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化军
包拯回礼,指着前方道:“不过数日,就修如此一座大城出来,经略真是神速。”
杜中宵笑道:“连番大战,抓了数万党项人战俘,有人自然好办事。只要粮草接济得上,再修几座大城也不是难事。顺化渡是此地中心,城池当然要大。”
两人并马前行,包拯道:“得了你大胜的消息,又听说急需粮草,我亲自带人送来。此次是从河清军来,走的河南地,虽然路上多是沙地,不过有几处水泉可用,并不难通行。”
杜中宵道:“这一带本就是汉时朔方郡地方,那时人烟稠密。千年变迁,沧海桑田,纵然水源不似以前充足,也不会变化太多。河清军到这里可以直线过来,不必沿黄河绕行。”
包拯道:“话虽如此,若是没有张岊带兵占了地斤泽,这路哪里敢走。”
没藏讹庞攻金肃军不下,听到宋军兵临右厢军城,急急带兵回援。等他回到兴庆府,战事早已经结束了。党项不敢再攻宋军,只能加强右厢防务,在那里建起长城,堵死贺兰山谷道。只是面对宋军,他们不会起克夷门的名字,名之为山河关,取山河夹峙之意。没藏讹庞退却,张岊带兵出击,攻占了地斤泽。
地斤泽位于大漠之中,水草丰美,是党项横山地区的纵深腹部。党项初起,赵继迁被宋军击败,便躲在地斤泽,最后诱杀曹光实,从而翻身。宋军占地斤泽,与麟州一起,从北面压迫横山。
此战过后,宋军占住了大半河套地利,党项只剩兴以兴庆府和灵州为中心的灌溉平原。西面兵临贺兰山,剑指兴庆府。东面占领地斤泽,横山地区再无腹地,被宋军两面夹攻。党项剩下的国土被压缩成横山、天都山、河西地区的一个细长条形,已经失去了战略纵深。
这种局面,有地图就可以一眼看出来。宋军不管从哪个地方出发,都可以把党项拦腰切成几段,从而围而歼之。不过枢密院没有比较像样的地图,杜中宵不提供,他们依然搞不清楚总体局势。
到了黄河岸边,包拯见新建的城池建在河两岸,分为东西两城,黄河从中而过,对杜中宵道:“经略,怎么这里建了两座城池?这里地广人稀,只要在河西岸建城,尽皆足够。”
杜中宵道:“河东岸的这座城,其实是汉时临戎故城,朔方郡还曾经迁来此处。东岸建城,是因为要在黄河以南修一条道路,从这里直到河清军,通东胜州,就是龙图来时的路。西城不必说,那里西到娄博贝,南到贺兰山,正是要害之地。再者,最近抓了许多党项战俘,正好用来修路筑城,闲着也闲着。”
听杜中宵说闲着也闲着,包拯不由大笑。宋军的士卒都在修城,怎么会让党项战俘闲着。一共数万人在这里,不多修几座城,可不就闲着了。
到了杜中宵帅帐落座,包拯道:“此次一千骑兵随我前来,路上护送。不过河曲路人口不多,运粮的人力一时不足,征调了许多番户。当时给他们说,到了顺化渡以后,这里有便宜牲畜,他们可以用低价买回去,是以人人争先。经略,莫要让他们失望,不然以后不好征调人手了。”
杜中宵道:“龙图放心,几场大胜仗,不只是抓了战俘,还俘获了无数牲畜。我们就是以后要营田放牧,也用不了这么多,可以卖给他们。不卖给他们,我的大军要一路赶着羊回去吗?”
赵滋带兵战领娄博贝,俘获的牲畜最多。白马监军司许多部族在那里,等着讹啰保忠打了胜仗,分了战利品,各自去水草丰美的地方放牧呢。十三郎还从狼山里赶出来许多部族,与赵滋合围,是战利品的另一大来源。他们的丁壮都做了宋军的俘虏,宋军不要这些牲畜,后边也要饿死。
问了杜中宵前线的情况,包拯道:“数万军兵,再加上数万战俘,若不是铁路到了东胜州,这些人的饭都没有着落。前线连打大仗,不知缴获了多少粮草?”
杜中宵道:“除了不多的粟米,多是大麦、青麻子之类,只能作马料,怎么当军粮?龙图的粮草送来之前,只有战俘才吃那些东西。说来好笑,战俘们大麦敞开了吃,许多人还感恩戴德,说以前从来没有吃过饱饭呢。数万战俘不出事,能吃饱饭比守卫的枪炮用下还大。”
包拯道:“原来如此,怪不得经略如此急着催粮草。不过这不是长久之计,还是要尽快把人送到东胜州附近。那里有铁路运粮,才能衣食不缺。”
杜中宵道:“我也正有此意。等这里建好了城,便就把战俘分次送走。让他们修东胜到丰州去的铁路,铁路通了,丰州才算真正安定下来。河曲路几万军兵,没有铁路,怎么防守得过来?”
包拯道:“经略的意思,是用战俘修路?往常朝廷俘获,要么是杀,要么就是招降。”
杜中宵道:“招降了做什么?河曲军中根本不需要这样的人。让他们修路去,里面真正有功的,可以放回,分到地方营田。不能立功的人,就当囚犯,丰州铁路修好了,还可以修到这里的铁路。这些人几个没有沾过血?往常抢掠大宋百姓,辅兵可比正兵凶残多了。一般囚犯都要关几年,更何况是他们?数年之后,圣上降德音,再说吧。”
包拯默默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以前俘获党项官兵,不投降多是杀掉,有的还会被编入宋军之中。愿意投降的,要是本是首领,还会封以官职,带着本部为宋朝效力,朝廷没有统一的政策。杜中宵是把战俘真的当作囚犯,如牢城营一样干活。现在的宋军有这个实力,杜中宵的战功也有这个资格。
聊过了公事,杜中宵的帅帐设宴,为包拯接风。
酒菜上来,见席上蒸的煮的全是各种肉类,包拯道:“东胜州已经有菜在卖了,中原运来,价钱是肉价数倍。此次我来,带了一些不会一时朽坏的菜,军中改改口味。”
作陪的十三郎道:“以前在中原,几天没有肉到嘴里,便觉淡出鸟来。到了这里,除了粮食就是各种肉,菜里见不到一点绿色,竟然比以前没肉吃更难受。几场大仗,军中不知俘获了多少牛羊,又没有放牧,只能天天吃。讲实话,我都快要吃吐了!现在有一盘香芹,才是绝世美味!”
包拯道:“将军且再将就几日,回到东胜州,那些应有尽有。”
党项人吃那些粗粮,其实也有好处,身体能承受得住。宋军吃得精细惯了,特别是十三郎这些中高级军官,天天是肉,已经营养不平衡,不能长久下去。面比肉贵,菜比肉贵,在这里都是平常事,那些东西对于本地人来说太少见。当然对底层百姓,肉都吃不起,只能吃马料,那些更是稀罕。
第51章 战俘就是战俘
李逍坐在筑起半截的土垣上,嘴里叼着一根枯草,怀中抱着腰刀,垂着的腿摆啊摆的,显得格外逍遥。已经进入春天了,大地慢慢开始露出青色,昨天在角落里,甚至还看到一朵不知名的小花。作为一名普通的士卒,李逍数年前进入营田务,又选入厢军,跟着杜中宵一路打到这里。
可惜天生不是打仗的料,也没有学习的脑子和兴趣,直到现在李逍还是一名普通士卒。随着大军立了许多军功,奈何考了几次也做不了军官,李逍就没那个心思了。用杜中宵的话说,像李逍这种实在不适合在军中发展的人,等到有了新兵,便就除役回营田务,过自己的小日子好了。他们立的军功,到时全部折现,算成钱拿回家里,不白来一趟。
李逍迎着吹来的春风,想着回到家乡的日子。营田务分得有房有地,自己多了一笔钱,可以选个好人家讨房媳妇。打打杀杀的生活不适合自己,还是耕田种地,闲时与三五好久痛饮一番才适合自己。
正在这时,突然传来打骂声,惊醒了李逍的美梦。
转头看过去,原来是自己看管的战俘,不知发了什么神经,两个人打骂起来。
从墙上一跃而下,李逍大步过去,手按腰刀,厉声喝道:“不好好吃饭,你们两人何事争吵?”
一个粗壮的党项战俘指着地上的瘦弱战俘高声道:“这厮硬要来分我的饭,不打能行吗?!”
李逍看了一眼地上的人,身体瘦弱,一双眼睛倒是犀利,死死盯着眼前的人,神情倔强。
不理粗壮汉子,李逍指着地上的人道:“你叫什么名字?起来说话!”
那瘦子从地上爬起来,向李逍行了个礼,道:“小的丁效忠,本是灵州汉人,党项叛宋,被掠为家奴,辗转卖入番部,与人为奴,被点作辅兵。前几日大败,做了战俘。打我的这个人,名为廼来友谅,是廼来部的正兵。今日朝廷运了粮草来,发给我们些粟米,吃点好的。不想做饭的人把粟米煮了,只给这些正兵吃,不给我们辅兵吃!以前党项军中受他们欺压,现在大家都是战俘,凭什么还如此!我是汉人,吃的还不如这些番狗,就是不服!刚才与他争,打不过他,也无人帮我,太尉评一评理!”
李逍参军多年,第一次被人叫太尉,嘴上虽然不说,心里还有些美滋滋的,问廼来友谅:“你们就是为些事争吵吗?哪个做饭,站出来!”
廼来友谅道:“我们自来是这种规矩,纵然打仗败了,规矩不能改!”
李逍懒得理他,高声道:“哪个煮的饭,快快站出来!”
旁边一个瘦瘦的中年人走出人群,向李逍拱手:“太尉,今日是小的煮饭。”
李逍道:“发米的时候,说得明白,粟米与大麦一起煮了,你如何不听?”
中年人道:“廼来大人吩咐,粟米单独煮,由正兵分食——”
李逍上上下下打量了中年人一番,口中啧啧道:“你们今日做了战俘,不听管的人吩咐,反倒听什么廼来大人的,真是讨打!站一边,收拾了别人我再找你!”
说完,对廼来友谅道:“刚才发米的时候粮草官说得明白,这米是搀到大麦里,众人分食。你怎么就敢自作主张,单独煮了你吃?战场上捡了命来,何不珍惜?”
廼来友谅道:“太尉,我们所有人都如此,又不是只有我这里。别处一样,都是单独粟米煮了,正兵分食。我们自来这样的规矩,粟米精贵,这些猪狗不怕吃坏肚子?我该杀,其他人难道都该杀?”
一边站着的煮米的中年人小声道:“太尉,廼来大人说的对,我们处处如此,小的问了才做的。”
李逍觉得稀奇,心中不信,但他们说得言之凿凿,又不像假的。转身对着另一边高声道:“史家哥哥,若是有闲过来一趟,问你些话!”
那边看守战俘的史五郎高声答应,快步走了过来。
李逍指着附近几人道:“我听他们说,今日发了粟米,党项人不听吩咐,单独煮了,给他们这些正兵吃,不给辅兵吃。你们那里是不是也是如此?”
史五郎道:“哪个管他们怎么吃饭?我过去看看,回来告诉你。”
转身跑回去,不多时回来,对李逍道:“那边也是一样的,只是没有人闹事。”
李逍道:“此事不妥!这些人既做了战俘,自然就该听我们吩咐,以前的规矩守着还得了?哥哥帮我看一下,我这便去报指挥使,听上面吩咐。”
饮了几杯酒,包拯派去取带的新鲜水果的人回来,捧了些桑椹和柑桔放在席上。包拯道:“初春虽有些菜,路上携带不便。柑桔是东胜州本就有的,桑椹是内地火车运来,大家尝一尝鲜。”
十三郎看着红艳艳的桑椹,口中连道:“好,这个好!在随州不觉得,现在才知是人间美味!”
正在这时,杨文广军中的指挥使田海快步进来,叉手道:“经略,战俘中出了事情,末将不知该如何处置,特来禀报!”
杜中宵放下手中的酒杯,问道:“什么事情?今日特意给他们发了粟米,得陇望蜀?”
田海道:“正是困为粟米,他们起了争执。发米的时候,粮草官说的明白,搀进大麦里面,煮在一起众人分食。可他们自作主张,粟米单独煮了,只给正兵吃。有辅兵不忿,起了争执。对了,争的那个辅兵,说自己叫丁效忠,本是汉人,被党项人掠为奴婢,才被点成辅兵。”
杜中宵听了站起身,想了想冷笑道:“党项军中还真是阶级分明,做了俘虏都改不掉!那就这样好了,回去之后,所有正兵单独编伍,有什么重活让他们干。回去告诉看守的官兵和战俘,现在能做主管事的只有我们派过去的人,战俘哪个敢有僭越,军法从事!”
田海称诺,又问道:“经略,战俘中确实有一些汉人,又该如何?”
杜中宵道:“现在知道自己是汉人,帮着党项人作战的时候有没有想过!平民的汉人奴婢,是朝廷对不起他们,自该补偿。不管正兵辅兵,党项军中的汉人可不是如此!要说该杀,他们比党项战俘更加该杀!回去吩咐官兵,战俘不管党项人还是汉人,一体看待!不追究他们叛国,已是天大的恩惠!”
田海叉手称是,转身急急走了出去。
此事必须请示杜中宵,有两个难处田海不敢做决定。一是朝廷惯例,涉及到汉人用宋律,只是番人之间的矛盾,则依蕃法,官员从中调停。再一个战俘中确实有汉人,不但辅兵中有,其实正兵也有。自入河曲路,杜中宵一直对汉人有补偿,各种优惠,战俘中要不要照做。
知道了杜中宵的态度,事情便就简单。战场上大胜,还能处理不了这些战俘。
坐回位子,包拯对杜中宵道:“经略,把正兵单独关押,又有何好处?不如就依党项惯例,让那些辅兵做小首领,替我们看守战俘,省许多力气。党项人都没多少不满,我们何必费心?”
杜中宵道:“如果依龙图所说,有两个难处。眼前的,是战俘容易出事。军队的战力来自哪里?首先是组织。让正兵做小首领,就跟以前的党项军中一样,稍有不测,所有战俘就能够组织起来。省得了我们看管的钱,省不掉防着他们作乱的钱。第二个难处,是我们总不能把战俘关一辈子。做几年工,洗清了罪孽,懂得守朝廷规矩,终究还要放归为民。一直都是正兵管着,那时难道放出去让他们成为一个一个新的部落吗?连现有的蕃落都要拆散,怎么可能在军中造新的蕃落出来。”
包拯缓缓点了点头:“经略说得有道理,是我考虑不周了。”
此番大胜,杜中宵的地位与一个多月前完全不同了。那个时候,虽然杜中宵是经略使,包拯是转运使,两人没有明确的上下级之分。此次大胜,是有宋以来对北方游牧政权前所未有的,意义格外重大。虽然朝廷还没有旨意,包拯却自觉地把自己放到杜中宵下属的位置。
战俘与平民不同,战场上抓到的,就是敌人,是敌国的爪牙帮凶。不受到惩罚,这些游牧部落就感受不到朝廷的威严。一有机会,啸聚而起,到处抢掠,反正最后也不会因此被朝廷严惩。内地都是杀人放火受招安,更何况这里。
以前的宋军,多游手无赖,入军刺字。一方面是朝廷收买游手强横,做朝廷鹰犬爪牙。另一方面当作犯人看待,认为军人不穿着军装,天生就是犯罪种子。营田厢军不是如此,自己选良家子从军,当然对战俘是不一样的态度。
至于战俘中的汉人,这个时候说自己是汉人,已经晚了。里面当然有被强迫冤枉的,但也有不少就是帮凶。怎么可能给他们优待。被冤枉的,只能做战俘的时候证明自己。
第52章 建节
不几日,新城驻成。战俘大部由杨文广带走,筑丰州新城,及修由东胜州到丰州的道路。
正在杜中宵和包拯忙碌地安排军队和战俘布置的时候,朝旨到来。杜中宵以文改武,为崇信军节度使、河曲路经略安抚使兼河曲路都部署。河曲路不再归河东路节制,单独为一路。改丰州为沙州,以新夺取的黄河南北双流之间置丰州,顺化渡一带为河州,东胜州则改为胜州。各州的地理及分界,由杜中宵详定之后报朝廷,内地想办法移民实边。
这样的改动,主要是参考汉朝设置的郡县和唐时的州县,尽量去除契丹的州县设置。唐时的丰州本就在黄河南北流之间,后来不管契丹的丰州,还是宋朝自己设置的丰州都是来源于此。宋朝南边的丰州已被党项攻破后废弃,移来唐时旧置。东胜州是唐时的胜州,被契丹攻破后东移,一起改回原名。这两州标志着重复唐时在这里的故土,有特别的含义。
此次大胜,京城百官兴奋异常,文官们称为可比汉唐之风,首先就表现在地名上。以后人口增多设置属县,汉唐的名字会一个一个被翻出来,重新标在地图上。
杜中宵由文职改为武职,连商量都没有,朝旨就直接下来了。一是军功太大,文职不好升迁,改为武职,反正就是节度使到顶,节度使礼遇次于宰执,以后回朝任官可以再次换回文职。作为文官没做过四入头的差遣,基本没有升宰执的先例。以武职入朝为宰执,有狄青这一条路,两个方向准备着。再一个平衡文武官员之间的矛盾,杜中宵换为武职,文官们不好过于打压武将。
另一道朝旨,则是韩琦由河东路经略使回朝为枢密使。除了杜中宵改崇信军节度使,对河曲路的安排外,其余军功还未叙,就是等韩琦回去。
与此同时,王贻永因身老体衰请辞枢密使获准,狄青由副枢密使兼宣徽院使升任枢密使。
虽然狄青仍然为枢密使,但与以前的安排是不同的。此次大胜前,赵祯的安排,是由狄青接替文臣枢密使高若讷,王贻永依然留任,两位枢密使全为武将。大胜之后,实际是韩琦接替高若讷,狄青接替了王贻永,枢密院维持了原来的格局。
历史上文官反对狄青做枢密使,不是因为武将不能掌枢密,而是惯例是一文一武两位枢密。狄青为枢密使,赵祯要求的是高若讷辞任,狄青接任。历史上狄青的位置是惯例的文臣枢密使,不管在此之前还是狄青被迫辞任之后,另一位枢密使一直是武将。以此事说明宋朝以文抑武,文臣对武将打压的那些感性描述,都建立在不把话清楚的基础上。诸如士卒争先围睹,看一眼就觉得与有荣焉,狄青接替王贻永有一样的效果。文官的反对是建立在破坏了惯例,高若讷因为给狄青腾位置,无故被逼外任,比数年后狄青被逼辞任还冤枉。另一方面,枢密使全用武将,有可能把枢密院变成另一个三衙,改变军政体制。
狄青真正让官场和民间震动的,是他的出身。由普通士卒起,以军功而至枢密使,而不是他的武将身份。不管在狄青之前,还是在他之后,武将为枢密使的多了。但这些枢密使,要么出身将门大族,要么是出身于皇亲贵戚,要么就是皇帝身边的人。狄青与这些人不同,他出身普普通通,没有在皇帝身边的经历,打破了出身限制,这才是百姓津津乐道,禁军士卒引以为荣的原因。宋朝有这个经历的另一个人,就是后来的岳飞。狄家将是后世说书,实际上没有什么狄家将,狄青本人也未必被将门引为自己人。狄青的后人多为文资官,交往的也大多是文人,这些文人朋友帮助狄家留下了狄青的威名。
韩琦回京之前,到了顺化渡新城,也就是新的河州,来向杜中宵和包拯辞别。
迎到官厅,见礼毕,三人落座。
杜中宵向韩琦拱手:“恭喜相公回朝,主持军机。”
韩琦道:“经略,我此次回京,实是分了你许多军功,万莫挂怀。有狄太尉平侬智高,回朝任枢密使的先例在,你此番大胜,也该回京为宰执才是——”
杜中宵笑道:“我本为农家子,登第不过十年,此前官只是一路常平,岂敢做宰执!”
包拯道:“也不尽然。狄太尉拔于兵伍,从指使做到宰执也不过十数年间。寇莱公自登第,入为参政不足十年。经略年资虽浅了些,军功却大,又有何不可?”
杜中宵只是笑着摇头,不再多说。自己什么年纪?现在做了宰执,以后几十年还不知道怎么被折腾呢。那位子再是有诱惑力,杜中宵也不会现在去做,不然人生就太过没了趣味。
见杜中宵对此不以为意,韩琦也笑:“经略虽然年幼,心胸却开阔。话说开了,此次我回京为枢密使,就是因为河曲路功大,不如此无以平人心。经略不是因为年资浅,而是一直在地方为官,圣上和京中官员都不熟悉。经略天纵之资,过上几年,朝廷知你之能,朝廷又怎么弃之不用!”
杜中宵沉默一会,对韩琦道:“相公,此事我自己想得清楚,现在入朝不合适。不如在这河曲之地待上几年,把这一次的大胜结结实实地筑固下来。唐人言,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渡阴山。我虽然不才,不敢自比卫霍,但使胡人不敢南下而牧马,还是做得到的!”
韩琦点头:“好,好,经略有此气魄,有此心胸,此事又有何难!”
包拯在一边不说话。对于高若讷为狄青让位,他愤愤不平。韩琦回京,算是缓解一些,但却是以杜中宵的军功加到韩琦身上为代价的。高若讷畏惕少过,此次由枢密使降为同群牧使、判尚书都省,由舍人制词,而不是翰林学士,对他太过了些。起因是他出行时,仪仗驱赶路人,而致人死亡。高若讷立即把自己的卫士送到官府,依律治罪,并没有袒护。御史还是希上意,弹奏高若诺,加上参政梁适搅合,高若讷被贬。历史上狄青数年后被文官攻击,与高若讷此时的遭遇有些关系。高若讷离任枢密使后很快病卒。
揭开了此事心结,韩琦很是高兴,对杜中宵道:“此一战的军功先暂不叙,经略与官兵说清楚。等我回京之后,必从优封赏。此是本朝数十年未有之大胜,不优赏,不足以劝将士用命!”
杜中宵谢过。心里明白,自己这次立的军功太大,一部分给了韩琦,另一部分就要分给属下。属下将领优赏,以此安慰军心。自己年纪太轻,资历太浅,朝中又没有真正的倚靠,以节度使为经略使,已经是极限。再进一步,就会引起别人攻击,甚至被皇上猜忌。
其实自己不争,依然会被皇帝和宰臣猜忌。独掌大军于外,又这么能打,哪个能放心?把自己调离又不可能,会失去人心,甚至地盘得而复失,没人敢冒险。接下来的日子,要看韬光养晦的功夫了。
第53章 先党项后契丹
看着窗外的明月,杜中宵靠在椅子上,心情复杂。之前只想着打一场大胜仗,打了胜仗,又有太多的烦心事。以三万自己练出来的兵,先击溃、逼退契丹二十万大军,又击败党项十余万大军,毙俘六万人之众。功劳是大,可自己手下这支军队太过扎眼了。
这是什么朝代?不足百年前,天子兵强马壮者为之,人人都是深以为然。现在自己掌强军在外,治下数州之地,京城里的皇帝能坐得安稳?
除了朝旨,还有手诏,让杜中宵详言方略,怎么改变军制、整顿军旅,使禁军也变成营田厢军这样的强军。话里的意思,不许与其他人商议,就是个人意见。
这样的手诏,杜中宵觉得,韩琦和包拯可能也都得到了。都不说,因为不许他们商量。
答复这道手诏,建议军制改革,是个技术活,杜中宵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一时无从下手。真把禁军战力不行的根本原因说出来,是不行的。别的官员可以说,手掌大军、立了军功的杜中宵不能说。不说根本原因,还要让皇帝看了信服,这个度不好拿捏。
答复手诏的公文即为万言书,杜中宵第一次写,这里还找不到参考,有些头痛。称为万言,那就不是几百字就可以的,肯定是长篇累牍,方方面面都写到。这种文章,对杜中宵是个考验。
第二日,韩琦与杜中宵在官厅闲谈。道:“狄太尉由岭南回京,圣上特意在崇政殿,命其将士演当日归仁铺大胜的情景,百官观看。我此次回京,若是能把顺化渡一战演一遍,当是盛事。”
杜中宵道:“相公,这可有些难。归仁铺一战,无非刀枪列阵,演个样子出来并不为难。顺化渡一战全是枪炮,做个样子,可看不出当日情形。要演出当日情形,还敢放枪放炮?”
韩琦点了点头,道:“确实如此。可圣上和朝中官员都没有见过枪炮如何作战,不在他们面前演示一番,有些不好。经略有没有折中的办法?”
杜中宵想了想,恰巧看见一边王德兴抱着些文书向一边去,高声道:“王德兴,过来说话。”
王德兴急心把文书放到一边,进来行礼。
杜中宵道:“我记得你在随州学习作战时,与人一起制了一套小兵人,能布成兵阵,演示战情。那套小兵人,有没有带到这里?”
王德兴道:“节帅,那些物事,本是我们几个演示阵法,计算战力用的。最全的一套,依然在随州营田务里。我带了一些,闲时与人讲解,并不齐全。”
杜中宵道:“韩相公回京,要向圣上和众臣演示顺化渡之战。只摆阵势,看不出枪炮威力,到底说不明白。你把那套兵人拿过来,演给韩相公看,可不可行?”
王德兴应诺,急急出了官厅,不多时带了两个士卒捧了几个盒子进来。禀过杜中宵,就一边打开盒子,里面取出许多木刻小人,还有各种机关,组装起来。
组装完毕,韩琦见是一个颇大的类似于沙盘的东西,里面摆了摆许多小人,成军阵。一方小人涂成红色,一方涂成黑色,阵容分明。甚至里面还设置了炮位,摆了火炮,王德兴还向火炮装了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