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汉唐风月1
如果此时有个长镜头可以拉近观看,你会看到每架战机上至少都有二十几个狰狞的弹孔,从机翼到机身,甚至一架战机的飞机舱,处处都是血迹。
那是一发7.7毫米的机枪子弹造成的,拥有10毫米防护钢板的机舱保护住了飞行员的后背和下肢,却无法阻止子弹从侧向射入。
射入机舱的子弹从中国飞行员的腋下穿入再从后背穿出,再撞到飞行座椅后面的防护钢板上成为变形的铜块,无力坠下。
可是,在那之前,那枚该死的7.7毫米子弹已经完成属于它的使命,变形翻滚着的弹头在不光是在飞行员的后背炸出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血洞溅起喷涌如泉的鲜血,更是搅断了心脉血管,不用太久,受此重创的中国飞行员再如何努力的呼吸都是无用,海量的鲜血失去会让他大脑极度缺氧。
他会彻底丧失意识,和他的战机一起永坠黑暗。
如果在尚存有意识的那一刻跳伞,地面上正在狂奔的骑兵们第一时间找到他给他止血并送往67军的野战医院,他或许还有机会活下来,虽然几率不会超过百分之十。
但那,还是有活下来的可能的。
可是,他并没有。
年轻的中国飞行员放弃了最后一丝存活的机会,虽然口鼻中早已是鲜血淋漓,他依然选择紧紧握着手中的方向舵,将脚死死踏在油门上。
已经撕心裂肺吼叫着的霍克III发出更加尖锐的啸叫,向着远方狂奔。
本自认为已经击中目标的两架九六舰战哪能任由遭受重创的猎物脱逃,当机立断脱离编队,衔尾急追。
是的,没有想象中开足马力撞向对手的壮烈,年轻的中国飞行员意识尚存的最后选择是,开足马力逃离战场。
吸引对手的火力,替战友们减轻压力,哪怕是以自己的尸体。
和地面上唐刀率领的先遣团一样,从一开始,他们这3架战机就是弃子。所要起到的作用,就是死死拖住8架日机,等待低空中的战斗决出胜负。
否则,敌众我寡的空战中,10架中国战机哪怕拥有王牌飞行员,也将生机渺渺。
因为,除了乐以卿和3名参加过空战的老飞行员以外,其余6人,都是还未毕业的飞行队学员。
他们的教官和学长在3月的大战中,大部分血洒蓝天,现在,只能由他们上了。
哪怕青涩。
没有娴熟的操控战机技巧,也没有丰富的战斗经验,他们唯一能有的,就是无畏牺牲的勇气。
无人知晓其姓名的年轻飞行员在飞机舱中的头颅微微垂下,但他手中的方向舵依旧不动,油门踏板依旧被已经失去控制的脚狠狠踩着,战机依然坚定的前飞。
霍克III仿佛已然知晓自己的战友已经悄然离去,它爆发出令人炫目的高速,超越了设计时的理论极限,以440公里时速向前疾飞,就像是一支被射出的箭,一往无前!
令飞机后咬牙切齿追击时速已经高达420公里的两架九六舰战也只能瞠目结舌。
以这样的速度狂飙,不用他们再射击,几分钟后这架受创的中国战机就将自动解体。
只是,这又有什么关系呢!他们无法看见的中国战机机舱内,低垂着头颅已经没有了呼吸的年轻的脸上,竟挂着浅浅的笑。
“我们的身体、飞机和炸弹,当与敌人兵舰阵地同归于尽!”,年轻的飞行员用生命践行刻在航校门口石头上的校训,他可以笑着对无法归来的教官和学长们说,我没让你们失望。
像年轻飞行员做出此种选择的,不止他一人。
低空中和日机进行缠斗的6架中方战机亦是如此。
因为地面上是中国人自己的部队,所以当中方战机中弹冒烟起火,乐以卿都是下令让飞行员立刻跳伞,只是,他的命令经常被拒绝。
跳伞,生存的几率高于百分之七十,不跳,死亡的几率是百分之九十,这是谁都知道的道理。
可是,年轻的中国飞行员们依旧拒绝。
和唐刀这个来自未来的灵魂看这场战争的角度不一样,对于这个时代的中国飞行员们来说。
中国,现在不光是缺少飞行员,缺的更多的,是飞机。
虽然他们一样清楚,训练一个飞行员不容易,从进入航校到成为一个能战斗的菜鸟飞行员,最少也得一年半。
可是,再怎么难训练,中国有着庞大的人口基数,终究还是能训练出飞行员,但飞机,却是真没了。
大战一开始,拥有着强力海军舰队的日本人封锁了东南和北方的出海口,此时的中国就算是有钱,也买不到飞机了。
而在数年前失去了占据中国重工业百分之八十的东三省之后,中国脆弱的重工业甚至连产炮钢都难,又哪里能造得出飞机呢?
若是没有了战机,留下再多的飞行员又有什么用?
所以,哪怕是机舱已经燃起火苗,哪怕是机尾浓烟滚滚,但几乎没有中国飞行员跳伞,他们,要么是拼命坚持着把飞机向金陵方向开去,要么,飞向低空,摇摇欲坠的准备在旷野中迫降。
在这一刻,中国空军们是以完全不逊色于步兵的英勇向着自诩为敢抱着炸药包炸坦克的中国陆军们证明:中国空军,在伟大的卫国战争中,从未吝啬牺牲。
这场卫国战争,从一开始,就是所有中国人的。
不管他是陆军!还是空军!亦或是连舰船都没有的,海军!
第386章 不归!
天空中的骑士们为自己的生命和荣誉竭力拼杀。
地面上,除了各种机枪射手和被勒令呆在隐蔽处不得随意离开的士兵,雷雄则带着他手下的一百多步兵,向着公路方向狂奔。
沿途,至少有三波步兵,在各自长官的带领下冲向公路。
整个公路沿线,有超过400名步兵,对于此时还在激战的战场上来说,绝对是不明智的。
但那是唐刀下达的命令,军令要求这些步兵要立刻清空公路,万一己方的飞机受创要迫降,还算平整的简易公路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其实,唐刀的心里未尝没有从十七辆卡车里抢救出一两人的心理,这一点,他不用说,士兵们都知道。
因为,他们也是这么想的,不然的话,那里会在此时就冒着巨大风险跑上公路?
绝大部分卡车都在燃烧,泄露的燃油在炸弹形成的高温中很难不起火。
三台移动的火炬因为机械损毁在向前狂奔两百米后终于停下。就停在公路上,像是三堆熊熊燃烧的篝火。
火苗和浓烈黑烟每存在一刻,就像是将遥望着那一切的步兵们的心放在火上煎烤。
走出树林,就意味着面临死亡风险。
天空中鏖战的日机可基本上都还携带着重磅炸弹,哪怕只有一枚丢在步兵们周遭,那就会造成可怕的杀伤,冲出林间的步兵,其实也是在刀尖上舞蹈。
生命不是掌握在他们手中,完全依靠命运的抉择。
只是,步兵们,心甘情愿。
他们想抢回战友,哪怕几率只有万分之一呢!
你舍身救我,我又何尝会吝啬牺牲?
可是,不顾双手被烫伤拼命搬动汽车遗骸的士兵们失望了。
日本人的炸弹丢的很准,250公斤航弹基本都在公路两边数十米到十米左右的位置爆炸,这样近的距离已经足以摧毁正在公路上狂奔的卡车。
航弹爆炸产生的巨大的气浪连钢铁都能扭曲成可怕的模样,身处其中的人体那又可能有侥幸?绝大部分驾驶员都是死于可怕的气浪,他们是被气浪的巨大能量生生震死的。
他们的身体看似完好,但浑身软绵绵的,如果不是有担架,几乎没有人能将他们抬起来。
他们的骨头,都已经在可怕的爆炸中被震的酥软。
唯一值得让士兵们欣慰的是,日本人为了一举干掉车队,基本都采用的是重磅航弹,距离公路数十米外留下巨大弹坑,狂暴的气浪摧毁了在公路上狂奔的卡车,却没有对路基形成破坏。
他们只需要推开损毁在公路上的汽车残骸,不用挖坑填土,简易公路就能使用,否则,需要公路迫降的战机可等不到公路变平的机会。
江南的旷野虽然也足够空旷,但纵横交错的田埂可是不少,下降时速超过100多公里的战机如果在这种地面上狂奔,迫降成功的几率也低于百分之十。
长达3000米的简易公路被散步沿途的400余官兵在10分钟内清扫一空,十二具遗体被蒙着白布的担架抬着放到树林里。
哪怕是三辆熊熊燃烧的篝火中已经被彻底烧焦的躯体,也被士兵们奋不顾身以军服和树枝乃至沙土扑灭火焰将其残躯抢出。
冲在最前面的杨必成就像是背起他的兄长一样,背着至少轻了一半的焦黑遗体。
上等兵不知道战死的军官是谁,但上等兵知道,那是和兄长一样的同袍,背上他,上等兵就还能感受到温度,感受到兄长还在向自己交待:无论如何,活下去!
这一次,上等兵没再流泪,因为他知道,恐惧和泪水在战场上,是最无用的东西,想要活下去,那就和这些勇敢的同袍一样,不怕!
不怕头顶上轰鸣着的飞机,不怕随时可能落下来的炸弹,不怕冰冷的死亡。
死亡不是战士的终点,恐惧死亡才是战士的深渊。
只是,还有五具遗体没有找到,或许是因为距离炸点太近,被航弹爆炸巨大的能量给撕碎了。
散落在方圆百米的汽车残骸就是证明。
但位于附近的士兵们并没有放弃,他们弯着腰低着头沉默着在泥土里寻找。
他们的目光无比虔诚,天上不断轰鸣着的飞机发动机和枪声也无法让他们抬起头看一眼。
他们的任务,是要找到兄弟。
唐刀下了死命令,找到所有士兵遗体,哪怕是他所在的车辆被航弹击中,人和车都炸成粉碎,那也得找到骨头渣。
他承诺过勇敢走上卡车的十七名士兵,他会带他们回家,将骨灰安放在他们的村口,这样的话,母亲想他们的时候,随时可以抚摸他们的墓碑。
无比残酷的承诺,但在这个时代却又是最为艰难的承诺,十七名主动踏上死路的士兵们信了。
无数的同袍葬身于他乡,父母妻儿别说看一眼他们的墓碑,就是生死,也不会知。
唐刀是个极其遵守承诺的人,未来的数年,无论多么艰难,他的辎重部队永远都有一辆马车装载的不是弹药和粮食,而是那些小木匣和木匣里由澹台明月根据士兵自述写下的关于家的地址。
直到,他全部帮他们找到家......
“有活的,这个弟兄还活着。”一个士兵在距离路基二十多米外一处被草丛掩盖的地沟里惊喜交加。
随着喊声,最少有二十多名士兵狂奔而至。
“排长,大头还活着,大头还活着!”有跑过来的士兵认出了被抬出地沟士兵的模样,惊喜的声音甚至压住了头顶上中日战机的发动机怒吼。
“快,快,医护兵,老子的兵还活着,快来。”已经升任步兵排长的钱大柱边朝这边跑边狂吼。“你们,都给老子轻点儿,给老子用急救包!”
整个步兵排,一共就剩下三个从日军那边缴获来的急救包,非致命重伤不可用,但钱大柱毫不犹豫。
脸色苍白的士兵被士兵们轻手轻脚的抬出地沟小心翼翼地抬着,就像呵护着最重要的宝贝向50米外提着药箱正跑过来的医护兵小跑,这是寻找了半天唯一活着的一个,不容有失。
“大头,听得到我说话吗?”钱大柱担心的看着士兵蜡黄的脸,轻声问道。
眼睛半张着的年轻士兵眼珠微动,嘴唇翕动着,呼吸猛然急促起来。
“好,好,你莫给老子说话,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医护兵马上就到。”钱大柱的心猛然一揪。
“排长......”士兵的声音轻若蚊蝇。
接着,嘴猛的一张,喷出一口紫黑的血,喷了脸色猛然无比难看的钱大柱一脸。
狂喷完鲜血的士兵就只喊出这两个字,半睁着的眼里的光泽,黯淡了。
“大头,大头,你特么别睡,别睡啊!莫吓老子。”最先发现自家排里战友的士兵放声狂呼。
钱大柱的步兵排虽然临时组建不过几日,士兵们来自保安团、川军、67军,但几日苦战下来,同生共死的士兵们早已融为一体,情感丝毫不输于原有老部队。
原属于保安团因为脑袋大所有钢盔戴他头上都显小被戏称为大头的士兵,在几日作战中越来越勇敢,更因为自己开过车而主动站出来愿意担任必死的车队驾驶员。
他不是精锐,可拥有了不输于任何精锐的勇敢。
因为勇敢,会传染。
“大头,你给老子坚强一点儿,马上,马上医护兵就到了。”钱大柱顾不上擦去脸上的血,两眼冒火扭头狂呼。“医护兵,快!”
疯狂赶到的医护兵用颤抖的手试完士兵颈动脉的脉动之后,就开始做心肺复苏,用尽他平生的力道,拼命按压,一口一口的黑血从士兵口中喷涌而出,却唯独不见想要的呼吸。
“救不活了,我救不活他了。”尝试了足足数分钟,手上和脸上已经满是鲜血的医护兵跪地大哭。
医护兵当然想救活他的战友,哪怕他手里没有强心针没有能续命的药物,他唯一有的,就是战前培训过的人工按压。
可他更知道,这是这片本就属于必死的战场上仅有的一个能让他急救的士兵,如果这个救不了,那,就都没了。
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还是没了。
残酷的战场,从不会以谁的个人意志为转移。
“不可能,不可能,刚才大头还好好的,他还能喊排长,你特良的再救救他啊!他不能死,他堂客和娃儿还在家里等他的。”一个紧紧攥着战友还拥有温热手掌的士兵眼珠子都红了,就差揪着医护兵的衣领子嘶吼了。
“救不活了,我再按下去,他的心脏都会被我压出来了,鬼子的航弹威力太大了,碎了,都碎了。”跪倒在地的医护兵哭泣着喃喃说道。
是的,威力巨大的航弹不光是用气浪将士兵从驾驶室中掀出二十几米,狂暴的能量也在那个瞬间摧毁了他所有生机。
能坚持到这会儿才断气,那是他的求生意志足够旺盛,他的堂客和娃儿就在距离此地不过三十公里的乡下。
家近在咫尺,可是,却再也不能归家。
绝望。
所有人看着无比悲伤的军医,唯有绝望。
终于,还是没有活着的吗?
从拥有希望到彻底绝望,还有比这更让人难过的吗?
顷刻间,在场的士兵们皆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