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烽火戏诸侯
人生在世,难免会有孤独之感。
谁知求道不求鱼,此时方认自由身。
“郑居中不愧是郑居中!”
陆沉突然面露喜悦,“这都完完整整挡得下来,而且半点无遗漏,还顺手解决掉一些个隐患。”
陈平安睁开眼睛,摊开手,“来壶酒。”
陆沉抛过去一壶来自神霄城的桃浆仙酿。
陈平安揭开泥封,喝了一大口,轻声道:“他娘的,老子终有一天要干死这个王八蛋。”
小陌还是那句肺腑之言,“公子真剑仙也。”
陆沉抹了把脸,这位小陌道友,在落魄山一定可以混得风生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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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魄山地界,又是很寻常的一天,风和日丽。
朱敛今天在大兴土木的灰蒙山那边,带着蒋去一起去亲自下场,老厨子在打硪,年轻修士在帮着山上匠人墨斗弹线。
小暖树还在落魄山那边忙碌,早上率先去竹楼一楼的老爷屋子那边打扫,桌上书籍又不小心稍稍歪斜几分了。
账房先生韦文龙在与半个弟子的张嘉贞对账,掌律长命坐在一旁,默默喝茶。
米裕正坐在崖畔石凳那边,嗑着瓜子,跟一个来山上点卯的州城隍香火小人儿,大眼瞪小眼。
没了陈灵均在场穿针引线,一大一小其实也不知道聊什么。如果青衣小童在这边,就热闹了,总有些让米裕都摸不着头脑的言语蹦出,比如一说到拿人的手软,陈灵均就会跟香火小人儿对视一眼,然后一个放声大笑,一个捧腹大笑,在桌上抱着肚子打滚。连米裕都脑子转几个弯,才知道俩色胚到底在说什么。
米裕就纳闷了,真是都跟那个看门人郑大风学来的本事?
这让米大剑仙对那位“大风兄弟”,愈发心神往之。
老厨子,魏山君,再加上陈灵均,一个个的,反正都喜欢都把功劳往郑大风身上推,于是在米大剑仙心中,就有了个极其伟岸的形象,能文能武,据说还相貌堂堂。
弈棋一道,极其不俗,连朱敛和魏檗都下不赢,还能与曹晴朗、元来两个年轻的读书种子,聊那科举制艺的学问。
据说每天在这边看守山门,会耐心为岑鸳机指点拳法。
言语风趣,能荤能素,可俗可雅。什么白发簪花老来俏,男人骚俏起来,就没女人什么事了,得靠边站。
山门口那边,落魄山右护法坐在竹椅上边打瞌睡呢,怀捧金扁担和绿竹杖,小鸡啄米一般。
黑衣小姑娘揉了揉眼睛,开始期待好人山主带着自己一起去红烛镇那边耍,走江湖不分远近哩。
白天有白天的好,晚上有晚上的好。萤火虫在飞,蟋蟀和青蛙在吵架,田垄水间的流水在串门。野草在微风中打瞌睡,天上的星辰在朝人间眨眼睛。
小米粒一个蹦跳起身,一手持金扁担,一手抓行山杖,耍了一套学自裴钱的疯魔剑法。
陈灵均在山路行亭那边,拉着好兄弟白玄一起观看一场镜花水月。
白玄出门前,给自己泡了一壶枸杞茶,听陈灵均说过,喝这种茶,会显得自己是个老派江湖人。
白玄如今烦得很,不比练剑,实在是拳难学啊。一看就会,一用就废。
所幸只要不上擂台,就依然是无敌的。
陈灵均经常哪壶不开提哪壶,说上次你跟裴钱比武,很厉害啊,人都要倒了,愣是给打得站回去了。
如果不是自家兄弟,白玄早就要卷袖子干架一场了。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陈灵均前些年在落魄山这边,囊中羞涩,都没钱捧个人场了,实在是留不住钱啊,
在落魄山最为拮据的那些年里,陈灵均是个死要面子的,其实自掏腰包,变着法子送钱给自家山头了。
除了那份雷打不动的媳妇本,确实是手边一颗闲钱都没有了的。
后来的山门俸禄,绝大多数钱财,都在那趟北俱芦洲游历途中,结交了几位朋友,他习惯了一掷千金,早花没了。
所以每次看镜花水月,陈灵均砸神仙钱开口说话,都要酝酿很久该说什么,才不算白花钱。
所幸遇到了那位财大气粗、却比魏山君会做人一百倍的周首席!
因为周首席留下了两袋子神仙钱,一袋谷雨钱,一袋小暑钱,都给了陈灵均,说是让他帮忙捧场,别让衣带峰刘仙子的镜花水月太过冷清。
之前骑龙巷有过一顿酒,陈灵均,周首席,东道主贾老神仙,都喝得尽兴。
陈灵均喝了个面红耳赤,站在长凳上,使劲拍着胸脯,对姜尚真保证道:“咱哥俩谁跟谁,话不多说,都在酒水里了,以后事上见!”
衣带峰女修刘润云,被南塘湖那位仙子,还是偷偷开办了镜花水月,看客不多,但是衣带峰的灵气收益却不小。
硬是被两个人撑起来的镜花水月,一个叫崩了真君,一个叫浪里小白条,出手豪爽得不像话。
骑龙巷那边,压岁铺子当伙计的白发童子,先把小哑巴气得不轻,就拉着隔壁铺子的少女花生,在门口那边晒太阳,一起吃着赊账而来的糕点,正想着从崔花生那边凭本事骗些银子过来,好把债务还清。
贾老神仙则从自家草头铺子串门到了隔壁,在柜台那边,与石老弟闲聊几句家常。
石柔虽然烦死了这个喜欢臭显摆的街坊邻居,不过不得不承认,这位贾老神仙,确实不算是混吃混喝,比如每年的二月二,目盲老道士都会让弟子田酒儿做那“引钱龙”,提一水壶,放入几颗铜钱,去水井汲水,回来的路上,一路细洒壶水,最后将剩余壶水和那些铜钱一起倒入铺子后院的水缸。此外每到清明,在街角烧纸钱,其实讲究也多。
在落魄山,对这些老风俗,最讲究最上心的,除了大管家朱敛,就是这位曾经走南闯北大半辈子的贾老神仙了。
街坊邻居的红白喜事,也会帮忙,吃顿饭就行,不收钱,不光是小镇,其实龙州境内的几个府县,也会邀请名声越来越大的贾老神仙,富裕门户,当然就得给个红包了,大小看心意,量力而行。给多了,给少了无所谓。家境不宽裕的,老道人就分文不取,吃顿饭,给一壶地方米酒,足矣。
落魄山众人,可能真正喜欢喝酒的,或者说把喝酒当饭吃的,只有贾晟。其实米裕和陈灵均都没老道人这么喜欢喝酒。
今天老道人斜靠柜台,与石柔聊起了自家山主,贾老神仙抚须而笑,“我们山主的谨言慎行,别小看了,这就是一种持戒。”
整个大骊龙州地界,除了极少数几个修士,山上山下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事实上几乎整个宝瓶洲的练气士都是如此懵懂。因为那个异象,实在太快了。
天开窟窿,一道白光,一闪而逝。
落魄山中,只有躺在竹楼二楼廊道里的崔东山,察觉到了不对劲。
骑龙巷那边的化外天魔,感受到了一股近乎窒息的恐怖威势。
就像一场飞升境大修士破境的浩大天劫。
山君魏檗,心生感应,刹那之间,魏檗甚至误以为整个北岳地界就会毁于一旦,只是等到魏檗离开府邸,来到披云山之巅,发现又毫无异样。
错觉?
当然不是错觉。
那是周密亲自落向人间的一记手笔。
是周密登天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凌厉出手。
只不过一场原本足可让整个旧骊珠洞天消失的灭顶之灾,只因为一人的出手阻拦,顷刻间就烟消云散。
一个好像是访客的陌生男子,身材修长,一袭雪白长袍,他站在落魄山门口的那张桌旁,笑容温和,转头与一个黑衣小姑娘轻声问道:“可以坐吗?”
第876章 各有渡口
(第2章 更新有点晚了,14000字章节。)
“可以可以,当然可以!”
小姑娘赶紧放下金扁担和绿竹杖,伸手攥住斜挎棉布小包的绳子,一路飞奔到桌子那边,个儿真高啊,早知道就少跑两步了。
小米粒仰头问道:“客人如果只是路过口渴,十分着急赶路,桌上就有白水。如果愿意多歇一会儿,看看风景,可以喝茶,我这就去给客人烧一壶热水。”
一张小脸蛋,似乎很期待客人说不着急。
那人笑道:“不是特别着急赶路。”
因为在礼圣重返浩然之前,他都得留在落魄山附近。
小米粒立即笑容灿烂,“自家茶叶,么啥名气,不过先前有些跟先生一样路过此地的老道长,都说好喝嘞。客人稍等,先坐着,我这就去烧水煮茶。”
见那客人还站着,小米粒立即瞥了眼长条凳,笑着补了一句,“客人放心,虽说前边不久是下了一场大雨,不过我拿抹布和袖子仔细擦过了。”
桌凳不敢说纤尘不染,一定还算干净的。
落魄山右护法每隔小半个时辰,就跑去擦拭一番,能不干净?
男人笑道:“好的。”
黑衣小姑娘很快就返回,踮起脚尖,动作娴熟,手脚伶俐,递给客人一杯热茶。
男人双手接过茶杯,道了一声谢。
小米粒挠挠脸,笑容腼腆,轻轻摆手,告辞一声,返回山门另外那边的竹椅坐着,期间停步转身,与客人说有事就喊她。
男人喝着茶水,意态闲适,瞧着很有仙气啊。
瞧见了小姑娘的打量视线,男人笑着抬了抬茶碗。
小米粒笑了笑,有些难为情,很快转头,继续自个儿正襟危坐。
远处有个青衣小童,打了个酒嗝,见那小米粒坐在小板凳上,桌子那边,还坐着个陌生男子,穿得跟大白鹅似的。
陈灵均大摇大摆晃着袖子,远远喊道:“呦,小米粒,又来客人啦?”
小米粒答道:“哦,景清回山啦。”
陈灵均问道:“右护法要不要帮忙啊?”
小米粒咧嘴一笑,大手一挥,“哈,不用不用。”
等到渐渐靠近那张桌子,陈灵均就开始放慢脚步,两只袖子也不晃荡了。
见那男子,像是个读书人,读书人好啊,讲究一个君子动口不动手。
陈灵均站在桌旁,刚好挡在客人和小米粒之间。
陈灵均作揖道:“落魄山陈灵均,拜见先生,不知先生是来访友,还是纯粹路过赏景?”
男人微笑道:“不用客气,你与我师父是好友。”
陈灵均一头雾水,自己的江湖朋友实在太多,不知道这位是在说谁啊。
惴惴不安。
担心又是个趴地峰的年轻道士。
小道士自个儿的修行,估摸着是平时比较惫懒了,稀拉平常,境界不高。
可是扛不住人家的师父,是那北俱芦洲黑白两道的总瓢把子啊。
陈灵均继续笑问道:“先生是从红烛镇那边来的吧,可曾被一个行亭里边摆摊的屁大孩子拦路记名?”
男人继续答非所问:“我师父是北俱芦洲的陈浊流。”
陈灵均恍然大悟,他娘的,终于被陈大爷我碰到一个正常人了!
越看越像是陈浊流那家伙的弟子,读书人嘛,一身书卷气。
不过穷得叮当响的陈浊流很可以啊,约莫是被他收了个兜里有钱的徒弟?真是缺啥补啥。
陈灵均咳嗽几声,双袖一抖,坐在长凳上,“那就辈分各算,不用喊我世伯,你喊我一声景清道友即可,反正你师父不在这边,咱俩就以平辈相交。”
见那男人停下喝茶,笑容玩味。
陈灵均吃了颗定心丸,肯定陈浊流在山下骗了个富家子弟,都不晓得我辈山中道人,颜色常驻,岂能以容貌判断年龄?
难道是陈浊流这家伙不地道,在自己弟子这边,就从没提及过自己这么个好兄弟?他娘的,如果真是这样不讲究,下次碰面,看我怎么收拾他。
陈灵均突然灵光乍现,再次提心吊胆几分,试探性说道:“陈浊流收了个好弟子啊,我看老弟你境界不低?”
在从不犯同样一个错误这件事上,陈灵均觉得自己还是很拿得出手的。
郑居中似笑非笑,说道:“不低,也不高,暂时与师父境界相同。”
稳当了!
陈灵均闻言爽朗大笑,朝对方竖起大拇指,“不错不错!”
郑居中微笑道:“飞龙在天,云雨阗阗。老剑刃涩,神彩犹生。雷雨时过,壁上暗吼阗阗声,与之相和。”
陈灵均听得嗯嗯嗯,一直在点头。
你这是跟我拽文呢?
不愧是陈浊流的徒弟。
陈灵均再无半点怀疑。
至于对方是怎么绕过了白玄和赵树下,给他偷摸到了这边来,反正山上有大白鹅,北边还有个魏山君,总是出不了半点纰漏的。
崔东山站在山道台阶顶部,眯眼看着山门口那个跟陈大爷唠嗑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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