同样也要埋到土地里,跟现在把遗体直接埋入地下有什么区别吗?再说了,外婆的遗体是埋葬在她自己村里的田地里,又没有埋在县政府的官田里,这伙恶人凭什么打着官腔阻扰外婆下葬?

人不仅活着有尊严,死后同样也要有尊严,人就要有人的尊严,即便死后尸体也不能象动物的死尸一样折腾来折腾去,死者的遗体不容任何人侵犯!外婆生前交待过她不想火化,我们如果孝敬老人,就应该按她的遗愿去办。更何况,外婆的遗体已经封存在棺椁里了,再让那伙人打开,拉出来,暴晒于太阳底下,这不是在诅咒外婆的灵魂永不得安息吗?

常哥,你是大人物,你能调来军队抓捕变态郑,你就不能动用你的力量和关系来保护外婆的遗体吗……”

常雨泽静静的听她发泄怨气,不再认为她的行为和说话是神经质,莫种意义上来说,她的话是有一定道理的,这种强制全民火葬的政策是有一定疏漏的,就象外婆这样的老人,她的思想和观念还保留着传统,她暂时还接受不了火葬的方式,为什么国家不能对这些老人网开一面呢,非要一刀切强制推行呢?让死者如愿安息,不是对死者的尊重,更是对死者家属的尊重吗?

最后常献义圆满解决了此事。他动用他在该地的人际关系,通过上面的领导给张队长打招呼,然后他招呼其他近亲近邻把宋老太太的灵柩抬到火葬厂的小卡车上,随殡改执法大队离开小宋庄村,远远的绕个大圈子再回来,假装到火葬厂进行火化了。除了这些面子活外,他又偷偷塞给张队长两万块钱,算是补偿执法大队的务工费辛苦费等。

外婆永远的走了,她的音容笑貌会永远留在她的亲人晚辈心中。

外婆已经下葬几天了,常雨泽还是沉浸在巨大的悲伤中,久久不能忘却。外婆走了,兰马老家的小院里再也听不见她的唠叨声了,每每回想往日外婆的影音,都会让他喉头酸涩,眼睛潮湿。

人之所以喜欢追忆童年,是因为童年的世界多姿多彩,而父母长辈等亲人就是世间最优秀的画师,他们给你的童年描绘出绚烂多姿的色彩。随着岁月流失,人慢慢长大,当一个亲人长辈过世,就意味着你的童年世界永远失去一笔绚烂的色彩。人成长的代价,就是童年的多彩世界在逐渐坍塌,当童年的世界全部坍塌,色彩全部消退,你也已经到了垂墓之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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