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斤小鳄梨
这就是农村工作最难做的地方。
和农民谈什么东西,听到农民耳朵里可就不一定是你说的那些东西。
彭学武在说前门楼子,听到一些农民耳朵里就是胯骨肘子了。
回来农村工作已经很长时间了,彭学武也算是摸清楚彭家村这些村民的脾气了。他在教育村里的孩子和年轻人识字给他们讲故事的同时,自己其实也通过看杂志上的相关文章在提升自己。
所以就在张长生和彭家村的村民都以为彭支书要说张长生和隔壁村换女儿的事情,并且对张长生一家展开批评的时候,彭学武开场却说了一个截然不同。但是又让在场所有村民都坐不住的话题。
“我们村在去年摘掉全省最贫困村的帽子,我去县里找县长。县长要表彰我们啊,我就想要什么表彰呢。我想啊想,想到了一个好东西。”彭学武说到这里卖起了关子,他不说了。开始端起茶杯喝水。
坐在他一旁的张集直想笑,这彭学武确实是狡猾,要对彭家村的村民来一招指东打西。
果然,村民们听到有表彰,大家的情绪都调动了起来。张长生一家的事情可以先放放,表彰是啥先弄清楚。
“支书,县里给了表彰啥啊?”
“对啊,支书别卖关子啊。你说啊。”
“是不是给咱村发奖状了?”
“奖状有啥用啊,还不如给咱村明年减免一些粮食税呢。”
就在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议论,并且都快把口水喷到彭学武的脸上时。彭学武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个表彰啊,很好。比你们想象得都好。”
“支书是啥啊,你说啊,急死我了!”
“好,那就告诉你们。县里表彰,准备给我们村几个招工名额,可以去县里当工人。”彭学武不咸不淡地说道。
而这话一出,整个彭家村的村民们都轰动了。一种巨大的噪音爆发出来,就像是飞机突然降落一样。
“工……工人?”
“拿……拿工钱的工人?”
“跟宏民哥一样的?!”
村民们无法淡定了,因为之前赵宏民带着彭四妹回村的时候可是引起轰动了。
因为仅仅是彭四妹回门带回来的那些礼物,其价值相当于村里很多人家辛苦赚一年甚至是几年才能凑出来的现金。
工人怎么说都是比农民更好的一种职业,尤其是在这个年代。工人活得可是比农民好太多了。
彭家村的村民听着能当工人,他们一个两个的全都兴奋了起来。
他们全都围了上来。
“支书,有几个名额?”
“支书,俺能去不?”
“支书,俺有的是力气。”
“支书,招俺吧!”
彭学武还一副稳坐钓鱼台的模样,周围的村民都急疯了。张集在一旁也算是明白了彭学武为什么要在村里搞砖厂了。
是啊,几个工人名额就能把村里的主要劳动力搞成这样,可以想见农民本身自己其实都不待见种田。只不过是没得选,所以不得不屈在这儿。村里不是不能出才俊,关键是出了才俊之后怕也是往城里走。
就和打仗的部队一样,没了骨干,这个部队也就废了。
面对村民们急吼吼的神情,彭学武又是不紧不慢地说道:“不过招工名额啊,现在没有了。”
刚刚还因为谁能去县里上班而要撕吧起来的村民们,一听这话全都傻眼了。
“啊?!支书咋没有了啊?”
“不是说要给吗?”
“县里咋突然又改口了呢?”
村民们从满怀热情到突然被打击,也就是一下的事情。刚刚有多兴奋,现在就有多失落。突然也不知道哪个年轻人说了一句:“是不是张长生家想拿张二丫妹子换亲的事情被县里知道了?”
“对啊,支书给我们讲故事的时候不是说过,国家不许搞这些封建的东西吗?”彭金刚站起来说道。
他这一说,村里那些年轻人就把矛头全都对准了张长生一家。
“张长生,都怪你!我孩子本来可以去县里上班的。”
“是啊,你说你个死东西,害你女儿还不够,还要把咱全村的年轻人都害了?!”
“好好的名额,说没就没!就是你害的!”
“大家伙,这……这怎么能怪到我头上呢?!”
张长生急了,如果说换亲这种事被村里知道只是丢面子,也就是背地里议论说起来不好听。但本质上并不会损害他们家里的利益的话。可现在这样的大帽子扣下来,是会把他一家给活生生压死的。
害了村里年轻人进厂的路,全村能把他记恨死,以后下绊子穿小鞋不可能少。
坐在村委大堂办公桌后的张集和彭学武两人稳坐钓鱼台。他们看着底下的村民开始对张长生一家开始批斗。
彭学武端着搪瓷杯,小口小口地喝着热水。张集在他耳边小声道:“这张长生现在怕是后悔了,估计想死的心都有了。”
彭学武喝完水把搪瓷杯放下,也小声道:“现在后悔了,怕了?早干吗去了?张集我和你说,村里的这点屁事可难管了。你说张长生他做的事情要是交给法院,法院也为难。他能不能获得惩罚也不知道,但是不给他点惩罚,不以儆效尤。这张二丫的事情肯定还会有。”
“那你就打算看着张长生背上这口锅?”
“那不至于,主要是要撑一撑村民。你别看他们他中很多人不读书不认字。可是他们可不笨,一个个猴精猴精的。不让他们真实地感觉到切肤之痛,他们怎么能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
“现在这切肤之痛是不是就来了?”彭学武淡定地看着大堂里的村民们围着张长生一家开始疯狂输出批斗。
各种脏话都骂出来了,张长生两个儿子护着张长生,但也被人群推搡的挤来挤去。
什么是切肤之痛啊?现在这就是了。彭学武刚刚说有去工厂的名额,现在又没了。对彭家村的村民来说那就是天堂和地狱之间的差别。
即便是名额少,但是那至少有几个啊。万一轮到自家的孩子去呢?村民们都抱着这些心思。而那些利益直接受损的年轻人更是围着张长生不散,好多人眼睛都冒火了。
张长生这一波是真的怕了,因为年轻后生要是哪天喝点酒火起来了,想起这事儿怕是会给自己打黑棍啊!所以他连滚带爬地跑到彭学武身前。
“支书,支书。你说句话啊,你再不说句话,我就要被人打死了!”张长生蹲在彭学武的脚边瑟瑟发抖。
其他村民怒发冲冠地看着他,村里从前的破落户葛蛋自从陪着彭学武去了一趟县城后,天天回来做自己当上工人的梦。他是最生气的,手上拿着一小块石头。
“支书,你让开。张长生你滚过来!支书在村里说没说过姑娘要十八岁才能结婚,小于十八岁都是犯法的?!支书说没说过不许搞盲婚哑嫁,男女至少见几面相处几次再考虑结婚。你换亲就够丢人了,你现在还把咱们村的先进表彰给弄丢了。张长生你过来,你看我打不打死你!”
葛蛋平时并不怎么能记得彭学武说的这些东西。但是现在涉及自身利益了,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张长生是真的怕了,他的两个儿子也在一旁瑟瑟发抖。他拉着彭学武的裤脚,带着哭腔:“支书,我错了。我错了……”
张集在彭学武耳边耳语道:“差不多了,不能真让张长生背上这个锅。不然他在村里真的要死了。”
彭学武点点头,随后站起来,一扯裤子,把张长生抓着的裤腿给拽了出来。
“张长生,你现在知道错了。错哪儿了?”
张长生期期艾艾地说道:“我不该拿二丫换亲……”
“还有呢。”彭学武不满意。
“不该……盲……盲婚什么。”
“盲婚哑嫁!”
“对对对,不该盲婚哑嫁。二丫应该自由恋爱。支书啊,我真的知道错了啊。你救救我啊!”张长生就要跪下给彭学武磕头了。
彭学武一把把他给拽了起来。张长生是不是真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了,只有他自己知道。人思想上的再教育和改造不是旦夕之功。
但至少现在用张长生这只鸡警全村那些和他一样有封建思想的猴的效果达到了。
彭学武指着葛蛋说道:“把石头给我放下。”
“支书……”
“把石头给我放下!”
葛蛋不情不愿地把石头丢下,看着张长生的眼神还是充满怨恨。
彭学武道:“名额没有了,不关张长生的事情。二丫的事情我还没往上报。”
张长生这才松了口气,连忙拍了拍胸脯。张集默默地观察着,他觉得张长生一点真实的悔意都没有。不然神情不能变的这么快。
而村里其他人则追问道:“支书,那名额咋没有了啊?”
彭学武重新坐下说道:“你们说,从县里拿名额,一共能拿几个。三个还是五个,最多十个八个,你们谁去谁不去?是不是要先开个全武行打一架啊。”
“所以我在县长面前求爷爷告奶奶的,想尽一切办法向县长换了个东西。”
葛蛋等村民急忙追问:“村长,你换了啥?”
“换了县里同意我们村自己办砖厂的事情。咱们村的彭家贵从前不就是烧砖窑的?以后他就是砖窑的大工头,砖窑修建要人,烧砖要人,最少能有几十个壮劳力能在砖窑厂干活。砖厂干活赚了钱,除了给咱们村里的劳力发工资。还可以给咱们村修小学,修卫生所。”
“你们说要个砖厂是不是比要几个名额要好啊?”
彭学武的话让村民们再度活跃起来。
是啊,能去县里工作的话是好,可是名额就那么几个,不一定轮得到自己呢。在村里干活吧,虽然村里没有县里繁华。但是砖厂招的人多啊,自家怎么都能去一个赚钱的吧。
哪怕是工资低个几块钱都没事儿,离家近啊,农忙抢收的时候还能帮帮家里的忙。
就如彭学武所说,这些农民很多人都不识字,但是这不代表他们笨。
农民有农民的朴实,农民有农民的狡猾。
他们心里有本账,账头怎么算他们很清楚。
而张长生则松了一口气地说道:“大家伙看吧,真不关我事……”
“张长生!”彭学武的一声怒喝打断了他的轻松。
“你的问题我还没解决呢,你知道我是拿什么换来的这个条件吗?是我保证,我们彭家村三年内要成为寿县乃至是淮南最先进的村子!不然全寿县这么大,上百个村子好几万人,凭什么同意我们搞砖厂!”
“我这刚拍了胸口,咱们村就出这种事儿!咱们村和先进村有一点儿沾边的地方吗?裴县长一看咱们村这样,他大笔一挥直接不批了,我们盖个屁的砖厂!张长生,你的行为不仅仅是害了张二丫,也害了你们张家全家,更害了我们彭家村全村!”
张长生和他俩儿子一个哆嗦,三人直接吓得跪下了。
刚刚还是几个进工厂的名额呢,现在变成了村里的砖厂,事情越来越大了。这一下村委大堂里已经没有能坐着的居民了。
刚刚说招工名额的时候,有的人就想着进县里的工厂肯定有门槛,自己多半过不去。所以多少有些事不关己。
但是村里的砖厂事关每一个人,就算不去砖厂做事,砖厂赚了钱还给盖小学盖卫生所呢。家里没孩子读书,但家里总有人生病吧!
当一件事和所有人的利益都相关的时候,没有人能坐得住。
张长生几乎是爬着到了彭学武脚边:“支书,支书,我求你了。你别把二丫的事情上报了。”
“晚了,已经上报了。你以为我不上报就没事了?龙岗村安长民书记就不上报?好,就算是现在瞒住了。以后咱们砖厂盖起来了,你们想想周围的村子就没有眼红的?到时候人家翻旧账去县里告状。砖厂还能保得住?!”
“所以啊,还是咱们自己报。等着县里的批复吧!”
彭学武的话有理有据,村民们都听懂了,张长生听傻了。
作为观众的张集在看完彭学武的一系列操作之后,心中不由得为他喝彩。农村工作不好做,这是人所共知的。
一边要释雷霆霹雳的手段震慑住所有人,一边又要用春风化雨的手段感化所有人。
如今彭学武和安长民两个支书在各自村落里都释了雷霆霹雳手段。而当县里的裴县长批复到时,那便就要开始春风化雨了。
而张长生和安有力两家这几天注定不能睡个安生觉了,说他们在等待县里批复下来前就像是囚犯等着开刀问斩一样惶惶不可终日一样都不为过。
但是张集觉得他们活该,犯了错就要受到惩罚,这不过是他们需要承担的一些小小代价罢了。
第五百零二章 他们怎么敢
张二丫暂时交给了李惠然婶子那边照顾。让她和彭金枝挤一挤先住下。
而张长生一家现在确实是惶惶不可终日了。因为他们现在所做的事情确实是已经得罪了全村人了。
换亲这种事张长生一家做了,其实其他村民是压根不怎么在意的。因为不伤他们的皮肉,说到底也就是在背后笑话一下张长生一家的行为罢了。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彭学武一句话把村里办砖厂和彭家村要搞先进村给联系了起来。而张长生做的事情就是落后和封建的。
原本村民对于什么是先进什么是落后,他们是没有概念,并且也不在乎的。
但是当他们知道先进这件事关乎他们的利益,关于村里能不能办砖窑厂之后。他们的想法就变了。不管思想是真的积极先进,还是封建大脑裹上一层先进的皮。但至少他们知道了有的事情不能碰了。
不然张长生一家就是下场。
现在村里人看见张长生就没什么好脸色。如果不是彭学武再三强调,如果村里在发生什么事情,导致县里彻底不考虑村里搞砖厂的事情了。那么村里怕是有人要把张长生狠狠揍一顿,甚至是作出一些更出格的事情。
这些都被前来学习的张集看在了眼里。所以他和彭学武讨论过这件事。
“这样处理问题呢,肯定是不能直接解决本质问题的。”彭学武如此道:“但这是一种立规矩的方式。农村有时候他们的是非善恶和主席和中央想要宣传的是不一样的。”
“咱们这个村里还没多少顽固守旧势力。仅仅只是封建思想的残余就很麻烦了。我听说你在的河南那边,有的乡村情况更复杂。到时候你要处理的问题比我难十倍。”
“但至少是先把方向矫正过来。方向不矫正,其他事情都是白搭。”彭学武如此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