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 第3章

作者:向北

  我知道他们在看着我,脚步却始终不紧不慢,也没回头。

  我明白他们什么意思,[抹子活]竟然抹了个瘤子,面子上挂不住,这要是传出去的话,肯定有损名声。

  可我不想暴露自己,毕竟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正所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

  在这个江湖,一现真身,就算不上真人了。

  就像86年挨了枪子的黄瘸子,就是闹腾的太大了!

  什么鬼队、北上支队、南下支队,仅是头目,就让警方列了一本《百贼花名册》,最后由南到北一窝端!

  项华、李玉芳、范老歪、叶美花、孟小波、白雪、妮大王、军师严一夫……全部落网,甚至连黄瘸子的师傅沧州鹰,都难逃法网!

  东北话讲,嘚瑟大了,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

  现在的我,只是个在雪城开修表铺子的手艺人,靠修表攒点儿钱后,跑遍全国各地寻找父母。

  出了铁路医院大门,脚步加快,拐进了一条小胡同。

  半个小时以后,我已经在开往齐齐哈尔的39次特快列车上了。

  上车后,我去补了张卧铺,也不在乎脏兮兮的被褥,爬上中铺就睡。

  体内的生物钟告诉我,快到雪城了!

  睁开眼,一片光亮。

  往外窗外看了看,双城堡站。

  下铺一个圆脸阿姨笑道:“年轻就是好,看这小伙子,多能睡,一觉睡到大中午!”

  几个人都善意地笑了起来,我也腼腆地陪着笑。

  我去了厕所,打开那个布包,里面正正好好是两万块钱。

  我挺开心,可刚拿出来,就愣在了那里。

  不用仔细看,一上手后我就知道了,这是1990年版的[青拐],也就是伪钞!

  翻看几下,做工低劣,号码竟然一样,都是pU,一看就是汕尾的手艺……

  怪不得那只肥羊一路紧张,本以为他是怕钱丢,闹了半天是因为怕买假钞被抓!

  妈的!

  这趟真够背的了!

  山海关那三个人割了个瘤子,自己顺了两沓[青拐],还搭了个棉帽子和一千块钱!

  点儿背,别赖社会!

  想了想,还是把钱收好,不能流出去坑人。

  三十七分钟后,雪城到了。

  我孑然一身,连个手包都没有,最后下的火车。

  冬日暖阳,透过站台上方狭窄逼仄的空间,悄无声息地撒在水泥地上。

  一个塑料袋长了腿儿一样,肆无忌惮,随风游荡……

  站台上。

  三男一女,抱着肩膀,看着我虎视眈眈!

第4章 技不贱卖

  我认识他们,都是雪城金九叔的手下。

  男混到[叔]、[爷],女熬到[姑],在我们这行都是大辈份,不用干活,吃[上香]就够了。

  [上香],指的是下面小弟的孝敬。

  所谓花花轿子人抬人,道上当面都喊一声金九叔,背后却叫他金老九。

  此人名气不小,雪城七区十二县,他是道里区最大的瓢把子,也就是贼头儿!

  旧社会,老荣行分五个买卖:

  分别是[轮子钱]、[朋友钱]、[黑钱]、[白钱]和[高买]。

  时代在发展,社会在进步,老一套的东西渐渐没落,已经不合时宜。

  于是,这五个买卖开始慢慢分化再合并,直至精简到了三种:

  第一种:在各种交通工具上行窃,称之为[轮活];

  这里的“轮”,指的是火车、汽车以及轮渡等交通工具。

  第二种:入室盗窃,叫[飞活];

  这里的“飞”,指的是飞檐走壁,据说是为了纪念前辈燕子李三,也不知他老人家泉下有知会怎么想。

  第三种:在大街上、市场及商场等地扒窃,叫[趟活];

  这里的“趟”,形容人群里走一趟,好多人习惯读一声,音同“汤”,听着就像“汤活”。

  以上就是二十世纪九十年代的荣行三个买卖,也叫三种活!

  [荣门六手]:[望手]、[下手]、[换手]、[接手]、[搅手]以及[擦手],说的是一条线上每个人的分工。

  而像什么[摘挂]、[挑包]、[撩行李]、[镊子把]、[小刀客]……等等,指的是扒窃手法。

  这些行业术语,各地叫法并不一样,但大致意思相同。

  因为经常坐火车全国各地的跑,我就是干[轮活]的,擅长手法是[摘挂],因为独来独往,[荣门六手]只有我一个人。

  金老九手下,做这三种活的团伙都有,不过多数都是小毛贼,高手并不多。

  我知道这些人什么意思,所以没躲。

  打头这人三十多岁,戴着副金丝眼镜,小白脸文质彬彬。

  他身高中等,身材偏瘦,穿了件黑色短款貂皮大衣,藏蓝色西裤裤线笔挺,棉皮鞋油光锃亮。

  这副形象,任谁都会以为是个大老板!

  此人绰号师爷,在金老九手下[摇扇子],更是雪城道上干[趟活]里有名的[望手]。

  [摇扇子],指的是出谋划策,据说他师爷的绰号就是这么来的。

  这些踩盘子的[望手],不是谁都能干的,必须从小就在街上厮混,耳清目明,对各类人群都了如指掌。

  师爷名气不小,但真有谋略还是装逼,我就不清楚了。

  不过,道上老油条绝对是真的,他十几岁就在雪城道上混了,就连一些反扒便衣,在他眼里都是新人。

  此时他一脸的笑,嘴里呼呼冒着白气,透着热络:“小武,回来了,九叔请你喝酒!”

  我往前走着,呵呵笑道:“喝顿酒而已,怎敢劳师爷大驾?”

  他打了个哈哈,“走吧,天鹅饭店,酒都烫好了……”

  不等我说话,他旁边那个女人上前一步,扬了扬白皙的尖下巴,脆声道:“都说你手艺不错,我怎么不知道?”

  师爷脸一板,歪着头呵斥起来:“燕子,说啥呢?”

  她不认识我,我却知道她。

  女人年约二十七八岁,绰号金腰燕,雪城道上有名的女贼。

  她干的是[趟活],擅长[隔山掏宝]。

  所谓[隔山掏宝],意思是隔着柜台探囊取物,无论是名表还是黄金首饰,她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到手。

  话虽说的容易,但也要看周边环境,客流以及营业员状态。

  不是万无一失,轻易不会出手。

  她这个买卖,放在过去就叫[高买],不是一般小毛贼能比得了的!

  我走到了她面前,夸张地吸了吸鼻子,“好香……”

  金腰燕穿了件白色带银狐领的羊绒大衣,不知道是不是冻的,俏脸白里透红,一双杏眼还挺好看。

  她恼怒地瞪着眼睛。

  我叹口气说:“你是对的,哪能谁说啥都信,我就是个修表师傅……酒就算了,代我谢过九叔,告辞!”

  最后这句话,是对师爷说的。

  说话间,我拱了拱手,迈步就走。

  金腰燕怒喝:“你给我站住!”

  我呵呵一笑,也不回头。

  其实就在刚才拱手间,我能把她五颗大衣扣都解开,就算冬天穿得多,只要想,胸罩我都能解下来!

  还是那句话,不到万不得已,不能显出身份。

  就像师爷和金老九他们,都以为我早就不再碰道上的买卖,所以对我现在的状态是摸不清,更看不透。

  她金腰燕看不看得起,又能怎样?

  身后响起师爷的声音:“小武,天鹅饭店818,咱们不见不散!”

  奇怪,已经这么不给面子了,他怎么还如此笃定我能去?

  我扬了下手,快步下了地下通道,往出站口走去。

  今年五月中旬,师爷找到了我,说要找我干个活,一万块钱,摘下一个人脖子上的钥匙,复刻下来后,再将钥匙还回去。

  法不轻传,技不贱卖!

  这事儿疑点太多,我不置可否。

  也不是小孩子,什么人会把钥匙挂在脖子上?

  再说了,他们那些人什么锁打不开,还用的着钥匙?

  说的越简单就越危险,不然凭什么给我一万?

  还有一点很重要,雪城[摘挂]的可不止我一个,不说道上那几位赫赫有名的老贼,他金老九就是其中高手!

  可他自己为什么不出手,反而拿钱找个外人?

  当然了,也有一种可能,这几年他专心[练崽],身份越高,也越惜命,轻易不肯再出手。

  所谓[练崽],就是把城里一些聋哑人和未成年的流浪儿豢养起来,并加以训练,唆使他们去偷东西。

  金老九坐享其成。

  这些小家伙即便被抓,警察也不好处理,只能放走或送去收容。

  不过,没多久,他们还会跑出来重操旧业!

  自己半年没回雪城了,没想到刚下车就能遇到他们,不知道是哪个环节露了行踪……

  出了火车站,打了辆出租车。

  十分钟后,我在市第二医院门口下了车,进了住院处又从后门出去,顺着淮河路步行往西。

  二十分钟后,来到宣化街一个老旧小区。

  四下观察确认没有尾巴,才进了路边一家仓买。

  所谓仓买,其实就是过去的小卖部,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雪城的这些小卖部、食杂店、便利店和小型超市都改名叫了仓买。

  我一直怀疑这个名字,是不是在仓库里买东西的意思,这样显得货品多?价格便宜?

  “呦,是你呀!一晃半年多没看见了,嘎哈去了?”白白胖胖的老板娘十分热情。

  我笑了笑,“出了个远门,大姐,能不能帮我找个纸箱……”

  很快,纸箱里装满了火腿肠、午餐肉、面包、饼干、榨菜和黄桃罐头。

  我来到了小区最后面一栋楼的楼头,把纸箱子放在雪地上。

  蹲下掀开暖气管道的木头井盖,朝里喊:

  “青青?小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