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汉唐风月1
最心急的,其实还不是城墙内不多的士兵们。
而是距离城墙400米外的643团士兵们。
被炮火阻隔去路的643团主力在等待了数分钟后,依旧不见日军炮火削弱,提着手枪站在战壕里的上校团长心急如焚之下,终于赤红着双眼下达了无比艰难的军令。
“鬼子要上来了,前面的弟兄还在等着我们,我命令,各营各连以步兵班为单位,冲过去。”上校团长挥舞着手枪怒吼着将命令传达给身边的通信兵。
几个通信兵将命令传达给各营各连的同时,三颗红色信号弹被打上天空,那是前线阵地告急急需支援的最高级别信号。
没办法了,面对着眼前不断腾起的死亡硝烟,各营各连的长官们只能咬着后槽牙传达军令。
一个步兵班接着一个步兵班冲入硝烟弥漫却不再有战壕的支援路途中。
这可能也是松江战事以来的头一次,在毫无工事和战壕的掩护下,中国军人直面日军的炮火。
200米的距离,随时都有炮弹在你周边炸响,那就是在和死神跳舞。
无疑,直面日军炮火的中国军人是勇敢的,但勇敢不能成为盾牌,没法挡住可怕的气浪和几乎无死角的弹片。
75山炮无力摧毁坚固工事,但炸人却是轻松,一颗6.5公斤重的高爆榴弹,杀伤半径足足12米,那意味着12米半径内的人员必死,而飞溅的弹片甚至可以覆盖30米半径内。
而用于封锁城墙之后200米区域的日军火炮,高达48门,其中还有好几门105榴弹炮。
可以说,和死神共舞的200米,就是一条彻头彻尾的走向死亡之路,冲进去还能生还的的比例能有多少,只有事实才能回答。
现实是,一个步兵班超过十个人,冲入炮火激起的弹幕中,没用到十秒钟,就消失不见,接着又是一个步兵班,再一个步兵班,直至一整个步兵连消失在硝烟深处。
没人知道他们是死了还是活着冲过了那条接近200米宽度的死亡之路,位于最前方的少校营长,只能痛苦的望着前方,声嘶力竭的怒吼:“2连,给老子上!”
2连过后还有3连......
士兵们,军官们,不管是勇敢着,还是恐惧着,都必须得上。
他们的身后,就是督战队。
同样的荷枪实弹。
军令一下,退后者,杀!不前者,杀!
一名少尉排长只是稍微犹豫,在自己麾下两个步兵班冲入硝烟中后,自己下意识向后缩了缩,就被两眼赤红犹如疯了一般的上尉连长一脚踢出队列,提起驳壳枪就打算一梭子就地正法。
少尉跪地苦苦哀求,求让自己戴罪立功,要死也要死在前线。
上尉连长终究还是给了他机会,让他带着自己最后一个步兵班冲进硝烟中,他自己也带着一个步兵排紧随其后。
最终,少尉戴罪立功,英勇战死在前线,但他的上尉连长却没能看到。
前进、后退都是死,自然没有人愿意死了还要背负逃兵之名。
643团三个步兵营,在近乎必死的这条路上,一共投入了6个步兵连达1000余人。
战后,不过宽200米的路上,遍布残肢断体,被热浪灼成黑褐色的鲜血就像是给废墟这副油画上上足了底彩。
据称,光是捡拾这些连一颗子弹都还来不及射出的士兵们的遗骸,松江守军就动用了近2000人。
场景堪比地狱,一些人捡着捡着就吐了,而后又哭了,再然后,继续自己的工作。
那一幕,不知让多少士兵心灵遭受重创。
以至于后来和日军大战时,竟有人在战况最危急时刻抱上炸药包跳下城墙,恐怕和那个残酷至极的战场也有关系。
老子的兄弟都被炸碎了,老子也这样去陪他们吧!
战争,消逝的是生命,但摧毁的,却是心。
战争之后的士兵,无法压抑自己的暴脾气,忍不住就是拳脚相向,那是因为他们的心,都已经破碎。
为数不多能活至战后的老兵,长达数年的战争,说他们身经百战都是少的了,他们的意志才可以称得上坚若精钢,可就是这样的士兵,每每谈及穿越炮火支援城墙这一战,依旧会痛哭失声。
没有人知道当时那位将自己千余麾下送上死亡之路的上校团长是什么心情,直到他在战死后,他的警卫班长从他的胸前鲜血染红的遗书里看见这样一行文字:“如果我战死,请将我的尸体和松江之战战死弟兄们的遗体埋在一起,我去地下给他们赔罪,还有,墓碑上不要刻我的名字,让我和他们一样!”
上校团长一直为自己的决定无比痛楚,或许战死在这里,和他的士兵们埋葬在一起,才是他减轻痛苦的唯一方式。
但他也必须得为自己的士兵骄傲。
一颗勇敢的心,不能变成盾牌,但可以创造奇迹。
六个步兵连,最终能冲破那条死亡之路的,虽只有不足200人,但就是这一百多人,却给了还在‘戏水’的日军沉重一击。
淤泥束缚了包括神舞夕大郞在内的300日军步兵的脚步,让停留在护城河岸边的300余日军驻足不前。
但中国军队的支援抵达了。
5挺轻机枪和160条步枪以及3具掷弹筒,对于这样的战场来说,一点都不凶猛。
可对于河中的日军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抱着必死之心冲入炮火又冲出炮火的中国军人早已失去了畏死之心,哪怕日军的火力掩护足够凶猛,不光是超过30挺重机枪掩护,还有不知道多少具掷弹筒和6门步兵炮严阵以待,当发现推开青砖露出射击孔的中国军队火力点,就疯狂炮击,进入墙头残余工事的中国军人也是毫不畏惧的还击。
不过,不是还击那些重机枪和掷弹筒。
他们的目标,就是近在咫尺在浅水在淤泥中一大票激情戏水的日军步兵们。
也就是传说中:你打你的,我打我的,老子就打死眼前这个龟孙儿!
典型王八拳套路。
日本人疯了,但中国人更疯。
光是支援的路途上,就战损百分之八十五,换成谁不得疯?
疯狂对疯狂,倒霉的却是护城河里的日军步兵,只有他们,是压根没得工事保护。
躲水里?别开玩笑了好嘛!绿油油的护城河水很脏但绝对成不了沙包。
护城河距离城墙也就五六米,日军位于护城河中,顶破天也就二三十米的距离,眼睛好的,甚至都可以看清日军步兵们脸上绝望的神情。
淤泥让平素单兵素养极高的日军步履蹒跚的像个八十老太太,对于打过不少仗的67老兵们来说,这种射击难度比训练场上打死靶还要简单的多。
更别提对那些还拥有驳壳枪的军官们来说了,几乎不需要瞄准,一梭子扫过去,最少能干掉俩。
迫击炮也开始发威了,在获得炮兵观察哨打出的旗语坐标后,643团拥有的8门迫击炮对着河岸边上的日军步兵们开炮。
没有收到撤退军令的日军也只能无助的趴在泥地里硬扛,扛着扛着就被炸死了。
工兵们则还像勤劳的小蚂蚁一样在枪炮连天的战火中努力做着自己的工作,然后被子弹击中或被炮火撕碎。
都不选择后退的交战双方在此刻,就像一个被打得浑身血的人,好不容易翻过身,转头就给了趾高气昂的对手一板砖,砸得对方哭爹喊娘。
在这个中国江南深秋的傍晚,远处,天边泛着红色云霞,近处,残破城头硝烟弥漫,紧邻的绿水泛着暗红色水花......
如果能有画家将这一幕用画笔记录下来,绝对是一副颜色丰富的山水画。
只不过,这是一副满是死亡气息的画卷。
至少有300名日军用鲜血给这副画卷涂抹上红色。
因为,最终能返回河岸边的日军,一双手就可以数得出来。
第323章 吸引唐刀的人
第六师团没有机会将死在淤泥中的士兵一一捞上来进行统计。
被子弹打成一堆烂肉再在水里一浸泡,别说味道了,就那个泡芙囊的形状,都能把人给恶心死了。
日军指挥官们这次‘人性化’了一回,任由他们的这些倒霉同胞成了松江城护城河里肥沃的河泥。
据说,十来年后,松江护城河清淤出来的河泥垒成的农田,种啥都是大丰收。
第六师团最终是根据最后活着的人数,在战报上记录,11月7日下午五时发动的攻克松江之战,失踪306人。
那也就意味着,仅仅只是第一波,战死在护城河内的日军就高达一个半步兵中队,如果再加上匍匐在泥地里被中国人迫击炮不间断轰炸的那些倒霉孩子,最少没了两个步兵中队。
谷寿夫中将阁下亮出的剑刚出鞘,就被中国人迎面一棒砸豁了口,远方观战的谷寿夫阁下的脸色能好看才是出了怪事。
就连田边盛武的双眼都不敢离开高倍望远镜须臾,不是此时焦灼的战场有多吸引他,而是他怕看到谷寿夫中将阁下那张肯定绿油油的脸。
那他该咋安慰?
说,阁下有两万余大军,死这几个废物点心有啥可气的?
谷寿夫其实也是保持着这个姿势,老半天不动。
或许,不光是尴尬恼怒,脑瓜子也是嗡嗡的,说好的亮剑呢?
两个日本陆军将领,只能很默契的把高倍望远镜按在自己眼眶上,也不再交流,一直到整个战场落幕。
而那位被谷寿夫寄予厚望却带领着麾下陷入泥沼成为中国人活靶子的神舞夕大郞,谷寿夫没有机会喂他吃药,因为,神舞夕大郞少佐成为松江城下第六师团战死的第一个少佐级指挥官,第十军十万大军在11月七日这一天的第三个。
总算咱国崎支队不是最惨的那一拨,收到东城区战报的国崎怔少将很阴暗的私下感叹了一下。
。。。。。。。
只是,战场上的谷寿夫已经下定决心攻城,哪能因为数百人伤亡的受挫就停止进攻?
况且,根据城墙上中国士兵的反击力度,不断听取前方汇报的谷寿夫判断炮兵联队的火炮延伸炮击起了作用,否则中国人绝不至于在如此漫长的防线上只投入不到两个步兵连的兵力。
东方不亮西方亮,指不定炮兵们收获较大,于是下令炮兵联队继续炮击,甚至审时度势,根据城墙内工事的特点,向第六重炮旅团发电借调两门120mm加农炮。
说实话,当谷寿夫下令,继续以炮火封锁并不断增兵一线,掩护着工兵不断投入沙包企图在护城河内构筑足以让步兵通行的道路时,由东城区抵达西城观战的唐刀也忍不住皱紧了眉头。
谷寿夫能成为所谓‘地表最强师团’的师团长,还真的不是靠吹嘘的,他用炮火封锁这一招属实打在守军的软肋上。
如果给唐刀一月时间,他一定会学着五圣山中国军人对付米国牛仔的招数,把整个城市地下掏空,构筑地下坑道,别说第十军只有一个重炮旅团,再给他们来两个,松江也能让十万日军撞得头破血流而不得寸进。
可惜,日军没有那么宽容,等你建好工事再来打。
一天一夜的时间动用近四万人力在城市内抢出十几公里的战壕给士兵最基本的保护已经是松江守军的极限。
以重炮摧毁了一部分战壕,再用小口径火炮进行区域封锁,643团不得不冒着炮火拼命输送兵力去一线,6个步兵连真正能抵达一线的兵力,就连位于后方的指挥官也不知有多少。
因为,用于连接前线的电话线已经全部炸断,就连炮兵观察哨想向后方传递坐标信息,都不得不采用旗语的方式,为此,643团所属的迫击炮营已经损失了四名炮兵观察哨了。
而听不远处传来的激烈枪声,就算没看见,唐刀也知道,日军依旧在疯狂的狂攻。
望远镜里,除了硝烟就是依稀可见的残破城墙,根本看不到战场上的情况。
而对于通过战壕抵达东城区的唐刀来说,来这里,可不是皱着眉头发呆的,吸引他来这里的,除了可能就在他对面的那个著名屠夫中将,再无其他人了。
那边的643团的上校团长已经是满目赤红,正在重新集结部队,看样子是要继续投入步兵连冒险进入弹幕区域。
唐刀心中微叹,这位上校勇则勇矣,却是少了几分计算,他一个步兵团总共就2000多号人,1000多人已经填进去了,尚不知道伤亡情况以及前线战况,再把老本就这么丢进去,或许用不了太久,就需要给他们做预备队的另一个步兵团上战场了。
可是,这才算是松江之战正式开打的第一天,损耗就这么大,这样打下去,能撑多久?
阵地重要,保护有生力量一样重要。
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拼着一腔血勇和日军的炮火较劲,而是得派出足够级别的军官观察战场态势给后方指挥官提出建议,根据实际战况做出新的战术调整。
不过,唐刀没有贸贸然跑去相劝。
做为一个中高级军官,那位唐刀不算很熟悉的东北大汉自然有自己的骄傲,不然也不会身处一线向死亡前线不断投送着兵力,那对于每一个指挥官来说,都是极难做出的决定。
甚至,比决定自己冲入那道死亡弹幕更难。
唐刀甚至也敢肯定,那位解开风纪扣脸庞漆黑嗓子已经彻底嘶哑的陆军上校,应该在不久之后也会随着自己的步兵连冲向前线。
沉思片刻,喊来自己的通信兵夏大雨,从他的包里拿出纸笔,书写一封短信后放入他的包中,而后仔细叮嘱他几句。
“营长,你去去快回,不然我不好给庄副营长他们交待。”夏大雨目光中露出担忧,却罕见的没有少年脆弱心智,对于唐刀去如此危险的境地竭力阻止。
是的,唐刀决定要去城墙一线,既为了观察战况,也为了他想要观察的东城战场。
而经历过一场生死告别的少年,却已经在悄然成长,不再像半天之前那般脆弱。
当然了,也可能少年对唐刀还没生出对乌鸦那般依赖的情感,哪怕唐刀在乌鸦灵前抚摸着他的光头对他说:“跟我走,你会成为和你乌鸦叔一样的男人。”
“放心,我会回来的!”唐刀拍拍自己小通信兵的肩膀,展颜一笑。
属于华夏最强单兵的自信感染了夏大雨,少年也狠狠点头:“营长,我就在这儿等你,哪儿也不去。”
唐刀依旧背着他那杆从吴中将那里要来的莫辛甘纳步枪,转身就走。
643团的士兵们都还躲在战壕里望着数十米外不断炸响的弹幕头皮发麻,背着步枪的唐刀就从他们身边走过,然后,蹿出战壕。
那是谁?想干嘛?
士兵们呆若木鸡,就看着那个身影犹如一头捕食的猎豹,高速启动,并还在不断加速,闯入弹幕.......
硝烟彻底遮挡住他的身影,没人知道他是否还能向先前一样在弹幕中狂奔。
所有目睹这一切的人,只知道,他以令人难以想象的速度冲进死亡。
“那是我们营长,警备营营长唐刀中校!”少年迎着一群大汉们惊讶的凝视,无比骄傲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