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上) 第866章

作者:烽火戏诸

  “是我想得浅了。”

  陈平安笑呵呵:“好在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陆芝摆摆手,“隐官大人继续忙,此处有我镇守。”

  对于这位临危受命的隐官大人,陆芝觉得足够尽心尽责,做得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好,但如果只说个人喜好,陆芝对陈平安,印象一般。

  原因很简单,终究不是剑仙,甚至都不是剑修。

  陈平安跳下墙头,回了案几那边落座,笑道:“害大家白忙活一场。既然没成就算了,本就是赌个万一。”

  陈平安一边埋头抄录书籍,一边借此机会,为隐官一脉所有剑修复盘,与这些“下属”说了一些自己更多的心路脉络,缓缓道:“蛮荒天下此次攻城,已经进入第三阶段,大妖白莹负责先前的第一场揭幕战,除了改变一定程度的天时地利,更多还是用来勘察、确定剑气长城这边的布防细节,加上某些背叛剑修暗中的飞剑传讯,使得蛮荒天下占尽了先机,这其实是一门极其考验火候的细致活,这与历史上大妖白莹的形象十分契合,在十四头大妖当中,相对而言,白莹从来不喜欢以力杀敌,玩的就是攻心为上。所以如果是白莹坐镇,我根本不会露面。”

  陈平安停下笔,略作思量,伸出桌上那把合拢折扇,指了指画卷上先前五座山岳的某处遗址,“然后由那仰止负责守住战场上的五座山头,相较于需要时时刻刻与六十军帐通气的白莹,仰止显然就不需要太多的临阵变化,那五座山头,藏着五头大妖,为的就是截杀我方仙人境剑修,与仰止自身关系不大,是畜生们早早就定好的策略,之后是大妖黄鸾,显而易见,仰止最为直来直往,哪怕是曳落河与那死敌大妖的勾心斗角,在我们看来,所谓的计谋,依旧浅显,所以仰止是最有希望出手的一个,比那黄鸾希望更大。万一成了,无论是黄鸾还是仰止死在城头这边,只要有一头巅峰大妖,直接死了在所有剑修的眼皮子底下,那就是剑气长城的大赚特赚,萧愻叛逃一事带来的后遗症,我们这些新的隐官一脉剑修,就可以一鼓作气给它填平。”

  “我赌的这个万一,不是赌仰止脑子不够用,蠢到了不知轻重的份上,而是赌她的戴罪之身,押注她的身不由己,赌那黄鸾会来一次小小的火上浇油。假设剑气长城守不住,妖族入侵浩然天下,求什么?自然是山河万里,大妖们各自所求的大道,与谁求?靠兵强马壮?靠攻城战功?当然是,但真正最关键的,还是托月山的一句话,准确说来,是那妖族大祖的一个心意喜好。只是很可惜,那仰止没咬饵上钩,十分谨慎。由此可见,蛮荒天下的大妖,是何等的务实不务虚,这是我,以及在座各位,都需要借鉴的地方,更是需要警醒对手的地方。所以我们不能想当然。”

  说到这里,陈平安眼神凌厉,重复了最后一句话:“所以我们不能想当然!”

  陈平安立即满脸笑意,“所以此后第四场第五场,哪头大妖负责坐镇,蛮荒天下大体上的攻势,滋味如何,是急缓有度,深谙兵法之道,还是傻了吧唧埋头送死,我们其实是可以事先预判一二的。不过对方拥有整整六十军帐,比我们还要精打细算,这点预判,意义不大,聊胜于无吧。”

  南边墙头那边,陆芝哭笑不得。

  这些言语,分明是那位隐官大人先前在城头上,察言观色,觉得没机会与她多念叨几句,结果很快就变成了她不想听也得听着。

  对陈平安的印象没有变得更好。

  不过陆芝对“隐官大人”的观感,还真就无形中又好了几分。

  陆芝眺望南方战场,然后回头看了眼那座人人不出剑的“小天地”,她重新转头后,有了些笑意。

  大概那些剑修,就是老大剑仙最期待的年轻人吧。

  而她陆芝,与许多如今的剑仙,可能也曾都是这样的年轻人。

  陈平安望向众人,收敛神色,换了一脸震惊脸色,疑惑道:“都到了这个份上,你们竟然还没点想法?我只知道下五境练气士,出手不停,会损耗心神灵气,还真不晓得脑子用多了,会越来越迟钝的。”

  作为唯一的上五境剑修,米裕是最镇定自若的那个,不是境界高,只是觉得反正没他什么事情,隐官大人真要心生不满,与人秋后算账,也是林君璧、玄参这些年纪不大、却心黑手脏、一肚子坏水的小王八蛋顶在前边。

  邓凉沉声说道:“妖族下一座结阵大军,全是剑修,我们此次变阵,对于这拨敌人而言,其实是一场我们喂剑他们学剑。例如剑仙们的出剑,如何以剑仙收剑的代价,换来整体剑阵的杀力最大,如何集中顶尖剑仙的出剑,争取毫无征兆地击杀敌方地仙剑修,肯定都会被学了去,哪怕对方只是学了个架势胚子,下一场剑修之间的相互问剑,若无应对之策,我们的损失定然会骤增。”

  陈平安以折扇指向林君璧,笑眯眯道:“君璧,只管畅所欲言。”

  林君璧立即有了腹稿,微笑道:“大势如此,我们处于劣势,剑阵自然不可更改。但是我们可以换一种法子,围绕着我们所有的关键地仙剑修,打造出一系列的隐蔽陷阱,我方所有剑仙,接下来都要多出一个职责,为某个地仙剑修护阵,不但如此,护阵不是一味防御死守,那就毫无意义了,一切作为,是为了打回去,因为我们接下来要针对的,不再是敌方剑修当中的地仙修士,而是敌方真正的顶尖战力,剑仙!”

  陈平安点点头。

  赌那万一,杀那仰止黄鸾不成,换成数位敌方剑仙来凑个数,也算不亏。

  陈平安其实一直在等邓凉与林君璧的这番言语。

  一旦有人破题,其余人等的查漏补缺,几乎是眨眼功夫就跟上了。

  顾见龙看了眼画卷上的飞剑与法宝的对峙,然后翻开桌案上一本书册,点头道:“那我们就需要赶紧将这丙本翻烂才行,争取早早拣选出十到二十位我方地仙剑修,作为诱饵,丙本的撰写,原本是王忻水专门负责,估计接下来,肯定不能依旧只是王忻水一人的职责。在这之外,刚好我们又可以对己方剑仙们进行一场演武和测验,尝试更多的可能性。以前剑仙杀妖,还是太讲究自我,至多就是三三两两相熟的剑仙朋友并肩作战,但事实上,这未必就一定是最好的搭档。丙本成了下一场战役的重中之重,这份担子,不该只压在王忻水一人肩上。隐官大人,意下如何?”

  陈平安单手托腮,手肘撑在桌面上,坐姿歪斜,好像在一张纸上随便写着什么,而那张纸,旁边就摊放着那本已经夹了好些纸张的己本,陈平安写字不停,看了眼顾见龙,笑着点头,“公道话。我亲自帮着王忻水完善丙本,圈画出担任诱饵的二十位地仙剑修。”

  玄参跟着顾见龙的思路,继续说道:“先前我们对于己方剑仙的搭配出剑,能够验证效果的机会,还是少了些,刚好借此机会,砥砺一番,好让剑仙配合越来越顺畅。有了更多实打实的战功,剑仙自然不会太过心中别扭,不然我们隐官一脉的飞剑传信,长久以往,新鲜劲儿一过,剑仙性情何等清高,当下我们不过是占了新官上任的便宜,加上方才剑仙们出剑,确实效果还算不错,可如果止步于此,我们积攒下来的那点战功,不顶事,剑仙前辈们只会越来越懒得搭理我们。所以隐官大人说得对,我们隐官一脉的敌人,除了蛮荒天下那些畜生,就事论事,我方剑仙的境界、地位和心思,亦是我们隐官一脉的大敌!不可不察!关于此事,不能是事到临头,我们想到了什么就去做什么,缝缝补补,只会贻误战机,必须专门有人负责此事的研究。”

  董不得说道:“此事交给我。”

  林君璧犹豫了一下。

  陈平安说道:“董不得只负责剑气长城的本土剑仙,林君璧负责所有的外乡剑仙。君璧若有疑惑,邓凉在内所有外乡剑修,有问必答。涉及剑仙前辈的某些阴私内幕,是不是应该为尊者讳?这些顾虑,你们都暂且搁放起来。剑仙即便恼羞成怒,因此而心怀怨怼,总之落不到你们头上,我这隐官,不怕狗血淋头。连你们的切身利益,我如果都护不住,还当什么隐官大人。”

  郭竹酒突然说道:“那么万一,对方已经想到了与我们一样的答案,围杀地仙剑修是假,甚至就是真的,但反过来设伏我们剑仙,更是真。我们又怎么办?如果变成了一种剑仙性命的互换,对方承受得起代价,我们可不行,万万不行的。”

  说到这里,郭竹酒忧心忡忡,望向自己的师父,如今的隐官大人。

  陈平安笑道:“每走一步,只算后边的一两步,能赢棋吗?我看确实很难。所以郭竹酒的这个想法,很好。我们永远要比蛮荒天下的畜生们,更怕那万一。对方可以承受许多个万一,但是我们,可能只是一个万一临头,那么隐官一脉的所有布局和心血,就要功亏一篑,付诸流水。”

  陈平安转头望向一直比较沉默寡言的庞元济,“庞元济,甲本正册上的大剑仙们,在城头位置该如何调整,又该如何与谁配合出剑,你可以想一想了。老规矩,你们定下的方案,恶人我来当。”

  庞元济点头道:“没问题。”

  陈平安缓缓说道:“按照战事的推进,最多半个月,很快我们所有人都会走到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那就是觉得自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到了那一刻,我们对剑气长城的每一位上五境剑仙、地仙剑修都会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到时候该怎么办?去详细了解更多的洞府境、观海境和龙门境的剑修?可以了解,但绝对不是重点,重点还是在南方战场,在乙本正副两册,尤其是那本厚到好像没有最后一页的丁本。”

  陈平安加重语气,“在座所有人,我们这些隐官一脉的剑修,是注定要人人人心失望的,就看各自的修心了,或多或少而已。因为我们谁都不是完人,谁都会出错,而我们的每一个小错,都不是可以拿来对错覆盖的那种错,一旦发生了,在战场上就是动辄死伤千百人的灾难后果,之前所有因为我们的殚精竭虑,尽心尽力的出谋划策,而为剑气长城赚来的一个个胜算,辛辛苦苦积攒而来的一点一点战功,就会被那些自己人选择忘记,然后要么被他们跑过来,出言大骂,或是他们不说话,却眼神怨恨,但是最可怕的,是沉默,很多人的沉默。”

  一直觉得自己是最多余那个存在的米裕,忍不住开口说道:“那就证明给他们看,他们没错,但是我们更对!”

  陈平安打开折扇,扇风不停,“谁还敢说我们米裕剑仙是多余之人?谁,站出来,我吐他一脸口水!”

  除了米裕脸色尴尬,所有人都笑容玩味。

  米裕皮笑肉不笑道:“隐官大人,我谢谢你啊。”

  陈平安摆摆手,“米大哥是我们隐官一脉的定海神针,莫说客气话,生分!”

  顾见龙点头道:“公道话!”

  既然有了不知死活的顾见龙带头,很快就纷纷响起了一声声很隐官一脉的言语。

  “附议。”

  “属实。”

  “同意。”

  “无异议。”

  陈平安合拢折扇,轻轻搁放在手边,“开工挣钱!”

  扇面之上,有那蝇头小字的小楷题款,若不细看,好似空白扇面。

  人从天上,载得春来。剑去山下,暑不敢至。

  一艘符舟停靠在北边墙头那边,落下一个人,青衫仗剑,神色枯槁,拳意松垮,好似大病初愈,他收起符舟入袖,缓缓向隐官一脉走去。

  不光是隐官一脉的剑修,就连玉璞境的米裕都有些措手不及。

  与众人朝夕相处的隐官大人,竟然是只是陈平安的阴神出窍远游?

  肯定是老大剑仙亲手施展的障眼法了。

  阴神陈平安笑着起身,手持折扇,身形倒退,先后掠去,与那一路前行的真身合二为一。

  陈平安轻轻握住折扇,走到座位前,盘腿而坐,笑道:“很是想念诸位。”

第629章 处处杀机

  隐官一脉的剑修,都是当之无愧的修道天才,一等一的天之骄子,暂时境界不高,就只有一个原因,年纪小。

  故而对于阴神出窍远游一事,自然不会陌生,只是三境练气士的阴神出窍,是稀罕事。而能够在剑气长城长久出窍,远游这方剑气沛然的天地间,半点不露痕迹,更是怪事。

  只不过这类怪事发生在陈平安身上,米裕在内的剑修,甚至懒得深究。

  倒是陆芝,看到更多,直接以心声询问,“陈平安,你先前诱使仰止、黄鸾出手,一开始就打算让他们得逞?”

  陈平安在丙本册子里边圈圈画画,帮着王忻水挑选出二十位己方地仙剑修,同时以心声涟漪回复陆芝:“寻常钓鱼的诱饵,入了水,引来大鱼,哪怕大鱼最后被拖拽上岸,那点鱼饵,留得住吗?你自己就说过,活到了仰止这个岁数的老畜生,不会蠢的。阻滞他们撤退的手段,当然还是我先来,不然我方剑仙的围杀之局,稳当不起来。”

  陆芝皱眉道:“一旦阴神崩溃,就是大道根本受损的下场,你身为隐官,何必如此?”

  陈平安笑道:“一个三境修士的阴神,换一两头蛮荒天下的飞升境巅峰大妖,很划算的买卖。”

  陆芝犹豫了一下,先前陈平安的那种兜圈子言语,陆芝其实并不喜欢,所以直截了当说道:“请你坦诚相待。”

  陈平安沉默片刻,“隐官一脉想要立足,光靠那些无形的战功,不够。隐官一脉最大的问题,在于躲在幕后,太过安稳,人人是剑修,却不曾递出一两剑,在战事顺利的阶段,没有问题。但是剑气长城战损一多,隐官一脉就会招来非议,这是人之常情。所以我早早付出一点代价,就能让整个隐官一脉少受一点心境上的影响。而隐官一脉能够心无旁骛,出谋划策,排兵布阵,长远来看,剑气长城收益极大。”

  陆芝摇头道:“你说的这些,应该是真话,但我知道你没有说出全部理由。”

  陈平安没有否认,“有些心里话,只能先余着。陆大剑仙这会儿就别刨根问底了,没有意义。”

  例如师兄左右身受重创,陈平安为何没有悲恸万分?当真就只是城府深,擅隐忍?自然不是。

  因为陈平安内心深处,希望师兄左右能够活着,并且活得问心无愧,总之绝对不能是那“左右是个死”。

  老大剑仙在宁府演武场那边,曾言若是一个好结果,回望人生,处处善意。

  即是此理。

  所以陈平安对于老大剑仙当时拘押自己阴神,不许自己与师兄通风报信,要他一定小心那隐官偷袭。

  事后陈平安去茅屋那边探望师兄,对老大剑仙并不生气,更无记恨。

  世事少谈“如果”二字,没什么如果左右被上任隐官萧愻一拳打杀。

  陈平安结束了这场对话,“陆芝,你只管尽心尽力护阵隐官一脉,有剑即可,无需费心其他事。”

  陆芝难得开玩笑,“隐官大人好大的官架子啊。”

  陈平安只得勉强学那自己的弟子学生,拿出一点落魄山的旁门左道,微笑着多说了一句:“陆大剑仙剑术通神,几可登天,晚辈的官架子大不大,在前辈眼中,可不就是个拿来当佐酒菜的笑话。”

  陆芝一笑置之。

  陈平安一心三用。

  圈画出一位位丙本地仙,与负责丙本撰写的王忻水,双方随时以心声沟通细节。

  关注走马道上那两幅长卷的动静,这就是隐官的职责所在,放权不是放任。

  还需要仔细观察十一位剑修,聆听他们之间的对话、交流,就像是一位吏部官员在负责京察大计。

  陈平安搁下笔,习惯性揉了揉手腕,没来由想起《真珠船》那本书的卷六,其中列有“幼慧”一条。

  举目望去,在座十一位剑修,如果身在浩然天下,以他们的资质和天赋,无论是修行,还是治学,大概都有资格跻身其中。

  其中又有几人的特长,尤为出类拔萃,例如那玄参,简直就是一张活地图,他对两幅画卷的关注和记忆,就连陈平安都自愧不如,玄参对战场上的每一处地理形势,例如某一处坑洼,它为何出现、何时出现、此地于双方后续厮杀,会有哪些影响,玄参脑子里都有一本极其精详的账本,其他人想要做到玄参这一步,真要上心,其实也可以,但是可能就需要耗费额外的心神,远远不如玄参这般水到渠成,乐在其中。

  所以陈平安专门让玄参多写了一本战场实录,届时作为其余剑修必须浏览的一部参考书籍。

  王忻水对于小规模战事的预判,拥有一种惊人的直觉,所以陈平安其实手头事务不紧张的时候,就很喜欢观察王忻水,忙里偷闲如饮酒,王忻水对于画卷上许多关键时刻的剑修出剑,都觉得不够尽善尽美,甚至是瑕疵太多,王忻水就会神色微变,或是敌方法宝的精妙配合,更让王忻水焦急不已,只是战场上瞬息万变,王忻水为了记住这些细节,往往是眼睛死死盯住画卷,手上写字不停,字迹无比潦草,偶尔王忻水还会心情黯然,似乎是根本不知道自己所见所想所记所写,到底有无用处,毕竟他身为隐官一脉的剑修,离着战场太远,即便置身战场,他难道还能顶替剑修出剑不成?所以王忻水是表情最丰富复杂的那个人,兴许只是几个眨眼功夫,王忻水脸上就喜怒哀乐齐全了,加上王忻水喜欢自顾自碎嘴嘀咕,很有意思。

  林君璧的通盘筹划,是一种类似本命神通的看家本领,只要给他足够的消息、情报去支撑起一场战局,林君璧几乎从不犯错。

  郭竹酒对于“意外”,也就是最糟糕的场景设想,她往往快人一步,甚至是想到更远一步。

  所以加上董不得与林君璧合力编撰的那本剑仙人心书,陈平安真身落座后,除了已经明言玄参单独写那战场实录,又让王忻水、郭竹酒等人也各自撰写一本“随笔”,先前陈平安提纲挈领的正副十二本书籍,皆以天干命名,接下来这些,好像可以用十二地支取名。

  天干地支齐备,剑修居中是人和。也算是讨个好兆头。

  董不得突然说道:“怕就怕蛮荒天下的剑修大阵,只用一个最笨的法子向前推进,只讲他们自己的配合,其余什么都不多想,绝不贪图战功,我们的后续算计就都落了空。最头疼的地方,在于我们只要是没赚到什么,就是个亏。一旦如此,何解?”

  陈平安抬起头,轻声笑道:“可解。剑气长城攻守战,大开大合和豪杰气概惯了,其实也不太好,战场之上,置身其中,蛮荒天下的畜生们一个个托身白刃里,身边尽是战死的相熟战友,那我们就别把它们真当做没有教化、没有七情六欲的傀儡木偶,十三之争之后,妖族攻城两场,回头来看,皆是有备而来的演武历练,如今蛮荒天下更有了六十军帐,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每一处战场,都有无数人盯着,人心此物,是有感染力的。”

  “所以想要防止对方剑阵‘稳中求不输’这个最坏情况的出现,有三事可做,第一,接下来我们的剑阵,多学齐狩,虐杀敌军。第二,可杀不可杀的,重伤而不杀,越生不如死越好,撤出战场后,这拨伤员,便是天然的怨气源泉。第三,我们挑一些吵架厉害又喜欢吵架的,例如那赵个簃与程荃两位前辈,我看就很适合,出剑之余,骂天骂地,尤其是骂那蛮荒天下的剑修,例如骂他们此次攻城问剑,其实就是一场‘认祖归宗’,这些话,剑仙必须骂,嗓门大些的年轻剑修,境界越低越好,更要骂。我们三件事做好了,就容不得蛮荒天下性命最值钱的剑修,不想着多做点什么,对方愿意多做一些,我们就有机会了。”

  说到这里,陈平安笑道:“先前我与离真捉对厮杀,你们真以为我对他的那些言语,不恨不恼?怎么可能,我当时就恨不得生嚼其肉,将那崽子抽筋剥皮。只不过因为是两人对峙而已,容不得我分心丝毫,只能压着那股情绪。可是此后两军对垒,以数万剑修对峙数万剑修,终究是那人心空闲有余地。记住,我们虽然是盯着近在咫尺的两幅画卷,如今刚刚开始尝试着去了解我方剑仙的人心脉络,但是事实上,我们更需要去设身处地,想一想蛮荒天下到底是怎么看待这场战争、以及所有战场的,想明白了,许多事情,我们就有可能去未卜先知,不但顺势,更可自己造势,成为阳谋之局,由不得蛮荒天下步入局。”

  林君璧感触颇深,点头道:“确实如此,战场之上,若是我们隐官一脉,能够将整个战场,变作一座仿佛小天地的存在,那就可以处处占尽先手。”

  陈平安说道:“试想一下,如果我们完全了解那大祖的想法、以及十四王座巅峰大妖的诉求?会是怎样一个场景?”

  众人愕然。

  陈平安笑道:“当然是做不到的,人力有穷尽时,懂得认命,也是本事。”

  郭竹酒突然说道:“有了不薄的乙本正副两册,其实我可以顺藤摸瓜,再翻一翻旧隐官一脉的秘档,多了解些蛮荒天下的秘闻内幕,其实猜一猜那些大妖的想法,是可以试试看的。我肯定不会耽误正事,师父你都不用放一百个心,放一个心就够够的了……”

  只是师父这个称呼,刚脱口而出,郭竹酒就立即闭嘴,有些恼火自己的说话不着调,愧疚给师父丢脸了,毕竟隐官一脉的规矩,还是要讲一讲的。

  陈平安说道:“喊师父不打紧,就像其余人如果喊我陈平安,而不是别别扭扭喊我隐官大人,我觉得更好。”

  顾见龙如释重负,笑容灿烂,只是刚要说一句公道话。

  陈平安转头望去,笑道:“顾兄,敢情这是承认了自己的‘别扭’?这么容易就上钩了,修心不够啊。隐官大人的客气客气,你们还真就与我不客气啊?如果是在浩然天下,你除了修行,靠天赋吃饭,就休想去官场、文坛和江湖厮混了。”

  顾见龙如丧考妣,看架势,是要被穿小鞋了?

  陈平安说道:“先前如果不是米剑仙给出了那个答案,我其实都有些后悔抛出那个话题。诸位,我们坐在这里,做这些事情,不是我们必须要如此,不光是玄参这些外乡剑修,哪怕是董不得、庞元济这些本土人氏,也不该如此小胳膊细腿偏偏挑重担,一个不小心,是会压垮道心的,比起去城头那边畅快出剑,庞元济,你选择哪个?”

  庞元济实诚道:“出剑。”

  王忻水刚要说话。

  陈平安脸上笑呵呵:“嗯?忻水也有公道话要说?”

  王忻水立即见风使舵,“隐官大人,我是想附议庞元济。”

  王忻水还真比较特殊,属于念头运转极快、出剑跟不上的那种天才剑修,因为境界不够高,所以战场之上,总是帮倒忙,都不能说是王忻水乱来,事实上王忻水的每一个建议,都恰到好处,但是王忻水自己无法以剑言语,他的朋友,亦是如此,所以王忻水才有了剑气长城最新五绝之一的头衔,上阵之前我可以,打架之后算我的。

  所幸一直没有太过惨重的伤亡。可是王忻水对于上阵厮杀一事,心情极为复杂,不是害怕战死,而是会觉得浑身不得劲,自己本心,处处磕碰。

  陈平安笑了起来,“客气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接下来我可能会时常离开此地,四处走动,若有怨气,记得藏好。再就是以后出城厮杀,你们是肯定没机会了,我却可以,只管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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