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化军
杜中宵道:“这一带就开始有铁矿了,又有远处来的客商,有人开了店铺赚些钱财。”
柳植和晏殊对视一眼,不由心里打嘀咕。来之前,人人都说铁监这里如何繁华热闹,结果走了二三十里路,还是一片荒凉。铁监可是有两万多户人家,一县之地,应该人烟稠密才是。
又走了几里路,突然一条铁轨挡在路上。每隔不远,便有几辆小车联在一起,几个汉子站在小车上面,扒着车帮,看着好不惬意。车里装的都是矿石,想来是从山里采出来。
柳植看见,忙问身边的杜中宵:“运判,这就是修的铁路?那上面跑的,就是火车?怎么跟刘都监说的不一样?他说是吐着气的机器拉车,长长一列。”
杜中宵道:“给事,这一段也可以算作铁路,不过并没有火车在上面跑。蒸汽机极难制,铁监虽然多用人手,依然不敷使用。这里的矿车,要人来推的。装了矿石,是从高处下来,是以可以自行。等到以后蒸汽机多了,倒是可以跑火车,那时就不需这么多人运了。”
众人纷纷点头。他们都曾听闻过火车的样子,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前面吞云吐雾,声音巨大。甚至有的人因为火车头云雾不断,说是仙魔之法,铁车自行,说得极是玄乎。
过了这段轨道,不多久就到了铁监的菜园。里面有人耕耘,有人浇水,有了烟火气。
又走不多远,就是一处巨大的营房,整齐的房屋绵延不绝。此时一座比较大的州城,也不过是几千户人家,不会这样密密麻麻住在一起。见了这个场景,几位知州都被震撼住。
此时正是上工时间,只有孩子女眷偶尔走在街道上,整个营区宁静而又详和。
走了好一会,都没有走到尽头,欧阳修忍不住问道:“运判,这里想来就是铁监了。如此大片的营房,整洁有序,就是开封城里,也没有这种景象!”
杜中宵道:“不错,开始进入铁监了。这一带是年后来的拉纤厢军,南边是新建的冶炉。他们来得晚了,只能住在外面,现在有些不方便。日子久了,也会慢慢热闹起来。”
“这还是铁监外面?!”欧阳修吓了一跳,下巴差点掉下来。
杜中宵道:“不错,要到铁监衙门,还有几里路呢。只看河对面,热闹起来,才到地方。”
众人看澧河对面,零零散散几户人家,多是客栈和货场。到了这个时候,众人才明白为什么路上那么荒凉。铁监这里人口集中的程度远超出他们的预料,绝大多数人口都集中在核心区。
对于杜中宵来说,这没有什么。几千户人口,不过是后世一个大村子。整个铁监两万户,全部集中在一起,也不过是个镇子而已,远谈不上什么繁华。但在这个时代,数万户住在一起,天下根本没有几这么繁华的地方。哪怕是有数的几个大城,人口虽然多,面积也大,密度远比不上这里。
过了菜园,便就逐渐热闹起来。河的南岸营房离着官道都有一段距离,铁监不许沿街建房,一路清静。河的对面就不同了,一家接一家,都是客栈和货场,各种招牌飘扬。
又走不多远,就见前面房屋林立,人流如织,各种叫卖声此起彼伏。河的对面,更是店铺林立,几座酒楼拔地而起,甚是气派。众人心道,这个景象,才配得起他们听说的铁监衙门。
第108章 想法不同
四位知州站在铁监的大门外,静静地看着河的对面。不到一年的时间,那里早已经换了面目,酒楼店铺一家接着一家,路上的行人熙熙攘攘。
前些日子,乘着枯水期,澧河上面架了一座桥,方便往来。随着铁监生产的东西越来越多,对岸商贾云集,桥上装货的大车一辆接着一辆。铁路开通,除了东边的几个小地方,没人再用船运。都是过河到车站,用火车或北运襄城,或南运唐州。北边入汝河接入汴淮水系,南边则入汉水进入长江水系。
欧阳修踏了踏脚下铺的炉渣,赞道:“好一幅繁华景象!就看这桥的对面,店铺林立,一天不知道卖出去多少货物。有这许多商贾,不知收多少商税,铁监哪里还会缺钱!”
一边的宋祁道:“永叔,你可想得差了。这些商贾前来,本就是买铁监的货物,税才多少?卖出去货物收到的货款,才是大头。看这个样子,铁监一年岂不是要收过百万贯的钱?”
柳植道:“前几个月,铁监冶了铁出来卖不出去,粮米尚要别州周济。我们几州,可没少发米到这里。现在他们赚钱了,也要周济我们才是。”
其余人听了,一起大笑,都道应该。
一路荒凉,路上他们还有些疑虑,铁监是不是没有外面传的那么厉害。等到了地方,只看了看气派的衙门,这处大门,就知道自己想多了。四州之中,陈州最繁华,但那里的州衙门也比这里寒酸。单看外面宽阔的铁门,这条铺着炉渣的宽阔道路,哪一州负担得起?
这道铁门,让几位知州羡慕不已。用铁板制成,底下带着轮子,不用多大力就能拉开。若不是宽度有限制,礼仪等级不可逾越,还可以开得再宽一些。
这样大的铁板,还不是生铁,看着就让人觉得震撼。外面买,要多少钱?
杜中宵站在一边默不作声。这次集议,明摆着大家要来分铁监的钱了,拦也拦不住的。前面几州帮了很多忙,这次只怕要连本带利收回去。事前杜中宵就与苏颂商量过,铁监不要做铁公鸡,该给的好处要主动给别人。不过坚持一条,给东西可以,不能给钱。
对于铁监来说,现在市场还在快速增长中,跟不上生产的速度,几乎每种产品都有积压。给东西出去,减少了铁监的库存,不是坏事。钱是未来扩大生产的资本,到了铁监手里,每一文都要有用处。背靠工厂,铁监的钱是要生出钱来的。
看了一会周围景致,杜中宵道:“后衙备了酒筵,为诸位相公接风。天时不早,还请入席吧。”
几人心情很好,兴致勃勃进了大门,随着杜中宵到了后衙。这里是负责工厂的铁监衙门,柏亭监的衙门并不在这里,布置极有特色。跟其他衙门的后衙不同,这里没有官员住的地方,而是在外面建有专门的官廨。后衙的建筑,是会议室、教室、仓库等等,当然还有食堂。院子很空旷,没有池塘假山,没有大片的花草树木,而是搭了一个大草棚,做为官吏平时休息放松的地方。
此时棚子底下,摆了一桌酒筵,几个士卒静静立在那里。
分宾主落座,杜中宵道:“铁监新立,周围没有什么像样的酒楼,也没有过得去的歌妓。相公们将就用些酒饭,莫嫌寒酸。”
这里的一切,都跟其他地方不同,听了杜中宵的话,大家不说什么。
杜中宵又道:“相公们来之前,铁监制了些新东西出来。下官特意准备了两样,略表心意。两天之后,我们便乘火车到唐州去。这两日可以逛一逛,看有什么心仪的,随意采买。”
四州离铁监最近,有什么新产品,他们很快就知道。四位知州前来,每人都有个单子,是家里人叮嘱要买的东西。如搪瓷制品、糕点酥糖、蜂窝煤炉,不一而足。最讲究的晏殊家里,甚至还列了厨房用的各种刀,剪布剪纸甚至剪指甲的各种剪刀。
不是杜中宵小气,不肯给他们送礼,实在是四人一起来,事情不好做。有的人要这样,有的人要那样,货物不同,价格不同,数量不同,一不小心反而得罪人。不如送同样的礼,其他各人自己去买。
吩咐兵士捧了五个小小的木箱来,四位知州一人一个,剩下一个摆在杜中宵面前。
杜中宵打开木箱,提了一盏油灯出来,拿起箱子里面的玻璃灯罩罩上。口中道:“前些日子,我请了几位琉璃工匠来,试了许多次,烧出这种透明玻璃,制成罩子。油灯点起来,用这罩子罩上,既可以防风,不拘多大的风,都不怕吹灭,还可以防油烟刺痛眼睛。”
说到这里,杜中宵又把灯罩取下来,摸出一个打火机,道:“这是新制出来的自来火,只要扳一下这个机关——便是如此——就能把火绒引燃。此物虽与火镰火石相差不多,却好用多了。”
说完,用火机把油灯点头,把罩子又罩了上去。
给众人演示完了,杜中宵收起打火机,用手拧灯上的一个旋钮,口中道:“用手拧这里,可以调灯芯伸出多长,灯的明亮自然就不一样。越亮油得越快,暗一些烧的时间就久一些。灯里的油,和自来火里的油,都是铁监炼焦时制出来的,不可混用。这种灯油不只是烧起来明亮,而且无烟无味,胜过蜡烛。”
口中说着,杜中宵把灯调到最亮。此时太阳已经落山,夜色朦胧,油灯果然比蜡烛还要亮。
这灯倒也罢了,听杜中宵的意思,必须要用铁监制的油,极是麻烦。自来火却很有意思。几个人在手中把玩,见都是黄铜的壳,金光闪闪,学着杜中宵把盖子打开,一扳机关,一串火星就把灯芯引燃。
在杜中宵眼里,油灯重要,不只是明亮,最重要的是可以随便移动,而且防风。平时倒也罢了,野外极其实用,对于赶夜路的人和军队行军非常有用,比灯笼不知道强了多少。但在四人眼里,却是自来火有意思些。都是高官,俸禄优厚,家里又不是用不起蜡烛,油灯实在无关紧要。这个自来火制作精巧,而且便于携带,是个很好的玩物。平时带在身上,夜里急切间不及点灯,可以用来照明。
宋祁把玩一会,点火又灭,灭了又点,笑着道:“这个有意思,极是明亮,夜晚读书很是不错。运判,这自来火外面卖多少钱?我多买几个,回去送给宾朋。”
杜中宵心道,要晚上读书,明显是油灯实用,拿个打火机什么意思?宋祁一向奢侈,想法果然与普通人不同。口中说道:“回相公,此物制做不易,要十五贯钱一个。油灯就便宜多了,只卖十贯钱。”
第109章 人人有书读
这个年代,临近州县的官员不时走动是常有的事。除了公事,更多的是参观旅游,以文会友。杜中宵为官近十年,从来没有遇到,是因为在永城的时候官职低微,在河东路则是穷山恶水。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不善交际,文采没有文采,又不会来事,不做游玩山水这种雅事。
按这个时代的惯例,四位知州到了铁监,应该安排他们到清凉寺参观游玩,再去凭吊一番古昆阳城这个改变历史的古战场。杜中宵做不来这种事情,加之时间有限,只能让他们在铁监参观。
第二日,用过了早饭,杜中宵和苏颂带着四人,出了衙门,到了附近的营房。
若是在后世的工业社会,肯定是要先去参观工厂,甚至是主要是看工厂。这个年代不同,官员治绩第一是民生,官员了解一个地方,首先要看的是百姓生活。
此时已经上工,营房显得有些冷清,街道上行人不多,都是老幼和妇人。
看着整齐的街道和房屋,晏殊道:“这里房子建的如棋盘一般,家家一个样子。若是外人,到了这里只怕要迷路。如此方便倒是方便,只是少了野趣。”
杜中宵道:“相公,这里本就是营房,住的是铁监家眷,人口最密集的地方,委实没有野趣。”
众人听了一起笑起来。文人墨客的审美旨趣,跟工业实在格格不入。这是大宋第一工业区,不要说没有野趣,就连乡村情调都一丝没有。晏殊随口议论,杜中宵却是过于认真了。
杜中宵没法不认真。来的这个四人,前任官职最低的也做过知制诰,晏殊数次为相,在朝廷中影响力非常大。他们来这里走一趟,印象非常重要,甚至会直接影响到朝廷政策。
营房的街道已经全部铺上了炉渣,两边挖有排水沟,边上栽着花树,干净整洁。走在街道上,两边景色单一,不知不觉就走了一段距离。
约莫两百作步,前面突然没了房屋,出现一个小花园。中间是一个水池,池里有假山,水中栽了大片的莲花,中间一个凉亭。四周则栽了许多花树,此时正是春天,许多花已经盛开。
这里非常热闹,中间的小花园里,聚了不少妇人,一边做着活计,一边聊着闲天。周围许多孩童跑来跑去,做着游戏,欢声笑语。路口有不少摊贩,有卖菜卖肉的,还有卖各种小吃玩物的。
花园一南一北两排店铺。北边的店铺是酒馆杂货,衣服鞋帽,外面还有几个小吃摊。南边则是卖纸墨笔砚,书籍字画。正中一间大房子,房门大开,里面坐了几个老人,喝茶聊天。另一边的几间房子,则传出朗朗读书声,好似是一间村学。
宋祁道:“这里虽没有野趣,倒有市井热闹。运判,这里是什么所在?”
杜中宵道:“回相公,这里每五百户,便有这样一处所在,算是市集,方便住户。这一处小花园是他们游玩休憩的地方,北边店铺卖些日常使用的杂货,四周的摊子是小贩做些小生意,不用事事出营房过河去买。南边卖笔墨笔砚,正中那一间,则是里正村老商议处理地方事务。村老是住户选出来的,在那里轮流当值,衙门每月补些钱粮。另一边是学校,教孩童启蒙。这里的住户凡孩童六岁以上,十二岁以下都要到那里学三年,官给补助,不收学费。”
欧阳修吃了一惊:“这里难道是人人入学,都有书读么?”
杜中宵点头:“不错。其实也教不了多少东西,能够认上千把字,粗通书算而已。”
“这已经了不起了——”欧阳修连连点头。他虽然出身官宦之家,但父亲早亡,幼年贫困,依托于叔父家里。小时候启蒙是靠着母亲在地上画字,条件非常艰苦。其实欧阳修的父亲活着的时候,因为离异再娶,对欧阳修这个前妻生的孩子并不待见,不去世欧阳修的条件也好不到哪里去。反倒是继母出身于书香门第,对欧阳修没有偏见,悉心教导。
感叹于自己身世,欧阳修对这里人人入学分外感慨,觉得是了不得的德政。
柳植看着花园那里嬉笑玩闹的孩童,捋着一把花白胡子道:“六岁到十二岁,入学三年,三年之后又该如何?若是没人教导,终究可惜。”
杜中宵道:“这里只是启蒙的地方,若是学得好,三年之后会有考试,过了自去其他学校。铁监处处要人,只要有一技之长,学上几年,就到铁监里做活。有文章做得好的,便去州学县学。那些实在一无是处,顽劣不堪的,便就没有办法,只能自谋生路了。”
这个年代可没有免费义务教育的条件,铁监能够提供三年免费教育,已经是了不起的德政。三年时间,应该学会一千多个字,会简单的数学运算。只要过了,就可以到铁监的学校去,按照个人兴趣和家长规划,进一步学习。一般的将来做工人,好一些的做技工,至于以后,就要看在铁监里的发展了。至于那些读经史做文章的,自然有国家体系的州学县学,将来去考进士,属于另一个系统了。
不能够在这个教育体系里冒出头来,那就只能由家庭安排生路,与铁监无关。铁监缺人,不管是技工还是力工,都不会从被教育淘汰的人中招,宁可去外地招募。
铁监是工厂,严格说来不会管工人的生老病死。按照薪资体系给他们发钱,如何养家,是工人自己的事情。就连这里的营房,也是铁监资产,家里没有人在铁监里做事,铁监是要收回去的。
后世的各种保险、就业补助,诸如此类,铁监是没有的。那些待遇,严格说来是社会对参与人员的补助,是社会资源对特定人群的倾斜。形成那种体系,是因为有各种各样的原因,经过了无数的斗争和博弈,既不代表先进,也不代表必要。铁监相对于这个时代来说,生产力的先进程度无人可及,能够提供远超社会平均水平的薪资,只要多发钱就够了。
从学校到道路等等基础设,已经不属于铁监工厂,而是地方官府事务。即使不在铁监,治下其他地方也会慢慢普及。只与地方财政有关,跟有没有铁监的身份并无关系。
哪怕有铁监,地方有丰裕的财政收入,铁监也仅仅能提供三年免费教育。初起阶段,一切都还好商量,三年考试不过,依然能够旁听,教室周围并不是禁区。实际上现在就有一些愿学的,因为超过了十二岁的年龄,不能入学,天天站在窗外听的。等到一切完善起来,旁听也是不允许的。过不了考试,又想继续学习,只能由家人请教师,到私人学校去了。
官方提供的教育,第一是要普及,第二是要公平,最公平的莫过于考试了。考上了就上,考不上就不上,不上学并不一定就没有饭吃。公立教育的基础就是考试,因为资源不平衡,有学校好,也有的学校差。天资好,肯努力,自然就应该接受好的教育。不以此为基础,必然不公平,其他的公平都是假的。
以地域为基础,就有考试移民,这个年代的进士考试,后世的高考,这种人从来不少。把地域缩得再小一些,就有了学区房。学区房的房价高,只要时间足够长,好的学区房必然全是富贵人家,穷一些就活该要接受差的教育,而基础教育的资源本是社会公用的。
在考试中加入其他内容,便如太祖时让以角抵决定状元,必然会降低考试的意义。后世的什么体育加分、艺术加分同样如此,有专长到培养专长的学校去,不要混进一般教育里。
以考试决定公平,就一定要有其他教育体系进行补充,考试成绩代表不了一切。每一个阶段都有因为各种原因,或是不努力,或是其他原因,导致考试成绩不好的。过了时间,说不定就幡然醒悟,脱胎换骨了。所谓浪子回头金不换,考不好不一定不是人才。那就要到别的教育体系去补上基础,再通过考试热门受下一阶段的教育。
用人同样如此,通过了某一级的考试,只是说明达到了那级考试的水平,说明不了未来。
其中的核心,就是免费教育是社会资源,首重公平。考试决定去留的弊端,由其他的教育体系来补足,而不是向免费教育里注水。
不管是铁监用人,还是这些社会基础设施,杜中宵一直都坚持这样的原则。营田和铁监,都是为了安排除役的拉纤厢军。营田实际上是分田,是因为厢军是朝廷养的,除役之后由朝廷提供生存手段。但他们的家眷和后代,并不在营田务的照顾之内。铁监同样如此,来到这里的,试用之后安排工作,不合适的到营田务去。营田务招募合适的人才,里面做事的人家眷并不会照顾。就如营区这里的各种副业,铁监只是提供一些贷款,他们的经营以及获利,铁监概不干涉。
第110章 俗文化
地方官两大职能,第一钱粮税赋,第二教化。教化第一重禁淫祀,第二重学校。铁监大多都是外来的移民,除了注意近些年大兴的弥勒教传播,本地并没有什么淫祀。铁监这里,学校是教化的主要内容。
既然到了学校外面,几位知州没有不看一看的道理。
转到小花园南边,首先是一家卖笔墨纸砚的小店。几人瞥了一眼,都是些不值钱的便宜货,便就没了兴趣。这里住的是铁监工人,没有富贵人家,包括文化用品在内自然是以日用为主。
旁边一家小店卖书籍字画,左右无事,众人便进去看看这里到底卖些什么。天天做工的工人,识字的都没有多少,他们会看什么书呢?
进门起手左边架子上,是一排经史文集。十三经一样不缺,印刷精美,不是小作坊的货。下面是几本《黄帝内经》、《本草》等医书,旁边杂着些杂家经典。另一个格子里,则是史书,《史记》、《汉书》跟十三经一样,印刷精美,其他的则明显是从外面买来的。再一个格子,则是古今文集。首起第一部就是欧阳修最熟悉的《韩昌黎文集》,同样印刷美,其他的则良莠不齐,市面上常见的本子。
欧阳修拿起昌黎文集,翻了几页,看出是市面上最通行的版本,既无校勘,也没有新的注解,便就放下。这本昌黎文集,开启了欧阳修的文学之路,熟得不能再熟。
把书放下,欧阳修对杜中宵道:“这里一处小店,能有这么书籍,着实不易。只是运判,因何这些书印刷精美,而其他的则有好有坏?”
杜中宵道:“有了学校,铁监自然印书。只是人手有限,只制了那几本书的板子。”
现在通行的雕版印刷,用的木版。印刷方便,但制版不易。铁监有钱,终有限度,请的制版工匠并不多,只能先从经典印起。其实杜中宵记得好多种印刷方法,只是精力有限,一样也没试出来。最被赋于厚望的活字印刷,虽然记得铅字,却因为铸的字模不清,印刷质量不高,并没有使用。
这些经史文集诗集,都是几位知州读烂的了,好多书他们都能倒背如流。略翻了翻,见并没有让人眼前一亮的,便就做罢,继续向里面去。
后面就没有格子了,而是几张桌子,上面摆了各种书籍字画,显得有些杂乱。
看见桌子上面摆着的画,宋祁不禁哑然失笑。首先是一张大胖娃娃,下面骑着一条大鱼,颜色大红大绿,内容俗不可耐。后边文雅了些,有人物,有风景,下面还有文字。上前一看,原来是三分故事,几幅画联在一起,讲一个小故事。与这些摆在一起的,大多如此,多讲民间传说,几幅画联缀而成。
不必问了,这里的居民多是没文化的工人,他们喜欢的就是这种。文人喜欢的仕女山水,在他们眼里没有意思,摆在这里也不会有人买。
倒是靠在墙上的几幅,讲的是孔融让梨、王祥卧冰之类,尽管粗劣,终究有了教化之意。
这些东西入不了文人的眼,几位知州边看边笑,一路走了过去。
到了尽头,与门相对的几张桌子上,则是历法之类。朝廷数年一颁新历,特别是近几十年,历法一直不准,一变再变。这里的历法倒是最新的,并没有谬误。
晏殊来到这里,被两册历书引起了兴趣。一种是厚厚一册,一页一月,上面标明日期,并注明了本月节日和节气,以及当季注意事项。背景则是花鸟,反映了当月的气候。还有一种,也是一大册,每一个节气一页,标了下种收割等农事,还印了些农谚在上面。
指着这两本册子,晏殊对杜中宵笑着道:“运判,这两本有些意思。除此之外,你这里应该印些圣贤故事,才能够教化百姓。只是讲些故事,供人娱乐,失了教化,与民间商贾何异?”
杜中宵拱手:“相公说的是。只是铁监这里,文人不多,想印那些也印不来,只能待以后了。”
铁监的主要人群是厢军,招募来的也多是落魄文人,印圣贤故事既印不来,印出来卖给谁去?这些东西又不是免费发的,先要把印书的成本赚出来。
看过了历书,便就到了另一边,全是各种小册子。
宋祁随手拿起一本,见封面上写着《沤肥之法》。翻开来,里面讲的是如何沤肥,倒是详尽,通篇俗语,没有一点文人气。再拿起一本,是犁田的。十几本书,尽是如此。这里住的是铁监工人,没有种田的,显然人们对这些书没有兴趣,根本没有翻看的痕迹。
再向前,还是同样的小册子,不过不讲农事了,改讲各种各样的工业知识。有如何炼铜的,有如何铸铁的,还有打造农具的。每本上面都有作者姓名,无一例外,俱是俗语。
道家炼丹之术,在文人中也是一种雅趣。几个人翻着这些小册子,倒也兴致勃勃。
杜中宵道:“附近百姓但有一技之长,或工或农,都可以到铁监去让人印成册子,放在这里卖。每卖出一册,分钱给他们。这些书良莠不齐,但能开阔眼界,对铁监里的人,对百姓都有益处。”
晏殊道:“民间尽有能人异士,如此做,倒也是个办法。”
这些是民间书籍,里面的方法有的精妙,有的则没什么价值,而且没价值的占大多数。这些小册子有些知识,能够开阔思路,也可休闲。铁监里的人,有时也能从里面找到有价值的想法,进行研究总结得出结果。真正有价值的,是铁监组织专业人才编写的,不过那些就不公开卖了。
到了最后,靠近门口的地方,只有两本册子。一本《识字》,一本《算学》,是铁监这里的学校用来启蒙的。各分为三册,对应学校的三年。
《识字》同样是用俗语,用各种小故事,教些简单常的字。几位知州看了,便就明白对面为何卖的主要是那些东西。用这种教材认字,可不就只能欣赏那些么。
《算学》则是从简单的认数字开始,讲加减乘除四则运算,到简单的乘方开方,后面附有《九九乘法表》。这些都是常见的知识,难得的是总结成册。倒是里面用的外洋数字,让人觉得简便。
除了这两本书,门口只有一样东西。拿起一看,原来是《柏亭监报》。这是铁监的报纸,每十日一期,讲铁监的大事小情。里面全部都是用俗语,只有很少几篇浅显的能称做文章的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