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来(下) 第798章

作者:烽火戏诸侯

  王旻笑了笑,与这位道号青主的剑修,抱拳致歉。

  陈清流点点头,“道行低,气量大,与邹子刚好相反。”

  王旻满脸尴尬,可不敢接这个话头。

  葛道人说道:“青主道友就别卖关子了。”

  陈清流伸手拂了拂袖子,似有剑气残留,电光交织,呲呲作响,看得葛道人眼皮子打颤。

  陈清流说道:“不管怎么说,我既然欠了齐先生一个天大的人情,就得卖他小师弟一个同样天大的面子。”

  当年第一个勘破“贾晟”的人,就是读书人齐静春。

  齐静春还主动请出陈清流真身,双方相谈甚欢,喝了顿酒。

  后来因为齐静春揽事,承担了骊珠洞天积攒三千年之久的全部因果,和所有的天道反扑。当时王朱尚未恢复真龙身份,这就等于是齐静春帮忙接下了一剑,让当时还是飞升境的陈清流,去扛那真龙气运气势汹汹滚滚而至的反噬一剑。陈清流一向不喜欢欠人什么,所以肯定是要还的。

  先前在东海水府,那个顶聪明的年轻人,还知道不是与老秀才和礼圣搬救兵,而是请出了那位没有喊齐师兄的齐先生,齐静春。

  这就让陈清流不得不提早偿还人情了。

  陈清流笑道:“放心,一个泥瓶巷孤儿,吃百家饭长大的可怜虫,能够成为今天暴得大名的陈山主,自有其理由。”

  葛道人沉吟不语。

  王旻仍是忍不住开口道:“陈山主喊来了文圣?”

  葛道人摇摇头,想得太简单了。

  与师弟王旻不一样,葛道人一直留心天幕,不是等于玄的身影,而是……礼圣!

  陈清流放声笑道:“喊来了老秀才,就拦得住了?以地利的路数,跻身的十四境,合道扶摇、宝瓶、桐叶三洲而已。”

  王旻咂舌不已。

  陈清流淡然道:“当我决心递剑,什么面子不面子的,可挡不住。”

  在海中,在那水府,老秀才就算亲临,还真拦不住陈清流递剑斩头颅,所以当时陈清流才会建议陈平安要一并喊来礼圣。

  礼圣如果愿意从天外返回浩然,陈清流暂时杀不得王朱。

  但是接下来,你们中土文庙,就千日防贼好了。

  礼圣打架本事大,陈清流肯定承认,但要说就能将自己拘押去功德林,依旧做不到。

  除非礼圣先肯将王朱的真龙身份剥去,陈清流不管是跌境,还是去功德林吃牢饭,都认栽。

  问题在于礼圣,做不出这等勾当。

  所以如果那个年轻人,自恃靠山多,一个仙人境剑修,胆敢不知轻重,身处险境而不自知,真以为单凭一己之力,撂几句狠话,就可以拦阻真惹恼了陈清流,那就先斩真龙王朱,连陈平安都一并宰了。

  要说那小子的保命之法,肯定有几手压箱底手段。

  沦为一头鬼物好了。

  可惜如今鬼道,已经有人捷足先登了。欲想凭此合道十四境,注定已成奢望。

  对不住,十四境剑修之外,我还收了个好徒弟。

  我这个当师父的,从来不知道郑怀仙到底想要做什么。更不确定他会不会掺和此事。

  问题在于,你们文庙,就可以确定郑居中的真正心思啦?

  那就都别赌。

  葛道人瞥了眼袖子上边的剑气,好奇问道:“这又是怎么回事?”

  陈清流笑道:“无缘无故蹦出个貂帽少女,她说要亲眼见识一下我的剑术,配不配得上十四境。”

  葛道人问道:“是那飞升境圆满的白景?”

  陈清流点头道:“是她。”

  这场问剑,点到即止,不伤和气。

  主要是白景行事古怪,好像故意挨了一剑。

  葛道人心中了然。

  这就说得通了,十分合情合理。

  “小陌”,至多就是找小夫子问剑一场。

  而白景,那是一个敢偷摸着往远古书生车队头顶,砸下一片剑术如滂沱大雨的主儿。

  葛道人问道:“她剑术如何?”

  陈清流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的想法。

  葛道人只是耐心静待下文,好像非要陈清流给出一个中肯评价。

  比如当世数座天下,有无与她剑术高度、杀力大小相近的剑修?

  同样是不被师尊记名的那个师弟卢岳,如今的飞升境剑修白裳,比之如何,差距还有多大?

  或是白景近期有无合道的迹象,在大年份、好年景的接下来这百年之内,她有无合道的机会?

  陈清流有点答非所问,“这才是剑修。”

  剑修白景,是他心目中纯粹剑修该有的样子。

  葛道人说道:“贫道准备去一趟西方佛国,青主道友有无兴趣结伴同游?”

  陈清流想了想,点头道:“是可以去那边看看。”

  王旻心情复杂。

  已经忘记了,不知是谁给过一个稀奇古怪、深邃难解的评价。

  人间剑修就是殉道者。

  王旻压下心头怪异感觉,问道:“青主道友,你是一位老十四境修士,如何看待新十四?”

  陈清流笑道:“怎么看?看都不看。”

  王旻再次无言以对。

  葛道人倒是知道其中缘由,并非陈清流过于自视清高了,一来老资历的十四境,能够积攒道力,拓宽道路,让一条所谓的独木桥,变得无比宽广,境界底蕴更深,尤其是像陈清流这种,更是可以借助斩龙一役的成果,砥砺剑锋,百尺竿头更进一大步。再者恩泽于那场磅礴大雨的新十四境们,不是被外力推了一把,便是被人拽了一下,或是更下一等的,走了某些旁门左道的捷径,到底不如老瞎子、陈清流他们的自辟道路,等同于自造天命,强行撞门而入,单凭一己之力合道天地,从此天高地阔,大自由。

  陈清流双手负后,神色淡然。

  不知者谓我狂,知我者谓我狷介。

  何谓真正自由,我只与我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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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854章《一只笼中雀》

  注2,950章《将来之事》

  注3,790章《备战》

  注4,1079章《人间半部书》

  注5,32章《桃叶》

第1116章 归拢群山作一山

  时天雨,各擎一伞,滔滔不绝,笑语长谈。

  朱敛是忙里偷闲,来到山门牌坊这边,要与贾老神仙亲自道贺几句。

  贾老神仙是经常来山脚这边,与劳苦功高的仙尉道长说几句体己话。

  逢人就是海内知己,见人便要称兄道弟,深交久处究竟平常。

  老厨子与贾老神仙,可不是这种人。都是年复一年日积月累的大好交情,属于文火慢炖出滋味,小酌怡情见真心。

  如今落魄山有了两艘跨洲渡船,一艘是陈山主凭本事从中土玄密王朝那边“买来”的风鸢渡船,一艘是跟桐叶洲大泉姚氏购得的崭新“雷车”。而当了风鸢渡船二管事不久的贾晟,要升官了,因为山主闭关之前,就决定让贾老神仙当渡船雷车的总管事,至于负责为跨洲渡船护道的人选,也让贾晟自己挑选。

  贾老神仙闻弦知雅意,咱们上山是要朝下宗出手了。

  已是青萍剑宗那座书院担任主讲的贾老神仙,当然豁得出这张老脸。

  朱敛说贾老神仙有的忙了。贾晟感叹不已,贫道这算什么忙不忙的,比起山主和朱老先生,就是给真正劳累之人搭把手的小事。

  让贫道做这做那的,这是往贫道肩上放担子吗?不是啊,山主这是往自己肩膀挑担子呢。

  哪里做得不对了,以山主的性格和气量,自然不会责人,只会自责。

  与贾老神仙交心,总是轻松惬意的。

  相谈甚欢,依依不舍临别之际,朱敛让贾老神仙有空去拜剑台那边坐坐。

  贾晟比较犹豫,早就想去那边拜山头了,就是担心会耽误那位甘棠供奉炼剑修道。

  朱敛笑着说不会。

  贾老神仙便御风返回骑龙巷,备了些酒水糕点,徒步入山,走去拜剑台。

  却被告知新近绰号甘一般的老聋儿,去了跳鱼山传道授课,何时回不好说。

  贾老神仙便在檐下站着,气定神闲,一边躲雨,一边等人。

  先前陈山主与右护法一起闲逛跳鱼山,说自己所欠了好些人情债和文字债,绝对没有任何的夸张。

  霁色峰剑房那边,几乎每天都会收到好几封来历猜都没法猜的飞剑传信,暖树负责每天收信,交给朱先生,林林总总的请帖手札已经攒了好几大箩筐了。

  等到陈平安开始闭关,朱敛还是按照先前自己提出的观点,哪怕落魄山被外界认为是不近人情,倨傲清高,山主依旧只需秉持一个宗旨,唯名与器,不可假人。

  与寄信人没有任何香火情的,朱敛就都先晾着,无一例外,至多过眼再录档,记在册子上边,许多书信一拆开,内容可谓五花八门,有各种邀请陈山主参与庆典、帮忙给自家书斋、名胜亭阁题字的,陈山主若是实在没有功夫赠予一幅墨宝,那他们能否自行从百剑仙、皕剑仙两部印谱中集字。更有什么雅集、诗社恳请陈先生大驾光临的,还有一些寄来的文集,希望陈山主闲暇时帮忙写序文、指正内容一二的,更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家族、门派私事,或是指点江山的针砭时事,有劳陈隐官站出来说句公道话的。有些必须回信,就都是朱敛代笔,模仿山主的口气和笔迹,轻而易举,小事一桩。

  但是某些书信,例如这种直接署名趴地峰或是水经山的飞剑传信,还是需要朱敛代劳回信,为自家山主解释一二的。

  朱敛的回信复函,一般措辞都比较委婉雅致,开头多是“奉到来函,不胜愧感”这些内容。

  “真人抬爱,题字一事,万不敢当。”

  “重新版刻两部印谱一事,不愿灾梨祸枣,晚辈实难答应,不识抬举,辜负盛情,既疚且感。”

  “惜被庶务缠身,不得抽身一览,掌门信上所写山水形胜,字字珠玑,心神往之,可当卧游。”

  “贵派过爱,惶恐感激……草草作复,书不成字。”

  不会亏待自己,谢狗从朱先生灶房那边拿来几碟豆腐乳和咸菜,再给自己煮了一锅热腾腾的米粥,粥饭是世间第一补人之物嘛。

  这天魏檗有要事相商,必须亲自走一趟扶摇麓私人道场,结果就被那个两颊酡红、手捧一碗粥的貂帽少女拦着,蹲在廊道中,含糊不清说自家山主在闭关,谁都不见。

  倒不是介意那个“谁”包括了自己,魏檗只是倍感奇怪,“这家伙真闭关了?”

  谢狗点点头,帮忙澄清道:“真不是偷懒,故伎重演当那啥甩手掌柜,咱们山主这次闭关得很认真,很严肃,很郑重其事。”

  魏檗有些为难神色。

  谢狗立即来了精神,抬了抬下巴,拿筷子轻轻一敲白碗,神色骄傲道:“有事情,跟我说,回头帮你捎话。我好歹是次席供奉,落魄山五巨头之外,就数我身份最高、官帽子最大了。”

  魏檗笑着摇头,“这件事,得跟陈平安当面说才行。没事,也不是那么着急,一旬过后,我再来这边。在这期间,如果陈平安出关,谢次席就让他走一趟披云山。”

  谢狗说道:“一旬还是一个月,现在可说不准。”

  魏檗笑道:“无妨,那我就每旬来此点卯一次。”

  谢狗疑惑道:“啥事啊,值得堂堂夜游神君如此频繁登门?”

  魏檗想了想,“行吧,你帮着捎话,就说有件事,皇帝陛下那边不好意思开口,就让我来当说客了。既然答应了近期参加典礼,皇帝就是怕你家山主,太不把大骊新任国师的首次现身庙堂当回事,虽说朝廷那边确实没有大张旗鼓的意思,肯定不会借助此事大做文章,可如果他一个人招呼也不打一声,某天跑去了京城皇宫,只是参加早朝,露了个面就立即走人,好像也说不过去。所以皇帝陛下的心思,就是希望他稍微讲一点排场。”

  谢狗无奈道:“就这么档子事?夜游神君就当信使啦?”

  魏檗面带微笑道:“反正话已经带到,该怎么处置,就看陈山主自己的意愿了。”

  谢狗出言挽留道:“夜游神君这就走了?不多唠几句?杵这儿当门神,怪无聊的。”

  被貂帽少女一口一个夜游神君说得头大,魏檗实在是不愿意久留。

  谢狗突然以心声说道:“我随手翻过箜篌的年谱册子,上边记录了一个叫崔承仙的全椒山道士,先前来过这边,在山脚桌边坐了半天,我没有丝毫察觉到异样,他展现出来的境界修为,跟他的说话口气,明显对不上。扶摇洲全椒山,我去过一趟,透着古怪,可不是寻常道士能够守得住的。你是北岳主人,先前有无感知到不对劲的地方?”

  魏檗微微皱眉,摇头道:“我也没注意。”

  如果有丝毫的异样动静,魏檗肯定会第一时间盯着山门口那边。既然不曾动心起念,就只有两种可能性了,要么这位访客道行太浅,在山门口大放厥词,吹牛皮不打草稿。要么就是境界很高,能够极好隐瞒修为,让自己和白景都忽略了。最奇怪的地方,还是在于如今若有飞升境跨洲游历宝瓶洲,得与那座大骊陪都上空的仿白玉京事先报备才行,如果假设对方是一位真人不露相的云游仙人,能够在落魄山的山门口停留那么久,那就更能显示出对方的不同寻常。

  不用谢狗提醒,魏檗便散开神识,片刻之后,“粗略一观,北岳地界,暂时没有发现此人踪迹。”

  谢狗同样是屏气凝神,“只见”方才北岳广袤山河,如有一条金色长龙肆意游曳,风驰电掣巡狩辖境,由于一尊神君心念转动的速度太快,一洲北岳山河大地交织出一张大网似的神识金光,这般动静,除却飞升境修士,炼气士都是浑然不觉,却瞒不过其余四岳神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