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上) 第895章

作者:烽火戏诸

  除此之外,大骊朝廷钦定选出了三个人,文官柳清风,武将关翳然,刘洵美。

  其余辅佐人选,皆是山上修士,临近那条未来大渎的附近山头,皆各有建言。

  而云林姜氏老祖,更是觉得此行不虚,因为大渎入海口,距离云林姜氏极近,所以也提议一位姜氏子弟姜韫,参与其中。

  真境宗供奉刘老成,会心一笑。

  第四件事,对各地的山水祠庙,做出一个筛选,提升为正统祠庙,朝廷颁布相对应的圣旨,各地山头,修道之人,帮忙增添香火,若是被划分为淫祠,立即禁绝销毁。各地山头,负责出手镇压。

  两位礼部侍郎,先后读了一遍各自册子内容。

  第五件事,将大骊京城这座仿白玉京,搬迁到旧朱荧王朝的中岳地界。

  墨家巨子起身,简明扼要说了些注意事项。

  十三境之下皆可杀。负责看守白玉京之人,是中岳山君晋青的老熟人,墨家游侠许弱。

  第六件事,商议以后宝瓶洲所有仙家势力,需要按律例向大骊朝廷缴纳赋税一事。

  御书房内,顿时陷入沉默。

  崔瀺开口说话:“此事复杂,想要面面俱到,不是一两天就能谈妥的,诸位今天只需要说答应,还是不答应。答应了,自有人去磨细节,不答应,暂且搁置,大骊朝廷近期不会刻意针对任何人。不管答应与否,离开此地,都会得到一本册子,上边有详细说明,不同山头,会有些出入,但是不会有太大差异。现在诸位无需急于表态,今天只是通知诸位,最多会有一年的缓冲期。”

  第七件事,大骊王朝向各大山头,借人借钱一事,以及如何还账。再就是各座山头,需要修士下山历练,“安抚”各个覆灭王朝、藩属国的遗老、旧王孙们,请到大骊京畿暂住一段时日,若是喜欢此处风土,大可以久居。

  第八件事,商议重振宝瓶洲佛法、建造寺庙一事。让某位高僧大德,担任主官。

  听闻此事,天君祁真皱眉不已。

  第九件事,大隋山崖书院,必须重返儒家七十二书院之列,若是可以,林鹿书院也要竭力争取。

  戈阳高氏老祖欣慰不已。

  一件件事情,一项项议程,在崔瀺主导之下,推进极快。

  年轻皇帝宋和,就只是坐在书案之后,非但没有半点国师僭越的恼怒,反而神采飞扬。

  崔瀺说道:“之前九件事,都是为了最后这第十件事,这最后一件事,也与在座诸位,包括皇帝陛下在内,性命攸关。”

  崔瀺一挥袖子,一洲山河被所有人尽收眼底。

  所有重要山头、宗门,都如灯火亮起在画卷之上。

  崔瀺说道:“我们要谈一谈剑气长城被攻破之后,整个桐叶洲随之倾覆,宝瓶洲应该如何布置防线,抵御妖族大军北上。”

  一洲五岳,统率群山。中部大渎,凝聚一洲水运。

  观湖书院,山崖书院,林鹿书院,是一洲文脉文运所在。

  神诰宗,龙泉剑宗,风雪庙,真武山,老龙城,云林姜氏,书简湖真境宗,正阳山,清风城许氏在内,皆是一洲防御重地。

  再加上各个藩属势力以及散乱各地的大山头,皆是一颗颗扎根不动的棋子。

  崔瀺说道:“光有沿海一线的一系列防御重地,例如老龙城,云林姜氏等,肯定远远不够。还得有足够的战略纵深。以及山头与山头之间的相互策应。”

  “以点成线,再及面,依旧不够,太死板了。”

  “还需要大量的攻伐剑舟,更多的山岳渡船,得砸入不计其数的神仙钱。”

  “此外众多谋划,与你们无关,多说无益,将来你们自会一一知晓。”

  一座大骊京城御书房,死寂一片。

  崔瀺指了指宝瓶洲版图画卷的南端更远,以及西边,一个是桐叶洲,一个应该是中土神洲。

  崔瀺神色冷漠,“一座浩然天下,竟然需要一个最小的宝瓶洲,来帮忙阻滞妖族大军,是不是个天大的笑话?我倒是想要让那浩然天下七洲,就这么活活笑死。”

  最后崔瀺沉声道:“偌大一座桐叶洲,都挡不住妖族大军,注定转瞬覆灭陆沉,那就交由我们小小宝瓶洲,来将此事做成了。诸位,大势倾轧在即,愿挽天倾者,请起身。”

  年轻皇帝率先起身。

  在座所有人,皆站起身。

  这个时候御书房走入一位瞧着不像是修道之人的人物,微笑道:“我姓范,当然不是老龙城那个范家,我来自中土神洲,小有钱财,愿以神仙钱作中流砥柱,为宝瓶洲略尽绵薄之力。”

  御书房外的廊道中,站着一位鲜红蟒服的老宦官,神色古怪,斜眼看着那个蹲地上靠墙壁的白衣少年。

  白衣少年怒道:“老子掰了命一路奔波劳碌,累死累活,才把这范老儿骗到这里来。方才在这站大半天了,还不许我歇会儿?我他娘的是在这里撒尿还是拉屎了?你管我是蹲着还是站着?你再瞅我试试看,我给你一记猴子摘桃,海底捞月,信不信,怕不怕?”

  天地隔绝,无人知晓屋外言语,屋内崔瀺仍是轻喝道:“崔东山!”

  眉心有痣的白衣少年晃荡着袖子,不是大步走入御书房,而是就那么走了,只撂下一句话:“有个好消息,剑气长城可以比预期多守住两三年。”

  崔东山去了那座仿白玉京,独上高楼。

  在楼顶,崔东山透过窗户,看着外边的天空,有些怀念小时候被关在阁楼里读书的光景了。

  不曾想,如今依旧少年郎,也是白发翁。

  去他娘的少年不知愁滋味,去他娘的老鹤一鸣,喧啾俱废。

  苗而不秀,自古斯恸。

  一洲如此,数洲如此,山上人间天下如此。

  崔东山一巴掌拍在脸上,“此时此景,给我哭起来。”

  揉了揉脸颊,张大嘴巴,嗷呜一声,“我可凶。”

  离开大骊京城后。

  官道上,行人侧目不已。

  一个瘦瘦弱弱的可怜孩子,背着个白衣少年,孩子蹒跚而行,少年郎贼开心。

第641章 朱敛有拳要问

  裴钱到了红烛镇,还有些奇怪,这小米粒竟敢没露面,光顾着在山上嗑瓜子,把良心都磕没啦?到了落魄山,一定要带周米粒去祖师堂罚站,罚站完毕,再帮暖树洒扫庭院。

  只是很快裴钱就发现不对劲,远处有街巷闹哄哄的,议论纷纷,裴钱耳朵尖,飞奔过去,一听,便攥紧了手中行山杖。

  仍是拗着性子,没有立即动身赶路,多听了片刻,她这才脚尖一点,掠上了屋脊,举目张望,最后循着路人所说的大致路线,蜻蜓点水,跨越屋脊,转瞬即逝。

  红烛镇边缘地带,有一座月牙状河湾,漂着一种脂粉气冲天的精致画舫,住着些身世可怜的船家女。

  裴钱约莫四五次踩在画舫之上,每一条画舫都是稳稳下坠些许,便骤然抬升,船身倒也不至于太过摇晃。

  裴钱过了河湾,继续往前,瞧见了一个黑衣小姑娘,离开了水边,一个人往山上走。

  这一路,她也顾不得会不会引来某些修道之人、或是那山精-水怪的视线。

  总要先见着了小米粒才能放心。

  一个没心没肺的黑衣小姑娘,晃晃悠悠,哼着小曲儿,走在山林里边。

  裴钱轻轻落在了一棵树枝上,并没有立即现身,环顾四周,皱了皱眉头,假装不知,大致掂量了一番,应该问题不大,毕竟隐匿在八十丈外的那头小精怪,修为道行,比那好心水神差得有点远。裴钱原本又着急又恼火,结果瞧见了那个东逛逛西晃晃的小米粒,还有那闲情逸致随手抓一把翠绿叶子往嘴里塞,嚼那叶子之前,先看看四周,没人,那就是一大口。

  裴钱当下着急是不着急了,却更加恼火。

  听先前那些人议论,事情真不算小,按照路人的说法,是米粒一个人在红烛镇附近一带,瞎逛了很久,然后今天趴在一条江畔不知道做些什么,给那玉液江水神娘娘的水府巡狩精怪给瞧见了,当做了一头不在谱牒之列的水泽小精怪,便想要招徕一番,去那玉液江当差,周米粒没答应,一来二去,就起了冲突,水神府那边好像便扯了些大骊山水律例,乱七八糟的,把小米粒吓得不轻,反正最后就挨了顿揍。

  裴钱知道更多些缘由,按照山君魏檗的说法,小米粒是北俱芦洲哑巴湖出身,根脚终究是属于别洲水精身份,与这大骊三江水性其实略有相冲,好在如今得了落魄山供奉身份,影响几无,多逛逛,沾沾各方水气,也就入乡随俗,双方水性是可以融洽的。所以裴钱才会有事没事就带着小米粒,离开落魄山,来到红烛镇棋墩山那边玩耍,却也不太过靠近三江水畔,总觉得慢慢来,次数多些,以后便是米粒一个人来冲澹、绣花、玉液三江水边,也无妨了。

  裴钱颠了颠背后小竹箱,叹了口气,喊了声周米粒。

  黑衣小姑娘转过头,瞧见了飘落在地的裴钱,笑得合不拢嘴,挠了挠脸颊,然后微微侧过身,尽量以那张没红肿的脸颊对着裴钱。

  裴钱何等眼力,一下子瞧着周米粒脸颊另外那边的淤青,好嘛,回家走路这么慢,乱嚼树叶,敢情就是为了不泄露自己在这边挨了揍?

  裴钱没说话。

  周米粒眨了眨眼睛。

  这位小姑娘一手紧攥着,开始一手挠头。

  疏淡微黄的两条小眉毛,小姑娘都不敢使劲皱起来,怕裴钱觉得自己真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在北俱芦洲一起游山玩水的时候,那人曾经说过,小时候的每一个小忧愁,都是一颗小米粒儿,老了以后想来,就有一大碗,老大一碗!

  裴钱问道:“咋回事。”

  周米粒想了想,“我贪玩,去了江边,把脑袋钻水里去,瞅瞅有没有鱼虾,过过眼瘾,不敢吃了解馋的。然后遇见了玉液江水神府好大一个官儿,我解释了好久,才相信了我住在槐黄县小镇上边,我可没说落魄山,更没讲泥瓶巷,随便糊弄了个别处的小巷名字,养了那些鸡啊鸭啊,我门儿清,那大官儿便信了我,放我回家嘞……”

  裴钱怒道:“周米粒!都这么给人欺负了,干嘛不报上我师父的名号?!你的家是落魄山,你是落魄山的右护法!”

  黑衣小姑娘怯生生道:“怕给他惹麻烦,又不是多大事,米粒米粒小的。”

  如今裴钱个儿又高了些,她便觉得又矮了些。

  周米粒摊开手,是仅剩的一把瓜子,先前带了一大袋子的,就剩下这么点儿了,小姑娘轻声道:“裴钱,回家不,咱们可以边嗑瓜子边赶路。”

  裴钱一瞪眼。

  周米粒皱着脸,这下子是真要哭了。

  裴钱离开家乡那么久,好不容易回来,结果一见面就凶自己,这个才让小姑娘觉得真正委屈。

  她把棋墩山、红烛镇逛了那么多遍,就为了等裴钱回家,能够先见着自己,还有瓜子可以磕。

  裴钱揉了揉小米粒的脑袋,柔声道:“莫哭莫哭。”

  然后裴钱让周米粒把事情经过,说得详细些。

  根本不记事的黑衣小姑娘,好不容易才掰扯清楚。

  裴钱然后说道:“周米粒,听令!”

  周米粒立即挺起胸膛,踮起脚跟。

  裴钱大手一挥,“你先回家,跑快点,不许磨蹭,不许瞎逛,回家见着了老厨子,若是魏山君在咱们山上,你就私底下与老厨子说,我在红烛镇这边买些东西再回家,年关了,我得备些年货,如果回去晚了,那就是东西太多,你让老厨子来搭把手。”

  周米粒蹲下身,“我又不傻,今儿不听令。要回咱们一起回。”

  裴钱说道:“落魄山上,谁官儿更大?是谁举荐你当的右护法?周米粒!”

  黑衣小姑娘蹲地上装傻,伸出手指拨弄着泥土枯叶。

  裴钱蹲下身,问道:“我有师父的法旨在身,怕什么。”

  周米粒抬起头,“啥?”

  裴钱从袖子里边掏出那团金色丝线,“瞧见没?”

  周米粒张大嘴巴,又双手捂住嘴巴,含糊不清道:“瞧着可厉害可值钱。”

  裴钱站起身,“赶紧回落魄山,与老厨子说事情,这叫传递军情,职责极重,办不办得到?!有没有这份担当?”

  周米粒立即站起身,大声道:“右护法得令!立即动身!”

  裴钱收起了那团金色剑意,却又从袖子里边掏出那张珍藏多年的心爱符箓,往周米粒额头一拍,“符箓当头,妖魔避让。走你!”

  周米粒飞奔离去,临走之前,没忘记摊开手。

  裴钱气笑道:“你自个儿路上磕。”

  裴钱转过身,攥紧行山杖,深呼吸一口气,直奔玉液江远处那座水神府。

  人在江湖,得讲道义!

  成了山水神祇,更该庇护一方水土才对。

  欺负一个小米粒,算什么本事?

  那水神祠庙在对岸,裴钱飞奔下山之后,一个纵身飞跃,期间一拳砸在江水之上,下坠身形顿时拔高几分,最终一步便跨过了浩渺大江。

  一位在红烛镇开书铺的黑衣年轻人,坐在屋顶上,年轻掌柜看到这一幕后,笑道:“好玩了。”

  他如今是冲澹江的江水正神,与那绣花江、玉液江算是同僚。

  三江水性各异,绣花江水面宽阔,水性最柔,自家冲澹江水流湍急,故而水性最烈,玉液江相对河道最短,水性无常,灵气分布不定,玉液江水府所在,灵气最盛,那位水神娘娘,是出了名的会“做人”,与各方关系笼络得妥妥帖帖。

  水神祠香火鼎盛。

  不等裴钱进门去讲理。

  祠庙便走出了一位庙祝老妪,和一位施展了拙劣障眼法的水府官吏,是个笑眯眯的中年男子。

  那老妪刚刚得了消息,一头先前负责追踪那小姑娘的水府得力精怪,火急火燎入水返回,告知了一个极其不妙的消息。

  那个黑衣小姑娘,竟是落魄山上的精怪,好像还是什么供奉护法来着。

  老妪没当真,护法供奉?别说是那座谁都不敢擅自查探的落魄山,便是自家水神府,供奉不得是金丹起步?那么能够让魏大山君那么庇护的落魄山,境界能低?

  在旧骊珠洞天地界,落魄山是一个云遮雾绕的古怪存在,年轻山主陈平安,据说早年只是个泥瓶巷的贫贱孤儿,但是机缘太好,先认识了圣人阮邛的心爱独女,后来又结识了正值落难之际、只是担任棋墩山土地爷的魏檗,遇到了这么两位大贵人,这才有了如今坐拥十数座风水宝地的吓人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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