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上) 第695章

作者:烽火戏诸

  每一位修道之人,其实就是每一座自身小天地的老天爷,凭自家功夫,做自家圣人。

  关键就看一方天地的疆域大小,以及每一位“老天爷”的掌控程度,修行之路,其实无异于一支沙场铁骑的开疆拓土。

  到最后,境界高低,道法大小,就要看开辟出来的府邸到底有几座,世间屋舍千百种,又有高下之分,洞府亦是如此,最好的品相,自然是那洞天福地。

  陈平安屏气凝神后,率先来到那座水府门外,心念一动,自然而然便可以穿墙而过,如同天地规矩无拘束,因为我即规矩,规矩即我。

  不过陈平安仍是驻足门外片刻,两位青衣小童很快打开大门,向这位老爷作揖行礼,小家伙们满脸喜气。

  陈平安如今这座水府,以一枚悬停水字印和那幅水运壁画,作为一大一小两根本,那些终于有活儿可以做的绿衣小童们,如今显然心情不错,十分忙碌,总算不再那般每天无所事事,以往每次见着了陈平安巡游小天地、自家小洞府的心神芥子,它们就喜欢整齐一排蹲在地上,一个个抬头看着陈平安,眼神幽怨,也不说话。

  它们是很勤勉的小人儿,从不偷懒,只是摊上陈平安这么个对修行极不上心的主儿,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何能不伤心?

  如今便完全换了一幅场景,水府之内处处热火朝天,一个个小家伙奔跑不停,欢天喜地,任劳任怨,乐在其中。

  从一座宛如狭小水井口的“小池塘”当中,伸手掬水,自打苍筠湖之后,陈平安收获颇丰,除了那几股相当精粹浓郁的水运之外,还从那位苍筠湖湖君手中得了一瓶水丹,水府内的绿衣童子,分作两拨,一拨施展本命神通,将一缕缕幽绿颜色的水运,不断送往枚缓缓旋转的水字印当中。

  另外一拨童子,则手持不知从哪儿变幻而出的纤小毛笔,在水池中“蘸墨”,然后飞奔向壁画,为那幅仿佛工笔白描的墙壁水运图,仔细描绘,增添颜色光彩,在巨大壁画之上,已经画出了一位位米粒大小的水神、一座座稍大的祠庙,陈平安认得出来,都是那些自己亲身游历过的大小水神庙,其中就有桐叶洲埋河水神娘娘的那座碧游府,不过如今应该需要尊称为碧游宫了。

  只不过那一尊尊水神都未点睛,水神祠庙更无香火袅袅的活泼景象,暂时犹然死物,不如壁画之上那条滔滔江河那般活灵活现。

  陈平安站在小池塘旁边,低头凝神望去,里边有那条被绿衣小童们扛着搬入苍筠湖水运蛟龙,缓缓游曳,并未直接被绿衣小人儿“打杀”炼化为水运,除此之外,又有异象,湖君殷侯赠送的那瓶丹丸,不知绿衣小童如何做到的,好像全部炼化为了一颗类似碧绿“骊珠”模样的奇妙小珠子,不管池塘中那条小蛟龙如何游走,始终悬在它嘴边,如龙衔珠,悠游江湖,行云布雨。

  陈平安打算再去山祠那边看看,一些个绿衣童子们朝他面露笑容,扬起小拳头,应该是要他陈平安再接再厉?

  陈平安有些无奈,水运一物,越是凝练如青玉莹然,越是世间水神的大道根本,哪有这么简单寻觅,更是神仙钱难买的物件。试想一下,有人愿意出价一百颗谷雨钱,与陈平安购买一座山祠的山根基石,陈平安哪怕知道算是赚钱的买卖,但岂会真的愿意卖?纸上买卖罢了,大道修行,从来不该如此算账。

  陈平安出了水府,开始远游“访山”,站在一座恍若福地的山脚,仰头望向那座有五色云彩萦绕流转的山头,山体如浓雾,呈现出灰黑色,依旧给人一种飘渺不定的感觉,山岳气象远远逊色先前水府。

  所幸山脚处,却有了一些白石璀莹的景象,只不过相较于整座巍峨山头,这点莹莹雪白的地盘,还是少得可怜,可这已经是陈平安离开绿莺国渡口后,一路辛苦修行的成果。

  剑气长城的老大剑仙,陈清都慧眼如炬,断言他若是本命瓷不碎,便是地仙资质。

  世俗意义上的陆地神仙,金丹修士是,元婴也是,都是地仙。

  不过可能在那位老大剑仙眼中,两者没什么区别。

  所以陈平安既不会妄自尊大,也无需妄自菲薄。

  陈平安心知肚明,同样是水府山祠,换成了齐景龙这样身负一洲气运的真正天才,气象只会更大。

  但是世间修士终究是天才稀少寻常多。陈平安若是连这点定力都没有,那么武道一途,在剑气长城那边就已经坠了心气,至于修行,更是要被一次次打击得心境支离破碎,比断了的长生桥好不到哪里去。练气士的根骨,例如陈平安的地仙资质,这是一只天生的“铁饭碗”,可是还要讲一讲资质,资质又分千万种,能够找到一种最适合自己的修行之法,本身就是最好的。

  与人争,无论是力还是理,总有不足处输人处,一生一世都难圆满。

  可与己较劲,却裨益长远,积攒下来的一点一滴,也是自己家底。

  每一次犯错,只要能够知错能改,那些曾经的错误道路,回头再看,就像那溪水潺潺、江河滔滔的河床,哪怕心路依旧难抹去,河床长久在,都不用再害怕洪涝成灾,这便是修心,力保修行之人遇到再大的坎坷劫难,只要人不死,道心便不崩溃。以心境观己,哪怕镜面裂缝一丝丝,难道持镜看那镜中人,就要当真认为自己面目全非,不至于。

  陈平安曾经害怕自己成为山上人,就像害怕自己和顾璨会变成当年最厌恶的人。例如当年在泥瓶巷差点打死刘羡阳的人,更早一脚踹在顾璨肚子上的醉汉,以及后来的苻南华,搬山猿,再后来的刘志茂,姜尚真。

  陈平安甚至会害怕观道观老观主的脉络学说,被自己一次次用来权衡世事人心之后,最终会在某一天,悄然覆盖文圣老先生的顺序学说,而不自知。

  可事实上,当脚踏实地,一步步走来,世间道理,不管是三教百家,其实从来不可怕,可怕的是,自己拎不清却自认已经“知道”。

  真正睁眼,便见光明。

  这句话,是陈平安在山巅闭眼酣睡之后再睁眼,不但想到了这句话,而且还被陈平安认认真真刻在了竹简上。

  陈平安在竹简上记录了近乎繁多的诗词语句,可是自己所悟之言语,并且会郑重其事地刻在竹简上,屈指可数。

  陈平安离开了那座五色“山祠”,去了一座关隘。

  剑气如虹,如铁骑叩关,潮水一般,气势汹汹,却始终无法攻破那座坚不可摧的城池。

  这就是剑气十八停的最后一道关隘。

  陈平安站在铁骑与关隘对峙的一侧山巅,盘腿而坐,托着腮帮,沉默许久。

  起身后去了两座“剑冢”,分别是初一和十五的炼化之地。

  两把现世后在人眼中袖珍小巧的飞剑,在陈平安两座气府当中,剑大如山峰,倒悬而停,在两座巨大且平整的山坪之上,剑尖抵住斩龙台显化而成的石坪之上,火星四溅,整座气府都是火光四溅如雨的壮阔景象。哪怕陈平安早已领略过这幅画面,可每看一次,依旧还会心神摇曳。

  可以想象一下,若是两把飞剑离开气府小天地之后,重归浩然大天下,若亦是这般气象,与自己对敌之人,是如何感受?

  陈平安心神离开磨剑处,收起念头,退出小天地。

  其实还有一处仿佛心湖之畔结茅的修道之地,只不过见与不见,没有区别。

  因为都是自己。

  哪怕不用神念内照,陈平安都一清二楚。

  睁开眼后,陈平安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然后继续闭眼,以吐纳之法缓缓炼化水府山祠的灵气。

  很快就是拂晓时分,陈平安停下灵气炼化,走桩一个时辰后,结账离开了客栈。

  鹿韭郡无仙家客栈,芙蕖国也无大的仙家门派,虽非大源王朝的藩属国,但是芙蕖国历代皇帝将相,朝野上下,皆仰慕大源王朝的文脉道统,近乎痴迷崇拜,不谈国力,只说这一点,其实有点类似早年的大骊文坛,几乎所有读书人,都瞪大眼睛死死盯着卢氏王朝与大隋的道德文章、文豪诗篇,身边自家人学问做得再好,若无这两座士林的评价认可,依旧是文章粗鄙、治学低劣,卢氏曾有一位年纪轻轻的狂士曾言,他就算用脚丫子夹笔写出来的诗文,也比大骊蛮子用心做出的文章要好。

  后来听说那位在卢氏王朝京城年年买醉不得志的狂士,遇上了大骊宋长镜麾下铁骑的马蹄和刀子,具体经历,无人知晓,反正最后此人摇身一变,成了大骊官身的驻守文官之一,后来去了大骊京城翰林院,负责编修卢氏前朝史书,亲笔撰写了忠臣传和佞臣传,将自己放在了佞臣传的压轴篇,然后都说是悬梁自尽了。

  有人说是国师崔瀺厌恶此人,在此人写完两传后,便偷偷鸩杀了他,然后伪装成悬梁。也有人说这位一辈子都没能在卢氏王朝当官的狂士,成了大骊蛮子的史官后,每写一篇忠臣传都要在桌上摆上一壶好酒,只会在夜间提笔,边写边饮酒,经常在三更半夜高呼壮哉,每写一篇佞臣传,皆在白天,说是要让这些乱臣贼子曝晒在青天白日之下,然后此人都会呕血,吐在空杯中,最后聚拢成了一坛悔恨酒,所以既不是悬梁,也不是鸩杀,是郁郁而终。

  芙蕖国的邻国有一座仙家渡口,而且专门有一条航线,直达龙宫小洞天,渡船路线会经过大渎沿途绝大多数山水形胜,而且多有停留,以便乘客游山玩水,探幽访胜,这其实本身就是一条游览路线,仙家财物的来往买卖,反而其次。如果没有崇玄署云霄宫和杨凝性的那层关系,龙宫洞天是必须要去的,陈平安都会走一趟这座生财有道的著名洞天。

  龙宫洞天是三家持有,除了大源王朝崇玄署杨家之外,女子剑仙郦采的浮萍剑湖,也是其一。

  照理说,浮萍剑湖就是他陈平安游历龙宫洞天的一张重要护身符,肯定可以免去许多意外。

  但是交情一事香火一物,能省则省,按照家乡小镇风俗,像那年夜饭与正月初一的酒菜,余着更好。

  许多一般朋友的人情往来,必须得有,前提是你随时随地就还得上。

  陈平安不觉得自己如今可以还给披麻宗竺泉、或是浮萍剑湖郦采帮忙后的人情。

  至于齐景龙,是例外。

  与他客气做什么?

  这不是瞧不起这位陆地蛟龙交朋友的眼光嘛。

  陈平安无风无浪地离开了鹿韭郡城,背负剑仙,手持青竹杖,跋山涉水,缓缓而行,去往邻国。

  最终没有机会,碰到那位自称鲁敦的本郡读书人。

  人生往往如此,碰到了,分别了,再也不见了。

  没有那些让人觉得哪怕物是人非,也有故事留心头。

  陈平安走在修行路上。

  谁都是。

第538章 隔在远远乡

  水霄国是一座久负盛名的湖泽水国,包括京城在内,绝大多数州郡城池,都建造在大小不一的岛屿之上,故而水运繁忙,舟船众多。有一条入湖大溪名为桃花水,水性极柔,两岸遍植桃树。路上游客络绎不绝,多是慕名而来的邻国雅士名流。

  陈平安就沿着这条溪水,没有径直去往一座临湖县城,而是岔出小路,来到一处仙家胜地,桃花渡,修道之人,只需要破开一道粗浅障眼法的山水迷障,便能够走入渡口,进入秘境之后,视野豁然开朗,桃花渡有一座青山,青山四周是一座静谧小湖,湖水幽绿,渡口上方常年有白云悬空,如一位青衣仙人头顶雪白冠冕,渡船往来,都要经过那座云海,凡夫俗子往往不得见渡船真容。

  桃花渡隶属于水霄国第一大仙家府邸,彩雀府,府内皆女修,常年淬炼桃溪之水与诸多仙家草木花卉,加上一桩上古遗传的独门秘术,编织一种山门制式法袍,彩雀府穷其人力物力,一年编织法袍不过六件,据说宝瓶洲中部各大山头的谱牒仙师,已经预约到了百年之后,多是为下五境瓶颈附近的祖师堂嫡传弟子准备,作为庆贺将来跻身中五境的贺礼之一。

  对于乘坐渡船一事,陈平安早已熟稔,在渡口悬挂“春在溪头”匾额的锦绣高楼内,询问渡船事宜,付钱领取一块绘有精美压胜图案的桃木牌,在今夜子时启程,去往龙宫洞天,沿途会停留次数较多,因为会在许多仙家景点稍作停留,以便客人下船游历山河。这种生财路数,其实宝瓶洲那条地下走龙道,以及老龙城范家的桂花岛,都有。乘客喜欢,以美景养眼,顺便购买一些各方仙家特产,地方仙家府邸更欢迎,人来人往,都是长脚的神仙钱,渡船挣些沿路仙家的香火情,说不定还可以分红,一举三得。

  彩雀府在渡口这边专门开辟出一座天衣坊,游客可以欣赏十数道法袍编织的工序,无需缴纳神仙钱,谁都可以去坊内欣赏。

  陈平安当然不会错过此事,去了之后,与众人一起穿廊过道缓缓而行,每一间屋子都有妙龄女修在低头忙碌,越到后面的屋舍,一件趋于完工的法袍宝光越是绚烂光彩。

  陈平安其实有买一件的念头,只是初来驾到,对于法袍一事又是门外汉,担心砍价无果,还会当冤大头,不少的山上买卖,谱牒仙师的的确确要比山泽野修要更加省钱,之所以如此,就在于不是那一锤子买卖,卖家出价,会多想几分谱牒仙师的山头背景,至于朝不保夕的山泽野修,拴在裤腰带上的脑袋说不定哪天就掉地上了,仙家山头谁乐意少挣钱换人情。

  陈平安相信彩雀府手头上会留有一两件品秩最好的法袍,以及一批以备不时之需的宝库珍藏法袍,但是寻常修士开口,彩雀府当然不会理睬。

  陈平安便有些遗憾齐景龙没在身边,不然让这家伙帮着开口,到时候与彩雀府女修要个公道一些的价格,不过分。

  若是彩雀府有那辈分不低的仙子,刚好仰慕这位北俱芦洲的陆地蛟龙,一定要原价售卖法袍,他陈平安也拦不住不是?

  离开天衣坊的时候,陈平安满是惆怅,法袍一物,品秩再低,任你是宗字头的仙家,哪怕宝库中早已堆积成山,都不嫌多。

  兵家甲丸的有价无市,便源于此。

  修道为长生,光阴悠悠,寒暑无忌,唯独怕那万一,仙家法袍,与那兵家的神人承露、金乌经纬、香火三甲一样,都是为了抵御那个万一,修士下山历练,有无法袍和兵甲傍身,云泥之别。

  陈平安刚离开工坊,就有一位气象不俗的女子修士缓缓走向自己。

  既然是找上门的彩雀府地头蛇。

  陈平安便驻足停步,主动行礼。

  女子修士还礼之后,笑道:“我是彩雀府祖师堂掌律修士,武峮,止戈武,山君峮。”

  陈平安心中疑惑,不知这位明明先前不在坊内的彩雀府大修士,为何要来见自己,仍是跟着自报名号,“我姓陈,名好人。”

  半点不脸红。

  不过这位女修的名字,寓意真好。

  不比陈好人差了。

  那女修见多了过境修士的藏头藏尾,对此不以为意,稍作犹豫,便开门见山问道:“冒昧问一句,陈仙师可认识太徽剑宗刘景龙,刘先生?”

  陈平安笑道:“北俱芦洲谁不认识刘景龙?”

  在北俱芦洲,还是习惯称呼为太徽剑宗祖师堂所载名字,刘景龙,而不是上山之前的齐景龙。

  此间密事,陈平安没有询问,齐景龙也未细说。

  武峮哑然失笑。

  这个回答没什么诚意,但是好像还真挑不出毛病。

  武峮微笑道:“我们府主如今闭关,但是府主当年有幸与刘先生一起游历过一段岁月,裨益修行极多,对刘先生的品行一直极为钦佩,只是这些年来刘先生始终不曾路过山头,被我们府主引以为憾。”

  事实上武峮也说得真真假假,彩雀府当代年轻府主,按辈分算是她武峮的师侄,只不过天资要好过她这位师伯太多,修行路上,达者为先,北俱芦洲修士,很认拳头。自家府主对那位刘景龙不但钦佩,还爱慕,所以此次不是闭关,而是循着先前祭剑,出自芙蕖国的那点蛛丝马迹,府主火急火燎去追人了,打算来一场无意间的邂逅。只不过这种事情,为尊者讳,武峮当然不好直言。

  陈平安瞬间了然。

  府主闭关,是山上仙府的头等大事。

  但是彩雀府和桃花渡的祥和气象,不像,再者一位祖师堂掌律祖师,未必是一座仙家门派修为最高的,但往往是一座山头最有修行经验的,若真是府主闭关,武峮绝不会随随便便对一位外乡人坦言。加上那些彩雀府府主与齐景龙的客气话,陈平安就明白了,肯定是偷偷拦截刘景龙的北归去路了。

  陈平安便不再刻意藏掖全部,对方尽可能以诚相待,陈平安就投桃报李,说道:“我与齐景龙确实相熟。”

  又换回了两人相处时的称呼。

  武峮心神微微震动,只不过脸色如常。

  先前她虽有几分猜测,可当对方承认与刘景龙认识之后,武峮这位金丹地仙,还是瞬间感受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道理很简单,先前邻居那边山不高水不深的芙蕖国境内,刘景龙祭剑,那股谁都伪装不出来的“规矩”气象,被自家府主一眼看穿,断定了身份。

  当时在刘景龙本命飞剑的旁边,分明又有一位剑仙跟随出剑,而且还是一佩剑两飞剑!

  与刘景龙一起出剑遥祭战死于剑气长城的大剑仙。

  武峮又不是傻子。

  若是眼前这位看不出深浅的黑袍剑客,到了桃花渡,哪怕展露出地仙剑修的修为,然后当面嚷着自己与那陆地蛟龙是至交好友,武峮都不会相信半分。

  可一位能够与刘景龙共同祭剑于山巅的陌生剑修,哪怕在彩雀府辖境,哭着喊着说老子不认识刘景龙,武峮都打死不相信。

  北俱芦洲的山上,无论是谱牒仙师和山泽野修,都不怕这条陆地蛟龙,因为没人相信刘景龙会滥杀无辜,仗势凌人,以力压人。

  但是同时,任你是上五境修士,且不说最后的胜负结果,或多或少都会害怕刘景龙出剑。

  最喜欢百转千回想事情、婆婆妈妈讲道理的剑修刘景龙,都选择当面出剑了,谁不会犯嘀咕,是不是自己不占理,真失了道义?会不会从此沦为过街老鼠,失去诸多本是天经地义的种种庇护?山上修行,名声极其重要,哪怕是魔道邪修也不例外。随心所欲的嗜好滥杀,与有情可原的狠辣出手,一个天一个地。

  这就是刘景龙的强大之处。

  所以北俱芦洲这一代的年轻十人当中,第一人,与第二人徐铉,性情迥异的两位天之骄子,却都会唯独对刘景龙刮目相看,对于刘景龙之后的七人,就都印象一般,尤其是如今北方第一大剑仙白裳的唯一弟子徐铉,便曾公然宣称,刘景龙之后七人皆废物,这在当年曾经引起一场轩然大波,相传排在第四的野修黄希,还袭杀过徐铉,只是过程与结果都是不宣之秘,只是徐铉依然从不勤勉修行,喜好假扮文弱书生,携带两位捧剑婢女,继续悠游山水间,黄希却沉寂了数年之久。

  陈平安问道:“武前辈,彩雀府可有多余的法袍可以售卖?”

  武峮笑道:“自然是有的,就是价格可不便宜,这座天衣坊对外公开半数工序流程的法袍,只是最适宜洞府境修士穿戴在身的彩雀府末等法袍,在这之上,我们彩雀府手头还珍藏有两种法袍,分别提供给观海、龙门两境修士,以及金丹、元婴两境大修士。”

  武峮之所以主动现身,就是想要见识一下刘景龙的朋友,到底是何方神圣,若是能够拉拢一二,锦上添花,更是为彩雀府立下一桩不小的功劳。

  山上修行,人人长寿,所以格外讲究一个恩怨的细水长流。

  今日水到渠成的一炷香火,说不定就是来年的一桩大福缘。

  当然有些一开始不经意的言行举止,也可能会是将来的灭门惨祸。

  北俱芦洲历来如此。

  所以对方愿意主动开口询问法袍一事,武峮便感到轻松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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