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码字手痛
被周铁衣看了一眼,赵釜不明所以,只能够继续说道,“报纸是傍晚发的,晚上太学院的学生就被组织起来闹事,冲击周府。”
“三司呢,他们干什么去了!”
太学院学生闹事,肯定是柯黯然组织起来的,他既是推手,也是打手。
“右将军被紧急调往前线,司民董行书代圣上去视察新开工的天京-东南铁路线,司律青空规被学部尚书唐安世拉着夜饮。”
虽然青帝一族地处边疆,知道消息晚,但是只要发生了的事情,很少能够瞒过青帝耳目。
周铁衣靠在椅背上,轻叹一声,原本以为合情合理的事情忽然之间都另外有了说法,看来大夏圣上准备多时了。
“唐安世他如此做,不怕浩然正气反噬吗!”
谁也没有想到,儒家里面的‘叛徒’竟然是天京二号山头,学部尚书唐安世!
赵釜轻叹一声,“学部尚书终究和司民不同,现在想来,董行书既然愿意让车文远之徒王明义和那个新的儒家种子李剑湖学你改革的那一套,就说明了他其实也想要改,他接柯黯然回来只是一个幌子,这个幌子瞒了儒家那些老学究几个月已经是极限了,唐安世和董行书天天接触,肯定已经察觉到董行书的转变,只不过唐安世的儒道不认可。”
一个是事务官,一个是学阀,即使都是儒家的人,以前没有矛盾,现在也矛盾巨大。
有句名言,异端比异教徒更应该在十字架上烧死!
在唐安世眼中,董行书现在就是和周铁衣这个异教徒站在一起的异端,他自然也没有留手的余地了!
周铁衣失去尸狗,喜怒难以自持,但赵釜这么一说,他也想明白了,冷笑道,“不过是屁股决定脑袋罢了。”
唐安世和柯黯然窜连在一起,显然是柯黯然和大夏圣上提出的那套‘天圣民三才感应论’比自己的‘人欲说’更有吸引力。
即使到了儒家必须要变的时候,唐安世也不准备将儒家变成‘人欲说’的第二种版本!
随后他又忍不住骂了一句,“青空规也是个优柔寡断之辈,怪不得这么多年了,还赖在二品不动!白学了法家之道!”
赵釜看到周铁衣大骂朝廷重臣,他也有些哭笑不得,这司律青空规之前被骂优柔寡断,可是扛着儒家,给了周铁衣好多机会的,如今只不过是给另外一些儒家的人机会罢了,倒是也符合青空规为人处世的性格和方法。
周铁衣吐出一口浊气,“冲击周府,然后呢?”
如果只是些学生冲击周府,他周家就算是损了面子也不会太在意,毕竟伤不到根本,一群连三品都没有的学生,难不成还能够动有天象坐镇的周府不成?顶多在外面骂骂得了。
赵釜迟疑了片刻,“有人从宫中带出了旨意,到诛神司调集人手,镇压叛乱,申屠元亲自带队,押了上千闹事的儒生回诛神司,中间……中间还杀了人。”
“混账东西!”
周铁衣勃然大怒,猛然站了起来。
他没想到这中间最关键的一环竟然是申屠元!
当初收拢申屠元,他确实是想要收一个白手套,替自己在诛神司内做一些不光彩的事情,因此还提醒了申屠元那个家伙酷吏的退路。
但周铁衣忘了,他在天京尚能够压服住自己培养的半个酷吏,他不在天京,又有人冲击周府,也无怪申屠元做出这等选择。
因为这是宫里的意思,也是周府的权威,所以作为半个酷吏,站在申屠元的角度,他杀人就是对的!左右不过是一些闹事的儒生罢了。
听到这里,周铁戈也差不多听懂了,现在他们周家里外不是人,申屠元杀了人,他们不认也得认,“事已至此,平心静气。”
周铁戈看到已经急得站起来,来回踱步的周铁衣,知道自家兄弟这两天状态不对劲,开口提醒道。
周铁衣踱了两步,在心中叹道,这权力斗争之中,中枢果然离不开片刻啊,他已经能够预感到,这次太学院学生闹事,之后会引起多大的风波了。
“今天朝会之上,司民董行书第一时间就赶了回去,痛斥当今圣上移除五帝祭祀,只不过咆哮朝廷,被圣上训斥治国无方,不如盛世侯远矣,只会食前人牙慧,被天后当场拿下,如今关在新修到一半的紫霄宫中,让他自省。”
周铁衣听到这里,停下脚步,叹了一声,他重新坐下,端起茶水,甘香的茶水入口,也是忍不住感慨起来,“原本我与董行书斗了这么些日子,还想着之后会怎么了结,没想到风云突变得这么快,一日前还是庙堂客,今日就成为阶下囚,败也不败在我这个离经叛道的人手中,而是败在了自己人手中,还真是讽刺啊。”
“今日下午的消息,各地儒家书院已经联名,要求圣上正视听,惩奸臣。”
“奸臣?”
周铁衣冷笑一声,“好一手祸水东引!”
从柯黯然那篇文章开始,所有的苗头是大夏圣上和柯黯然在布局,但展现给天下人看的,是大夏圣上在维护周铁衣!
周铁衣在墨石案上要用君臣和睦来逼大夏圣上就范,今日大夏圣上同样以君臣和睦来逼周铁衣。
那篇文章是为了支持周铁衣的人欲说,不惜要撤除五帝祭祀,之后学党串联,不惜调集诛神司,镇压太学院,现在更是在朝堂之上直接拿下司民,嘲讽司民治国无方,最后还关在周铁衣让修的紫霄道宫之中。
结合之前天下人看到的,那么大夏圣上就是一位雄心勃勃的改革之主,正在竭力袒护周铁衣,而周铁衣这位改革之臣自当涕泗横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赵釜见周铁衣心神不定,刚刚还受伤吐血,现在状态极差,忍不住轻声提醒道,“现在这般局势,不若以退为进?”
“如何以退为进?”
“先请辞来堵住天下学院学生的嘴罢了。”
赵釜当然也忧心五帝被撤除祭祀的事情,但他到现在都只看到这是大夏圣上的手段,如果周铁衣以退为进,请辞之后,大夏圣上或许就会停下撤除五帝祭祀,因为大夏圣上已经达到了目的。
周铁衣虽然心神慌乱,但是这种局面他有参考的‘历史’,之前还做过相应的预案!
“赵家主是偏安久了,和司律一样优柔寡断!这时候退了,先不说中央大权交到他人手中还有没有收回的机会,单单是这个错,我周某人就不可能认!他都不怕乱了这天下,我还怕什么!借纸笔一用!”
被当着众多族老的面骂优柔寡断,赵釜忍不住露出苦笑,这天下只有数人敢将自己和司律如此评价,眼前之人确实有这个资格。
他瞥了一眼旁边坐着的女儿的神色,心中一叹,果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赵琴心听到自己父亲被骂,不仅没有恼怒,反而带着倾慕之色看向中间身穿白色蟒袍,改换新天般气势的周铁衣,如此人物,倒也不委屈自己做个平妃。
赵釜当然也好奇周铁衣的计谋,见周铁衣毫不掩饰,他示意下人送上纸笔。
周铁衣当众落笔,反正这篇文章马上就要刊登天下,也不怕青帝一族先看。
《官吏一体策》。
这是周铁衣很早就定下的计策,儒家之所以掌握最多的教育权,就是因为儒家的科举掌握最大的官员选拔权。
科考选官,司考选吏。
连法家都不能够和儒家相提并论,这也是儒家书生们的底气,想要压住这些书生,就只能够断了他们的龙门路,将他们拉下凡尘再说!
第492章 分而划之
青帝祖庭之中,十几双眼睛盯着笔走龙蛇的周铁衣。
当看到这篇策论的名字时,大家就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如果说之前的‘人欲说’是撅了儒家典籍道理上的根,那么这篇‘官吏一体’就是撅了儒家典籍治理上的根。
儒释道三家超然于诸子百家之上,而佛家和道家又是出世学说,所以王朝治理的学说,一直以儒家为首,自圣皇至今,儒家科考理所当然地高于其余学说的考试,一旦考上,那就是一地父母官,城中君。
而法家,农家,医家等,除了法家有自己特定的司考之外,其余诸家甚至要等特定的人员短缺,才有恩科,不然也要学儒家的经典,考科考才能够担任官位。
所以官是官,吏是吏。
儒家天然就高诸子百家一头。
诸子百家也天然就认同这点,因为以前儒家是圣人学说,不仅占据道德制高点,同时也是实力制高点。
当然,官吏分流在一个庞大的帝国之中也有自身存在的价值基础。
皇权不出京城千里,即使在大夏也是这个道理。
大夏皇帝在天京固然是至高无上的圣人,但也只是在天京。
帝国南北疆域最远处足足有一万六千里,修行者可以朝血海,暮崇山,但是帝国最多的仍然是普通人,统治的也是普通人,所以需要一个普通人的制度。
所以必须要处理好中央和地方的关系。
地方父母官是中央任命,但地方胥吏就是世家推举,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因地制宜。
以山铜府为例,此地盛产墨石,地少矿多,墨家,公输家的学说道理比农家的学说道理更容易传播,地方世家也以墨家,公输家学说传家居多。
所以在胥吏的任命上,此地的墨家,公输家就天然多于农家,而朝廷派遣下来的儒家官员,只需要拉拢地方世家,同时保护住地方少数派学说的胥吏用以制衡,自然能够维系一个地区的稳定。
所以说地方官本身就是城中君,地方衙门也是一个小朝廷。
官吏分流的第二个道理就在稳定的中央集权认知。
吏做得再好,也只是吏,永远都不是官,官从哪里来,官从天京来,所有科考都是中央选拔,中央即使一时间无法管理到地方,但是三年京查,三年科考,三年任命,那都是中央说了算,既给了地方利益,又不会让地方染指核心权力。
想要做官,都需要脱离自身地方世家,到别处任用,能够依仗的也从自身家世变成了天京皇权。
除此之外,还有文化一统等原因,所以这个看似不公平的制度才能够存在两千年。
以前天下人也会认为这个制度一直存在。
因为这就是最好的解决中央和地方权力矛盾的方法。
如果打破官吏一体,让吏能够当官。
那么最直接的影响,就是地方世家扶持的胥吏会大量成为地方官,从而削弱中央的统治权威,让地方世家的势力暴涨,乃至于有割裂天下之势。
但那是以前,是纯粹从政治角度考虑。
天下人没有考虑过普通百姓能够一日万里,朝血海,暮崇山的时代。
打破地方世家的垄断,除了可以从政治入手,还可以从经济和科技入手。
当天下交通连接在一起,普通胥吏能够在一两天之内轻易往返相隔几千里的两地办公,仅仅只是一个轮值,就能够极大削弱地方世家对于官吏体系的掌控权。
除了科技之外,经济也一样,地方经济封闭,导致人民不得不依附地方世家,但如果地方世家在扩张之中不得不**到放弃本地封闭的经济,那么他们也失去了对本地人民的人身约束。
最简单的例子就是地方财阀向着利益复合体转变,到时候自然又是另外一套政治逻辑了。
当然周铁衣现在不用考虑那么多,他现在只需要破釜沉舟,看看是先治理好这个天下,还是先祸乱这个天下。
周铁衣心无旁骛,笔走龙蛇,不一会儿就洋洋洒洒写下了近五万字,而这五万字还只是一个提纲,包括选拔,任用,考核。
官吏一体改革,这本来就是一件复杂至极的事情,一点都不亚于货币改革,触碰的利益更多更大,原本周铁衣准备工业改革初步有成效之后,才会逐步推动制度上的改革。
但是天不遂人愿,既然是改革,哪有如同教科书上一样完美的顺序。
写好提纲之后,周铁衣停下笔,重新又看了一遍面前的稿子,思绪也回到了那晚诛神司内自己考校梅俊苍的时候。
当初梅俊苍就猜出了克制儒家操控民意的法门,报纸只是表象,是启迪民智的手段,但这个时代百姓参与政治真正且唯一的办法始终是科考。
所以要打破儒家的不败金身,就要扩大科考取士的范畴。
首先将农部,工部这些因为人员短缺而开设的特科固定成为常科,在录取时间和人数上逐渐和儒家的科考并驾齐驱,然后再在官僚体系内增设事务考。
就比如周铁衣主管的中央银行,增设的事务考就直接和经济有关,直接刨开四书五经,侧重于商业实践,考得差的不会有惩罚,但考得好的一定能够升迁。
这样就能够在一个部门内形成一套新的官吏升迁逻辑,打破官吏之间的隔阂。
能够做到上面这些事情之后,再讨论如何改科考的事情。
“开设特科,使其成为常态,让天下取士,不限于儒道,亦在百家之道,是为上上德。”
赵釜轻声读出了其中一句话,这句话不是要堵住天下儒生的嘴,是要打断他们的脊梁骨了。
他沉吟了片刻,分析其中的利弊,作为藩王,赵家在崇山府内同样有一套王府体系,只不过以前青帝一脉都韬光养晦,所以中央朝廷说什么,赵家就做什么。
但这次不一样,大夏圣上移除五帝祭祀,已经损害到了赵家的根本利益,赵家如果没有行动表示,才叫人奇怪。
而最好的行动表示,莫过于策应周铁衣在中央推行的‘新政’,来向中央朝廷示威。
所以赵釜要评估眼前这篇策论,不是周铁衣为了对付大夏圣上和儒家想出来的两败俱伤的毒计,而是和他之前制定的政策一样,是能够有利于更多人的先进改革。
有利于更多人,这就是最简单的评判标准。
以赵釜的智慧自然能够看到这次改革之后的优势和劣势。
优势自不必多说。
劣势同样也不小,他走到周铁衣身旁,问道,“这篇策论发出去,儒生们恐怕要闹得更欢了,这件事总归是要处理的。”
周铁衣知道赵釜在问自己具体的施政方法,施政纲领有的时候和施政方法可能并不一样。
一篇策论写完,他已经从刚刚的惊怒之中平复了下来,笑道,“闹得凶只代表嗓门大,不代表人数多,天下书院,儒家修行者终究是少数,而这些少数儒家修行者之中,能够考取进士之辈三年举国才三百人,而我这篇策论,就是为了争取三百人之外的千万人,分而划之,再杀鸡儆猴罢了,没有人会和当官过不去,你不想要当官,有的是人想要当官。”
大夏虽然没有秀才造反,三年不成的说法,但即使是掌握修行力量的儒家,在对抗中央皇权的时候也处于天然的弱势,不仅是力量上被克制,道理上也被克制。
儒家的力量核心在于安民,造反连自身的浩然正气这关都过不去。
而在体系内的斗争,以前儒家掌握话语权和当官唯一的捷径,所以百家乃至百姓都会影从,因为天下人都想要当官。
但这次斗争不一样,初期分化政策之后,绝大多数人就会发现,这次不跟着儒家闹,反而会得到利益,到时候再分化儒家内部,自然就闹不起来了。
赵釜颔首,肯定了周铁衣说的一点,科举考试,三年就三百进士,除了这三百人是科考的铁杆支持者外,其他人都是潜在反对者,只不过大多数人都没有意识到这点罢了。
“但这条策论真的能够在中央通过吗?”
这是赵釜的第二点疑惑,现在在儒生们看来,是大夏皇帝在包庇周铁衣,但是真正的局中人才明白,这次的事情是周铁衣被大夏皇帝架在火上烤。
“移除五帝祭祀是目的还是手段?”
周铁衣反问道。
“自然是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