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一斤小鳄梨
“阜阳大馍!好吃顶饱的阜阳大馍!”
“小刀面一小刀面一热腾腾的小刀面!”
“豆腐脑一新鲜的豆腐脑——”
此时不过早上七点来钟不到八点,县城街边的早点摊还未散去。虽然早点摊上卖的都是一些简单的面食,但是热腾腾的食物香味还是勾的人馋虫大动。
尤其是三人天光不亮就起来赶了三个小时的路,早上起床就囫囵吃了点东西,肚子里早就饿了。
“支书,那边有炸油条的!”葛蛋看着路边炸油条的摊子,他口水直流。因为炸货这种东西在村子里是很难吃到的。
一般人家谁舍得用一大锅油来炸东西吃啊。村子里也没早点摊子,更不会有人做炸油条了。
想吃炸油条这种东西,最近都要跑去镇上。镇上没有就要去乡里,乡里没有就只能去县里吃了。
彭学武没好气的拍了一把葛蛋的脑袋瓜子:“你怀里不是揣着一张饼吗?你就卖八十斤粮食,还没换成钱呢,你就惦记着花上了?”
“嘿嘿,嘿嘿。”葛蛋讨好的笑着:“那不是村里大伙说了嘛,咱们仨跑这一趟也是辛苦的。咱们又是要卖粮食,还要给乡亲们采购一些县里的年货。村里包咱们两顿饭嘛。嘿嘿。”
旁边的种田好手李贵瞧不起葛蛋这样,他说道:“咱们来时都说好了,这是辛苦费。算咱们每人五毛钱,你要是不吃,你就能拿着五毛钱带回去。你带了饼了,你吃口饼不就行了,还这馋呢?五毛钱带回去不好吗?”
这每人五毛钱的辛苦钱是由卖粮食的村民集体分摊的,每户人家算不到多少,想一想省去的麻烦,大家都觉得值。
就在李贵教育葛蛋要省钱呢,一个骑着自行车穿着蓝色工装的男人停在了油条摊子前。
“师傅,拿两根油条,在打一碗豆腐脑。”男人要了两根油条,又从旁边摊子买了一碗豆腐脑。在不少人艳羡的目光中坐在了矮脚板凳上吃起了他的早餐。
坐在马车上的葛蛋羡慕都两眼放光了。
“一顿饭吃两根油条!还能再吃一碗豆腐脑?这是人过的日子?这王母娘娘过生日也不过如此啊!”葛蛋喃喃道。
“支书,你看那崭新的自行车。比咱们村里那台自行车漂亮多了!”
彭学武给了葛蛋一个白眼,村里那台自行车都是那年月的事情了。那都是当年小鬼子搞便衣的时候给便衣队配的自行车。算起来都他妈快十年了。彭学武为了村里能有个像样的交通工具,自己从镇上搞来工具和零件,活生生修了两个月才把那玩意儿修到能骑。
但那也是除了铃铛不响,全车那儿那儿都响的垃圾货。
和眼前这辆崭新的自行车完全没法比。
葛蛋羡慕的看着骑着自行车,一顿饭能干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的人。不光他羡慕,李贵也羡慕。周围的老百姓很多都羡慕。
葛蛋忍不住问道:“支书,这是谁啊。”
“淮南钢铁厂的工人。”彭学武道。
“支书你怎么知道的?”葛蛋惊讶道。
“叫你平时多认字,人家衣服上写着呢。“淮南钢铁厂”!”
第四百九十四章 羡慕与算盘
对于这年头的中国人来说,早餐吃两根油条一碗豆腐脑是有些奢侈的。因为豆腐脑和油条都不算是饱肚子的东西。
虽然从热量上来说,两根油条的热量足够了。而且油水很多,所以理论上它其实挺抗饿的。
但对于现在的中国人来说,油条只能算是一种精致的点心。正经想要吃饱,那还的是大饼、馒头。
早上能光吃油条豆腐脑的人,要么是干的活不是特别重的体力活。要么是在吃午饭前的间隙能吃些小零食。
不论是那种,都是让人羡慕的。
尤其是现在,油条作为炸货,在普通老百姓眼里是当一个肉菜来吃的。别说安徽寿县这个地方了。
就算是在上海,炸好的油条剪成小段也是能端上桌当请客吃饭的一道菜的。
葛蛋当真是羡慕的一直在流口水,彭学武看了看时间,这个点粮食站还没开门。他索性对葛蛋和李贵说道:“要不咱们先吃个早饭,吃完了再去粮食站卖粮食。”
葛蛋蹦了起来:“支书,你能先借我四分钱不,我买根油条。等会儿卖了粮食我还给你。”
彭学武无奈的摇摇头,从兜里掏了四分钱给葛蛋。
“就你这样啊,给你多少钱都不够你花的。”
十九岁的葛蛋压根不听彭学武的,他拿着四分钱就跑去油条摊买了根油条。
李贵和彭学武花了两分钱从旁边卖小刀面的摊位上买了碗热面汤,店家大方的给了一勺辣子,还多下了些蒜。就着一大碗热汤,三人蹲在一边吃早饭。
彭学武和李贵从怀里掏出麦饼,这天寒地冻的,麦饼早就凉了。不过放在怀里至少没冻硬。就着热汤泡开,尤其是汤里有辣椒有蒜,热气腾腾的喝上一口。再把冷掉的饼子泡进去捞起来吃,那滋味别提多美了。
相比较来说,葛蛋单吃一个油条,就是香香嘴。在彭学武和李贵看来根本不顶事儿。还多费钱。李贵一直念叨着葛蛋这年轻人败家,不懂节约。
而彭学武则是蹲在路边,一边喝着面汤,一边看着路边来来往往的人群。
寿县如今比从前繁华了不少。一边吃,彭学武一边挪动着脚步。一直挪到淮南钢铁厂那名工人那儿。
“师傅,淮南钢铁厂的?”彭学武端着面汤问道。
“嗯。”吃油条的工人点点头,颇有些自豪的神情。
“师傅,您这自行车看着可真好。”彭学武道,对方笑笑没搭话。彭学武自顾自的继续说下去:“我记得淮南钢铁厂在市里面啊,师傅您怎么跑到咱下面寿县来了。”
“这算是出差跑跑工作呗,还能为什么。”这名钢厂工人吃完一根油条,开始吃第二根。
彭学武点点头:“还是你们工人好啊,不像咱们农民。早饭连个油条都舍不得吃。”
这话说得钢厂的工人有些不好意思,钢厂工人抬头看了看路边拖着粮食的马车,他说道:“你们进城卖粮?”
“嗯。”
“老乡,今年粮食打的多吗?”
“我们村算是丰收吧。每亩地三百斤小麦,能过个肥年。师傅,你们钢厂的效益怎么样?”
“哎呀,这还真别说。明年钢厂还要扩建。”
“那师傅你来这寿县是买矿?”
“嗨!哪能呢!寿县没煤没铁,这能买什么啊。我是代表厂里来卖钢铁。听说寿县这边要搞很多国有的养殖场和配套的东西。厂里让我来看看。”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因为是出差来干活的,钢厂工人也没有掐着时间上班的需求,他这一顿饭磨磨唧唧的和彭雪无聊了十分钟。彭学武的热汤喝到最后都变凉了。
最后两人挥手告别,搞得李贵和葛蛋纳闷。
“支书,你认识那位工人师傅啊?”
“不认识。”
“那你们聊那么久?”
“嗯。”
“支书你们在聊啥啊。”
“随便聊聊。”
彭学武不打算多说什么,他让两人把车套好,这个时间点粮食站肯定开门了。
粮食站是国有的,粮食作为国家战略级的大宗货品,一开始就必须要统购统销。不然私人把控粮食造成的可怕景象,已经在历史上重演无数次了。
因为粮食站的收购价格是固定的,所以村民们把粮食都交给彭学武他们卖也放心。只要称好粮食的重量就能算出多少钱了。
把这次村里拿出来卖的余粮全换成钱,彭学武一共拿到了二百八十三块五毛钱。
这次委托他来卖粮的一共有二十九户人家。平均每户人家可以分到九块七毛七分钱。再把全村的兔毛卖了,平均每户人家可以在分到五块钱兔毛钱。
看见粮食和兔毛卖了钱的李贵和葛蛋很兴奋,他们用布把钱包好,让彭学武塞进怀里。而彭学武却在心里打起了一个小算盘。
兔毛一年可以剪五次,也就是平均一户人家可以赚二十五块钱。今天委托卖粮的是人家虽然只有二十九户。但村里其他人能卖粮的话,也不会超过这个数。
也就是说,以村子里一个四到五口的家庭,一年种粮食和养兔子最后能结余的现金往多了算也就是三十五块钱。
当然,农村不能全算现金收入。因为口粮是留够了,门前屋后的一分地开出来种植点蔬菜,菜也是够吃的。
在加上农村能养鸡养猪,所以实际收入不能全部以现金结算。
但是刚刚彭学武和那个钢铁厂工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中知道很多信息。比如说那个自行车不是那个工人私人的,是钢铁厂借给他出短差的交通工具。
还比如,他一个月的收入是四十三元。
又比如工厂有年终奖,到了春节,工厂还会给员工每人发几斤肉。夏天的时候还发了几次汽水。
还有各种其他福利保障等等。
彭学武的眉头皱的有点紧,就连帮村民采购过年东西的时候,他的眉头都没怎么松开。
在县里新开的友谊商场内,葛蛋兴奋的选中一块漂亮的布料,想要给自己做一身衣裳。
商场内的售货员说不上多热情,但也说不上多冷淡的说道:“老乡,这布料很贵。咱们出口苏联的高档衣服都是用这个布料。县里到货就这么几匹。”
售货员说得话很委婉了,葛蛋的衣服补丁叠补丁,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买得起这种布料的主。
“这能有多贵啊,我今天刚卖了粮食,换了些钱。我今天就买……”
还没等葛蛋的话说完呢,李贵一把捂住他的嘴巴把他拖走,一边拖走还一边对售货员说:“同志,我这老乡年纪小口气大,别见怪啊。”
一直拖到一边去,李贵才在葛蛋不服气的目光中开口说道:“你疯了,叫你不学认字,连个数都看不来!(注:现在的商场标价就是汉语大写【壹、贰、叁、百、千、萬……】)”
“这布能有多贵啊?”葛蛋还是不服气。
“一米布十块!”李贵一句话把葛蛋给震懵了。
“这……这布……这么贵捏?!”葛蛋震的语气都变调了。
彭学武也在旁边看了,那布看着就高级。不是常见的那种灰色、蓝色、黑色那种死沉死沉的颜色。是一种特别亮的银灰色,那光一打不仅反光,还有一种金属的感觉。
商场里看着这种布料的人不在少数,大家窃窃私语。很多人信誓旦旦的说,这布料里肯定编了银丝进去。不然不能这么亮,也不能卖这么贵。
彭学武知道这是扯淡,因为他《朝闻》每期都不落。他记得有一期《朝闻》里就是提到过,中国出口苏联等社会主义国家的优质衣服,其中用的一些创新性面料。
文字的表述对于彭学武来说还是有些抽象。但是今日看到实物,他明白这种面料的不一般。
不光样子漂亮,价格也是漂亮的很呐!
难怪能从苏联那边赚那么多外汇过来。彭学武喃喃自语。
这种东西对于很多人来说很贵,对彭学武他们来说就是压根买不起。但是放在商场里总是有买得起的人。
两名刚刚结婚的新人就看中了这个布料,打算做一男一女两件外套。如果紧着做,三米三的布料也够了。这就三十三块钱了,相当于彭家村村民剪一年兔毛,外加卖一年余粮的全部现金收入了。
但是这对新人夫妻看起来是有这个预算的。
“县里的机械厂现在效益好了。你看着轻工都买得起这种布料。”
“什么叫买得起啊,就是不会持家过日子。请工一个月就二十八块。除掉吃吃喝喝,每个月能存五块八块就了不得了。三十多块要存半年呢。”
“嗨,机械厂现在效益好,开了个食堂。包了工人一顿午饭,省了不少钱呢。人家一看就是新结婚的夫妻,新婚夫妻总不能天天穿厂服吧,以后回娘家要有件衬头脸的衣服吧。”
“你这话说得也是。”
于是在葛蛋艳羡的目光中,他看着一对幸福的小夫妻有些肉疼但又很开心的买走了三米三的布料。
而这还不算友谊商场里最贵的轻工产品。最贵的是在布料旁边的成衣区。特别撑起来三件一看就特别漂亮特别高档的衣服。
“是梅花牌的夹克和长江牌的风衣啊。”彭学武和县里其他人一样,远远的隔着柜台看着这几件特别漂亮的衣服。
梅花、长江、巨人三大品牌在社会主义阵营创汇的事情在《朝闻》上已经不是第一次报道了。
《朝闻》还把几件热卖款型的衣服拍了照片,印刷在了杂志上。看印刷页,彭学武就觉得很漂亮了。再看实物,他就只觉得更漂亮。
人都是爱美的,男人女人都一样。男人也会喜欢特别漂亮帅气的衣服。就像是彭学武看着梅花的夹克就是眼热。但是再看看售价,好家伙!四十八块钱一件!
这比淮南钢铁厂大工匠一个月的薪水还要多呢。但值不值呢?看着是值得,因为夹克是皮料做的。《朝闻》上可是写了,在莫斯科新开的中国商场里,一件这样的衣服也是卖四十八,但结算单位是卢布。即便是这样,莫斯科那边也卖断货了。
不过即便是觉得值,但是彭学武还是没买。他虽然有一笔退伍费,但是那钱他一直存着没动。
他没买,但是县城里有工人是愿意咬着牙买的。因为这个衣服虽然贵,但是没有贵到天上去,有的单身汉愿意花这个钱打扮自己。
而李贵则是看中了一个缝纫机,但是这玩意儿更是只能看看了。一台缝纫机价格最低也要两百多元。李贵可拿不出那么多钱。
“我媳妇一直念叨,要是有个缝纫机就好了。她也能干裁缝的活儿。”李贵在缝纫机柜台前留恋不舍。一直挠头,只能看着县城里的一些工人掏钱把缝纫机买走。
寿县的活力确实比从前强了。彭学武不知道怎么形容,但是他大概知道是因为市里面经济好了。好多工厂开起来了,一些东西下放到了下面的县里做,所以县里的工厂效益就好了。
效益好了,工人赚的就多了。
彭学武拿着记载着村民需求的购物纸条,帮着村民们才买过年的东西。
葛蛋一边帮着买,一边艳羡的说道:“支书,你说咱们要是能当工人多好啊。你看当工人的,早上油条都能吃两根!五十块钱的衣服,说买就买了!咱们一年到头都存不到那么多钱啊。”
一旁的李贵道:“你就知道羡慕,你咋不说村里种田,你一年都不愁吃的。人家吃什么都要花钱买。人家能买得起东西,那也是一分一分攒下来的。你这花钱大手大脚的。你当工人也败家败!”
葛蛋不乐意了,他踹了李贵小腿一下:“你瞎说啥呢,我不就早上嘴馋吃了根油条嘛。你不羡慕,你不羡慕你看人家买缝纫机的时候,眼睛都要飘过去了!死鸭子嘴硬!”
李贵和葛蛋互相生气,谁都不理谁。
他们是真的生对方的气吗?彭学武知道不是。所以他也就懒得劝解他们,他这次来县里除了卖粮食,还要去见县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