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 第20章

作者:向北

  他的小眼睛眨呀眨。

  我又伸出一根手指,“二,他也不是老钱头!”

  两个人瞬间石化。

  那汉子脸就红了,嘟囔道:“尽扯王八犊子,我说不行,你偏说行,这他妈啥事儿呀……”

  话都没说完,汉子掉头就走,“咣当”一声,把门摔上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

  天棚上的小灯泡晃晃悠悠,映得唐大脑那张大脸忽明忽暗。

  我把手里烟头扔进了炕洞里,苞米该子燃烧的很快,又添进去一把。

  “小武哥,我错了,真错了!”他开始赔礼道歉。

  我抬起头,“你错哪儿了?”

  “那个……我吧,我不应该骗你……”

  “我说的对?”

  “对!都对!不过钱大爷真去找人修炕了,刚才我俩的台词儿都是真实的!”

  “台词儿?”我笑了起来,“你嘴里还能有真话?”

  他连连鞠躬:“撒谎我是你儿子,真事儿,我就是怕老钱头回来的晚,所以先把即将发生的事情演习一遍……”

  “你快滚犊子吧,我他妈有钱也不借你!”

  “别呀,小武哥,你是我亲哥!再弄不来钱,我那死爹真没人伺候了,真事儿……”

  “看你表现吧!”

  说完,我拍了拍手上的灰,起身坐在了炕沿上,随后立起了眉毛:“瞅啥呢?给我脱鞋呀!”

  “来了来了!”

  他点头哈腰像个小太监一样,蹲在我身前,撅着肥大的屁股给我脱鞋。

  “小武哥,你咋看出来的呢?”

  我也不瞒他,“老钱头右腿有点儿瘸吧?”

  他两只手停了下来,瞪着小眼睛,“我艹,神了嘿,你见过他?”

  “见过个屁!”我骂了起来,“手别停!”

  “好嘞!”

  “我都奇怪了,虽说楚爷收你的时候,他已经残了,可一身经验还在!但你这手艺和眼神明显不行啊!”

  他将我两只棉军勾脱了下来,脸色明显有些尴尬,嘟囔道:“怎么不行?无论多高的楼,无论多严密的防盗措施,没有我进不去的……”

  “别吹牛逼,倒洗脚水去!”

  我这边正泡着脚,真的老钱头来了。

  和我猜的差不多,他最多170公分高,穿着一件旧军大衣,走路右脚一点一点的。

  听两个人说话,这老爷子家火炕还真堵了,下午去韩甸找师傅了。

  不过上一场戏有点儿过,唐大脑袋只欠了两个月的工资,并不是七月份开始欠的。

  这货一直用小眼神飘我,我就是不说话,看着他把老钱头忽悠走,开始铺被褥。

  没从我这儿弄出钱来,他有些垂头丧气。

  进屋以后,耷拉着脑袋,坐在炕沿上抽着烟。

  我把枕头靠在窗台上,舒舒服服躺在热乎乎的炕上,“我就奇怪了,你说你这儿能进去,那儿也挡不住的,咋就把日子过成这个奶奶样呢?”

  他看向了我,一本正经道:“因为我是个侠盗!”

  “啥?”

  “侠盗,劫富济贫的侠盗!”

  “艹!”我真想吐他一脸口水,“你能不能先济济自己的贫?”

  他叹了口气,抬头望向了昏黄的小灯泡,眼睛里似乎开始溢出泪水,“小武哥哥,你不懂我……”

  我扯着被把脸蒙上了,快别扯犊子了!

  我觉得他没说实话,就算真是什么侠盗,也不至于穷成这样……

  好一会儿,就听他说:“我明白了,原来你是从院子里那些脚印,看来老钱头是个瘸子的!”

  我叹了口气,行,傻的还不算彻底。

  我掀开被子,“说说吧,你的钱是不是被女人骗走了?”

  我清楚地看到他怔了一下,看来自己猜对了!

  “扯淡,我钱不是都请猫爷做大保健了嘛!”他不看我,起身下地又嘟嘟囔囔:“我去给那老不死的接泡尿,然后就过来陪你睡觉……”

  “滚!我自己在这屋睡!”

  他没搭理我,笑嘻嘻地出去了。

  我刚要闭眼睛,就听东屋响起了他的喊声:“爹?爹?!你咋了?”

  操,又他妈开始演戏了!

  我翻了个身,他慌慌张张跑了回来,“哥,哥!我爹他、他、他没气儿了!”

  “真的?!”

  我还是不太敢相信,这怎么可能呢,先前还睡的直打呼噜,这么一会儿人走了?

  “真的,快快快,快帮我看看!”

  我见他不像装假,连忙下地套上鞋,鞋带都没系就跑了过去。

  楚爷还和先前一样,躺在那儿神色安详,由于喝了一杯白酒,脸红扑扑的。

  我俯下身子,伸出两根手指探了探他的鼻息,不由就是一惊。

  随后又按在了他的颈动脉上……

  死了!

  这位当年在道上叱咤风云的一代贼王,就这么悄声无息地走了!

  我起身看向了唐大脑袋,摇了摇头。

  他腿一软,坐在了炕沿上。

  我直起身,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知道说什么合适。

  他身子一歪,就跪在了地上。

  “咚咚咚!”

  磕了三个响头,直起腰后,已经一脸眼泪。

  他咧着嘴大声说:

  “师傅,你走好!”

  我怎么都不会想到,大老远跟他跑回来,竟然给这老贼王送了终!

  再回头仔细端详这老头,如此安详,最大的可能是心脏衰竭,没遭什么罪,倒也是有福之人。

  猛然想起他睡前的那句话:

  到时把爷的骨灰洒进松花江里,爷离不开这白山黑水!

  这是巧合?

  还是他有了感应?

  我头皮一阵阵发凉,这世界上有些事情,还真是没法解释……

  我扶唐大脑袋起来,轻声劝他:“人死不能复生,节哀,咱们得把老人发送走!”

  别看先前这货骂的凶狠,这会儿人真没了,明显感觉到他有些六神无主,站在那儿手足无措。

  我问:“我记得韩甸有扎花店?”

  他连忙点头。

  “这样,你先去通知村里平时交好、年长一些的人家,看有没有人能过来帮把手!然后去韩甸的扎花店,那里什么白事先生、烧纸、花圈、装老衣服肯定都有,去吧!”

  说完,我从怀里拿出了一整沓人民币,“拿去,快去!”

  “哥……”他接过钱,泪眼不要钱似的滚滚滑落,“谢谢!”

  “别扯犊子,麻溜办正事儿!”

  他走了以后,屋里就剩我和炕上的尸体,我一点儿都不害怕。

  对我来说,活人才可怕!

第26章 可怜的孩子

  很快,陆续有乡亲过来了,我张罗着点烟倒水。

  这个家也没有茶叶,只能用大碗装白开水。

  赶牛车的刘老汉也来了,看到炕上的楚爷后,红了眼睛说:“这老叽霸灯,秋天下棋输了我五块钱还没给呢!”

  另一个老汉也说:“还有我的两块钱,最可气的是,他把我兜里钢镚都偷走了……”

  “嗯呐,还有王寡妇晾院儿里的裤衩子!”

  “……”

  众人七嘴八舌,看似每个人都在骂他,可又透着伤心和不舍。

  听着你一句他一句,我渐渐勾勒出楚爷这些年在村子里的形象,看来他过的挺开心,和村里这些老人也相处的很好。

  虽嬉笑怒骂,玩世不恭,甚至常常开一些过分的玩笑,但并没谁真反感他。

  老钱头端盆进来,一边给他擦脸一边叹气道:“怪不得你这两天总叨咕,说想干儿子了,闹了半天……哎!”

  一个多小时后,唐大脑袋回来了,坐着一辆半截子小货车,车厢里拉着一副棺材和一些衣物、花圈和纸钱。

  先生给老爷子换好衣服,我帮着众人一起动手,把装戴整齐的楚爷抬进棺材,又挪到了院子里。

  东北这个季节,外面就是个天然大冰柜,并不需要往医院太平间送。

  院子里,已经有人支了挑杆。

  北风一吹,长长一串纸钱哗哗作响。

  东屋搭了灵堂,楚爷一张照片都没有,牌位孤零零的,上面写着:恩师楚大才之灵位。

  前面摆放了一些馒头,香烟袅袅。

  直到半夜,人才陆续离开,我和扎花店老板约好后天早上的行程,又定了一辆大客车。

  韩甸没有火葬场,要到双城堡火化。

  人都走了,我俩守着灵堂。

  唐大脑袋有些木然,想想也不奇怪,毕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

  我安慰他:“这老头有福,一点罪没遭,挺好……”

  我说的是实话,老话讲: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这一行难得善终,老头活到84岁,又是无疾而终,已是不易!

  想到七十三八十四,不由有些惭愧,自己还曾经拿这个调侃过大脑袋。

  真是臭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他盯着燃烧的香头,语调平淡,“实话实说,有时我骂他早点儿死,也是半真半假。”

  “长这么大了,我最远就到过省城,不敢走远了!”

  “折磨了我这么多年,早就够了。”

  “可这老不死的真蹬了腿儿,心里又空落落的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