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大宋 第122章

作者:安化军

  宋军有一个重要的作用,是社会的蓄水池。哪里出现饥荒流民,朝廷往往在那里招募兵员,先给他们口饭吃,不至饿死,最重要的是不能造反。进了军中之后,好歹习些武艺,特别是禁军,除了弓马刀枪之外,还会学到一定的军事知识。有这些本领,皇帝就不许这些人重新流入社会,成为动乱之源。

  最近几年,发生了数次军队哗变引起的叛乱,京东的王伦,京西追随张海的乱军,还有最近贝州的王则,两府对军队的处置更加谨慎。杜中宵上次回京的时候,纤夫们还只是拉住韩绛理论,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贝州王则乱起,他们抓住这股东风,态度立即严厉起来。朝廷畏手畏脚,不敢过分逼他们。

  看看汴河就要冰消,歇冬要结束了,纤夫急着要朝廷给他们一个说法。

  看韩绛并不着急,杜中宵道:“外面逼得这样紧,韩兄倒是逍遥得很。”

  韩绛道:“此是枢密院的事,我急有何用?乐得在家歇些日子,钱粮又少不了我的。”

  这是因公休假,开封府公务繁忙,急得跳脚,韩绛的待遇倒是不变。

  又聊了一会闲话,见韩绛出不得家门,杜中宵便就告辞离去。

  回到客栈,杜中宵实在没事,到大相国寺转了一圈。接下来几日,拜会了几位熟悉的官员。到了正月二十一,早朝之后,才接到中书札子,让他到正事堂。

  政事堂里,文彦博和庞籍不在,只有陈执中、宋庠和丁度三人。

  杜中宵行礼毕,站在一边。

  陈执中道:“这几日公事繁忙,你回京数日,这才有时间见你。前些日子,你在咸平试炮,石都知看了之后,回报圣上,言威力极是惊人。圣上对新炮极是看重,命两府商议,这样的新炮该如何制,制多少,如何编入军中。我们这里还没有定论,你觉得该当如何?”

  杜中宵道:“禀相公,新的火炮与铁炮不同,运起来不便,用起来更加麻烦。要想用得好,下官建议重编一军,选职明伶俐之人,专门学习。等他们用得精熟了,再编入各军。或者不打散编入军中,就建几营专门用炮的禁军,遇有战事随军而行。”

  陈执中点了点头:“不错,单编一军,比打散编入各军要好一些。听说新炮巨大,制来不易,不能再似从前那样了。要如何制,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杜中宵道:“新的火炮动辄数百上千斤,铸造不易。非熟手工匠,只怕是铸不出来。再者也怕敌国学了去。朝廷可专设一场务,派遣官员,提举此事。”

  这个提举官杜中宵是不可能做的,他现在的资序,除非贬官,不然资历太高。陶十七级别太低,而且对于铸铜也不熟悉,同样不合适。至于派谁做,那就与杜中宵无关了。

  陈执中又问了一些技术细节,几位宰执都觉得,新火炮与以前的铁炮不同,太过复杂,不能再像从前那样草草安排了。至于到底怎么做,只能以后再议。杜中宵一直做地方官,对于朝政不熟悉,问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问过了火炮的事情,陈执中道:“贝州之乱已平,明镐等人押了王则一众入犯入京,大理寺正在审讯。这些日子,朝廷正议对你们这些参战文臣武将的封赏,尚未定下来。贝州之乱,全靠你带了火炮,轰塌了女墙,才迅速平定。帅臣明镐、走马李继和,都说你是第一功——”

  说到这里,陈执中顿了一下,又道:“明镐等人又言,你在贝州城下,虽然只是指挥火炮攻城,未参与其他战事。他人人皆说,你有武略。朝廷的意思,是让你由换右职,重重封赏。”

  杜中宵觉默不语。前几日自己已经跟战士宁表达了不想换武职的意思,却没想到朝廷还是坚持这个想法。又或者,战士宁是枢密院的官员,中书这里不知道自己的想法?

  陈执中见杜中宵不说话,猜到他的心思,道:“枢密院的意思,是你超迁庄宅使,带遥郡。前两日宫中议事,圣上特旨,超迁宫苑使,带遥郡。学士,朝廷用人之长,对你不可谓不优厚,你三思。”

  宫苑使比庄宅使又高两阶,杜中宵在贝州只是用炮攻城,并没有参加战事。以文换武,换的时候已经升了一阶,再超迁五阶,封赏已经远超常人了。

第28章 也是狗官

  出了皇城,杜中宵有些郁闷。自己在贝州没表现出什么军事才能啊,怎么一回来,人人都想让自己换武职。按刚才陈执中的说法,就连皇帝也是这个意思,事情有些难办了。

  宫苑使带遥郡,换回文职就是前行郎中,陈执中说的不错,升迁力度空前的大。如果自己接受,接下来立点功劳,随便升迁一下,就成了中高级官员了。要是有陕西对党项作战那样的机会,仗打完了换回文资,自己三十岁说不定就做到侍从,四十岁也能摸着宰执的边了。

  可现在不是打仗的时候,从皇帝到宰执的意思,是要自己在武职序列干一辈子,这怎么行?不说武将地位低这些虚的,升迁速度也比不上文官,未来有前途更加不如。

  看着天上的太阳,杜中宵摇头叹了口气。自己明明在文官的职位上也有大好前途,年前才刚刚考试带了馆职,怎么就到了这种局面?

  如果朝廷真这么定了,杜中宵也只能接受。哪怕是这个年代,官员无组织无纪律,也是不行的。倒退几十年更加厉害,不接受朝廷安排,太宗时期可是有杀头的。这会虽不会砍头了,但对抗朝廷,被打入另册也稀松平常,什么前途都毁了。

  越想越是郁闷,杜中宵换了便服,到客栈附近寻了一家小酒馆,走了进去,一醉解千愁。

  选了一副座头坐下,看着里面的柜台,旁边的巨大的酒坛,旁边站着一个卖酒的中年妇人,这熟悉的场景让杜中宵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曾经韩月娘家里也是这样卖酒的,自己挎着个小篮子,到他家里卖羊蹄。现在想起来从前,突然并不觉得苦,反而觉得一种温暖。

  小厮过来,笑盈盈地道:“客官要来多少?用什么菜?”

  杜中宵道:“烈酒来半角,温了送过来。有什么熟肉,切一盘端过来。”

  小厮喊一声好,回到柜台边,不多时端了酒肉过来。杜中宵自斟自饮,饮了三杯,坐在那里百无聊赖。突然他有些后悔,年前一心想着军功,到贝州去干吗。

  正在这时,三个大汉从外面进来。此时严寒未去,这三人却穿着单衣,看样子一点不觉得寒冷。有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还卷起袖子,露出一身花绣。

  以前看小说看电视,特别是《水浒传》,印象里宋朝的人喜欢刺青。什么九纹龙史进,浪子燕青之类的好汉,都一身花绣,还煞是好看。实际真来这个时代,平常人刺青的并不多。除了罪犯涅面,军人刺军号,平常百姓很少折腾自己。当然还有一种例外,就是遇到天灾人祸的时候,家人走散了,为了方便以后寻找,会在身上刺字,一般是在背部。后世著名的如岳飞背上“尽忠报国”四个字,还有一个近的,就是贝州的王则,他母亲在他背上刺了个“福”字,被传成灵异。

  像花绣这种,往往是一种人的标志,就是城里的闲汉。用后世的话说,就是社会人。便如大金链子小金表,光头大花臂表明一种身份一样,一身花绣,鬓边插朵红花也是这个时代社会人的标志。

  三人选了一副座头坐下,一个大汉拍着桌子高声道:“主人家,酒肉尽管上来!”

  小厮叫一声好,不多时,端了一盘肉,一壶热酒放在他们桌上。

  三人倒了酒,一起饮了,也不用筷子,抓起盘里的肉只管吃。

  吃了一气,露出花绣的年轻人道:“真是晦气,今日等在韩府门前一天,又不见那厮出来。”

  旁边的大汉道:“那位韩推官歇了假,这些日子都在家里享福。知道我们等在外面,怎肯出来。”

  杜中宵一听,就猜到这些人很可能是汴河上的纤夫,今天又去堵韩绛了。拉纤是个力气活,身形瘦弱的勉强也能拉,不过除非特殊关系,同伴却容忍不了。拿着一样的工钱,你不出力,别人就要多出力。

  汴河水流平缓,为官船拉纤的又是厢军,跟山间溪流的纤夫不一样。朝廷还要脸面,对这些人的压榨并不厉害,他们吃的过得去,多是大汉。不像很多地方的纤夫,都像乞丐一样,衣衫褴褛,身上没有三两肉。而且汴河上的纤夫有些外快,让他们拉纤的船只,为了行进得快一些,会给些赏赐。不给钱,他们就慢慢地拉,能把船上的人急死。

  三个大汉喝了几杯酒,说起将要开河的事,一起叹气。

  一个道:“我们日日去堵韩推官,也只是泄一泄心是怨气,又有什么用?此事朝廷已经定了,必然不会改变。我们这些人,十之八九以后没了这营生。”

  花绣年轻人道:“若是断了我们生路,一样不让这些狗官好过!没有事做,朝廷定然会跟我们歇冬一样,只发些禄米,勉强饿不死,俸钱铁定没有了。过这种日子,不如闹一个大的!”

  其余两人听了这话,急忙道:“兄弟噤声!现在贝州的王则就押在大理寺的死牢里,你说出这种话来,若是让人听去,不是害死我们!”

  说完,看了看四周,几个客人都是附近百姓,没人理会他们说什么。只有一个杜中宵,虽然身上穿着便服,却有些当官的样子,不由多看了几眼。

  杜中宵只当作没听见,喝自己的酒。这几个人,连造反的话都说出来了,还是不要招惹他们。

  看杜中宵没有动静,三人才回过头去,继续说话。

  一个道:“现在说别的是假的,只盼朝廷不要太过不像话,给我们重新找些衣食。我可是听说,不只是我们汴河上的拉纤厢军,就连三门白波那里的拉纤厢军,也一起裁了。”

  另一个听了吃了一惊:“人门之险,就是用厢军拉纤,每年还有许多船毁人亡的。我听说,船从那里走,十艘就有三艘过不去。没了拉纤厢军,怎么向陕西路运送货物?”

  “哼,你以为抢我们饭碗的,只有车船么?前几年在河东路有一个官,叫杜学士,制了一种大车出来,又便宜,又好用。而且只要用平常的马拉车,就可以拉五百斤。朝廷在人门边上开了一条路,三门白波发运使备了一千辆大车,货物改走陆路了!有了大车,纤夫可不就没用了,”

  花绣年轻人听了这话,猛地一拍桌子:“这些狗官,拿着朝廷俸禄,不想着为百姓做事,就专一出这种坏冒坏水的点子,夺人饭碗!若是这种狗官在我面前,我——”

  其余两人急忙拉住年轻人,一起道:“兄弟,你就少说两句,不要真惹什么祸事出来!”

第29章 再次自荐

  杜中宵听了花绣年轻人的话,一口酒差点没喷出来。自己制车子,为朝廷为百姓造福,怎么也成狗官了。从白波到三门的黄河穿行于群山之间,河道逼仄,而且河床是坚硬的花岗岩,是黄河航运最危险的河段之一。河中神、鬼、人三岛,把河水分为三股,称为神门、鬼门、人门。南边的鬼门水流湍急,行不了船。中间的神门狭**仄,连船都容不下。惟有北边的人门可以行船。

  人门虽可行船,但水流过急,顺流而下的时候,经常会舟毁人亡,被视为畏途。逆流而上,必须使用大量纤夫。而且这一段河道两边就是峭壁,没有纤夫落脚之处,只能山上开路,纤夫在栈道上拉船。拉纤艰难,加上水流过急,稍有意外就舟毁人亡。这一段黄河航运的损耗惊人,最少三成的船毁在河里。

  西北战起,为了向陕西路运送粮草,曾在南边人工开挖了运河,航运条件改善了一段时间。但由于黄河水泥沙含量过高,运河没几年便就淤寨,只能继续走人门。

  航运条件再艰难,三门白波也是到陕西路代价最低的物资运输方式。在这一段服役的纤夫,不下一万人。与汴河比起来,条件更加艰苦。

  河东路的大车流行起来,三门白波发运使很快便上奏,在黄河南岸整修道路,使用大车运货,废弃这一段的漕运。朝廷在河东路买了骡马,备了一千辆大车,在去年秋天开好道路。道路修通,原来的纤夫和船工便就没了用处,面临到了跟汴河纤夫相同的境遇。

  听旁边桌上三人义愤填膺地说着话,杜中宵不由想起来,历史上学过的时候,欧洲工业革命初起时机器代替了人力,农夫砸机器的故事。现在的纤夫闹事,可以说是在东方的翻版了。只是记不起来,历史上火车的铁轨刚刚铺在这片古老土地上的时候,有没有人去扒铁轨。

  不能怪纤夫愚昧,由于车船和大车的使用,他们确实面临到了生计问题。中书和枢密院,没有拉纤必要之后,只怕不会白白在他们身上耗费钱粮。这些人不是拿刀拿枪的禁军,最大的可能,是把他们的军号降格,钱粮减少。就如他们说的,跟在汴京歇冬的时候一样,只花禄米,克扣俸钱。

  三人一边喝酒,一边议论着将来的命运,越说越是觉得黯淡无光。

  一个道:“春天来了,汴河就要开冻。明知道今年不用我们拉纤了,却不见官府榜文,安排我们将来去处。如此对我们不闻不问,岂不让人心焦!”

  花绣年轻人道:“哥哥,你还猜不到那些狗官的心思么?定然是等到冰化了,先让我们回到各自拉纤的地方去。那些狗官虽然不管我们死活,却格外在意自己的一身官袍。在京城里处置我们,一个不好闹将起来,他们吃不了兜着走。等到了地方,我们各自分散,还不是任他们处置!”

  听了这话,其余两人都点头称是。这话说得不错,纤夫人在京城的时候,官府一直拖,肯定就是打的这样主意。到了地方,离了京城,还不是任意处置。

  点破了这一点,三人说话谨慎起来,压低了声音窃窃私语,不知说些什么。

  杜中宵喝了酒吃了肉,叫过小厮会了帐,起身出了小店。

  虽然被骂狗官,杜中宵却没有跟这三人为难的心思。他们面临实实在在的困难,骂两句怎么了,谁也不是泥人捏的。当然自己和韩绛做的没错,时代总是要向前发展的。要怪,就只能怪相关官员,不去想怎么解决问题,只是一个拖字诀,想把事情糊弄过去。

  这种事,动了别人的衣食,怎么能够拖得过去?拖得了一时,拖不了一世,后面终会出事。到时就怕真出事了,最后帽子扣到自己和韩绛头上,那就冤枉死了。

  想到这里,杜中宵露出笑意。既然碰上了,为什么不解决这件事呢?这几天,一直为朝廷让自己以文换武烦恼。如果借着此事,自己主动请缨,继续做文官岂不是好?

  越想越是如此。回到客栈,杜中宵立即写了一封奏章,说了纤夫面临的困难,朝廷如果应对不当可能会出现的危机。最后,建议把各处裁减下来的纤夫,安置在周边几路闲田,屯垦开荒。

  周边几路,京东路和河北路人口稠密,是繁华之地,闲田不多。陕西路关中地区一样,周边山地又不适合开荒。惟有京西路和两淮的一部分地区,由于历史原因,有大量荒地。当然,向南还有荆湖路,此时还没有开发,也是开荒的好地方。

  安置这么多人口,最合适的就是以唐州、邓州为中心,以南阳盆地为主,兼及襄阳。这一带土地肥沃,气候条件优越,开发历史悠久,是传统上的农业发达地区。只是由于晚唐五代战乱,土地抛荒,人口逃散,出现了大量的无人区。

  为免再出现误会,杜中宵再次毛遂自荐,原意去做这件事。不管是以什么名义,反正不会以武官的身份。哪怕是朝廷别派大臣主持,自己从旁协助也好。

  作为馆职,便是有这一个好处,可以随便对政事发表意见。不像其他职事官,说得多了,不定一个越职言事的大帽子扣下来。

  等了一天,上朝的日子,杜中宵把自己的奏章送了上去,便安心等待。

  奏章由通进银台司统一处理,并不是所有的都会送进宫去,有的直接送交相关衙门了。就是要送进宫去的,也不知道要多少时间。送进去之后,还有尚书内省的女官,不一定全都由皇帝过目。

  不过杜中宵新在贝州城立了功,两府重视,皇帝在意,奏章没有停滞,就先到了政事堂,接着就到了皇帝赵祯的案前。

  第二天不上朝,宰执大臣便殿议事,杜中宵的奏章便就被提了起来。

  年前张尧佐回京接替明镐,权知开封府,看了赵祯传下来的杜中宵奏章,捧笏道:“陛下,杜学士奏章所说,句句是实。自年后汴河用车船,要裁减纤夫的消息传了出去,在京歇冬的纤夫便不住闹事。他们听说车船是本府推官韩绛所制,日日堵在他家门口,要生事端。为了防止意外,韩绛已经在家歇了月余时间,不到府视事。为了防这些纤夫生事,开封府费了无数力气。”

  陈执中道:“此事是实。在京的纤夫有两万多人,一旦闹将起来,可比贝州王则之乱更加麻烦。为防意外,一直没有揭榜裁撤。只等着汴河冰消,这些人回到驻地,再从容想办法。”

第30章 京西营田

  翰林学士叶清臣道:“汴河纤夫为数不少,此事不可不虑。即使到了地方,一样是无事可做,没有白白发放钱粮的道理。此事最好即早处置,免得别生事端。”

  明镐从贝州回来之后,赵祯有意让他做枢密副使。只是夏竦与明镐不和,一时没有定下来。因为此事,夏竦最近很不愉快,这个时候一句话不说。

  枢密副使高若讷道:“汴河上官船所用的纤夫,北段约六七万人,南边江淮到转运仓,也有四五万之多,合计十万有余。这还只是官船所用,若加上民船纤夫,只怕要二三十万。当然,民船纤夫多是来自附近乡民,失了这份生计,还可回乡自谋生路。若是一下裁撤了,必然生事。沿汴数十万人闹将起来,不免天下震动。看看汴河就要冰消,此事确实要及早处置。”

  贝州不过一千兵卒作乱,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要是数十万纤夫乱起来,那会是什么样子?此事两府人人发愁,不过都没有什么办法,一直拖着。不过都知道,不能一直拖下去。

  赵祯见众人不说话,道:“杜中宵愿自领此事,选京西两淮有闲田的地方开田。除了如此做,你们还有什么办法?汴河上用车船,运的货物可以翻倍,又省人力,事在必行,纤夫当要妥当处置才是。”

  三司使张方平道:“十余万纤夫,减省下来可少费许钱粮,此是一。除此之外,用车船拖船,押纲兵将和船夫也可大大减省,此是二。还有一点,汴河行船,向来是八成官货,两成私货,这两成私货免税算,这又是一大笔钱。是以车船不得不用,人力不可不省。用纤夫屯田倒是可行,三司可以从裁减纤夫省出来的钱中挪一部分作为本钱,开田之后朝廷多收钱粮,一举两得。只是,纤夫沿河拉纤,许多人不知耕种稼穑,屯田行不行?不要到了地方,开田不成,反成地方祸乱之源。”

  地不是谁都会种的。汴河的纤夫跟很多军队一样,许多人世代从事此业,让他们转行种田,他们会吗?扶不犁,握不了锄,别到时候地开不成,还要让朝廷养着。

  宋庠道:“杜中宵初仕亳州,后任永城知县。在永城的时候,曾经营田,治绩第一。哪怕是数年之后,永城有营田之利,依然是两淮大县,每有出缺,人人争先。若说别人,做此事倒是难说,杜中宵有永城治绩,想来有自己的办法。”

  杜中宵依靠政绩出头,被夏竦看重,带到河东路,便就是在永城任上。永城的营田,包括在县里建永城公社,是这些年地方官最耀眼的政绩之一。不过永城的经验看着简单,却不好学,特别是公社,也有其他地方的官员学着做的,却都无一例外地失败了。原因其实很简单,永城的成功非常依赖实业,有一整套配套的小工业,这个年代有哪个官员能做到?

  苏颂的永城知县很快就要满任,为了这个知县缺,现在京城里打破头。在座的宰执重臣,几乎人人都有亲朋请托,想到那里接任。这样一个大县,钱粮丰裕,基础好,舒舒服服做一任官,政绩还能碾压其他县,这种好事可不多见。更不要说实业多,稍稍动一动手,还能捞上一笔钱财。

  提起永城,张方平点了点头:“永城营田,确实是近几年做得最好的。若能如永城一般,在京西路营田,裁撤纤不至衣食无着,也是朝廷之福。”

  宋庠道:“京西路,特别是南路的唐邓等州,自古是繁华之地。光武以宛地得天下,可知其地之富饶。晚唐战乱,民户逃亡一空,至今犹多闲田。至今陈迹犹在,只要妥善修治,当成沃土。”

  赵祯沉默了一会,道:“杜中宵在火山军取唐龙镇,贝州城下又立大功,精于巧思,制枪炮而成军中利器。听前线将士言,其人甚有武略。现在军中乏将,诗书之将更是难得。朕有意让他转武职,给事于军中,编练兵马,精制军器,为朝廷所用。”

  宋庠道:“今西北党项已称臣,且元昊已亡,当无大战,天下安然。为今之计,武备非急务,钱粮却为天下根本。杜中宵有营田之能,当用其所长。”

  赵祯和几位宰执大臣想一想,其实杜中宵虽然有些军功,但没有真正领兵打过仗,最大的本事,还是开田种粮食,做生意赚大钱。有了钱粮,火山军的宋军便神勇非常,倒未必是他治军的功劳。

  一直不说话的夏竦,想起杜中宵在自己手下,虽然并不阿谀奉承,但做事勤勤恳恳,为自己解了不少难题。叹了口气,终还是念他的好处。再说宋庠是自己看重的人,交情比杜中宵深得多,见他一直为杜中宵说好话,道:“汴河即将冰消,一旦行船,纤夫的粮俸不加上去,必定出事。此事拖不得,必须尽早处置。杜中宵自请带纤夫到京西路营田,为朝廷分忧,其人又确有这个本事,那就让他去。”

  让杜中宵以文换武,很大程度是赵祯本人的意见,中书没这个心思。见夏竦说话,陈执中道:“京西路是天下根本之地,州县多有闲田,不能置之问。依臣之意,可让杜中宵到京西路制置营田,隶转运司之下。汴河和三门白波裁撤下来的纤夫,全部拨归他治下。不必除这些人的军籍,转为屯垦之军即可。”

  枢密副使吴育犹豫一下,道:“纤夫隶水运军号之下,本朝虽有军士垦田,却向无军号,多由其他军兵为之。若是专用来屯田,依然保留军籍,向无此例。”

  宋朝的军事力量,不管是禁军、厢军,还是乡兵弓箭手,都是有军号的。有的是美称,但从事劳作的多是表明其身份,如壮城、牢城、水运、清河之类。五花八门,各行各业,但惟独没有种地的番号。不能为了营田,单独创造一个番号出来。还有一点,是军人就是俸禄,种地的怎么处理此事?

  夏竦道:“军号因事而设,又有何难?至于粮俸,永城营田务有现成的条例。那里多是公田,一起劳作,收了之后除了赋税,营田务自留,又分一些给种田的人。除此之外,每家还有些私田,可以补充家用。按其制度,略作修改,就可用于屯田军兵。”

  正是在永城任上,夏竦多次派人查看营田务,才认可了杜中宵的才干。对于这些事,在座的没有比他更熟悉的了。永城的营田务,跟其他的地方都不同,没有分成一家一户,而是从主体上保持了大部分是营田务财产。有了积累,营田务才可以一步一步扩大,而没有被很快裁撤衙门。

  对于两府来说,现在最头痛的事情就是裁撤下来的纤夫,必须尽快为他们找到出路。一个不好,这些人没了生许,闹起事来,谁都担不起责任。如果不是三司急着裁人省钱粮,他们宁愿白养着人,也不会如此急地用车船代替纤夫。杜中宵是文是武,下一任做什么官,这些并不怎么在意。

第31章 良好兵源

  进了东华门,杜中宵吐了一口气。两边高大的城墙依旧,宽阔的街道上没有行人,一切都如自己上次来的样子。不远处的垂拱门外,站了几位官员,没有一个熟悉的面孔。

  从外地官员陛辞,到京城官员入对,加上一些皇帝近臣入宫,每天从这里进入大内的官员不少。皇帝每天办公,一大半时间都是做这些事情。

  东华门是皇城的东大门,进来之后这条路把皇城分成南北两部分。南边是宰执和一些重要衙门办公的场所,北边就是大内,皇帝那一大家子住的地方。这条街道属于皇城的一部分,除了偶尔出现的巡逻的卫士,没有行人,显得有些冷清。

  到了垂拱门外,向閤门卫士递了书状,办了手续,杜中宵静静等在外面。

  等在这里的官员都是排过班的,杜中宵一个都不认识,想来是外地官员入京。朝廷重地,没有人敢喧哗,大家都静静等着。

  官员入对,閤门排班,等待的时间可长可短。除了宰执和四入头这些重臣不拘班次,到了就能进宫之外,其余官员都要老实听閤门安排。特别重要的事情,或者特别重要的人,召见的时候会加四个字,越次入对。简单说,就是不用排队,可以在排好班次中插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