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烽火戏诸
孩子最后起身,默默跟在裴钱身后,一瘸一拐行走。
裴钱走得快,他就走得快,裴钱走得慢,他就走得慢。
郁狷夫没有藏藏掖掖,直截了当说道:“裴钱,我多嘴说一句,你以后又要自己出拳,又要照顾好一个孩子,并不容易。”
郁狷夫倒是不会因为那个孩子的妖族出身,就心存芥蒂。
裴钱点点头,“很难。”
她转头看了眼那个瞬间停下脚步的孩子。
好像那个人死后,孩子身上的那股野兽气息,就开始重新聚拢,变得更像一个修行时日未久、不太擅长遮掩妖族本相的山野精怪。
哀莫大于心死。
裴钱停下脚步,转身面朝那个孩子,用金甲洲大雅言问道:“要不要跟我学拳?”
那个孩子无动于衷,只是站在原地。
郁狷夫皱了皱眉头,因为她从那个孩子眼中,看到了刻骨仇恨,对自己,也对裴钱。好像对整个天下和世道,都是如此。
没有道理,可事实偏偏如此。
那个孩子与裴钱对视,他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伸出一手,嗓音沙哑,含糊不清,好似因为伤到了大道根本,以至于说话都难。
郁狷夫好不容易才听清楚,孩子是说那“借我钱,我就走。买命钱,以后还。”
裴钱说道:“学拳可以挣钱。”
孩子面无表情,低下头。
郁狷夫有些无奈,裴钱和这孩子,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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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叶洲天阙峰青虎宫,老元婴陆雍心怀死志,找到了随军修士的领头武将,说要按照国师订立的山上规矩,与大骊王朝做一笔买卖。
那位身材敦实的武将点点头,说可以商量。然后立即喊来了两位大骊文秘书郎,与这位外乡老元婴商议细节,来的时候,还带上了一本秘录,记载之事,正是桐叶洲青虎宫和陆雍的详细消息。一位文秘书郎便与武将建言,陆雍不用去战场杀妖换取战功,炼丹即可,战功只会更大。那武将皱了皱眉头,直截了当,询问那年轻文官,所谓的炼丹折算战功,到底是怎么个算法,这陆雍搭上了一条性命,在跟我们谈此事,劳烦说仔细些。文秘书郎便先与一旁同僚仔细合计一番,然后开诚布公,按照大骊制定的既定章程,给出了武将和陆雍一个面对面的确切说法。
年轻文官,语速极快,措辞精准,没有任何含糊地方。
比如炼丹一切所需天材地宝,都不用陆雍和青虎宫给出,只是不与大骊计较工钱。
比如青虎宫的几种炼丹之法,如果当真能够对修道之人和纯粹武夫,有立竿见影的效果,那么只要陆雍愿意与大骊公开,也可以计算一笔相当可观的战功。
武将只是插嘴说了一句,你陆雍只管放心,若是不愿给出秘传的炼丹仙方口诀,大骊绝不会因此刁难青虎宫,更不会秋后算账。
陆雍喜出望外,强压着心中激动,一一答应下来。
从头到尾,只是不到半个时辰,连陆雍和青虎宫所有炼丹修士去往何处,如何去,各种丹药价格,折算成一笔笔具体战功如何计算,临时驻地的对接之人,那两位文秘书郎皆给了陆雍无比详实的说法。
谈完事情,两位年纪都不大的文官就迅速离去。
那武将也只是一抱拳,与他们没有任何客套言语。
陆雍心有感叹。
大骊边军的雷霆之势,原来不止在那战场上。
负责盯住此地外乡修士的大骊武将,每次披甲悬刀,巡视山水禁制,偶尔望向那些好似圈养起来的神仙中人,汉子眼神很冷,
与这位擅长炼丹的桐叶洲老元婴谈买卖,是作为一位大骊边军的职责所在。
大骊边军,律法最重,由不得谁不当回事。那些大大小小的规矩,都是刻在武夫的骨头里了。
大骊铁骑与随军修士,没有什么山上山下之分,皆是武夫。
可既然当下谈完买卖,就没太多忌讳了,汉子离去前,突然露出笑脸,朝老修士抱拳沉声道:“就凭老真人舍得死在异乡,天阙峰青虎宫,我与袍泽同僚都会记住。几个沙场莽夫的记不记住,当然不算什么,就只是与老真人说句心里话。”
汉子大步离去,铁甲铮铮作响,只留给老人一个背影。
陆雍忍不住朝那武将背影一抱拳,然后悻悻然放下,快步转身离去。做事去!
远处那老龙城战场上。
大寺高僧,与那不知名的道人,并肩作战。
老道人打开一幅享誉天下的行书《初霁帖》,内容不过二十八个字,后世印章竟然多达一百七十二个。
字字是符箓,一尊尊金甲傀儡,砸向妖族大军当中。
是一位名副其实的玉璞境修士,却在宝瓶洲籍籍无名。
宝瓶洲的武运,半点不输给中土神洲之外的其它七洲,甚至比那皑皑洲还要更加武运昌隆。
可是要论一洲本土上五境修士的人数,确实太过寒酸。
而那老僧,亦是丢掷出锡杖,化做一条青色蛟龙。
更摘下身上袈裟,蓦然大如云海,遮覆十数里战场,一件袈裟之上,似有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
大骊宋氏皇帝,曾经下旨在一洲之地,广建寺庙。
佛门当有还礼。
今天老僧与那道人在短暂休歇时,同坐云海上,相隔数百丈,以心声言语,老僧笑问道:“为何来此?”
“山中久居无事,就来山下看看。”
他的修道之地,是与昔年朱荧王朝一样国势雄壮的白霜王朝。
只是那一次的大骊铁骑打穿一国,马蹄过境,老神仙并未出手。
山上修行,道心无情。
不过他却不是宝瓶洲本土修士。云游至宝瓶洲,一住多年罢了。
老道人最后洒然笑道:“山外青草年年生,看不看,是贫道的事。开不开,也还是贫道的事。”
老龙城苻家首席供奉,剑修楚阳,曾经被许弱所救,然后又一同相逢于异乡。
好教那位常年横剑身后的墨家游侠,觉得昔年没白救他楚阳。
与那孙家供奉携手,
如今老龙城以一座苻家山水大阵作为屏障,这条南海战线上,已经出现了三个大窟窿,楚阳就在此负责拦阻妖族涌入。
疲惫不堪,却也杀得酣畅。
以老龙城作为阵法中枢的山水大阵,既负责阻挡那些送死不断、尸体堆积成山的攻城妖族,又能够为南岳山君范峻茂和一些得道之人,找出那些能够单独打破大阵禁制的上五境和地仙妖族。
大骊悬空剑舟,负责与蛮荒天下以攻对攻。
如今宝瓶洲老龙城以南,其实就已是蛮荒天下。
一洲之地,宝瓶开出金莲花,是一座大阵。
更有那二十四节气大阵,依旧流转无缺漏。
崔瀺坐镇“白玉京”,负责剑斩大妖。
有一位远道而来的女子剑仙,厮杀不断,出剑不停。
昔年佩剑“”早已碎裂不堪,无法再用,手中所持,还是她从浮萍剑湖宝库中扒拉出来的一把剑,
至于一位剑仙作为山巅立身之本的本命飞剑,在异乡、在家乡先后两场大战中,郦采又都受损。
这位女子剑仙,有那惊鸿一瞥,蓦然展颜一笑。
因为有个男人神出鬼没,远远递出一剑,斩杀了一位元婴妖族剑修就远遁,只扯开嗓子撂下一句,“今夜娘子,尤为美人,最最动人!”
郦采大笑答道:“老娘好不好看,还需要你说?!”
老龙城战场最南方,周密现身于此,身边跟着嫡传弟子剑仙绶臣,以及从剑气长城赶来的流白。
还有刚收的关门弟子,不是剑修的甲申帐木屐。昔年少年,如今青年。
绶臣皱眉道:“小小宝瓶洲,到底有哪些奇人异士,甲子帐前后都有记录,那些个意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我错过甲子帐谍报了?”
木屐摇头道:“师兄不曾错过一封谍报。”
周密微笑道:“怪我离乡太久。也怪崔瀺谋划太多。”
不过在他眼中,其实所谓的意外,一个个都有迹可循。来了个意外,抹平就是了。
浩然天下历史上,曾有“天下机谋智计并归贾生也”的感叹。
木屐神采奕奕,说道:“绣虎崔瀺,不愧是隐官的师兄。”
周密笑道:“到底有几斤几两,崔瀺不死就不知。”
周密一挥手。
片刻之后。
一望无垠的壮阔海面上。
雷声渐大,惊天动地。
原来是靠近老龙城的海面之外,又有一层高达百丈的海面,齐齐汹涌而至。
正是王座大妖绯妃、如今蛮荒天下摇曳河共主的一记水法神通。
她要水淹老龙城!
北去路上,不断有那精通水法的妖族修士,各自施展本命神通或是添加术法,纷纷为那道铺天盖地的巨浪,推波助澜。
滔天大浪,凶狠撞向宝瓶洲南端的那座碍事城池。
登龙台上,稚圭身形化做一道虹光,越过老龙城大阵,撞入海中,尚未现出真龙之身,她就已经将方圆十数里之内的妖族,当场震杀无数。
周密对此视而不见,只是与关门弟子木屐笑道:“先前你说崔瀺不愧是隐官师兄,是不是不太妥当,该是那年轻隐官不愧是崔瀺师弟才对。”
周密仰头望去,以心声言语道:“绣虎以为然?”
巍峨法相身在大骊陪都高空的崔瀺,手托白玉京,十二飞剑大如剑舟,悬停在四面八方,崔瀺答非所问,微笑道:“贾生计谋,让人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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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别当真,别打脸。
PS:《剑来》最少还有两百万字。
第717章 左右终于不为难
左右来到一处山清水秀的形胜之地,手持一根绿竹杖,登山去。
寺庙在山脚,道观在山巅,书院半山腰,哪怕不在浩然天下的洞天福地,亦是大抵如此。
左右当下置身于一座名为羽化福地的异乡,闲来无事,不愿也不宜挪动真身,就只好阴神远游,借此机会,顺便游览天下风光。
此次左右游历之地,在这福地是一处修道圣地,被誉为人间仙府,天下隐士访仙的必经之地,也是人间善男善女的远游烧香首选。
相传此地古代多有真人,山中修炼道法仙术,于是就有了皇帝敕建的山顶翠松宫,后来果有真人证道,骑乘古松所化的一条青龙,飞升成仙,天下皆知。当世君主见此前无古人、史无记载的天地祥瑞,立即顺应天命更改年号,在祥云元年,敕建宝积观,用来尊崇那位道门神仙的“羽化飞升”,百余年后,王朝更换,宫观香火凋零,那位“仙人”最后一次有据可查的重返人间,是运转无上神通,将那不知为何沉入水中的宝积观,重新打捞起来,搬去山巅。
新王朝的历代皇帝,赶紧为那宝积观祖师不断加封尊号,真人真君天君,步步登天,更为宫观一次次赐下匾额、赠送道书,使得此处香火鼎盛,绵延至今。
后世众说纷纭,笃定这位真人,飞升后不仅得以位列仙班,还被天帝授予品秩极高的绿牒青章,官职类似人间的六部尚书,故而所到之处,山野湖泽之神、海上隐仙皆来逢迎拜谒。
左右当然知道这些往自家脸上贴金的福地传闻,属于以讹传讹,被视为“得道仙人”的老修士,其实不过就是在桐叶洲的一座宗门,担任了祖师堂供奉,最终成就,是那元婴境瓶颈,未能破境延寿,只能一天天形神腐朽,然后就遇到了蛮荒天下的大举入侵,无论是老修士自认大限已至,苟活几年无意思,还是有什么其它理由,老修士选择战死于那场妖族登岸桐叶洲的战场上。而羽化福地,未能逃过一劫,落入一座军帐之手。
福地本该交由一位宗门嫡传随身携带,去往宝瓶洲,向老龙城交出这座羽化福地,好帮宗门修士,与大骊王朝换取一处修道之地。
羽化福地,地广人稀,因为灵气淡薄,加上手握福地的宗门“老天爷”,又不愿如何砸钱,使得历史上勉强成材的修士寥寥,对于一座桐叶洲仙家宗门而言,确实就只是一座很鸡肋的下等福地。大把大把撒钱给福地,若是耽搁了自家山头练气士的修行,终究得不偿失。何况一位宗主,哪怕已是玉璞境,只要无法跻身仙人,寿命有定,那就是近视山河,不敢说千年以后福地又如何,至于其余祖师堂老人、供奉和嫡传,境界更低道法更浅,所以只会更加短视,未必是真看不见福地提升的长远裨益。只是以后千年,于我大道何益?
可是对大骊宋氏而言,确实是可以解决一部分燃眉之急,用来迁徙一洲最南部的藩属国百姓,最为便捷,羽化福地的品秩太低,反而是好事,因为隐患极小,因为山上和山下、修道之人和凡俗夫子的冲突,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安置难民,几无成本。
至于福地为何最终还是落入妖族军帐之手,左右不太感兴趣。人心贪婪也好,世事意外也罢,反正就是他左右被拘押在此了。
对于这位青衫绿竹杖的儒生模样男子,路上香客们都未太过在意,毕竟很常见。
左右在半山腰一处摊贩云集的地方停步,其中有那“最后饮酒处、赶紧喝饱”的一杆旗招子。
大俗得让人倍觉可亲。
是酒摊主人提醒世人烧香需心诚,嗜酒之人,赶紧在此解馋,不然登高再喝酒,一身酒气醉醺醺,给开天眼的神仙瞧见了,容易惹来不快,祈福许愿便要不灵验了。
上山烧香的神道,除了虔诚香客,还有众多以苦力挣钱的挑夫,或者为香客搬运行李,或者为香客挑石上山,好让山顶宫观能够积累石块,修建出新府邸。前者挣钱少,后者挣钱多,只是这笔辛苦钱,委实是让人辛苦,所以一些家底殷实的香客,都会让挑夫在此落脚休歇,请他们喝上一碗酒水,壮一壮气力和心气。
左右掏钱买了一碗散酒,酒客较多,占据了几张桌子不留太多空位,左右不愿与人拥挤拼桌,就要走远些。
摊贩见那客人要走去远处喝酒,便赶紧扯开嗓子,要他先付一笔订金,不然就不能走太远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