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烽火戏诸
好像当年还背着把剑?不过却是个境界不高的纯粹武夫。
最后在师父授意下,金粟还陪着少年,一起游历了倒悬山各处景点。
拘束,古板,无趣。
就是那么一个外乡少年。
依稀记得,好像皮肤黝黑,个子不高还瘦弱,说话嗓门都不大,就是喜欢四处张望,不过与人言语的时候,倒是眼神清澈,不会眼神游移不定,就那么看着对方,始终会竖耳聆听的样子。
侯澎说道:“既然连那丁老儿都安然返回老龙城,应该是我想多了。”
马致笑着点头。关于此事,不可多聊,各自心里有数即可。
山不转水转。
一叶浮萍归大海,人生何处不相逢。
相逢是缘,可缘分也分善缘孽缘不是。
一旦真是那个万一又万一的万一。
那么桂花岛是天上掉下来了一桩善缘。
对于苻家以及其余老龙城大姓而言,可就不好说了。
灰尘药铺,武夫宗师郑大风,与苻家相约登龙台,动用了一件半仙兵的城主苻畦,事后更是与郑大风有过一场截杀,除了范家和孙家,其余老龙城大姓,个个见者有份,亲自参与其中了,帮助苻家,负责拦截灰尘药铺那伙外乡人。
其中丁家,还牵扯到了那个原本不可一世的桐叶宗。
原本如日中天的桐叶洲第一大仙家宗门,据说如今日子不太好过,屋漏偏逢连夜雨,雪上加霜的事情,火上浇油事情,一桩接一件,总之处境十分惨淡,丁家如今更是被殃及池鱼,白白遭罪一场,许多生意上的份额,暗中都莫名其妙给瓜分了去,只是其余几家做得不算过火,丁家也能隐忍,何况大体上,丁家还是跟着苻家,在赚着大钱。只是丁姓未来在老龙城沦为垫底,是大势所趋。
所以丁家对待跨洲渡船一事,注定会极为热衷,无比希望以此打破僵局,为的就是能够与春幡斋攀附关系。
马致与侯澎,也都是老江湖了,所以完全可以想象,丁家一定会给出一个极低的价格,舍了一条渡船的挣钱渠道,保证不亏的前提下,也要与剑气长城结下一桩比同行更多的香火情。
随后马致与侯澎一起离开桂花岛,要先与几位相熟的渡船管事那边坐一坐,然后再按照约定的时辰,各自去往春幡斋,携带重礼,登门做客。
而在桂花岛小院当中,只剩下师徒二人,没了外人在场后,金粟便与师父埋怨起范家老人的短视。
桂夫人笑道:“范家能有今天的光景,那些看似冥顽不化的老人,不去说年轻时候就开始躺着享福的几个,其余都是出了大力,有大功劳的。你之所以觉得他们短视,不过是偏袒与范家一起掏钱给落魄山的孙嘉树。”
金粟有些赧颜。
桂夫人正色道:“看待人物,可以有个人喜恶。但是看待世事,不可以掺和太多的个人感情。这就是一位修道之人该有的修心本分,哪怕不是修道之人了,更该如此。”
“不然你身为范家人,再嫁给了孙嘉树,嫁入了孙家,你若是万事不说,只是潜心修道,不去操持家务,倒还好了,不然你一个不小心,就能让范家与孙家结怨。”
师父极少有如此严肃的时候,金粟不敢造次,记在心上。
静坐片刻,桂夫人让金粟不用陪自己了,若是想要逛那倒悬山麋鹿崖的铺子,师父不拦着。
金粟没那兴致,如今倒悬山云波诡谲,连桂花岛都被笼罩其中,她就没了这份心思。
只是离开了院子去修行。
在金粟离开没多久,便响起敲门声。
桂夫人起身笑道:“陈公子请进。”
一位年轻人撕了脸上那张木讷男子的面皮,抱拳笑道:“桂夫人,多有叨扰。”
桂夫人笑容和煦,打趣道:“稀客,贵客。”
陈平安落座后,歉意道:“桂夫人别多想,就只是来这边讨要一壶桂花小酿。”
桂夫人拎出一壶桂花小酿,递给年轻人,笑问道:“既然这么说了,隐官大人言外之意,是开始注意梅花园子?”
陈平安没说话。
桂夫人又问道:“不担心我与那位酡颜夫人,蛇鼠一窝?”
陈平安摇摇头,“自然不会。”
桂夫人也就不再问那梅花园子的下场了。
陈平安说是来这边喝酒,却也没有怎么喝那桂花小酿,笑问道:“金粟姑娘,还是喜欢孙嘉树,不喜欢范二?”
桂夫人点头。
然后陈平安就只是坐了一会儿,桂夫人也只是聊了些范二的近况。
双方似乎除了一个范二,无更多话可说。
久别重逢,言语不多,反而不比当年初见时分,背剑少年与桂夫人的那般投缘。
而桂夫人,自然也看得出来,年纪轻轻的隐官大人,忧虑重重,显而易见,当下处境,并不轻松。
陈平安喝过了一小壶桂花小酿,就准备返回倒悬山春幡斋,但是在那边不会现身。
此次前来,除了所谓的散心,更重要的是希望桂花岛,帮忙转交给崔东山与藩王宋集薪各一封密信。
桂夫人收下了那两封密信。
陈平安道谢之后,刚要告辞离去,院门那边跑来一个熟人。
昔年圭脉院子的桂花小娘,金粟。
陈平安起身相迎,笑着打招呼:“金粟姑娘。”
金粟愣了一下,停下脚步,显然没想到这个家伙会偷跑到桂花岛,她也笑道:“陈平安,你怎么来了。”
然后金粟赶紧改口,“陈公子。”
陈平安无奈道:“喊我名字就可以了。”
金粟点了点头,坐在桂夫人身边,轻声问道:“不是在剑气长城那边练拳吗?怎么有空跑来这边喝酒,听说如今倒悬山两道大门,都管得可严,防贼似的。”
金粟犹豫了一下,轻声问道:“是不是不小心与那隐官同名同姓,有些郁闷,所以才跑来这边喝闷酒?”
陈平安忍住笑,点头道:“是啊。”
桂夫人也会心一笑。
金粟惋惜道:“我原本还心存一丝侥幸,你就是那个传说中的隐官大人,剑气长城的大剑仙。”
陈平安说道:“万一我真是那隐官,我估计金粟姑娘也要郁闷得想要喝酒了。”
金粟展颜一笑,转头对桂夫人说道,“师父,陈公子如今说话,可比以前讲究多了。”
桂夫人笑问道:“回来做什么?”
金粟轻声说道:“我还是想要去麋鹿崖逛逛。”
桂夫人望向陈平安。
年轻人使劲使眼色。
桂夫人点了点头,却说道:“正好,你与陈公子顺路,可以一起去往捉放亭。”
金粟连忙说道:“不用不用,我比陈公子更熟悉倒悬山。”
她喜欢孙嘉树,不喜欢范二,而陈平安与范二是要好朋友,与孙嘉树如今也是生意伙伴。
所以她觉得还是莫要与陈平安牵扯半点了。
桂夫人也没有继续为难两人,由着金粟独自离开,桂夫人笑容多了些。
陈平安稍等片刻,这才与桂夫人起身告辞。
桂夫人送到门口后,突然说道:“要小心最会藏拙的正阳山。”
陈平安随便瞥了眼宝瓶洲方向,点头道:“会的。”
同时在心中默念,以后正阳山要跪在地上,求我不要那么小心。
桂夫人问道:“终于是那剑修了?”
陈平安以心声说道:“两把本命飞剑,以后显露了剑修身份,就对外宣称一把名为斫柴,一把名为账簿。”
桂夫人沉默片刻,违心说道:“好名字。”
至于陈平安两把飞剑的本命神通是什么。
桂夫人已经完全不好奇了。
陈平安挠挠头,说道:“至于飞剑的真正名字,一把笼中雀,本来想着取名中秋,只是与飞剑十五好像有些冲突。另外一把,我还在纠结是天上月,还是井底月。”
取名字这种事情,太擅长了,也不好。
桂夫人笑了起来,“总算有点飞剑该有的名字了。”
陈平安悄然离开桂花岛,在捉放亭那边,先与愁苗剑仙见了面。
两人一起去往梅花园子。
要见一见那位身在家乡却思异乡的酡颜夫人。
除了愁苗剑仙,当然还有走了一趟扶摇洲山水窟的陆芝。
与女子讲道理,还得是女子。
第639章 一人喃喃,群山回响
(晚上还有一章。)
梅花园子是倒悬山四大私宅当中,最为回廊曲折的一座,当然最出名的,还是梅树,只不过梅花园子里边栽种的梅树,皆自然生发,不作那夭梅病梅状,疏密自然,曲直随意。即便如此,还能够享誉四方,自然还是因为梅花园子向那八洲渡船,重金收购了许多仙家梅树,移植园中。
梅花园子赏景最佳处,是那悬挂匾额“不争春”的凉亭。
酡颜夫人跪坐在一张青神山青竹材质的凉席之上,双手叠放膝盖上,姿容妩媚,面带笑意。
她望向那三位缓缓走上凉亭台阶的剑修,微笑道:“既然已经事情败露,愿受责罚,只是恳请陆芝大剑仙,出剑利落些。”
陈平安席地而坐,与那酡颜夫人面对面,问道:“不补救一二?上五境的草木精魅,修行何其不易。”
整个宝瓶洲的历史上,至今还没有出现一位上五境草木精魅。
酡颜夫人摇头道:“连那边境都找得出来,宰得掉,我注定活不了,就不惺惺作态了。”
陈平安问道:“那头飞升境大妖的真身,难不成就埋在梅花园子?不然你如何得知边境已死?”
酡颜夫人笑而不语,朝那高瘦女子伸出一只手掌,“有人曾说剑气长城的女子,以剑仙陆芝姿容最佳,最是倾国倾城,人与剑最相宜,今日一见,名副其实。”
陆芝皱了皱眉头。
愁苗剑仙却叹了口气。因为他知道这种话,是谁说的。
陈平安说道:“那我就只问你一件事,你明明生长于浩然天下,为何如此向往蛮荒天下?”
酡颜夫人笑道:“礼圣老爷订立的规矩是好,可惜后世修道之人,做得都不太好。上了山,修成了道,神仙人物万万千,又有几个拿咱们这些侥幸化了人形的草木精怪,当个人?我自身饱受其苦不谈,侥幸脱离苦海之后,举目望去,千百年来,人世间几无例外。故而心中怨怼久矣。”
她扭头看了眼邻近梅花园子的一座大门方向,收回视线后,微笑道:“倒也不是真的如何喜欢蛮荒天下,一帮未开化的畜生当家做主,那么座偏远天下,比起浩然天下,又能好到哪里去?我就只是想要亲眼见一见浩然天下,山上山下人皆死,其中修道之人又会先死绝,唯有草木照旧,一岁一枯荣,生生不息。这个理由,够了吗?隐官大人!”
陈平安说道:“你说够了就够了。”
愁苗剑仙觉得这趟梅花园子之行,出人意料地顺利。
陆芝突然说道:“我攒下的那些战功,不用白不用,换她一条性命,以后我将她带在身边。隐官大人,如何?”
愁苗有些意外。
酡颜夫人更是愕然。
她方才的的确确,心存死志。
早先千算万算,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既然如此,运气不算最差,剑仙当中好歹还有个女子,所幸不是只有那些腌臜男人,还不如干脆些。
酡颜夫人怎么都想不到陆芝会如此言语。
陆芝对酡颜夫人说道:“以后你就跟随我修行,不用当奴做婢。”
然后陆芝望向陈平安,想要知道那个答案。
陈平安想了想,点头道:“可以。”
酡颜夫人瘫软在地,泫然欲泪。
整座梅花园子,一树树梅花绽放无数,这是酡颜夫人与整座小天地,性命相通,牵引天地异象。
陆芝皱眉道:“酡颜,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以后再有生死关头,只要有男人在你眼前,就别这般模样。当然,他人要你死,并不容易。”
酡颜夫人朝陆芝伏地而拜,“酡颜谢过道友陆芝!”
酡颜夫人站起身,姗姗而走,站在了陆芝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