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131章

作者:安化军

  就如把石墨矿说成蚕场,十之八九不是放蚕的人主事,而是豪强大户借他们的名义生事。真正老实放蚕收茧的,钱给的够了,还有什么不好说话的。

  苏颂放下手中公文,道:“你们到叶县并没有多少日子,不想做了这么多事。公文条理清楚,事事有根有据,而且数字精确,一看就懂,很是难得。”

  陶十七道:“这不是我写的。当时随着我去的,有一个新招的吏人,名为罗锋。这人虽然年幼,只有十七八岁,学起东西来倒是极快。特别是写公文,是一把好手。现在他是我们一行吏人的头,安排事情井井有条。只是年纪太小,好多老吏不服。”

  杜中宵道:“当初在永城,你随在我身边做事,也不过是这个年纪,哪个不服了?”

  陶十七笑道:“那怎么一样?那时在官人身边,处处有官人做主,主簿县尉也给几分薄面。”

  杜中宵沉吟一会,道:“现在诸事草创,处处都要用人。若是真有能干的,当不次进用。等到我去叶县的时候,你带着罗锋随在我的身边,若是真地能干,自有用他的地方。”

  陶十七喜道:“官人这样说我就好做了。这人随在我的身边,助力不少。只是我官小位卑,不管许给他什么。有官人做主,他也有份前程。”

  新的事业,新的制度,不管是老吏还是新人,都要重新学起。其实不是年轻人学得快,而是老吏的包袱重,很多人放不下架子,拘泥旧制,成了营田务制度建设的绊脚石。杜中宵已经发现,自从自己开始推行新制度,发下册子让官吏学习,很多年轻人冒出头来。年轻人冒头是好事,但由此引起新人旧人的矛盾,进而影响到公事,就不好了。

  既不能打击年轻人的积极性,又不能让老人消极对抗,这其间的分寸拿捏,很是难办。杜中宵的想法是先从年轻人中立几个典型,不吝提拔,做个榜样,保持住整个队伍的锐气。再想办法提拔老人,让他们跟年轻人配合,为其他人做个榜样出来。

  到京西路屯田的纤夫动辄以万计,需要大量官吏,不是自己和苏颂几个人就可以把事情办了的。营田务下面早晚会设立各种衙门,会设置官员,还要有大量吏人配合,队伍建设好了,事情才能做好。

  这不是一个人,想一个办法,觉得下面就会推行下去,就能把事情做好。别说这么复杂的事,就是单纯的一个炼铁,杜中宵的精力也只能做到提几个关键的技术节点,事情还要下面的人去做。这次没有陶十七随行,杜中宵照顾得了青台镇附近的营田,就照顾不了方城山那边的铁矿。

  不管是种地还是开矿,杜中宵的做法都跟这个时代不同,必须从头培养人才。现在给官吏发三本小册子,让他们自己学习,只是粗略筛选,后面还要进行专门性的培训。初步选出符合自己要求的人才,才能谈队伍建设,事情才会做得又快又好。

  万事开头难,既然选择了超出时代的做事办法,就必须有适应新时代的人才。这样做,初始的时候可能进度慢一些,做起来难一些,长远来看总是值得的。

第60章 闻风而至

  襄城县里,权二郎呼噜呼噜喝了一碗馄饨,见太阳升了起来,拍拍肚子,回了客栈。

  到高继安的房前敲了敲门,进了房里,见他还躺在床上,道:“哥哥,这些日子好些了么?”

  高继安支起身子,道:“昨夜又吃一副药,出了一身大汗,今日轻松了些。我自己觉得,再吃几副药,住上三五日,就可以动身了。”

  权二郎叹了口气:“哥哥,我来的时候只有十贯赏钱,这样耽搁下去,盘缠很快就要用尽。听说我找到的那处铁矿不小,朝廷要在那里设铁监,内库里拨出了几十万贯钱。若是早知如此,我们在方城县等上几日,赏钱必定要多不少,不至于如此窘迫。”

  说完,告辞高继安,出了房门,站在院子里出了一会神。

  自己真是倒霉,本以为领了赏钱,与高继安一起护送皇子进京,认了皇亲,从此就荣华富贵了。不想才走到襄城县,高继安就得了风寒,不得不在这里住了下来。住店的店钱,请医买药的钱,诸般花费权二郎如何负担得起?没几日就起了心思,抛下高继安不管,自己与小皇子一起进京,先得了好处再说。不想那个小皇子甚是死心眼,没有高继安同行,死活不肯动身,恨得权二郎牙痒痒。

  正在权二郎出神的时候,旁边房里出来一个员外,长得榜大腰圆,一身新绸衣,手中盘着两个大核桃,仰头挺胸。见权二郎站在院里,那员外道:“二郎起得好早!”

  权二郎急忙行礼:“原来是钱员外,用过早饭了?”

  钱员外点点头:“嗯,用了早饭,正要出去转一转。古言道,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酒肉进了肚子,多走一走路,消消食才能有好身体。”

  权二郎恭维两句,便就想告辞。不想钱员外却道:“二郎,若是无事,出去饮两盏茶。”

  权二郎住在这里百无聊赖,听了此话,正是求之不得,急忙应承。

  襄城临紫云山,城位于汝河之北,水运发达,码头边店铺无数。钱员外和权二郎到了码头边,寻了处茶铺,进去寻副座头坐了下来。

  饮了一会茶,钱员外道:“我听家里来的人讲,最近朝廷旨意,要在那一带开矿兴冶,新设一处铁监,叫什么柏亭监。二郎可知道此事么?”

  权二郎道:“确有此事。员外家乡的山里,原来有大铁矿,古时常有人在那里冶铁,后来不知因何废弃了。那一带本是秦时柏亭,故建的铁监叫柏亭监。”

  钱员外道:“我在那里活了几十年,却不知地下埋着宝物,还要背井离乡到这里找饭食。听说二郎曾跟人到那里寻矿,不知寻到的矿,到底是在什么地方?”

  权二郎道:“在下当初确实与一个铁匠,到山里寻过铁矿。正是我们寻到了矿,才今日朝廷要设铁监之事。当时找到的矿洞,是在山里面,离着清凉寺不远。不过,我听说后来朝廷从相州找了匠人,又在别的地方找到几处矿脉,朝廷采矿倒不一定就在我寻到的地方。”

  钱员外道:“不管怎么说,是在我的家乡附近。若在那里建起钱监,必然匠人云集,赚钱的营生不少。而且朝廷兴冶,也不会占住所有钱矿,不让百姓开采。我寻思着,若是雇些匠人,回去开矿,说不定也能赚些银钱。二郎是寻到矿的人,如若不嫌弃,便随我回家乡去,开处冶炉如何?”

  权二郎有些为难:“员外看重,本不好推辞。只是我与高大师约好了,一起进京城去,要做一件大事。若离他而去,事情不美。”

  钱员外笑道:“那位姓高的和尚,自到了襄城,便就一病不起。这些日子虽好些了,不过看他的气色极差,走不得远路。不如你们一起随我回叶县,过些日子再行不迟。若是冶炉开起来,我厚厚送你们些盘缠,也省了路上受苦。”

  听了这话,权二郎心中权衡。这个钱员外是叶县人,家就在那一带有铁矿的山下。他在叶县和襄城都有铺子,专一贩卖从襄州来的漆器。襄州漆器是天下名品,每年不知有多少沿着唐州方城这一线,运到北方来。襄城正当这条要道,又临汝河,是一处集散地。钱员外就是把漆器运到这里,寻到客商沿着汝河顺流而下,卖到陈州一带。

  做这生意几十年,钱员外赚了不少钱财,最近听说家乡发现铁矿,察觉到了商机,便就动起了自己开矿的心思。现在朝廷的铁监,并不一定是官营,好多地方,比如京东路的莱芜监和徐州诸铁监,都是民营,官收铁课而已。都好生兴旺,那里的冶户家财万贯。

  官方兴冶,有诸多不利的地方。一是骚扰地方,再是管理不善,往往出现亏空。莱芜监便就是这个原因,由官营改成了民营,一年多收许多铁课,还让地方几个大户富了起来。叶县的铁矿所在,都是人烟稀少的地方,条件不利,估计办起来更加不容易。等到官府尝到了苦头,说不定就会放手给民营,他们坐收铁课。自己是地方之豪,如果抓住机会,说不定就会富甲一方。

  有了这个心思,钱员外最近格外关心叶县铁矿的消息。听说与自己一起住在店里的权二郎,就是最初探出铁矿的人,格外拉拢。若能够得他相助,抢先占住一处铁矿,再雇些匠人来,开炉兴冶,占住了先机,就是以后发财的机会。

  只要舍得出本钱,匠人并不难雇。不说远的,旁边的龙兴县便就有不少小冶炉,虽然规模不大,熟手的匠人还是不少的。这是一本万利的生意,岂能放过?

  见钱员外眼巴巴地看着自己,权二郎道:“不瞒员外,在下原来是汴河上拉纤的厢军,因为河上用了车船,到京西来屯田。我对铁矿并不熟悉,全亏了一个杨大郎,祖上打铁,传下有找矿口诀,才进山找到了矿脉。若是再让我进山找矿,只怕不成。”

  钱员外笑道:“洒家就是喜欢二郎这副直爽性子!只要知道那里有矿,我自会雇人去找,雇熟手匠人冶铁,哪里要二郎做这些粗活。你只要找一找当日你们找的矿脉走向,便就足够。此为仙人指路,一句话便就省了无数奔波。此事费不了多少时日,不会耽误了二郎行程。”

  权二郎听了,再不犹豫,拱手道:“员外既如此说,在下再推辞就不近人情了。”

  钱员外听了大喜,手中的两个大核桃盘得吱吱作响。

第61章 水车

  韩月娘手里拿了一把挂面,对杜中宵道:“自从制了这种面,周围的人家都买了来吃,说是清爽可口。现在天气热了,家里人吃不下饭,我们也下些来吃。”

  杜中宵直着眼睛,看着韩月娘手里的面,过了好一会才道:“那么你要怎么下来吃?”

  韩月娘道:“我见外面铺子里,都是在水里煮得熟了,而且加入肉汤,香美可口。我们家里没那么多时间煮肉,下了之后,从外面买两斤熟肉来,切了放进去。”

  杜中宵道:“那么腻,怎么吃?我给你说个吃法,把面放进开水里煮熟,再用凉水冲。待到重新冲得凉了,炒个肉淋在上面,简单又味道好。”

  韩月娘笑道:“这么是胡说!好不容易煮得熟了,再用水冲凉,哪里有这种吃法!”

  杜中宵道:“你吃管照我说的去做就好了。又不值什么钱,不好吃重新做过就是。”

  韩月娘满脸不信,摇着头去进了厨房,吩咐照杜中宵说的做。

  看着韩月娘离去,杜中宵不由得连连摇头。挂面哪里是什么好东西了,不过是简单,而且耐储存好运输,比较容易商品化罢了。论起好吃,哪里有擀得鲜面条好吃。

  人之常情,一种新的东西出来,大家都吃个稀奇。挂面的价格不高,比白面贵不了多少,生产出来之后,衙门好多官吏家里买了吃。跟其他面食相比,挂面的做法简单多了,放水里煮熟,汤面捞面各种吃法都可以。不过这个年代吃面的花样少,倒是在衙门中很快流行起来。

  工业不发达,任何工业方法制出来的商品都受欢迎。好似一种信仰一样,在百姓眼里,工业品天生比手工产品高端大气上档次。由于物流限制,再加上贫民获得货币困难,哪怕是挂面这种简单的商品,也只有城镇居民才能买得起,乡下人家是舍不得花那几个铜钱的。能不能用工业品,在前工业化时代,就是区别城里人和乡下人的标志,自带光环。

  等到工业发达起来,到处充斥着工业品,风气又会换过来。大规模生产的工业品,成了低端的代名词。纯天然生长,纯手工制作,最好再带上浓浓的情怀,才称得上高端,才有档次。

  哪怕像挂面这么简单,也要遵循这个规律。哪怕营田务卖的价格不高,推向市场之后,也是只有城里的小康人家,乡下的土财主才会买挂面吃,甚至拿来待客。就连自己家里都不难免俗。

  杜中宵真想告诉韩月娘,下面的时候多下个鸡蛋,还能当病号饭呢。

  吃过了饭,杜中宵到了前衙,跟苏颂喝了一会茶水,聊了一会闲话,道:“这些日子天旱,营田务下的各村,以前都是拉纤的纤夫,不知如何种田。听下面的人说,好多都坐视田里干枯,禾苗枯死,而不想办法浇水。我们下去巡视一番,教导乡民,不要偷一时懒,到了秋天后悔莫及。”

  苏颂道:“说的是。虽然现在田地开垦出来,但乡民不知种田,委实让人头痛。”

  杜中宵又道:“前两日我让十八郎制了一台水车,可以用骡马水井里汲水灌溉田地,用起来极是方便。一起去看一看,若是好用,推广到各村去。”

  两人出了衙门,带了十三郎和一众随从,骑马到渡口过了河,走不多远便就到了最近的村里。

  村人早得了消息,本村的狄都头带了村民,早早迎在村口。见到杜中宵一行,急忙迎进村里。

  进了村,杜中宵对狄都头道:“趁着现在天不太热,我们去看一看那台新制的水车,好不好用。”

  狄都头道:“回官人,那水车好用得很!用一头毛驴,一日可浇三亩地,用处可大了!”

  杜中宵笑道:“好用就好。我们去看,你们若是用得好,便就也让其他村里开井。”

  狄都头带着村民前头带路,向村南走不多远,就是一片菜园。此时已是初夏,菜园里青青一片,种着各种各样的蔬菜。以前拉纤,各家房前屋后也种菜,这些人的菜园比田地管理得好多了。

  进了菜园,就见到一头毛驴蒙着眼罩,在那里不紧不慢地转圈。旁边两个半大孩子,坐在旁边低着头,聚精会神地斗蛐蛐。

  狄都头高声道:“三郎、七郎,让你们看着提水,怎么在那里疯玩!”

  两个半大孩子站起来,不敢回嘴,一起站在田埂边。

  那毛驴拉着的,就是新制的水车。这水车是一个新制的木架,一条铁链从水井里提水出来,旁边一个引水口,汩汩流水不断。水流不大,似一条山间小溪般,胜在不断。

  井的木架上还披了一块红绢,随风飘扬,在烈日下分外显眼。这是杜中宵吩咐人来做的东西,乡民分外重视,特意打扮了一番。除了红绢,旁边还乱七八糟插了些野花,也不知谁插上去的。

  到了跟前,杜中宵对苏颂道:“以前的水车都是从河中取水,多有不便。营田务这里,渠道修的不多,那种水车不方便使用。这里地下水多有,用人掘井,一丈余就可出水,用之不竭。用这种水车,大多开出来的地都可浇水,旱涝保收,有无穷好处。”

  水车从汉代就有,发展到现在形制已经完备,由刮板改成了筒式,用起来极是方便。东汉建武年间杜诗任南阳太守,又明了水排,利用水力推动鼓风冶铁,是冶铁技术上巨大的进步。唐州一带,东汉时属于南阳郡,不管是水排还是水车,民间都不罕见。水排鼓风的原理,是把旋转运动通过曲柄滑块机构变成了往复动动,跟蒸汽机刚好是反过来。见怪了水排,苏颂、韩绛这些人对蒸汽机就很容易接受。

  不过水车提水有局限性,因为是利用河流的水力,只有在比较大的河流上才可使用。营田务新开的田地,渠道尚且不足,能够使用水车的地方少之又少。这一带雨水充足,地下水充沛,水位也高,很容易打井出手。如果能用井水灌溉,就省了许多建渠的功夫。

  苏颂看这水车,是利用一对齿轮,把驴子的水平旋转改成了竖直旋转,带动链条,深入到了水井里面。链条上绑了竹筒,竹筒用皮钱封口,进入井水中的时候,水筒灌满。随着旋转,链条出了水井,皮钱因为水重开启,水筒里的水倒出来,流到水口里。

  杜中宵小时候在自己的小村里,曾经见过一口这样的井,用来浇园。前些日子偶然想起,根据模糊的印象,和十三郎制了这水车出来。这水车结构并不复杂,一对锥齿轮,是铸铁铸出来的,粗糙得很,在现在水磨上非常常见。最关键的是链条,专业点说是环形链,而不是前世常见的滚子链,其实就是拴狗的大铁链,让铁匠打出来的。链轮同样是铸造,其实用木头的也可以,一切从简。

  这种水车有个名字,叫做解放式水车。后世建国之后,曾经大规模推广,很长时间是北方农村灌溉的主力。其实出现的时间要早得多,不过没有推广罢了。

第62章 心累

  看着水流不息,苏颂道:“这水车能出多少水?一日夜可浇多少地?”

  狄都头道:“回主事,我们算过了,水车里出来的水,一个时辰有三百五十担,一个白天十二个时辰可浇三亩地。若是两头毛驴轮换,昼夜不停,二十四个时辰可浇五亩地。”

  晚上的效率总是低一些,所以一日夜加起来只有五亩。苏颂粗略算了一下,一户有地三十亩,如果有一眼这样的井,一具水车,五六天的时间就可以浇一遍。只要浇得及时,可以抗过旱灾。当然今年的旱灾并不严重,并不是所有的地都要浇,还要轻松些。不过驴骡这种牲畜,可不是家家都有的。

  想了想,苏颂又问:“如果不用驴骡,用人力来推,一天能浇多少地?”

  狄都头道:“那怕是要减半,一日夜只能浇三四亩了。”

  苏颂点点头,又仔细看了看水车的结构,对杜中宵道:“这水车制起来并不难,如果营田务各村都建起来,便就不惧旱灾。今年旱情不重,可以先建一些,后面慢慢补起来。”

  杜中宵指着铁链道:“制起来是不难,只是用铁不少。”

  关键还是铁。这个时代铁依然缺得厉害,平常乡村里连铁制农具都没有普及,更何况用铁这么多的水车呢。一斤铁就算二十文,链条因为是锻造的,用的是好铁,还要更贵一些,水车也不便宜,光用铁就要五六贯了。加上木材,加上人工,一台水车怎么也要二十贯,户户推广成本可不低。如果再加上配套的小毛驴,哪怕是营田务,推广起来一时也能难度。

  见苏颂不说话,杜中宵道:“现在这水车只能救急用,在合适的地方建造,想让所有的田地都浇上水,非一时一日之功。我们可让铁匠铺先打造一些,选村子装起来,浇些好地。真遇到旱灾了,好地能够浇上水,不至于断了口粮。”

  苏颂点了点头,这倒是个办法。想让灾年跟正常年景一样收成,需要的成本就太高了,只要不断了收成,饿不死人,扛过去灾荒就可以了。现在农业通常的算法,三分收成,一分田赋租税,一分种田的人自己消耗,一分储蓄。也就是三年正常收成,可以扛一次颗粒无收的天灾。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就说明租税过重,农民负担沉重,要出问题了。

  农民耕种多少土地才可以生存下去,便是这样推算出来。以客户来说,比如五口之家,自己没有一点土地,全是租来。田税是十分之一,即亩收一石,田税一斗。剩下的收成与地主平分,一亩地自己可以得四斗,十亩地可得四石。那么种五十亩地,一家收成二十石,堪堪够生活,就没有抵抗灾荒的能力。所以官府的赋税差役,不能让客户负担,不然就会出现逃亡。

  营田务是平均分配土地,全是主户,没有客户。一亩地收一石,三十亩收三十石,交税三石,还剩下二十七石。除了足够五口之家的粮食,还有储蓄,能够抵抗灾荒。水利设施建设得好了,亩收就不只是一石,可以达到两石,就是小康之家了。这是以旱地来算,再算上其中有十亩的水田,又可多出来一二十石,生活就比较富裕,能够负担基础建设。

  青台镇附近这五个营的模范村庄,就是按照这样划分的。其他的桑园、果园,算是农户的福利,让他们除了吃饱穿暖,还能够手中有钱,支撑商业的发展。

  规划是这样规划的,看起来很美好。不过纤夫们实在不会种地,现在的现实情况并不乐观,不但是地里的庄稼管得不好,就连预计中的十亩水田,大多数村庄都不见影子,水利设施一片空白。

  又能够怎么办呢?让他们修路开渠,下面村里的指挥使和都头已经换了一半,进度依然不能让人满意。再压下去,只怕基层的官吏就没有人做了,杜中宵又没有人顶上,工程进度只能慢了下来。

  人力有时而穷,杜中宵也没有办法。制造这种水车,便就是补救措施的一种,通过多种办法,让农田基础设施尽快完善起来。这一带做得好了,才能推广到其他地方去。

  就如这个村子,狄都头算是个肯干能干的了,水车建在他们的村里,很是出了力。挖井的时候,他找了几个壮汗,一日就把井挖好了。但水车建好,却没有迅速推广使用的想法,而是立在这里,作为运判官人的政绩,披红挂绿,专门给人看。

  外面田里的禾苗都已经蔫了,杜中宵看在眼里,急得不行。如果这是自己的地,如果自己得到了这浇水的工具,一定会挖好多眼井出来。水车是能拆能装的,无非是这里拆了装那里,尽快把田里的庄稼浇一遍,保住秋后的收成。

  可这些种地的纤夫不急,田里的庄稼就没有去看过几次,日日晒太阳聊天,潇洒得不行。他们习惯了领钱粮的生活,到日发米,田里的庄稼根本就不上心。

  看着围着的村民兴高采烈的样子,看热闹看得开心,一点都不在意这水车实际的意义,杜中宵只能心里叹气。田好开,但让这些人成为真正的农民,还需要漫长的时光。非要收了庄稼,有人家多,有的人家少,起了攀比之心,才会认真种起地来。等到过几年,有的人家日子宽裕了,盖新房买新衣,别人家看着眼红,才知道要仔细伺候地里的庄稼。

  杜中宵实在等不起,他在营田务能干几年?打下底子,还不知道第几任才能收获果实。

  这些日子,杜中宵经常到下面的村子里巡视,到地里看地种得怎么样,越看越没有信心。惟一能做的,是规划得尽量合理,把框架搭起来,再培养人手,让他们慢慢发展吧。

  修路开渠,给他们制出水车,一切准备妥当,杜中宵要到叶城去。农业见效时间长,这里又比不得当年自己在永城营田,只好先放一放。永城的时候,招的都是多年种田的老农,哪里要费这么多心?那些人第一年种田,就收了许多粮食,给杜中宵挣来了政绩。现在的营田务,等到秋天收了粮食,能够喂饱他们的肚子,不用京西路其他州县调粮,就谢天谢地了。

  要想出政绩,还是要靠工业,要靠叶县的铁矿和煤矿。下一批来的纤夫,杜中宵已经打定了主意不让他们开田了,全安排到叶县开矿办场务。纤夫一直是军事化管理,他们习惯了被人管着,说不定那种工作环境还更适应。分到村里屯田,他们难受,杜中宵更难受。

第63章 叶县

  中原到长江中游的荆襄地区,大道有三条。西边经鲁山关,北边是洛阳郡,南边是南阳郡。这条大道的要隘是三鸦口,数十里穿行于山中,山路崎岖。洛阳做国都的年代,这条道路特别重要。中间一条经过方城垭口,北边是叶县,南边是方城,经邓州到襄州。方城垭口宽阔平坦,周围都是低山丘陵,这是南北大道。叶县向西经汝州过龙门,可以到洛阳城,向北经襄城到许州,有大道通汴梁,向东经郾城可到陈州,道路四通八达。东边一条经信阳军到鄂州和汉阳军,也就是后世的武汉地区。

  这三条大道,受南北两端在全国地位的变迁,各时期的繁华程度不一。最早洛阳和荆州在全国的地位举足轻重,鲁山关道路特别重要。随着北方洛阳地位下降,重心转移到开封府,南方的荆州地位慢慢被襄州取代,中线的方城垭口成了南北交通的主干道。到了后世,云梦泽消失,鄂州和汉阳地位上升,再加上国都进一步东移,信阳到武汉的道路地位上升,成了沟通南北的大道。

  这个时候,荆湖地区沼泽广布,生活着大量蛮族,开发程度不足,南北大道以中线最重要。叶县正处这条大道的关键位置,地理位置非常重要。

  在一年中天气最热的时候,杜中宵和苏颂到了叶县,把青台镇的事务交给崔主簿。

  知县李秉和主簿柳涚迎了二人进城,到了衙门里分宾主落座。

  问了劳苦,杜中宵道:“朝廷已有旨意以叶县之地为铁监,只是诸事未备,耽搁下来。此次我和苏主事前来,就是查看铁监准备得如何,不可久拖不决。”

  李秉道:“运判来的正好。此地有铁矿,朝廷要设铁监的消息传出去,这几个月不少事端。我等位卑官低,县里人手又少,处置不便——”

  杜中宵道:“这几个月营田务到这里的人不多,跟地方上争端多吗?”

  李秉忙道:“回运判,营田务与地方倒没有什么争端。不过地方大户听说矿冶利厚,不少都迁到有矿的地方,纷纷占地。那里都是山区,没有什么人家,多少年户籍不修,田契散失,难辨真假。在那里选址建冶铁的地方,争端不断。县里不敢决断,是以耽误下来。”

  杜中宵听了,微微一笑:“山林草泽,天子所有。他们敢占,倒是胆子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