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80章

作者:安化军

  杜中宵今日带庞勋北巡,是他自告奋勇,实际宣勇指挥驻扎军城,这一带并没有他的手下。那一天杜中宵把新蒸出来的酒给厢军,让庞勋误会新来的知军对厢军另眼相看,对杜中宵格外亲热。

  看着寨中街道两边各种样的店铺,貌似繁华,路上的行人却十分稀少。杜中宵知道,这里的商业是不靠本地人的,做的都是外地客商的生意。这里地近契丹,地形复杂,不知道有多少乱七八糟的生意,养活了无数商家。认真查起来,只怕每一家店铺都有见不得人的生意。

  到了寨厅,略作消息,费立志叉手道:“天时不早,小的备了些酒肉,为知军接风。这里是个小地方,只能在这官厅里,官人莫怪。”说完,便命手下收拾厅内杂物,准备上酒肉来。

  杜中宵摆了摆手:“你让手下忙碌就好了,带我到城楼看一看。这里是火山军门户,非一般寨堡可比。我为知军,左右地理形势,不能不知。——对了,我带了几坛好酒,你搬下来分给寨中军兵。”

  费立志忙叉手谢过,大声吩咐几个亲兵,跟着陶十七去搬酒。

  寨很小,出了寨厅行不了一二百步,便就到了北寨门。费立志引着杜中宵上了寨楼,指着北面一马平川的河谷道:“官人且看,从此寨向北便就一马平川,无险可守。从本寨北去的这一条路,翻过那边的小山,黄河便入群山之中。紧扼谷口的,便是董家寨,那里有榷场。”

  杜中宵点了点头,问道:“由此向北,黄河七折八绕,河谷宽数十里,是难得的良田,怎么不见人家?难不成这数百顷良田,全是荒地,没有开垦?”

  费立志道:“官人说的不错,这里是禁地,不止是不许开为农田,连放牧也不许。”

  杜中宵叹了口气:“沿边列为禁地,是本朝与契丹澶州之盟时所定,沿边二十里,两国之民均不得垦耕。盟约据今已四十余年,本朝行之不改,契丹却不遵守。他们不但开垦边境以北的禁地,近些年更加不断向南侵耕,惹起的纠纷不知有多少。火山军这里,就没有此等事?”

  费立志有些尴尬:“禀知军,火山军向北都是土山,地势高寒,契丹人户也不多。到河谷里侵耕的委实没有,不过越境放牧牛羊的常有所见。朝廷与北朝交好,我们睁一眼闭一眼,实在看不下去,不过驱逐了事。近些年契丹人越发胆大,有在境内常年设账的,正不知该如何处置。”

  杜中宵连连摇头,没有说话。所谓文恬武嬉,自澶州之盟后,沿边守军多不敢与契丹冲突,对内严厉约束,对契丹的背盟行为则能遮掩就遮掩,维持一种太平假象。便如沿边禁地,本来是双方各以二十里禁耕,形成一条四十里宽的无人地带,避免各种冲突。实际上契丹从来没有遵守过。四十年过去,宋朝境内二十里无人烟,契丹却把禁地开垦殆尽,近年更是不断向南越境侵耕。

  契丹本就对宋朝有心理优势,又是游牧民族,这些荒地在他们的眼里根本不是禁地,而是上好的牧场。这一带河谷水草丰美,地势又低,在契丹人眼里是上好的越冬牧场,越境放牧被他们看成理所当然。

  好在近些年与党项一战,朝中官员的心态起了变化,对边境问题强势起来。最近契丹败于党项,趁着这个机会,朝中要求开垦禁地的声音明显增多。先是包拯上奏河东路蕃户侵耕禁地,后有欧阳修要求废止不得开垦禁地的政令,政策开始松动。

  这么多年的政策惯性,要求一个小寨主对契丹强硬也不现实。这种政策转变,只有杜中宵这种一地主官才能做。现在杜中宵要做的,是尽快了解治下各地的实际情况。

  见杜中宵不语,费立志乖巧地转换话题,指着黄河对面道:“河的那一边便是府州,过了河翻过山去,便是安丰寨。这些年党项作乱,那里战事不断,我们火山军的兵,倒有一大半是支援那里的。”

  杜中宵道:“党项已经言和,往事不须再提。现在契丹败于党项,升云州为大同府,定为西京,驻军增多。就在我们北面,新设宁边州,驻有重兵。这些日子,你们仔细盘查境内,到底有多少契丹人越境而来,必须一一查清。如何处置,我自有决断。不能糊里糊涂,连来了多少人都不知道。”

  费立志叉手称诺,心中有些烦躁。这新来的知军,看来与以前的不同,想做些事情,自己这些人的好日子看来是要到头了。本来这些驻扎边寨的厢兵,根本没有打仗的准备,做生意的做生意,偷偷养牛羊放牧,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最怕上官生事。

第53章 无主之地

  杜中宵站在路边,看着雄勇寨里侦骑四出,向草原深处而去。直到看不见人影,才打马北行。

  因为有黄河阻隔,在与党项的战争中火山军没有波及,但不表示不受影响。沿边二十里为禁地,然而在这一带宋与契丹并没有严格的边界,禁地的范围自由心证。宋朝实际上是以黄河为准,在这最富饶的河谷地区只有几座军寨,不许百姓垦种,人为造成无人区。

  进入禁地的蕃户来源复杂,既有契丹人,也有躲避党项战火的蕃人,不一定就是侵耕。火山军黄河北边现在实际被党项控制,但从法理上,那里依然属于大宋,属于羁縻地方。因为地理位置特殊,正处于宋、契丹和党项之间,其首领其实同时向三方臣服,是一个很微妙的地方。

  到河东路近一年,杜中宵受够了做幕职官不断奔波救火、为长官劳心费神还要背锅的日子,有心要在火山军这里试试手。大量的蕃户,模糊不清的边界,其实有很多操作空间。第一步,就是把明确属于境内,最富饶的这一片河谷地带开发出来。这里是不是禁地?那要看边界划在哪里。

  如果不承认北边的唐龙镇属于党项,这里就离边境还远得很。东边与契丹的边界同样,由于数百里内全是小蕃部,边界弹性巨大无比。现在定的禁地,实际是以最东边的偏头寨来论,由于守军不作为,偏头寨已只是名义上存在,被契丹势力侵占。但只是占据那一带的小蕃部臣服契丹,并不是有契丹的军队在那里驻扎。这些小蕃部都是墙头草,哪里有好处就站哪边。契丹比宋强势,更能保证他们的利益,他们就臣服契丹,借契丹的名头从大宋这里赚便宜。如果大宋比契丹强势呢?

  杜中宵抬头看着北方连绵的群山,不由自主地冷笑了一声。这里的地形决定了无法发生大规模的战事,只会有小冲突。小冲突,自己还不吃死了他们。

  经过数月不停地改进,燧发火枪已经有了雏形,缺的只是完善。这种地形,几百火枪兵就足够纵横无敌了。打不痛契丹和党项,但把这一带的小蕃部吓破胆,却不是难事。

  庞勋跟在后面,不再跟前几天一样,没事就凑到杜中宵面前套近乎。本来他以为杜中宵只是新官上任,出来巡视一番,没想到却要动真格的。昨天严厉斥责费立志,命其派侦骑把河谷地带查个清楚,到底渗透进了多少人,是什么身份。做不到就换人,领命完不成就斩,庞勋感觉得出来不是玩笑。

  与党项战事数年,火山军这里的军队坐视河对面打生打死,自己毫毛都没伤一根,还借着战事发了笔财,都成了兵油子。有好处跑得比谁都快,一有危险,便转身就走。

  出了雄勇寨,官路就不再沿黄河,而是一路向北。

  杜中宵一路走来,只见地势平坦,与自己从并州来的景象迥然不同。数十年抛荒,这里绿草遍地,早成了一片大草原。

  十三郎催马上前,紧紧随在杜中宵身后,神情紧张。

  杜中宵看了十三郎一眼,问道:“你这个样子做什么?前面就是董家寨,有两百厢军呢。”

  十三郎道:“我听说这一带虎狼众多,年年都有白日食人之事。我身子长大,若有大虫出来,可以斗上一斗。可惜没有穿铁甲,那就什么都不怕了。”

  杜中宵听了笑道:“这是商路,每年不知多少商贾经过此地,哪有什么虎狼——”

  正在这时,间面探路的一个兵士快马奔回,到了杜中宵面前叉手:“官人,前面有一商队,不知什么来路。小的不敢擅自询问,特回来禀报。”

  杜中宵道:“想来是到董家寨榷场贸易的商人,你带他们的首领来见我。”

  兵士叉手唱诺,转身打马飞奔去了。过不多久,便就带了几个骑马的人回来。杜中宵定睛一看,最前面的一人,正是自己在并州认识的毛皮商人冯原,不由高声道:“冯员外,原来你到了这里做生意。”

  冯原见是杜中宵,不由在喜,急忙打马上前行礼,口中道:“原来官人来这里为官么?数月时间不见,想来官人高升了。”

  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官是升了,却由并州繁华之城调来这边境苦寒之地,也不是什么喜事。对了,你本在并州做毛皮生意,怎么后来不见了。”

  冯原叹了口气:“官人快不要提起,提起来就气破肚皮。并州的毛皮生意,本来是我们兄弟三人先做起来,占了先手,应该发财的。哪里想到,后来有一个康成栋,与契丹那里势力人物勾结,凡与他不相干的商人,极难从契丹人那里收买到生皮。我们兄弟三人受他排挤,只好来到这里。火山军的对面,都是一些小蕃部,契丹人也管不到这里,生意勉强能做。现在我们都是从北边榷场买生皮,再运到并州。”

  杜中宵跟着叹了会气,安慰冯原。自己是大宋的官,管不到契丹,在并州能照顾冯原,但却无法帮助他们做契丹人的生意。这几个人在边地生意做得久了,后来便到这里。沿边几个榷场,也只有这里地方偏僻,周围又全是小势力,虽然量小,生意却相对好做。

  难得在这里遇到故人,杜中宵道:“既然我们在这里相见,便是有缘。员外不如回到董家寨,耽误几天功夫,我们叙一叙旧。现在我是此地知军,正要发展地方,员外可施展拳脚。”

  商人最希望能够得到官府支持,冯原欣然同意,让身边的人吩咐商队返回,自己与杜中宵同行。

  走不多远,赶上冯原的商队,杜中宵见他们有马十余匹,还有二十多头骆驼,对冯原道:“员外的生意做得大了,有这么多驮畜。想当日初见,你们三人一艘小船,还是小本生意。”

  冯原道:“官人在并州建毛皮货场,我们这些人着实跟着发了一笔财,才置办这些产业。若不是康成栋那厮不容人,又哪里止现在的规模?唉,往事不须再提。”

  一路上两人并辔而行,杜中宵问些周围地理人情。冯原在这附近收买生皮,跑过了不少蕃部,倒也有问有答。火山军北边最大的蕃部便是唐龙镇的党项人,本来是府州折家部属,一直处于半独立状态。他们以黄河为界,分为东西两部。前些年党项入侵,宋军不及时救援,还有军队落井下石,致使首领来家带人投靠党项。现在一分为二,黄河东边被契丹收服,为宁边州,西边则附属党项,早已残破。

  冯原道:“党项未叛之前,唐龙镇是数百里内最繁华之地,商贾云集。现在经连番战事,再加上党项人掳掠人口西迁,早已成了一座无人荒城。不过同边的小蕃部没了唐龙镇欺压,日子反而好过了些,我们的生意才做得起来。若在以前,没有唐龙镇首肯,生意是断然做不起来的。”

  杜中宵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唐龙镇投靠党项,火山以北暂时是势力真空区,正好可以动手脚。

第54章 逃散之人

  黄河从阴山下折向南流,穿过丘陵广布的黄土高原,与其支流切出一道道深谷。进入火山军,河水变得平缓,七折八绕,冲积出一大片河谷平地。大河从山谷之中奔流而出,由南流而折向西流的地方,就是董家寨。这里北扼河谷咽喉,向西河流变得平缓,则是黄河渡口。

  这里是火山军控扼周围近百里广大地域的中心,比雄勇寨要大得多,寨外也有人户居住。

  知寨梁胜得了禀报,早早迎出寨外,列队迎接新任知军的到来。

  到了寨厅,杜中宵居中坐了,梁胜带着手下将领一一参见。

  礼毕,梁胜道:“天色不早,下官在寨外青山楼备了酒宴,为知军接风。周边恰好在寨里的蕃部首领,听说新知军到来,无不欣喜,都等在那里拜见。”

  杜中宵正要看看这一带的情形,点头同意。董家寨周围就是大山,又有渡口过河,河对面的道路直通唐龙镇,向北则有道路通契丹宁边州,是要害之地。这一带都是汉人居于平地,山中则是大小蕃部,以党项人为主。党项人分布极广,都是熟蕃,大部分依托于契丹和大宋,元昊新政权对他们并没有吸引力。

  大宋是汉人的国家,契丹是契丹人的国家,党项则属党项人,但对于三国交界地区的百姓来说,就分得没有这么清楚。他们大多根据历史和现实利益,分属三方。河东路这一带,以黄河为界,黄河以西和以北,居民以党项为主。如河西的麟丰府三州,从首领折家,到下面百姓,多是党项人。但这些党项人跟元昊新立的政权是死敌,抵抗坚决,对大宋的忠诚还要强似许多军队。

  董家寨是军寨,寨内没有平民,百姓都居于寨外。只有在外敌入侵的时候,他们才会入寨躲避。是以寨的外面,远比寨内繁华。从榷场到渡口,有几百户人家。

  出了寨门,沿着黄河向西行不多远,是一处围起来的贸易之地,便是榷场。门口有兵士把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商人进入要办理公据,写明身份货物,才可入内贸易。榷场依据贸易的货物,十抽一收实物税。榷场不是集市,不是寻常百姓可以随便逛的地方,只进行大宗贸易。

  离开榷场,一直到西边渡口,才是董家寨这一带的商业街。路两边各种店铺,从日用杂货,到金银玉器,应有尽有。青山楼便就建在这里,正俯瞰黄河。

  杜中宵到的时候,已有十几个蕃部首领等在门口。见到杜中宵来,纷纷唱诺行礼。他们都是来董家寨这里办事,恰好遇到知军出巡,纷纷前来拜见。蕃部大小不一,穷富有别,这些小首领有的穿着绫罗绸缎,有的穿着粗布麻衣,什么样子的都有。

  进了酒楼,因为人多小阁子挤不下,直到二楼大厅,临着窗子摆下酒筵。

  酒过三巡,杜中宵对看着自己有些好奇的小首领们道:“你们以前可是都隶唐龙镇之下?自党项入寇,掳掠人口,唐龙镇废弃,现在那边情形如何?”

  一个小首领起身,叉手道:“回官人,自昊贼入寇,我们族人除了被他们掳走的,都逃散一空。现在居于黄河对岸,有十四族,各自分帐居住。”

  杜中宵见此人乖巧,问他:“你是何人?现在对岸有多少人?以何营生?”

  那人道:“小的名香布,带了一百多帐族人,在那边山里放牧过活。现在黄河对岸,我们十四族约有两四五千账,都在山里,放牧牛羊骆驼为生。一应物品,都是到董家寨这里采买。”

  杜中宵点了点头:“四五千帐,人口也不少了。现在唐龙镇已废,可还有党项贼人前去抄掠?”

  香布摇了摇头:“前两年党项与契丹大战,虽然最后胜了,也被打得惨,甚少回来。倒是契丹人占了我们东躔之地,一到冬天黄河兵封,便渡河而来。我们只能四处躲避,实在被抢得惨。”

  唐龙镇属地以黄河为界,分为东躔、西躔,现在东躔已被契丹攻占,剩下的蕃部居于西躔。这一带的黄河冬天结冰,每到冬天契丹兵便踏冰而来,抢夺牛羊人口,这些小蕃部只能四处躲避。

  杜中宵举杯:“这些年西北战起,连年大战,朝廷照看不到黄河以北,辛苦你们了。且饮一杯。”

  蕃部以帐为单位,一帐相当于汉人一户。黄河对岸四五千账,人口比火山军还多,哪怕是残部,占的地盘也是火山军的数倍之多。不过他们居住的地方都是破碎丘陵,交通不便,道路难寻。若不是这种地理条件,契丹和党项早就吞并他们了。

  一过黄河,全是沟壑纵横的丘陵,不适合大军行动。战争都是以几百人,甚至几十人的小股部队进行,过千人的部队保障就非常困难。当然,这些小蕃部都是分散居住,面对契丹大军没有自保能力。

  与契丹和党项相比,宋朝几乎从不会抢掠这些小部落,是以他们心向大宋的居多。只是宋朝在边境处于守势,军队实在照看不了他们,只余个名义统属而已。

  杜中宵问起附近贸易,香布道:“这里地处偏僻,牛羊不值什么钱。今年因为有并州毛皮货场,多了些收羊皮的商人,比往年好过一些。前几年,我们只靠向朝廷市马,换些绢帛茶叶。”

  杜中宵奇道:“原来你们向朝廷卖马么?怎么我没有见到?”

  香布道:“官人不知,我们的马都是卖与府州,火山军这里只是偶有买卖,非常少的。”

  府州是折家地盘,对抗党项的前线,与这些小蕃部有同样的背景,比较亲近一些。而且以前这些小蕃部名义是隶属于府州折家,大宗贸易都是跟他们做,火山军都是小规模贸易。不过最近几年,麟丰府三州的藩镇色彩越来越淡,麟州杨家和丰州王家都已衰落,折家出了个折继闵,有些中兴气象。

  此时的马匹是重要的战略资源,河东路州军虽然也养马,但远不够军中使用。宋朝马的一大来源便是府州市马,只是党项叛后,这些小蕃部马的数量有限,马市已经渐渐衰败了。

  一年几百几十的马匹朝廷不在意,杜中宵却是极感兴趣,详细询问首领们能卖多少马匹。

  香布道:“自党项入寇,部族分散,我们现在每年只能卖出两三百匹好马。府州治下养马的部族众多,不缺我们这一点马,中间的丰州又已残破,近两年只有零星买卖。现在各部倒是存了些好马,官人若是有意,小的们倒是愿意卖到这里来。只是道路难达,转运困难,价钱只怕要贵一些。”

  杜中宵道:“能有多贵?”

  香布与身边几人商量了一番,道:“二十贯总是要的。我们都是好马,自该贵些。”

  听了这话,杜中宵笑道:“便是二十贯,你们有多少,我可以买多少!”

  河东路的好马大约就是二三十贯,如果到了京城,那就五十贯往上了。对于蕃部来说,二十贯算是天价,对于杜中宵来说,二十贯一匹军马,完全划得来。

第55章 内附

  青山楼的酒筵进了近一个时辰,直到太阳西斜,才纷纷散去。杜中宵吩咐随从,给这些小首领每人一匹绢算作赏赐,以奖赏他们在家园残破,流离失所之时,还能心向朝廷。

  边地绢数倍于内地,在这里极珍贵。一众小首领得了赏赐,个个心怀感激,赌咒发誓,要为朝廷效力。杜中宵温言抚慰,看着众人离去。

  这一带的部族夹在三个大势力中间,摇来摆去是常态,他们口头上的效忠实际意义不大。实际上这些人中,不少人还有大宋封赐的官告,有的人机缘巧合,名义上的官阶比杜中宵还高。当然这种官既无俸禄,也无地位,只是一种自己人炫耀的人荣眷而已。现在大宋势弱,自己曾做过宋朝的什么官,就没有人提起。更不要说其中还有一部分,名义上既当着大宋的官,也做着契丹的官。

  见大部分人上了渡船,向对岸而去,杜中宵笑着摇了摇头。如果自己把刚才的话当真,不定就把对岸几百里的地方,都当成了大宋国土,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

  与梁胜等人慢慢踱回军寨,杜中宵看这一带的店铺,多是汉人在做生意。下面的奴仆小厮,倒有不少异族人。到这里买货物的,除了一些军士,多是山里的蕃人。他们的装束不同,汉语不流利,一眼就可以看出来。山中放牧的日子非常艰苦,不断有蕃人逃到大宋境内。

  到了军寨门口,杜中宵低声对身边的陶十七道:“前边酒楼里说话的那个香布,一直跟在身后,想来有事。你去吩咐一声,半个时辰之后,到住处来见我。”

  陶十七叉手应诺,转身一看,果然在街道转角的地方看见香布的身影。

  从酒楼出来,杜中宵就注意到香布没有跟其他小首领离开,而是跟在身后。杜中宵倒不怀疑他是细作,一是细作不会这么笨,再一个在酒楼里问话,感觉得出来他对大宋的感情很深。这不奇怪,这些蕃部迁来附近数百年了,一直都是归中原王朝统治,本就是中原子民。

  西北的广大地域,分布最广泛的就是党项人,但不能认为党项人就心向党项。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是自己部族,并没有统一的民族认识。特别是这一带跟汉人交流多的熟蕃,在他们眼里,中原的汉人要更亲近一些。那些剃发易服的蛮子,对他们烧杀掳掠,才是敌人。

  元昊反叛之后,重点进攻的麟丰府地区,本来就是以党项人为主。虽为同族,也没耽误党项人大肆屠杀,抢掠财物。包括唐龙镇,如果不是丰州王家和府州折家统治不力,也不会有一部分叛入党项。

  进了军寨,杜中宵略作吩咐,回到自己住处,把冯原唤了过来。

  分宾主落座,杜中宵道:“今日周围看了一看,员外是这里的大商户啊。虽然看得不仔细,也看得出来,生意大过员外的没有几家。”

  冯原拱手:“小的是在并州积攒了些钱财,才到这里做生意。火山军本就是偏僻之地,没有什么大生意可做,哪里会有大商户。小的若不是没有办法,也不会来到这里。”

  杜中宵道:“莫看地方小,若是用心经营,一样能挣到大钱。党项与契丹交恶,千里之内,党项人要想卖货物到本朝,只能来这小地方。府州虽然也要设榷场,北地之人却不方便。”

  冯原道:“官人说的是。不过难在这里道路难行,只能做些轻货生意。现在有了并州的毛皮货场还好,以前只能贩运些药材、毡毯,其实没多少生意可做。”

  “会好起来的,有人口聚集,就有生意可做。我今夜备了些酒菜,与员外边喝边谈。现在我有些杂事要办理,员外且回去收拾一番,开黑了我自派人唤你。”

  冯原起身谢过,就此作别。

  杜中宵坐在住处闭目养神,盘算下一步的规划。河谷那里的荒地是一定要开发的,只要把那一带开垦成农田,火山军的粮食便可自给。在这种地方,有了粮食便就有了一切。

  作为知军,杜中宵上马管军,下马官民,原则上可以调动境内所有兵马。但禁军和厢军都各自有自己的主管衙门,不是地方可以随便插手的。知军要保证按时供给钱粮,也可以调遣他们行军打仗,但却不能干涉他们的日常事务。他们的军籍及日常管理,归属三衙,地方官一般不问。

  这种相对封闭的管理体制,对位于边地的州军来说相当不便,近些年来沿边三路的乡兵地位相应上升。陕西路和河东路的麟府路大量使用蕃兵,河北由庞籍开始大规模发展教阅乡兵,实际上已经开启保甲制的先声。禁军是优中选优,不管是兵源还是装备,包括训练,都远非厢军和乡兵可比,按理来说战斗力应该是最强的。但在战场上,随着大量精锐损失,数量极速膨胀,战斗力下降厉害。在陕西路,禁军的战斗力已经比不上蕃兵弓箭手,被蔑称为东军。

  杜中宵对这个年代的战争模式并不熟悉,既受体制限制,无法严格训练禁军,也有自己无处下手的原因。对他来说,最简单的,无过于以最快的速度造出枪炮,以技术优势弥补现在宋军的战力劣势。而能让杜中宵随自己心意组织的军队,只能是乡兵。

  火山军地处边陲,几乎全民皆兵,兵源充足。三千人户,多了不说,五百乡兵非常轻松。以自己这些日子了解到的情况,手中五百火枪兵,就足以横扫黄河以北数百里之地了。如果再能够妥善利用内附的蕃户,组织起蕃兵来,重夺唐龙镇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到这里,杜中宵自嘲地笑了笑。自己现在是州级主官,却只敢想五百人的军队规模,火山军这个同下州,

  水分委实大了些。若是在内地,除了军队,只是个小县而已。

  正在这时,陶十七来报,香布已到了。把人带进来,杜中宵吩咐赐座。

  香布显得局促不安,搓着手道:“官人面前,哪里有小的座位?朝廷律法,蕃人不得与州县主官接坐。官人有话尽管吩咐,小的站着听就是了。”

  杜中宵不再勉强。其实朝廷规定的是公堂之上,蕃官不得与汉官接坐,有汉官在,蕃人不管官民只能站着,私下里倒没有这些规矩。

  看着香布,杜中宵道:“离了酒楼,我见你逡巡不去,可是有事?”

  香布满脸堆笑:“原来官人都看在眼里,小的便有话直说。黄河以北现在说是有十四族,其实以前我们只有七族,其余七族都是因遭了战火,从府州、丰州搬迁而来。那里本来土地瘠薄,没有出产,现在多了这么族帐,生活愈发艰。小的听说火山军境内闲田极多,想带着族人内附,还请官人周全。”

  杜中宵点了点头,没有说话。先前他还奇怪,自己翻阅档案,说黄河对面的蕃人七族十四族两个数字都有,还以为搞错了,没想到是因为有一部分是近些年迁入的。蕃族内附常有,前年范仲淹在陕西为帅时,还建议火山军和府州暗地招纳这些小蕃部。不过香由先提出来,总得有些好处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