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沉舟钓雪
此外,人族修行方向也是五花八门,种类繁多至极。
宋辞晚在榜上见到了众多法体,如云流光的纯阳剑体,也有其他人族天骄,譬如玄冥魔体、先天圣体、大日雷体、星辰道体等等,拥有出色法体的人,往往更容易脱颖而出。
但也有人既无法体,也不修仙,只单纯习武,以武者之身,开窍一百六十八,跻身天骄之列。
亦有读书人榜上留名,譬如人族进士,探花郎苏白衣,排行万灵天骄榜第四名!
还有纯粹的女武者,凌武宗真传弟子杜星横,一力破万法,一双肉掌劈山赶海,斩妖除魔,排行万灵天骄榜第五名!
也有佛门罗汉灵空佛子行走人间,天下留名。
又有墨家弟子墨行一,以机关之术而使天下瞩目。……
这每一个名字,每一项事迹,只要上榜便必然是光耀万分。
看得宋辞晚目不暇给,就连金花婶子和于蝉也忍不住凑到她身边与她一同观看。
金花婶子基本不识字,于蝉能认得几百个常见字。
于蝉就一边看一边小声读给金花婶子听,碰到有不认识的字便立即询问宋辞晚。
两人看得一时惊呼一时感叹,神态之丰富,简直都可以上台做捧哏。
于林竖着一只耳朵听,一边盯着店小二牵马卸车。
那边店小二得了四文钱,高高兴兴地将于家的车马都妥善安置好,又领着人去大堂分房间。
大堂里,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人间的喧嚣立时便将万灵天骄榜带来的畅想与遐思又都给拉回了红尘中。
金花婶子回过神,当下就“哎哟”了一声,拍了下大腿。
挤进邸店的百姓极多,大通铺都要靠抢,单门独间的天字号房倒是有空,但是很贵。要半两银子一间,且还只能住一晚。
金花婶子正犹豫着,宋辞晚就悄悄走到一边与掌柜的订好了两间房,并付了三天的房钱。
金花婶子知道后,再顾不得去畅想那些什么天骄,只着急忙慌地对宋辞晚道:“你这孩子,这出门在外的,哪里不要省?你……”
宋辞晚将手指竖起到嘴边,轻轻一笑道:“嘘!”
她做了噤声的手势,拉住金花婶子的手道:“婶子,出门在外,咱们安全第一。”
这就让金花婶子无话可说了,过后她要给宋辞晚塞钱,宋辞晚道:“婶子,我从前借过你的钱,你不让我还,那如今这房间我也要住,你又不让我出钱,您是准备让我跟爹娘上香的时候被他们怨怪死么?”
金花婶子:“呸!什么死不死的,可不许说胡话!”
她的关注点挺有意思,一下子就被放到了宋辞晚脱口而出的这个“死”字上头。
宋辞晚扑哧一声笑了,金花婶子叹了口气。
入夜后,几人一起用过晚饭。晚上吃的还是干粮,是金花婶子从家里带出来的炊饼。
这次宋辞晚大方接过了她给的炊饼,没再从背筐里掏出鸡蛋来分。
金花婶子反倒是松了口气,连忙挑了两个肉馅的炊饼给宋辞晚吃,又劝她:“你放心吃,原打算远行到平澜,婶子这炊饼可是备得足足的呢!”
宋辞晚说:“婶子,我原先说好了要为爹娘守足三年孝的,既说过了,那便必然要做到。婶子,我吃素馅炊饼,素馅的你给我三个。”
金花婶子无话可说,只能将两个肉炊饼拿走,换了三个素炊饼给宋辞晚。
等用过饭,收拾好,怀陵城中各处都燃起了灯火,夜色既深沉又热闹时,金花婶子将于林叫到身边,给他拿了人参和银子,并嘱咐他带上宋辞晚一起去见四通镖局的韦镖师。
宋辞晚将背筐和大白鹅都留在邸店,另外背了个褡裢和于林一起出门。
出了楼上的房间,一下到大堂,首先又是一阵热闹与酒气扑面而来。
旅途中的人们或许有过落魄,但不妨碍他们此刻就着酒意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有人高声说:“咱们人族的天骄主要就是吃亏在修行时间太短了些,否则再过三五载你们看,咱们这位扶光真君必然能登顶第一!”
这是议论万灵天骄榜的。
也有人不说这个,却是悄悄低声,与周围人说起了寒丘山的故事。
第75章 酒酣耳热后,意气素霓生
宋辞晚在走过大堂时听人说道:“前朝时候,那寒丘山原本可是一座佛山!山上一个连一个的,建了不知多少富贵人家的家庙。家庙里住的,都是那些朱门人家,出家清修的女眷!”
这简单一段话,听来平平常常,可不知怎么又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悚然之感,使得听者不由自主便停住了脚步,想要再听一听故事里的究竟。
于林便是那停住脚步的其中一人。
宋辞晚见他站在原地,不自主地侧耳倾听,便也停下脚步,与他一同细听。
讲故事的人生着一张沧桑的脸,饮了几杯浊酒,乱糟糟胡子上沾了几滴酒液,旁人叫他洛三爷。
洛三爷醺醺然坐在桌前,拿手一拍桌案,“嘿”一声道:“家庙啊,你们知不知道住在里头的人过的是什么日子?”
“冬日着单衣,夏日穿棉袄,挑水劈柴,浇园种菜,再没有了从前的富贵奢遮,呼奴唤婢,这且不说……”
“那对着青灯日日念佛,敲了木鱼又还要抄经,罚跪面壁是家常便饭,竹笋炒肉是日常佐餐。新来的总要受旧来的欺负,岂不知那旧人,原也曾经是新人,也曾被她们那时的旧人欺负过呢!”
……
洛三爷讲古流畅,用词造句宛若身临其境,更重要的是,他的话语间总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异样氛围,使得大堂中种种喧闹暂停,越来越多的人放下了自己的话题,转而认真听起了此人讲古。
这时却有个憨人突兀一问:“竹笋炒肉?这不是家庙清修,怎地还能炒肉?”
人们更安静了,片刻后,大堂内响起了一阵哄笑声。
憨人还正莫名呢,有人告诉他说:“竹笋炒肉,那可不是当真炒肉吃,是拿竹条子抽人打人,打得人面上无伤,可身上痛死个人哩!”
痛死个人,那也是前人在痛,不是如今大堂中的这些人在痛。
因此这人话音落下,顿时又引来一阵“哈哈哈”的哄笑声,诡魅的气氛莫名又有些回暖。
大堂中依旧酒气醺然,洛三爷也哈哈地笑了一声,接着道:“竹笋炒肉其实还只是寻常,还有些手段你们且想不到呢!诸如那指甲盖下插入细针,眼耳口鼻被蒙上湿纸,蒙得你啊,喘不上气来,眼看要死了,这纸才勉强撤下。”
“也有那撤不及时的,人当时就没了。没了怎么办?嘿,那也不是个事儿!”
“入家庙清修,对外都说是主动修行,为家人祈福,其实啊,那些全都是被罚入深山的罪人。罪人死上几个,又有什么打紧么?”
有人听着打了个寒颤道:“洛三爷,这被罚入家庙的,你说原先都是富贵人家的女眷,既如此,想必出身都是不俗。她们究竟是犯了什么错,怎地竟要如此遭罪?”
洛三爷饮了一口酒,似醉似笑说:“那罪名可就多了去啦!嫁了人的或是嫉妒不贤,或是多年无子,或是不敬尊长,或是妨害夫君……还有些,也不必非得有什么名目,只说一个生肖不符,属性相克,因此叫你去家庙里修行一段时间,你能不去么?”
“也有没嫁人的,有庶女受嫡母打压,有嫡女受继母打压,有父母双亡的受亲戚打压,那也有无数个名目。”
“还有一些父母俱在的,受亲生父母猜忌。命不好,嘿,就是命不好!”
“那时候的玄元大地可不似咱们如今,天下一统,九州共主,那时候,咱们怀陵这地界是一个叫云国的国家在治理。”
“云国末年,天逢大旱,三千里赤地啊,从北到南,那叫一个乱呀!”
“不知道有多少英雄人物,举起义旗。杀得哗啦啦的,血流成河……”
洛三爷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寒丘山中有一位清修的小姐,某一日后山砍柴时,遇到了一个受伤的年轻人。她见这人浑身是伤,虽则自身处境艰难,却也生出侧隐之心。”
“小姐将这年轻人救了,人藏在后山中,她又每日里省下自己的饮水和吃食,只等砍柴时悄悄藏在怀里,带到后山给那年轻人食用。”
“从年轻人这里,小姐听到了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听说有人因路见不平,拔刀而起,当时斩了恶人自身却被通缉,于是索性反了朝廷加入义军。”
“有士族女子因见小儿可怜,便赠了那小儿一个面饼,一壶饮水,结果却反被人告到族中,说她私见外男,私相授受,族中判她沉塘而死!”
“虽有人提及那小儿只有八岁,可是男女七岁不同席,女子赠送给八岁小儿面饼,便是私相授受!”
“呵……”
他笑了声,听得入神的人们不由追问:“后来怎么样啦?”
洛三爷道:“年轻人告诉小姐,那女子奋力反抗了宗族,身上藏着匕首,当时便将判她沉塘的族长刺死了。”
“刺死族长后她趁乱外逃,随后不久在外获得奇遇,练武引气,后又加入了义军队伍。”
“那女子便是后来在义军中赫赫有名的水云将军,赤眉娘娘!”
人们又发出赞叹,还有人说:“赤眉娘娘庙,我们那里如今还有呢。”
洛三爷继续说:“小姐时常与年轻人交谈,因而得知了,人若受到压迫,原来是可以反抗的。也明白了世界之大,原来不仅仅只有后宅的庭院,与阴森森的寒丘山。”
“小姐与年轻人约好了,等年轻人伤一好,便要与他一同逃出寒丘山,去加入义军,去看看天下的风景,去瞧一瞧,没有宗族约束的世界是什么样的!”
“只可惜,一切畅想虽好,小姐却在年轻人伤好之前,被同屋的比丘尼跟踪发现了端倪。”
“后来你们都知道了,小姐被宗族判了沉塘之刑。她倒也想学赤眉娘娘刺杀族长,趁乱逃命。然而有了赤眉娘娘的例子在前,后来这些人可学精了。他们事先挑断了小姐的手筋脚筋,将她剥得身上轻薄一片,又捆得严严实实。”
“小姐饱受羞辱,沉塘而死,年轻人倒是逃走了。”
“不久后,义军攻破了当时的顺陵城,将周边几个大族都整治了个底儿掉!又有人在寒丘山放了一把火,将山上的家庙烧了个干干净净。”
“从此,寒丘山上再也不闻比丘尼诵经之声,山巅上却有迷雾从上而下。”
“有人若从寒丘山下经过,又隐隐约约总能听见有女子呼唤,留下来吧,留下来陪我呀……”
最后这一句,他是捏着嗓子,学着空灵娇弱的女子声调说的。
大堂中众人一听,纷纷掉落一地鸡皮疙瘩。
有人恐怖惊叫:“啊!”
洛三爷“砰”地一声一拍桌案,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几声他忽地打了个酒嗝,咕咚就趴到了桌上,打起了酒鼾,竟是就此熟睡了过去!
大堂中的众人都还听得意犹未尽呢,可是洛三爷醉死了过去,又有谁能在这时叫醒他?
人们不能叫醒洛三爷,但能继续议论道:“咱们这些泥腿子,虽说也知晓男女有别,但好在不似某些大族那般恐怖,如此说来,咱们的日子竟是还要更好过些!”
“嘿,你做梦,你吃的什么,人家吃的什么?你吃一个炊饼,人家可是能吃一筐炊饼呢!”
“哈哈哈!”人们又哄笑起来。
于林如梦初醒,连忙抬脚往外走。
走到邸店门外,他红着脸对宋辞晚说:“对不住,月娘妹妹,是我耽误了时间。”
宋辞晚笑道:“阿林哥岂不知我也想听?”
于林便挠了挠头,这一次是放松的笑。
两人先去外面的店铺买了点心干果,酒水烧卤等礼品,宋辞晚又趁着于林不注意,悄悄在点心盒子里放了个小瓷瓶,里面装了一颗行气丹。
四通镖局没有在官办邸店落脚,而是去了他们在怀陵城开办的分局。
实际上,四通镖局的总局是在平澜城,他们的分局遍布了苍灵郡各地。也正是因为如此,四通镖局才有着敢于跨越数城之地,千里迢迢带人前往平澜的底气。
到了四通镖局,于林报了韦镖师的名号,倒是没过多久就见到了人。
镖局的人虽是都在休整,却无人饮酒,无人放纵。
镖局内灯火通明,大家都井然有序地在补充收拾路上要用到的东西。
于林与宋辞晚跟着韦镖师进了镖局待客的小厅,韦镖师扫了一眼于林带的东西,笑道:“世侄这可是在馋我,咱们镖局有规定,行镖路上不许喝酒。”
于林略微局促地道:“那韦叔带着,等到了平澜再喝。”
韦镖师顿时哈哈一笑:“世侄吉言,那你韦叔我便收下了。等到了平澜,必与你同饮这一坛酒!”
于林又面露赧然道:“韦叔,对不住,小侄此番前来,是因家母做了决定,咱们、咱们便不去平澜了。家母想托韦叔问问,镖局可还有往宿阳传消息的道路?若是方便,求您帮忙给我爹带个话。”
说话间,他从怀里取出了包人参的锦袋。
锦袋不需打开,人参的香气便已是透袋而出。
韦镖师面色一肃道:“你们要往宿阳带话?”
于林脸上全是忐忑与羞惭,束手束脚的不好意思多话。
韦镖师手放在小桌上,手指轻轻敲响。
片刻后他一叹道:“罢了,你们不再去平澜,也是在情理之中。但这前往宿阳传话之事,我却不能与你打包票。只能说你将要传的话写下来,若有机会,消息能传过去,自然便能过去!”
于林一喜,忙站起来恭敬道:“多谢韦叔!”
他又提起宋辞晚需要继续前往平澜之事,请求于韦镖师在方便的时候能够给予几分照顾。
这个韦镖师倒不为难,痛快答应了。
全程宋辞晚都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当个挂件站在一旁。
韦镖师与她认了个脸熟,并不问她一个小娘子为何不像于家人一般索性留在怀陵,而偏要千里跋涉去往平澜。
最后,他叫身边跟着的趟子手徒弟送了于林与宋辞晚出门。