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下) 第927章

作者:烽火戏诸侯

  任毅恼火道:“说正事。”

  溥瑜摇摇头,以前在剑气长城,确实想过,如今这份心思就淡了。

  议事结束,陈平安他们去了宁府。

  一路上有些屁大孩子凑过来,各有各的小算盘。

  那青衫男人,身份好认好猜,跟宁姚并肩走在街上,还能是谁,酒铺的二掌柜嘛。

  孩子们有的当面问二掌柜还坐不坐庄挣黑钱了,他有钱,可以跟着押注,昧着良心当托儿都没问题。也有帮忙问晏家铺子近期有没有新货,自家长辈等着呢,扇子作那定情信物,是极好的,花钱不多,还稀罕。还有问隐官收不收徒弟,一边问一边打了一套王八拳。也有跟陈平安讨要几方印章的,说是要给学塾教书的夫子送礼,好让他下次打板子力道轻些。

  男人都会停步,跟孩子们聊几句,或是笑眯眯说着他们暂时还听不懂、但是师门、家族长辈一定明白的怪话,或是说晏家铺子那边肯定还有一批存货,等着开高价。说不收那孩子作徒弟,让他爹来认个师父还差不多,孩子听了,恼得很,气呼呼跑了,又转身跑回来看了眼陈平安,再大摇大摆离开,气得陈平安一脚踹在孩子屁股上。也答应了那个孩子,说今晚就帮忙刻章,明早去宁府门口等着,但是记得带上所有零花钱,必须钱货两讫。

  谢狗则将那些女鬼都暂时交予捻芯管束,百来号美人呢,浩浩荡荡,默默跟在捻芯身后。

  看得好些路边的酒鬼老光棍们那叫一个目不暇接,这是闹哪出?刑官一脉还缺不缺人手,当个杂役都没问题啊?

  谢狗先前得了齐狩的首肯,祭出一条无形的剑光道路,替她们开道,免得一露面,刚刚现身,就被城内剑气冲激得魂飞魄散。她们得以重见天日,那位名字古怪的女子剑仙,先前又给她们赐下几篇适合鬼物修炼的道诀,惊魂不定之后,这些可怜女子们终于有了几分脱离苦海的雀跃,再无金錾王朝京城大殿之上的凄凄切切,阴阴森森,她们内心深处,都是好奇的,这就是传说中的剑气长城吗?

  那些勾肩搭背、猜拳吆喝的男子,明明大小酒楼大堂都空着,为何都喜欢蹲在路边喝酒?

  他们难道都是剑气长城的凡俗夫子?这里有非剑修不得进入酒楼、铺子饮酒的规矩么?

  路边有一帮扎堆喝酒的邋遢汉子,开始吹口哨。浪荡子,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路货色哩。

  有年轻容貌的男人端起酒碗,不知从哪里获悉的消息,用蹩脚的桐叶洲雅言,着急忙慌自报名号,问姑娘芳名,有无婚嫁。呵,脸皮真厚。

  她们相互间以心声窃窃私语起来,路边总有此起披伏的哄然大笑,她们听不懂飞升城的“官话”,但是这一路走来,女子本就心思如发,便发现有两个不知是名号还是姓名的说法,被他们提及最多,好像只要一说起,便能惹来一阵阵坏笑,贼笑,哪怕不笑,也是一副贱兮兮的表情。

  带头走在最前边的捻芯,也不与她们解释什么,那是“隐官”二字,与“二掌柜”。

  她们暂时落脚地,这边都是属于刑官一脉的武夫,武夫拳罡凝聚之地,相较于别地剑修扎堆,剑气流转,总归略好几分。况且那个叫谢狗的貂帽少女,还送了一张符箓,捻芯祭出,便是一座宫阙,她们便鱼贯而入,各自寻找温养魂魄的休憩场所,渐渐的,她们现身于在亭台阁楼间,美人靠旁,登高远眺整座飞升城,只是她们视线多被那些剑气阻碍,雾蒙蒙的,所见景象不够真切。

  渐渐有女子回过味来,那些街道两旁喝酒划拳的男人,哪怕说些她们听不明白的醉话荤话,好像并不会让她们觉得害怕。可能是她们沦为鬼物的缘故,幽明殊途,在他们身上,好像感受到了一种既是热烈的、却有内敛着的生机。

  再者虽然双方言语不通,他们容貌、神态各异,但是他们的眼神深处,似乎都是一样的,人看人。

  真好。

  到了宁府。

  陈平安在门口习惯性放缓了脚步,进了大门,路过演武场,瞧见了那个已经是元婴境的小姑娘,竟然是在走桩练拳。

  宁姚带着谢狗他们去挑住处,陈平安单独在此停步。

  冯元宵壮起胆子问道:“隐官大人,我师父回了家乡,都还好吗?”

  陈平安点头笑道:“都还好。太平山已经恢复道统香火了,你师父收了护山供奉,有了相当数量的客卿,我还听说你师父前不久离开宗门,去了一座远古金仙炼丹遗址,碰碰运气,外界传闻里边有一瓶仙丹,说得很玄乎,据说能够服丹飞升,也不知道真假。”

  冯元宵点点头,眉眼舒展开来。小姑娘憧憬着将来去桐叶洲那边看看。

  陈平安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多说什么。

  冯元宵不好意思在年轻隐官这么显摆拳法,随便找了个借口,回自己院子那边吐纳炼气。

  陈平安也熟门熟路走到自己的宅子,那间充当书房的屋子,桌上还有些尚未篆刻的印材。

  宁姚不知何时,来到屋内,发现陈平安聚精会神,低头刻一方章的底款,囫囵吞枣?

  再拿起几方刻好了底款的印章瞧了瞧,老子翻书如递拳?此仇不报非君子?

  怔了怔,宁姚忍俊不禁,“就这么想要让他们明天去学塾挨板子?”

  脸颊贴墙的谢狗被小陌拖走。

  陈平安笑着指了指旁边的几方印章,宁姚拿起来分别看了底款,这才就好多了。

  大哉先生。字外功夫。杏花烟雨书声里,读破万卷,教过千人。今日教书即读明日书。

第1186章 何谓剑仙如云

  陈平安看了眼窗外的黄昏光景,云似鱼鳞排开,残阳宛如描金。

  等到日落西山了,将最后一抹余晖带走,与人间如缱绻道侣的明月,就会将那如情书一般的旖旎月色,写在寂寥的山中,热闹的城中,在酒桌杯碗中,在离乡游子的眼中。

  飞升城的财神爷高野侯主动登门,询问起他妹妹的近况,只是顺便聊了一些泉府事宜。

  宁姚不喜欢掺和这些事务,就离开了屋子。高野侯还是担心下次开门,万一高幼清带来个北俱芦洲的小兔崽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的货色,岂不是倒灶,所以高野侯让陈平安一定要帮忙把把关,若真是那个陈李,也行,高野侯便认了这个妹夫。

  陈平安只说帮忙盯着,也说男女情爱一事哪有道理可讲,一句话说得高野侯直接问他这边有没有酒,小酌个,陈平安反问高府主登门都不晓得带礼物,竟然还有脸讨酒喝?啊,当我这里是酒铺呢,你是高幼清的亲哥,我又不是小隐官陈李的亲哥,犯得着跟你攀亲戚嘛,咱俩真要关系好,你们泉府一脉怎么也不晓得多帮衬帮衬避暑行宫,天之道损有余补不足,刑官一脉全是土财主,一刀子下去不见血的,全是钱,再看看我们隐官一脉……

  骂骂咧咧的高野侯前脚刚走,齐狩后脚就来宁府,陈平安带着这位刑官大人一起在演武场散步,齐狩询问他家老祖为何没有跟着进入飞升城,这里边可是有什么讲究、忌讳?陈平安说兴许是齐老剑仙觉得你这个刑官当得一般吧。

  齐狩憋屈得慌,小声一句,“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在你那边还过不去了是吧?”

  当年在剑气长城,齐家就很想跟宁府联姻,年轻一辈当中,齐狩也确实拔尖,跟庞元济、陈三秋他们都是大年份里边冒出的顶尖天才。当然,齐氏家族眼馋宁府那座小山似的斩龙台,不是一年两年了,都说给再多的彩礼都是赚的,只因为传言那座“小山”就是宁姚的嫁妆。不过谁都心知肚明,哪怕不谈宁府“回礼”,谁若真能娶了宁姚进门,对于家族意味着什么?

  所以等到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蹦出来的外乡陈姓少年,大摇大摆,来到这边,去了城头,竟然还是个不值一提的武把式,都不是什么剑修。其实当年整座剑气长城,都懵了难免都要犯嘀咕。这小子谁啊,姓陈?跟老大剑仙有啥关系?

  陈平安转移话题,问道:“从谢狗那边买走的那些符箓,啥价格?”

  齐狩说道:“数量多有折扣,一张三山符算我一颗谷雨钱。我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不多,打算再跟家族和朋友借一些,已经跟谢狗约好了,不管我能筹到多少谷雨钱,她离开飞升城之前,我们都会再做笔买卖,可以打欠条。谢狗还说你这个山主,以前跟我做过类似买卖,所以她就不跟我杀价了。”

  陈平安眼皮子微颤,脸色如常,双手笼袖,一边散步一边说道:“价格还算公道,此符配合你的那两把本命飞剑,简直就是量身打造。想必对付个不是剑修的仙人,绰绰有余。”

  那些最普通的符纸,谢狗购自大骊京城市井坊间的铺子,三两银子能买一大摞啊,而且那才叫真正的数量多有折扣。

  齐狩说道:“谢了。”

  陈平安难得心虚,“咱俩谁跟谁,别跟我客气。”

  想了想,陈平安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只按照之前我翻阅的档案来算,飞升城如今需要、且用得着这种符箓的,大概有二十几人?几乎都是刑官一脉在职、或是候选剑修。就算三十人好了,回头你跟谢狗做买卖的时候,让她免费送你六十张,人手两张,一张用来勘验效果,一张用于未来的厮杀。具体如何分配,什么时候给,你自己决定,总之你拿去当人情好了。”

  齐狩微微讶异,说道:“先前误会你了,我收回那句话。”

  陈平安点点头。

  坑齐狩的钱,那是本分事,陈平安但凡皱一下眉头都是白当了多年的包袱斋。可如狗子这般坑得这么狠的,陈平安还是有些过意不去,画符需要耗费修士灵气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谢狗每画一张仿冒三山符,怎么都不需要开销一颗小暑钱的灵气。当然话说回来,齐狩不是傻子,愿意用一颗谷雨钱买下一张符,自然是他还有赚。这些年齐狩在符箓一道,极为上心,追求的就是以二三符阵配合飞剑本命神通,将一瞬间的杀力骤然间拔高一境,杀敌于意料之外。

  走了几步,瞬间回过味来,陈平安气笑道:“齐刑官,我与你交心,你也要跟我说实话,邓凉这厮是不是跟你传授了什么秘诀?!”

  齐狩笑道:“出卖没朋友的勾当,我可做不出来。”

  陈平安呵了一声,说道:“活该他争不过陈三秋。”

  齐狩说道:“真能带出十八人?”

  陈平安说道:“在等文庙那边的消息,我估计悬。”

  实则中土文庙那边,已经得到坐镇天幕的两位圣人的消息。

  既定的一系列议程当中便有此事横插一脚,却也不怎么耗费光阴,几句话就有了决议,快速转去下个事项。大致过程就是某位姓茅的学宫司业,又一次率先开口,说这种小事,又不过分,文庙没理由不答应。

  老秀才揪着胡须说不好吧,陈平安连书院君子贤人都不是。茅小冬便说等他当上了大骊国师再跟我们聊此事,估计口气就要生硬了。一个言外之意,是咱们文庙都没给陈平安任何头衔,茅小冬则是提醒蛮荒天下如今就有一百七十万的大骊边军。

  一个姓郦的老夫子,也懒得跟他们俩绕来绕去,五彩天下进十八个剑修,出十八个,平账!

  齐狩随口问道:“路上碰到高野侯,他好像心情不太好?”

  陈平安愁眉说道:“高府主说要跟隐官一脉联手,让刑官一脉不要太气焰嚣张了,我没答应,说这种事太不讲江湖道义了,高府主气不过,拍桌子瞪眼睛,骂我是竖子不足与谋,难道等齐老剑仙当了城主,眼睁睁看着一座飞升城都姓齐吗?我又能说什么。”

  齐狩大笑不已,心中自是不信这些鬼话,但听着却是有趣。

  大概陈平安自己也觉得戏过了,感慨一句,“齐兄如今不好骗了。”

  先前高野侯看到桌上有两枚品相不俗的养剑葫,便眼馋心热了,忍了又忍,终究是没能忍住,主动询问价格、来路。

  正是陈平安得自大骊密库剑字房的上品养剑葫,“青城山”,“朝真宫”。

  陈平安便以此作为话头,说了帮助大骊王朝跟飞升城做一笔互利互惠大生意的想法。

  第一步,就是假设文庙点头,他从飞升城带走的十八位剑修,其中一部分,会成为飞升城新的“私剑”。如果说以前剑气长城对于远离家乡的私剑,天高地远,照拂不多,那么飞升城的第一拨私剑,靠山就可以是整座大骊王朝。

  大骊王朝会给予他们最大的便利,例如人手赠送一枚养剑葫,一笔神仙钱。

  这拨私剑,会分散到各洲去,他们当下境界不用太高,但是一定要有生意头脑,心思活络。

  第二步,他们开山立派之后,会跟类似北俱芦洲浮萍剑湖、海上雨龙宗、扶摇洲天谣乡这样的浩然宗门,各自就近,秘密缔结盟约。第三步,未雨绸缪,里应外合,一起面对五彩天下下次开门的那场大考。

  陈平安停下脚步,以心声说道:“齐老剑仙志在十四境,当城主,只是尝试合道的一条崭新路径。未来城主最终是谁,齐狩你自己要心里有数。只要飞升城能够延续、壮大香火,我也罢,张贡也罢,我们很多人,其实都不介意飞升城姓什么,那么同理,我希望将来某一天,需要挑选第三任城主的人选了,齐狩也要有此气量,回头想一想今年今日此时此地,我们俩是如何聊的。”

  齐狩点头道:“敞亮话!”

  陈平安伸手出袖,握拳晃了晃,打趣道:“要不是这些年齐兄当刑官,任劳任怨,有目共睹,实在是让旁人挑不出半点毛病,看我今天让不让你个门。”

  齐狩瞧见陈平安手中攥着一件东西,眼睛一亮,明知故问一句,“这是?”

  陈平安说道:“手把件,用来专心致一的。”

  还真不是陈平安故意待价而沽,缘于此物,最合适用以宁心静气,收束杂念,当真能够一定程度上降服心猿意马。

  齐狩直截了当问道:“卖不卖?”

  陈平安说道:“不卖。”

  总计三十六块琉璃碎块。

  当时分账,郑居中掐尖,挑走了最大的那块。吴霜降则选了七八块中等大小的琉璃碎块。

  其余都留给陈平安,无论是数量还是整体重量,都是最多的。

  修道之人,吃那神仙钱。山水神灵,吃人间的香火。但是两者修行道路泾渭分明,各走一边,唯独在琉璃碎片一物上,谁都会垂涎三尺。

  任你是得道之士,金身无垢,道体无漏。欲想提升阴神出窍远游的路程,阳神身外身的坚韧程度,是否撑得起更高更为凝练的一尊法相。

  此物就是捷径。

  齐狩犹不死心,“价格可以谈。”

  陈平安缩手回袖子,说道:“你要有,我也是这句话。”

  东拉西扯闲聊几句,暮色里,送走刑官大人,陈平安站在门口,临时起意,打算去一趟酒铺。

  先前征得宁姚同意,谢狗得以进入书房。小陌放心不下,便陪着她一起,屋内藏书六千余册,几乎没有任何文房清供,也无斋号匾额,有剑架,搁放着十数把老剑,折断的剑气长城制式长剑居多,也有几把品秩尚可的私人佩剑,想来都是昔年宁氏剑修的遗物。

  谢狗正在找书看,小陌欣赏墙上挂着的一幅山水长卷,典型的仙家物,四季景象,在画卷中历历分明,此刻画上约莫正值梅雨天气,墨色淋漓,天色晦暗,大雨滂沱,有一叶扁舟,顺水从流飘荡,任意西东,转折南北,等到雨收天霁,沿途所见,青绿山水间,开出大片鲜红颜色的杜鹃花,好像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焰。

  文人雅士居家持卷翻书如卧游。

  谢狗扬起手上的几本书,“小陌,这些剑气长城官方书坊版刻的道书,算是藏书家心心念念的所谓孤本吧?我发现了,绝大部分书籍,就是摆设,崭新得就像刚买来的新书。只有这边的格子,三十几本书,翻得比较多,毛边纸都起卷了,好像是剑气长城专门给下五境修士编写的。”

  小陌刚要提醒她别顺手牵羊,少打歪主意。

  宁姚现身廊道,来到门口,笑着解释道:“这间书房是我娘怀上我的时候,我爹亲手布置的,大概几岁看什么样的书,多大岁数多高的个儿,刚好能顺便拿到手里,花了好多心思。结果等到我读书识字了,发现我就不是个读书种子,是绝对坐不住的,一有机会就往外跑,宁肯跟白嬷嬷学拳也不肯看书。”

  宁姚进了屋子,神色柔和,朝谢狗附近的书架那边抬了抬下巴,“那个书架格子里边的,类似陈平安他们那边的蒙学书籍,是刚认字那会儿,我娘每天盯着我,必须要读要背的,背书其实容易,被说得烦了,有天我就关起门来,盘腿坐在椅子上,先背了一部字典,再用剑气取书翻书,将所有书籍全看了一遍。”

  就像现在很多人看到貂帽少女,就很难想象远古岁月里的剑修白景,总觉得两者不沾边。

  谢狗也很难想象宁姚小时候的光景,小姑娘每天被一个妇人督促着认字背书?一个人气呼呼盘坐在椅子上跟那些书籍犯别扭?

  宁姚看书,从来属于打过照面就行。

  不像陈平安,买来一本书便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了,吃干抹净,作书摘刻竹签,还琢磨出很多的读书法门,还跟她得意洋洋说什么叫书香门第,就是治学有诀窍,读书有家法有家学嘛,什么三五本书中出现同一个名字就去顺藤摸瓜,美其名曰走门串户攀亲戚,什么陋巷杀人,喉咙处着刀,读某些书要心狠,翻哪些书气要平,哪些书是看热闹,如某某山河啥啥景象,经眼一遍便足矣,又有哪些书是看门道,要登堂入室,读其书而想见其为人,要与那人直面相对如书斋秘谈,要习惯将历史上政见不合、或是文脉道统各异的两本书打擂台,瞧个高低分明,辨明同异,要单独拎出一条脉络,如那山下白银之流通,通过七八十本书溯源大几百年、上千年精研某一件事的全貌……

  谢狗咧嘴笑道:“听说山主夫人当年是离家出走,才认识的我们山主?”

  宁姚点头道:“过倒悬山,先去了最近的南婆娑洲,游历过中土神洲和北俱芦洲,再去的宝瓶洲,进了骊珠洞天。”

  她指了指那幅长卷,笑道:“看久了,自然而然就会比较好奇浩然那边的风土人情,小时候盯着画卷上边的景致变幻,月相盈缺,脑海里总会蹦出四个字,‘怎么可能’。认识叠嶂他们之后,经常来这边一起看风景。”

  谢狗小心翼翼问道:“在那小镇门口,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内,就跟咱们山主一见钟情啦?”

  宁姚微微红脸,含糊其辞一句,“当年他瘦瘦黑黑,谁会看第二眼。”

  谢狗不愧是狗胆包天,不依不饶追问道:“既然你们俩不是一见钟情,为何喜欢,何时喜欢,总要有个由头吧?山主喜欢山主夫人,很好理解,土包子瞧见个漂亮姑娘、越看越挪不开眼了呗,山主夫人喜欢山主,那我可就是打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了。”

  小陌故意微微皱眉的表情,看似在埋怨谢狗的大煞风景,实则他也好奇此事,否则早就出言阻止了。

  谢狗压低嗓音试探性说道:“莫非真是这儿剑修所说,咱们山主人不可貌相,年少时便花言巧语,伎俩多多,好女怕郎缠?”

  宁姚想了想,有些羞恼,“我缺心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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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城内炊烟袅袅,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布店,卖柴米油盐的杂货铺子,香烛铺子等等,当然最多的还是大大小小的酒楼。穿开裆裤的孩子,成群结队被长辈的大嗓门喊回家吃饭。一边看着铺子一边侧着身子,奶孩子的妇人。天上的纸鸢也被拽回地面,年龄相仿的少年少女悠悠然结伴走在街上,少年现学现用一句表亲三千里,堂亲五百年,解释是什么意思。少女笑眯起眼,她也不知道听了没有。

  这些年,陆陆续续拉了些人进入飞升城,已经有将近五十万的常住人口。一不打仗,尤其是谁都知道不会打仗了,人的精神气也好,飞升城的气象就会大不一样。娶亲婚嫁,生孩子,成了头等大事,随之也就有了很多新鲜的风俗习惯。

  当年开门,接纳扶摇洲和俱芦洲逃难的流民,对于一座疆域广袤的五彩天下而言,就是朝池塘里边摔了两把石子。

  今天飞升城祖师堂半数成员缺席,他们之所以没有参加议事,就是开辟出了一条北方路线,走镖,护送的,就是人。

  根据谍报显示,东边,白玉京和岁除宫、玄都观几个大宗门,本来早就准备接引大量凡俗入境,已经打造出总体数量可观的跨洲渡船,只是一内乱,便都耽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