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安化军
钱员外叹了口气:“这里要开铁监,家家都要做生意,到处缺现钱。我问过了,都肯借我。兄弟在郾城开酒楼多年,挣了无数钱财,也不差再借我一二百贯。”
何员外道:“依我们交情,你开了口,我也不好回绝。这样,我这里紧一些,再挪一百贯于你。再多,就真没有了。一百贯,将就着能把冶炉开起来。”
钱员外听了大喜:“兄弟大恩大德,容后再报!”
何员外又道:“不过,钱可以借给你,却要有田宅做保。我们明日到书铺去,写份借契,你用自己庄里的田地抵押。你开冶炉是有风险的,不如此,我可不敢借。”
前些日子借钱,钱员外已经抵押了不少田地,也不差再多一百贯了,听了点头同意。这一带的土地价格不高,前后加起来借何员外四百多贯,半个庄子就押出去了。钱员外一直在外做漆器生意,对土地并不看重,不觉得有什么。这个年代,做生意才能赚大钱,土里刨食有什么出息?
看外面的雨小了些,何员外出了棚子,继续看着人运材料做工。他看准了这处宝地,想的就是钱员外的地。不然,再好的交情,凭什么掏出数百贯给他排忧解难?四百多贯,钱员庄子里靠近澧河的地全部都抵押了,何员外的目的已经达到。开冶炉能赚钱?何员外根本就不相信。原料和燃料都已经被衙门控制住了,除非铁监倒闭,不然这些乡下土财主的冶炉能赚钱才怪。
第70章 建房筑路
看着澧河对岸不少人忙忙碌碌,许多房屋起来,杜中宵对苏颂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太史公此言,真是道尽世情。我们这里要起铁监,大队人马还没有来呢,河对岸就聚集了这么商家。等到拉纤厢军到来,正式开冶,这里必为一繁华市镇。”
一边的主簿柳沆道:“河对岸本是钱员外家的地,就是前些日子在闲田下种,被追缴了七百贯欠税的那一家。他一时拿不出钱来,只好把地抵了,从另一家何员外那里借钱。现在河对岸起房屋的,就是何员外。他看准了这一带以后必然繁华,抢先占住了地方,以后只是收租一月也要不少钱。”
杜中宵笑道:“这一家是有脑子的,活该他赚钱。其他乡下土财主,一心要开炉冶铁,以为那钱来得容易。他们还不知道铁监要如何做呢,开了炉子,哪个知道以后会不会赚钱?”
说着,连连摇头。这里是杜中宵规划的冶铁中心,向北辅射两京,向南辐射荆襄,怎么会允许小冶户搞乱市场?为了防止出现乱象,澧河山岸从地上的山林到地下的矿产全部封了,不许民间开采。前些日子什么山中放蚕,或者有什么祖坟之类,全部查清,无一例外全是子虚乌有的事情。自从罚了钱员外家里七百贯,再没有人虚名冒占,想从衙门这里赚便宜了。
看看身后的山,又看看眼前的澧河,杜中宵道:“这些日子烧了不少砖瓦,该动手盖房屋了。对面那个何员外是有眼光的,选的这里地势开阔,河水平缓,正好建立村镇。河对岸这里,便做为以后铁监工匠的住地。趁着这一段时间农闲,从附近村庄征些差役来,把这一段平整一番,准备建造房屋。”
柳涚犹豫一会,才道:“运判,本县人户不多,因为要建铁监,今年差役已经不少。若是再征,只怕百姓有怨言。不如等一等,拉纤厢军来了再动手?”
杜中宵道:“及早动手得好,最好他们到了就有房屋住,全心开矿建炉。这样,你算一下治下民户服过的差役,按一年一丁二十日。如果超过的,就不征了,不足的则征。”
柳涚道:“属下记提,本县大多人户已经超过此事。不足的,多是在偏远山区,派差不便。”
这倒出乎杜中宵的意外,想了一会,道:“如此说来,今年的差役着实是多了些。这样吧,你贴出榜文去,差还是要征的,不过除了衙门管饭之外,超出一年二十日的丁口,若来服役,计日发钱。”
一年二十日或者三十日,是朝廷法定的差役数额,各地略有不同。对于农业社会来说,差役与赋税一起,是农民沉重的负担。除了这一个月左右的差役,还有其他如地方修桥铺路,治渠修堤等劳作,并不计算在内。这是朝廷摊派下来的无偿劳动,农民必须负担的。
农民基本不从事商业活动,缺少货币,朝廷摊在他们身上的,主要是实用税赋,还有无偿劳动。这是支撑政权的基础,别说这个年代,后世工业发展起来还延续了很长时间。农村负担沉重的时候,义务工与提留一起,都是农民的沉重负担。义务工,就是差役换了名字而已。
对于差役,衙门有两种做法。一是规定一个最低限额,如果达不到最低限额,则征缴罚款。一年工程量超出最低限额的时候,多出的劳作没有补偿,对农民进行过度剥削。还有一种是规定最高限额,达不到限额,不进行处罚,相当于社会尽量不开展大工程,就是常说的轻徭薄赋。如果超出最高限额,再征用民力则给工钱,由无偿劳动变为有偿劳动。
数千年来,第一种最常见,第二种则非常罕见。这个年代部分官方工程的和雇,其实就是第二种的变种,不过并没有形成制度。
农业生产的特点就是一年忙闲不均,有大量农闲时间,这也是差役制度的基础。只要不进行过度剥削,进行适当补偿,相当于给农闲时的农民找工作,并不会造成负担沉重。
商业经济不发达的时候,农民获得货币的途径极少,农村贸易实际以实物贸易为主。不要说这个生产力不发达的时代,就是几千年后,经济不发达的地区依然如此。给参加工程的农民直接发放货币,其实对经济有促进作用,不保是农民增收,还可以促进相关行业的发展。
柳涚低头默算了一下,道:“本县六千余户,若是真能发下钱来,征壮丁三千余人不难。一两个月时间,起造房屋,修筑道路,应该尽够了。只是每日发多少钱?钱从哪里来?”
杜中宵道:“按着市价,乡下地方一人每日三十文,应该尽够了。就按两个月算,营田务拿出八千贯钱来,剩下的钱算作材料,把工匠住的地方尽快建起来。”
柳涚拱手:“三十文虽然不多,只要是现钱,百姓必然欣喜,征人不难!”
杜中宵点了点头,明白柳涚的意思。一人一天三十文,还有两种发法。一种是真给钱,还有一种是记账,等到收秋税的时候抵扣。以这个时代吏人差役支移折变惯了的性子,只怕到了时候,不只是一文钱发不到做工的百姓手里,就连抵扣也指望不上。
发现钱对农民的诱惑极大,六千户的大县,征调数千民夫不难。趁夏季到秋收一两个月的时间,争取把房屋建起来,道路开辟出来是完全可行的。
自杜中宵到叶县这一个月的时间,对周围的勘查已经结束,规划也已做好,就等着进行基础设施建设了。时间不等人,争取把房屋道路在纤夫到来之前建好,他们来了,就可正式开矿。
营田务的场务,这几个月赚了一些钱,挤一挤万把贯还得拿出来。等到过些时间朝廷允诺的五十万贯到了,再回去补上。内库的钱不会直接发到铁监,按着三司下来的公文,是从江南路新铸的铁钱,秋天解往京师的时候,挪一部分到叶县来。
第71章 压路机
看着几个骑马官人,带着一队随从走来,孙三郎扶着铁锨,看着好奇。一边的孙老爹沉声道:“不用心做活,你东张西望做什么!”
孙三郎道:“我做得累了,歇一歇又有什么。阿爹,自家做活也没这么拼命。”
孙阿爹道:“自家做活,可没人发钱给你!那边吴六叔盯着呢,不要让人闲话!”
孙三郎转身一看,就见吴六叔一比锐利的眼睛正看着自己,急忙低头铲土。
看着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苏颂道:“这些人做活倒是卖力,以前征民夫修渠治路,还没有见过如此用心的。一路走来,这些人都尽心尽力,没有偷懒的。果然,发钱是个好办法。”
杜中宵道:“一天三十文,看起来不起眼,但只要现钱发到百姓手里,那就大不一样了。现在最要紧的,是让衙门里的人盯紧了,钱必须如数发下去!奖惩要从别的地方想办法,这三十文无论如何不得克扣!哪个敢克扣的,直接报到营田务衙门,必须重惩!”
苏颂点了点头,没有说话。虽然是从推官这样的基层做起,但对于更下面,基层小官小吏的工作苏颂并不熟悉,对杜中宵抓这样的细节感觉不到重要性。
杜中宵曾经是社会的底层,对于基层官吏的手段更加清楚,愿意多花精力。再好的政策,如果监督不力,基层官吏也可以执行得荒腔走板。一人一天三十文实在不多,但对直接管理的基层官吏来说,蚊子腿也是肉,只要过手就要刮层皮下来。不直接把钱发到做活的百姓手里,只要给他们决定发钱的方式、制定奖惩的权力,这些基层官吏可以玩出花来。
比如不直接发现钱,他们就可以进行各种抵扣,最后莫名其妙钱就没了。让他们决定奖惩,最后卖命干活的百姓发钱少,钱七拐八拐还是到了他们手里。所以这里干活,一天三十文必须每日发,到了收工发钱,不能拖到吃晚饭的时候。这样的问题,便是有人不出力,反正钱总是到手的。
这个问题,就要靠吴六叔这些人解决了。简单地说,他们是这个时代的包工头。从选定的铁监到选定的煤矿这一段路,约一百里,每五里为一段,按段发包。衙门规定了时间,规定了修路标准。按质在规定时间完成,有一定的奖励,时间越短,奖励越高。包工头从奖励中争钱,也负责分配奖励,他们管着手下的人施工。做好做坏,这些人承担责任。所有的包工头,都是按照地域,由施工的人选出来的,大家知根知底。他们怎么管理,衙门概不过问。
发包制有各种各样的缺点,无法控制直接施工,造成质量问题,材料问题,各种各样的问题。但却有一个无法拒绝的好处,管理力量不足,可以用这种办法让施工队伍自我管理,降低管理成本。
现在的营田务衙门,官吏数量不足,能力不够,实际是没有能力管到施工细节的,只好使用这种办法。如果衙门的队伍能力足够,完全可以不用包工头,由自己人监督施工。
不管什么时代,老百姓都很难。通过做事让老百姓得到好处,同样不是容易的事。精兵简政,轻徭薄赋,之所以自古以来是善政,就是因为简单。是少收钱,少做事,给老百姓时间,让他们自己去寻找改善生活的办法。做工程,给工作,哪怕是给钱,一个不小心,也会成了滥用民力。
看着杜中宵一行过去,吴六叔走到自己手下做活的人面前,道:“这是营田务的运判官人,今日来查看你们路修得如何。此次营田务拿出大注钱来,每天做完了活,日日发钱,以前可曾有过?你们不卖力做活,如何对得起官人?对得起朝廷!”
一个大汉扶着镢头道:“六叔,一日三十文而已。我到汝州城里做零活,替人搬运瓷器,除了管吃饭之外,还要四十文呢。我们出力,朝廷发钱,天经地义的事情,你不用说的似我们赚多大便宜好么。”
众人一起大笑。这个时代做零工的工钱,大约就是一日一百文。繁华的地方高一些,贫穷的地方少一些,大致相差不多。一家几口,只有做工能赚这么多钱,才能养得活。如果管饭,那就大约是四五十文的样子。乡下地方少一些,但一日三十文也说不上多。
吴六叔看着众人,板着脸道:“且不说朝廷征人做事,以前没有发钱这一回事。就说做工,你出去做活,有一没一日,能连做两月的,会给你发这工钱?你们哪,念官人的好处吧。不相信,尽管去汝州城里,能够一个月九百文,看有没有人雇你。我告诉你们,修完了路,铁监还有许多活计,会发给我们这些领着修路的。做得好的,以后我会领着一起干,不卖力的,以后就各奔东西了。”
众人嘻嘻哈哈,知道吴六叔说的是实情,继续干活。零工的工钱,是做不了准的,不管什么时候都要高于正常的普通工资。连续做两个月,就要另算了。
杜中宵和苏颂一行回到叶县,已经天近黄昏。到衙门歇了,吃过了晚饭,杜中宵叫过来苏颂,对他道:“那台在永城制的机器,自运到叶县也有些日子了。前几日我吩咐七郎,带了几个人重新装起来,我们一起过去看看。这机器虽然笨重,终究是有用处的。等到铁监建起来,我们有铁,有了人,再改掉这一台不足的地方,重新造几台起来。”
苏颂道:“这些日子诸事忙碌,倒忘了此事了。不过,这机器装起来又有什么用?”
杜中宵道:“用处大了。那台机器,最大的毛病就是笨重,能在路上跑,却拉不了货物。我们现在正在修路,路修好了要夯,费人费工。若是这机器一路压过去,便就省了这些功夫。”
苏颂想不出这是个什么用法,与杜中宵一起,向城外走去。
机器笨重,有笨重的用处,可以做压路机啊。现在修的路,杜中宵改了标准,正儿八经当前世的公路修的。路是鱼背状,中间高,两边低,两侧是排水沟。路基最底下是大石,上面是小石块,再用泥沙填充。上面是石灰,黄土夯平之后,再铺一层粗砂碎石,就是砂石公路。
这种路的好处说不尽,路基特别耐用,而且耐重载车辆。养护只需重铺碎石粗砂即可,路基可以用数十年。最重要的一点,旱天不起尘,雨天不积水,可以做为运货的主干道。
到了城外,陶十七和十三郎两人正趴在机器上,呼突呼突地开着来来回回。此时机器的轮子已经拆了,前面换成了两个巨大的碾子,看着极是壮观。
苏颂见了,奇道:“没了轮子,用两个碾子,竟然还能奔走!”
杜中宵道:“换成两个碾子,这机器沉重无比,就可以去压路了。一台机器,不知省多少人力!”
苏颂点了点头,不知该说什么。这机器如此用法,远远超出了自己的预料。这样几千斤的东西压在土路上,自然坚硬无比,比夯的还要结实。可这机器费钱无数,最后成这个用途,总觉得哪里不对。
第72章 数字吓人
孙三郎坐在地上,看着过来的压路机喘着粗气,仿佛一座山一样迎面而来,有些心惊。直到机器过去,声音变得很小了,才对身边的父亲道:“阿爹,这怪物看着真是瘆人!我听一起做活的人说,前几日一只獐子不知发了什么疯,在这机器过去的时候,跑到了下面。结果机器根本不知晓,一路压过去,那獐子成了肉饼。那人说的,血肉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一张皮在那里。”
说到这里,孙三郎抖了抖身子,好似真被吓到了。
孙阿爹不紧不慢地道:“你知道什么。我听人说,这叫做蒸汽机,是烧煤的。这里的不过是用来压路,汴河上面可是用来拉船,一台胜过数百纤夫。若不是如此,怎么会有这么多厢军到我们这里来。”
孙三郎道:“真是作怪,怎么会有人想出这种东西?没这机器,我们夯路还能再做几天。”
孙阿爹悠悠地道:“不要听人乱讲。没这样的机器,也不会建这么大的铁监,我们连筑路的活计都没有。地里的煤和铁不知埋了多少年,最近要挖,我们才有活做,才有了钱拿。”
正在这时,吴六叔过来,大声道:“全部过来,领钱了!今天晚上衙门里备了酒,每人两个白面馒头,一大碗猪肉炖豆腐,让你们吃饱喝足!”
孙三郎从地上一下蹦起来,对父亲道:“阿爹,我过去领钱!此番事了,我们拿了钱回去,收过了秋天的庄稼,再买头牛,过了年建几间房子。”
孙阿爹笑道:“房子建起来,再给你娶一个浑家,便是好人家。”
孙三郎听了,浑身都是力气,快步跑到吴六叔面前。
衙门的钱是吏人每日发的,不经吴六叔的手。现在发的,是活做得好,时间短的赏钱。为了领这赏钱,越到后面,路就修得越快越好。难得衙门良心,一直到修路结束,标准也没变,人人都有份。
看着孙三郎过来,吴六叔道:“叫你阿爹过来,这钱要发到做活的每个人手里。还有,发完钱还有话说。三郎,我们的好日子来了,你用些心!”
孙三郎嘟囔道:“我自己阿爹的钱,如何不能代领?真是作怪!”
一边说着,一边快步跑回去,让父亲过来领钱。
吴六叔看着孙三郎,暗暗摇头。亲生父子怎么了,钱的面前,一样说不清楚。朝廷虽然有祖父在不得分居异财的律条,但又有按家产分户等的规矩,乡下地方,大多数儿子长大之后就分居,这个时代其实以小家庭为主。家产分了,父子之间因为钱财的事翻脸的可不鲜见,吴六叔见得多了。孙家一样是儿子分家另过,不过孙三郎年纪最小,跟父子住在一起罢了。
做活的人围着吴六步,嘻笑打闹,开心得很。两个月连工钱带赏钱,一共两贯多足钱,回去可以办很多大事。不在于这钱的数目,最关键的是发现钱,这是种地的农民最缺的。
一脚踩着钱箱,吴六叔高声道:“这些日子大家活做的好坏,衙门的人都看在眼里。你们这些随着我做的,分外卖力,关押司看着满意,报与了营田务衙门。等到秋后,铁监那里还有其他的活计,我已经问过了,无非是砸碎分拣矿石,并不太累。若是有意的,到时来找我,继续赚钱!”
这个消息出乎大家意料之外,一时议论纷纷。乡下农闲没有其他事做,头脑活络的,走街串巷做些小生意,多少赚些钱贴补家用。没那个脑筋的,只能到处做些零工,赚一文是一文。像修路这样长时间稳定的工作,又不拖欠,那可是求之不得的。
见众人不语,吴六叔微笑道:“你们自己回去思量,愿意做的来找我,不愿做的也不勉强。我们种地的人,赚一文钱也难,这可是个难得的机会。”
那么大一个铁监,这种零活数不胜数,每天都有。与其到时找零工,不如固定一帮包工头,把活计包给他们。这是修路之前杜中宵就定下来的,修路的过程,也是对人进行筛选的过程。衙门筛选合意的包工头,包工头筛选合意的工人,到时候他们自由组合。
说过了以后的打算,吴六叔打开钱箱,取出一本小册子,照着上面的名字,开始发钱。他小时候上过几天私塾,认识几个字,读书做文章不足,将就认人名数字。在乡下这就了不得了,若不是如此,怎么做得了工头?这两个月的路修下来,他只是看着,赚的钱就比筑路的人还多。
发过了钱,到了吃饭的地方,看见山一样的白面馒头堆在那里,旁边大锅里满满的猪肉炖豆腐,还有好几坛酒,众人一阵欢呼。在家里种地的时候,谁舍得吃这样精致的食物?纵然家里种麦,大多数人家也没有吃过白面。整个叶县,才有几处能磨白面的磨房?到底是衙门,做事情就是大气。
衙门里,杜中宵和苏颂几个人一起,在案上写写画画,筹划着铁监的事宜。
杜中宵道:“第一年,也不要多,我们争取一个月能冶二百万斤铁——”
一边的柳涚笑道:“运判,这数目定得高了。如今天下铁课也不过七千余万斤,我们一处铁监,又是新开的,一年就要两千多万斤,占天下的三分之一,怎么可能!”
杜中宵道:“事在人为!为了这处铁监,内库拨来的现钱就五十万贯,不能达到这个数目,我们怎么向朝廷交待?调到这里来的拉纤厢军,这些日子陆陆续续就要到了,我们仔细规划,就按着这数字来!”
说完,杜中宵又道:“冶铁用煤,按着一月二百万铁算,煤当不少于五百万斤。这是约数,可能会多,也可能会少,现在没有确数,先这样算着。一辆大车就算拉五百斤,则一月就要一万车次。按着一月三十日算,一日就要三百余车。从采煤的地方,到铁监一百余里。三十里一铺,六十里一驿,刚好是两日行程。光运煤,我们就要六七百辆大车。按着这个数字,安排路上驿站马铺。”
柳涚心里默算一下,再不说话。叶县虽然处于交通要道上,何曾有过这样壮观的运输车队。光消耗的粮草,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本县根本支撑不起来。
杜中宵又道:“按着营田务的安排,这处铁监要有一万余人。均算下来,一人千斤铁,这个数字实在太少。是以今年除了冶铁,还要继续建炉开矿,争取两三年内达到一月五百万斤。”
这话出口,不但是柳涚,就连苏颂的脸色也不好看了。按杜中宵的意思,是想靠着这一处铁监,把天下的铁产量翻一番,这可就过份了。
其实在杜中宵的心里,这个数字真不算大。一年六七千万斤铁很多么?不过是三五万吨而已。后世随便一个小铁厂,就能超过这个数字。自己选好了煤矿,焦炭也炼了,自然要起高炉,一年几万吨还不是玩似的。一切的难题,都可以在实际生中克服。难得这样一处有煤有铁的地方,当然要争取建成冶铁中心。
第73章 出门难
看着笔直的大道,钱员外对史大郎道:“营田务真是本事,这么短的时间,就建了这么一条大道出来。虽然不如古时传下来的驰道宽阔,平整却远远过之。没这样一条路,我们运煤还真是不方便。“
史大郎道:“冶铁就要用煤,不建好路,铁监如何敢开炉?朝廷修路,员外跟着沾光。”
叶县是南北交通要道,秦时修建的驰道如今依然是官路,宽五十步。这种大道,最重要的首先是军事用途,利于大军通过。新修的是运煤路,目的不同,要求也就不同。比宽度自然远逊于驰道,但也有接近三十步,相当于后世的双向六车道。最重要的是平坦宽广,质量还要胜过官路。
翻身上马,史大郎道:“这路可是不简单。听说营田务制了一台偌大无比的压路机,像一座小山一样,从路上开过,比夯过的还要结实。现在那机器在铁监那里,正在修到矿山的路呢。”
钱员外连连点头,并不答话,回身看自己的车队。他有十辆大车,到这里运了煤,准备运回家去冶铁。忙碌了两个月,铁炉终于建起来,一天也耽搁不得。先是被衙门罚了七百贯,再从何员外那里借了一百贯,现在钱员外债台高筑。不能够尽快赚出钱来,自己澧河边的地抵给何员外,再也赎不回来了。
钱员外的车队旁边,是铁监的车队。按着漕运的规矩,铁监的车队也是编纲而行。三十辆大车是一纲,投一押纲军将,一日有十几纲。
看着铁监车队上路,钱员外道:“大郎,我们小本生意,要抢在铁监前头,这便动身吧。”
史大郎道:“员外急什么!我打听过了,铁监的冶炉都没有建好,现在只是储煤而已。”
钱员外点了点头,突然问道:“大郎,我见铁监拉的煤,与我们的不同,可有什么说法?”
史大郎不屑地道:“衙门做事,没什么章法,由着下面那些不懂冶铁的差役吏人胡来。用来冶铁的石炭,一是要硬,都是大块,不然矿石沉到下面,石炭浮在上面,如何冶铁?再一个是火力要猛,烧完之后没什么残渣,炼出来的铁才能纯净。我们买的石炭,是最好的,断面如镜,块大而硬,烧起来无烟而火大,没什么残渣。反观铁监的煤,一味图便宜,如烂泥一样,如何能用?”
钱员外连连点头,也不知道史大郎说的对不对。不过从道理上来说,应该是如此。铁监实际也有买自己这种好煤,只是数量不多,听说回去当柴烧的。
实际杜中宵刚开始也以为炼焦要用上好的煤炭,比如无烟煤。陶十七采了各种煤样,真正试过之后才知道,不是这样。能够炼焦的煤应该是烟煤,是特殊煤种。多次试过,还要用多种煤配合在一起。
直接用煤炭炼铁,史大郎说的不错,他说的那些特点正是焦炭的长处。但直接用煤炭,一是杂质太多,二是硬度还不够,再一个温度还是低了些。这些私人小冶炉,实际是没有能力炼焦的,哪怕以后知道铁监是怎么做的,也无法竞争。所以对钱员外这些人,杜中宵放任不管,把钱亏光了,他们自然就安稳了。
到了晚上,钱员外一行歇在滍水驿。这是朝廷的驿站,不要说钱员外这些普通百姓,铁监运煤的车都没资格进驿站,他们只能宿于驿站旁边民间开的大车店里。
车夫哼着小调,提了带的黑豆对喂马,钱员外对提着大壶的小厮道:“天色还不太晚,你这里没有上房了么?我们两个人,住间就好。”
小厮大嘻嘻地行个礼:“客官,我们这里是车马店,哪里来的上房。这是车夫住的地方,你们这些官人员外,可到不远处的镇子里去,那里有客栈。”
钱员外不快地道:“我跟着车队而行,若是再走几里路,明日诸多不便。”
小厮道:“那就没有办法了,客官只好将就一夜。”
钱员外看着史大郎,满面不快。车马店的客房他进去了看了一下,都是大通铺,这里不说,里面的被褥一股霉味,也不知道多长时间不洗了,如何睡得下去?
车马店就做的这种生意,讲究薄利多销,店里基本没什么服务。反正不过是赶路的车夫,晚上将就一夜,只要便宜。不只是住的条件简陋,而且不管饭,客人自己带米从店里买柴,店家提供的只有冷热水。
跟史大郎出了车马店,看旁边新建的铁监车马铺人声鼎沸,钱员外道:“大郎,这样腌臜地方,如何住得下?我们到那边铁监歇脚的地方看看,多给一些钱,在那里歇了吧。”
史大郎道:“员外,出门在外,就是这样,哪里讲究那么多。铁监的车马铺,只住他们自己人,怎么肯给我们住?再者说了,那里也未必比这里好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