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烽火戏诸
沛湘笑出声。
朱敛说道:“又没骗你,小米粒是落魄山谱牒上的右护法,霁色峰祖师堂的座椅,很靠前的。”
沛湘将信将疑,“真的假的?!”
朱敛呵呵一笑,“对了,你等会儿见了小米粒,只管开门见山寒暄一句,‘你就是传说中的那位哑巴湖大水怪’,她会很高兴的。”
他抹掉脸上那张面皮,恢复落魄山老厨子的那张。
沛湘也摘掉了面皮,再撤去了障眼法。
周米粒揉了揉眼睛,然后一路飞奔到朱敛跟前,哭腔哽咽道:“老厨子老厨子!我都以为你迷路,不晓得怎么回家了!我又不敢去红烛镇接你……”
小姑娘伤心得说不出话来。
都顾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了,还不小心承认了自己不敢去红烛镇和玉液江。
朱敛伸手揉了揉小米粒的脑袋,颠了颠背后的大包裹,笑道:“猜猜看有啥。”
小米粒擦了擦眼泪,怯生生看了看老厨子身边的女子,紧紧抿起嘴,与沛湘施了个万福。
沛湘微笑点头。
方才只顾着看老厨子是胖了还是瘦了,都没瞧见这位贼好看的姐姐嘞。
沛湘记起朱敛的那个提醒,笑道:“你就是哑巴湖大水怪?”
周米粒愣在当场,她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该挠脸还是挠头了。
哦豁。
这个姐姐咋个突然又好看了些。
大概这就是裴钱心心念念的女大十八变吧?
唉,变个锤儿嘛,长大有啥好的。不过小米粒是不敢与裴钱这么说的。
周米粒想起老厨子的问题,小声道:“裴钱说的那种神仙书?图画上边小人儿,会打架的?可惜裴钱不愿意多说。给我瞅瞅呗?如今我可喜欢读书,学问老大了,呵,等裴钱回了家,要吓她一大跳。”
朱敛老脸一红,无奈道:“是瓜子。”
周米粒哀叹一声,老气横秋道:“恁大人了,还嗑瓜子。”
不过小姑娘很快笑道:“买都买了,就这样吧!”
朱敛笑着点头。
久违的家风山风,终于不再是只是遥遥怀念了。
我已归乡,身在此山中。
一头小水怪,好似变作山间小黄雀,在朱敛身边蹦蹦跳跳,叽叽喳喳,说着家里事。
一些个不能说的事儿,小米粒就没说。落魄山上的机灵鬼,裴钱第一,她第二,暖树姐姐都只能排第三!
沛湘实在觉得荒诞不经,只好以心声询问,小姑娘真是落魄山的右护法?
山上门派、仙家洞府的护法职位,分量极重,被谱牒仙师誉为半座山水大阵。
沛湘确定这小水怪,境界何止是不高,简直就是低得离谱了。小姑娘既然都是右护法了,难不成那泓下是左护法?或是落魄山首席供奉?
可那朱敛,竟然置若罔闻,只顾着与小姑娘言语鸡毛蒜皮。
沛湘气笑不已。
活该你被称呼一声老厨子。
在沛湘小有郁闷的时候,很快就变成了惊悚。
一位身穿白衣的俊美男子凭空现身,与朱敛微笑道:“你倒是有样学样,甩手掌柜当得很过瘾?这都多少年了?”
沛湘只觉得此人,俊如玉山。
在她眼中,此人姿容,只比朱敛略逊半筹。
山君魏檗!
一洲北地山水,神位第一尊。
朱敛感慨道:“久别家乡,甚是想念魏兄。”
魏檗扯了扯嘴角,“你可拉倒吧。”
你不仁别怪我不义,朱敛立即搓手道:“山君道行暴涨,理当天地同贺,等到乱世结束,咱们名正言顺办它一场夜游宴!”
魏檗没有理睬朱敛,与那狐国之主点头致意。
大致猜出了朱敛的谋划。真够损的。朱敛这一锄头下去,直接挖掉了清风城许氏的一半财源。
沛湘赶紧与山君大人施了个万福。
婀娜多姿,妩媚天然,倒不是她有意为之。
小米粒笑着喊道魏山君魏山君魏山君,平时只喊两遍,今儿贼高兴真开心,多喊一遍。
魏檗会意,微微弯腰,摊开手掌。
小米粒放下一大把瓜子。
魏檗道了一声谢,自然而然嗑着瓜子,以心声与朱敛收起了正事。
看得一旁沛湘眼皮子直跳。
朱敛听到魏檗所说一事,嗤笑道:“那小崽子救了自己一命。”
那个来落魄山避难得以逃过一劫的朱荧王朝余孽,原来同样得到了一道大骊密旨,却没有去往飞升台,年轻剑修等于主动放弃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天大福缘。
这当然是宋氏皇帝与落魄山的一种明示,我大骊已经知晓此人根脚,但是仍然愿意既往不咎,刑部粘杆郎的追捕,会就此收手。
朱敛比较满意那条丧家犬的选择,很明智。没有得寸进尺,落魄山给了他一处栖身之所,就要知足。若是还敢依仗落魄山,不知轻重,误以为一张用完就没的救命符,可以当做长久的护身符,那么朱敛就要往他尸体上贴上一张催命符。
不然回了落魄山,朱敛第二件事,肯定就是问拳。
而朱敛问拳,是要分生死的。
至于第一件事,当然是给暖树、米粒她们送去瓜子,然后做上一大桌子好吃的山野时令菜,到时候摘了围裙,再去问拳。
朱敛抬起头。
然后沛湘只见山上,缓缓走下一位青衫男子,笑意温柔。
朱敛愣了一下。
瞥了眼魏檗。
魏檗是故意不说此人此事的,反正朱老哥都回家了,自己瞧去。
在那清风城这些年秘密谋划,朱敛以防万一,免得功亏一篑,就与落魄山没有任何密信往来。
毕竟那个许氏妇人,真不是什么省油灯。比如关于凭借狐国悄悄聚拢文运一事,哪怕到现在,朱敛其实早已发现蛛丝马迹,可沛湘依旧没有与他坦言。
所以朱敛还真不知道此人身份。
只看出对方是位境界不低的剑修。
米裕以心声与朱敛笑言,“见过大管家。我来自剑气长城,米裕,白米的米,富裕的裕,玉璞境剑修。在落魄山,朱老哥喊我余米就是。”
朱敛抱拳笑道:“余老弟生得好俊朗,为我落魄山增色许多。”
米裕赶紧抱拳还礼道:“不敢不敢。”
魏檗笑容玩味。
周米粒朝余米眨眨眼,然后悄悄身体后仰几分,朝老厨子背后的包裹,丢了个眼色,示意余米,老厨子今儿回家,买了好些瓜子。
沛湘觉得自己有些不合群之余,更被那个“余老弟”震惊到了。
剑气太重!
当然不是米裕故意显摆境界。
这种事情太无聊。
事实上,米裕刚刚从老龙城返回落魄山没多久,剑气夹杂残余杀意,尚未褪尽,自然流露而已。
这还是米裕刻意压制剑意的结果。
除了米裕和朱敛先后返回落魄山,其实还有人正在赶来。
种秋,曹晴朗。终于远游归来宝瓶洲。从北而来,乘坐披麻宗那条跨洲渡船。
从中土神洲直接返回宝瓶洲,一无跨洲渡船,二来太过凶险。
种夫子就带着曹晴朗走了趟皑皑洲,去往北俱芦洲,再乘坐渡船,南下归乡。
另外一拨人,则是浮萍剑湖的隋景澄和师兄荣畅,他们从宝瓶洲南方游历北归,会再次路过落魄山。
他们期间专程跑去老龙城找了师父郦采,郦采没让大弟子荣畅留在战场,说她要是一个上头,死翘翘了,以后浮萍剑湖岂不是要给人欺负个半死,所以你荣畅就别凑热闹了,反正浮萍剑湖有我这宗主撑场子,谈不上赢多大面儿,反正丢脸是不至于的。
此时山上,竹楼外,拜剑台修行的剑修崔嵬,倒是要下山去了。
既是与剑仙前辈米裕道别,也顺道看一看那个修行符箓的蒋去。
崔嵬同样走了一趟飞升台。
已是一位元婴剑修。
如今魏檗这位北岳山君,算是相对比较清闲的一位,倒不是魏檗偷懒,实在是那几场天幕开门后的大战,从头到尾,都不用他如何出手,光捡便宜了。估计以后与那身为同僚的中岳山君晋青重逢,对方不会少说怪话。
朱敛拉上魏檗和米裕,还有那账房先生韦文龙,一起商议正事。
有太多事情要商量,而且没有一件小事。
连那安置狐国一事,都算不得最重要的。
沛湘跟着那个名叫陈暖树的粉裙女童,跟着那个奇奇怪怪的小米粒,沛湘去了一处雅静院落住下。
沛湘心情复杂,夜不能寐,干脆就离开住处,独自散步,坐在了山顶台阶上。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当下心情,过于没道理了。未到落魄山,只怕落魄山家底太薄,不曾想到了落魄山,古怪一桩接一桩,让她目不暇接,又难免心中惴惴。
然后沛湘发现朱敛应该是聊完了事情,这会儿正陪着那个岑鸳机一起走桩下山。
朱敛发现岑鸳机拳法精进不少,得知她是得到了刘十六的点拨。
朱敛让岑鸳机继续走桩上山,他则率先快步登高,来到沛湘身边坐下。
朱敛轻声道:“是不是才回过神,原来已经身在异乡了?没事,不用太久,你就会习惯的。”
沛湘轻声问道:“颜放,你是不是一直在心里,偷偷笑话我是井底之蛙?”
朱敛笑道:“怎么变得如此多愁善感了,在我的印象里,清风城的狐国之主,是位女中豪杰。精算计,敢决断,还好看。”
沛湘幽幽道:“若是没有遇见你就好了。”
有些女子的情绪,是真没有道理可讲的。
心情好时,万事都好。心情不好,诸事不佳。
后者总是突如其来,往往让男子措手不及,那就不要听她具体说了什么,莫名其妙的细碎怨言也好,不知道理何在的恼人气话也罢,莫要着急,自乱阵脚,且当是个无法反驳的道理,去听好了。一旦为此不耐烦,或是一旦以理说理,还能如何,完犊子。哪怕不说话,也要听着,也得认真看着她。
男子愿不愿意如此,往往才是女子真正的心结所在。
只不过朱敛是谁,很快就让沛湘笑开颜。
岑鸳机在半山腰处就停步收拳,要要看见山顶台阶那温馨一幕,对朱老先生愈发钦佩。才回家乡,就要为落魄山照顾客人。
若是换成了年轻山主坐在那女子身侧,估计岑鸳机就要担忧那位沛湘姐姐的处境了。
是那山主又如何?眼神不正,还喜欢醉醺醺走夜路,喜欢万事不管,只顾着独自远游,让朱老先生劳碌异常。
而她岑鸳机每天勤勉练拳,谁都挑不出半点毛病。何况说不定下次擦肩而过,双方的拳法差距,就被她拉近许多了。
夜幕沉沉的小镇,杨家药铺。
长命道友离开骑龙巷,夜行来此,轻轻敲门。
去一处古战场砥砺武道的苏店和石灵山,如今都已经远游归来,继续当着不起眼的铺子伙计,不过石灵山住在桃叶巷,就只有师姐苏店住在这里。
苏店得到师父授意,给那位女子开了门。
长命去往后院。
苏店则干脆搬了条凳子坐在门口。
后院,长命与那位老人施了个万福。
执晚辈礼,她甚至没有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